年前访问海南岛五指山区的时候,和一些黎族青年畅谈,听到了好些奇特的事情。
你听过有人吃鹦鹉吗?别把这当做笑话,在出产鹦鹉的山区,的确有人像吃鸡一样吃这种著名的鸟。一个黎族中年人告诉我说:“我吃过烤鹦鹉,味道很好。”谁只要知道在旧社会黎族群众过的是什么生活,那就没有人会觉得吃烤鹦鹉有什么奇怪了。在每年口粮总要缺一半、盐比糖还希罕、妇女要到深山里找野麻来织布裁衣、冬天围着火堆烤暖过夜的贫困情形下,把鹦鹉也烤来吃,实在是很自然的事。
黎族群众的生活,这些年来大大地改善了,他们的屋子里有了很多崭新的用具,有些村落还有了电灯,这里不必一一叙述了。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鹦鹉当然逐渐地也就成为玩赏的鸟类,或者被贩运给大陆上的人们玩赏,不再被吃了。
但是就在鹦鹉被烤来吃的那个时候,黎族人民却一致不吃另一种美丽的鸟,它的名字叫做“蝴蝶鸟”或者“甘工鸟”。这种鸟鸣声铿锵,像是“甘工,甘工”似的,夏天的月明之夜,就成群出来飞翔。人们宁可忍受饥饿,却没有谁想猎取一只蝴蝶鸟来吃。
所以有这样的情形,是因为在黎族地区,普遍流传着一个美丽动人的民间传说,它是和这种鸟联结在一起的。
这传说被用歌唱的形式,在老人们口头世代流传下来,正和国内许多少数民族的叙事史诗一样,它讲的是古代一个勇敢的青年猎手和一个美丽姑娘的故事。他们互相热爱着,却受到凶恶的洞主抢婚迫害,经过一场不倦的斗争之后,被兵丁们围困在山头,当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双双变成美丽的蝴蝶鸟,冲出烈焰腾空而去。故事的梗概是简单的,但内容却异常饱满。这对传说中的青年恋人唱了不知多少动人的情歌,生活得不知道多么勤劳和勇敢,由于有许多细致的描叙,他们形象突出了,深深地印在黎族青年男女的心上。黎族群众由于同样憧憬着自由幸福,对这种双双飞舞的蝴蝶鸟,就再也不忍加害了。
在连鹦鹉也抓来吃掉的时候,人们却不吃这种蝴蝶鸟,可以想见,真正感动人的文学艺术,具有怎样巨大的力量。我们现在不吃鸳鸯,不吃燕子,实际上也和许多古代文学艺术作品的影响有关。有些国家的群众不吃牛,不吃猴子,也常常是由于那些动物和某种动人的传说密切关联着的缘故。
这种情形,令人想起海水冲击着沙石,并经过悠长年代的影响,使一层层的沙末变成了水成岩一样,某一种观念,通过文学艺术影响着人们,经年累月,也就使人们形成了习惯。新的文学艺术代替了旧的文学艺术的过程,常常也就是新的风习规范驱逐着旧的习惯势力的过程。
过大地估计文学艺术的作用是不必要的,但过小地估计它的作用也同样不对。穿凿附会的传说有时尚且能够产生这样巨大的影响,完全宣传革命真理的文学艺术应该发挥多么巨大的作用才对呵!而这里面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就是作品应该有荡气回肠的感人力量。黎族群众所以不吃蝴蝶鸟,正是因为他们被那个古老传说深深地感动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