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说,“把数目字写到诗里面去,有时很能够增添诗意”,我们起初听起来,也许会不大相信。
因为,数目字往往是比较单调的,有些文章里面,多引用了数目字,都会令人感到枯燥、困倦,更何况是诗呢?
然而诗歌中适当引用数目字,有时的确格外情趣横溢,诗意盎然。我觉得唐、宋许多杰出诗人,都是深懂“此中三昧”的。
请看看下面这些诗句: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阳路八千。
——韩愈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李商隐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馐值万钱。
——李白
霜皮溜雨四十围,
黛色参天二千尺。
——杜甫
一身去国六千里,
万死投荒十二年。
——柳宗元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轼
三万里河东入海,
五千仞岳上摩天。
——陆游
从上面例子中,可以见到:这些诗人,不约而同地在某种情形下,都擅于把一些具体数字,编织入诗,就像在云锦中织入了金线黑丝似的,自然得很。我们读来,不但不单调,而且感到生动极了,传神极了。柳宗元诗句中如果不是采用了那些数字,他的贬谪流浪、沉郁苍凉的感情便未必能表达尽致;陆游诗句中如果不是采用了那些数字,北国风光,河山壮丽的景象便未必能给人一种清晰如画的印象。
数字在这些场合起了一种奇特的作用,它使描述的事物高度形象化、明确清晰起来,特征也就分外显著了。像杜甫描写孔明庙前那株古柏,如果笼笼统统以“枝干参天”之类的词语来形容,就会流于一般,决不能取得这样的艺术效果。
这些充满了数字的诗的奇特的艺术力量,如果我们寻根究底分析一下,正是“高度形象化”、“具体事物具体处理”、“非常之事用非常之笔”所产生的艺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