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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东丹旧事 风起王府

我进王府到已有八日,调粮期限早过,韩世奇回来了没有?他如果知道我在于越王府会不会心中不快?会不会前来找我?越想越待不住,越待不住越觉得度日如年,想赶紧回韩府去。可让我十分气恼的是,自那日宇文宏光拿走我的吊坠之后就没回过府,不知去了哪里,我压根见不着他。

怎么办?我暗自叫苦,进王府就是为了面具,现在还没有要回面具,如果先行离开去见韩世奇,万一我前脚离开宇文宏光后脚回府岂不可惜。心里惆怅,信步沿着长廊向前行去,一阵微风吹过,清凉怡人,不由自主抬头深吸口气,不经意间看到天上的满月,心头忽地酸涩起来,第一次离山这么久,娘亲会不会愁坏了?

“你明早走?”

突闻前方宇文宏光的声音,我心头一阵狂喜:“你终于回来了。”

他静静盯着我。心中只顾高兴的我哪里注意到他的神色的细微变化:“我等了你一天。”

他双眸笑意隐现,口气却是淡淡的,觉察不出他内心的情绪:“如果我不回来,你明天会不会走?”

刚才虽有离开的念头,可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仔细想过,我被他问愣了,是啊,如果他不回来,我会不会先回韩府?琢磨一会儿,心头一震,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竟是先回韩府,以后寻机会再来取回面具。这个认知让我心里不安而无措。心中一直认定取面具回谷是下山的第一要事,可心里不觉间有了牵挂,怎么办?

他收笑,神情转冷,双眸之中一丝情绪也无:“这么晚不睡,琢磨的还是怎么样在走之前拿到面具吧?”

被猜中心事,我有点窘,掩饰道:“天闷,睡不着。你这两天出府了吗?一直没见到你。”

他剑眉一挑,默看我一眼后朝他所住的院子方向走去,我自觉尾随着,既然他回来了,跟着去拿面具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头未回:“你怎知我两天未回府?”

我疾行两步,和他并行:“我前晚去伙房寻了宵夜去找你一起吃,你不在;昨日我无意中听你阿奶说你出府了。”

他看我一眼,忽然展颜轻笑:“都知道我出府了,刚才还问我是不是出府了。”

我自然不能说刚才是没话找话,心里发窘的我掩饰住尴尬:“听得不真切嘛。萧婶她们已经学会熬炖药膳,面具是不是能还我了?”

他敛去笑容:“你为何住在寒园?”

“还不是因为你,面具被你拿走后我娘看似无事,其实是在强颜欢笑。我心里着急,只好去缠着鬼叔叔,这才知道面具不仅是我爹留下的唯一遗物,还是和娘亲定情时互换的信物。我必须得找回面具,趁鬼叔叔出谷砍柴时瞒着我娘偷偷出了谷,下山后我才发觉除了贺糍镇,我不知道哪里还有街市,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你家在哪,连寻你的方向都没有。还好我碰到韩世奇,他正好要回燕京,我搭着他的车出了贺糍镇,如果没碰到他,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我的生活竟然发生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住的院子很大,顺着回廊七转八绕走到一处环境清秀的房子前。他推开门,走到书案前,拿起放在一角的面具递给我:“那晚后我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为什么没再过去找?”

这是间书房,规模很大,藏书很多,窗前有张硕大的躺椅,物品摆设很舒适,我接过面具,发现面具额头处有条裂痕,心里不禁微怒:“怎么会破了?”

他靠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看一眼生气的我,语调懒懒:“女子是不是都擅长恶人先告状,那不是那晚你抢夺的结果吗?”

我轻哼一声:“我手指上的伤口现在还有印呢。”

“给我看看。”

我愤愤地伸展五指在他眼前晃:“难不成我还骗你。”

他抓起我的手仔仔细细挨个指头看过后:“这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第一个印记。”

我愣了,这哪跟哪啊。

他却突然笑了:“难道不是。”

我的心突然乱了:“阴险小人,我离开后还派人追踪。”

他敛了笑,盯着我的眸子:“那怪不得我。救你的那个人发出的那几声鸟鸣太不同于平常,像战场上的侦察敌军情报时相互沟通的暗语,如你所说,自小生活在山中,你家人又怎么知道用这些来找你?”

我心里一紧,收好面具转身就往外走:“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我手刚搭在门上,他声音淡淡开口:“不想知道吊坠的故事吗?”

我返回,与他隔桌而坐:“想知道。”

他坐直身子,两臂放于案上,盯着我的眼睛:“太祖长子宇文倍,性格沉稳仁厚,热衷于中原文化,深得太祖喜爱,曾被立为太子,太祖曾把渤海国作为封地赐封他为东丹王。但是当时述律皇后喜欢的是二子宇文德光,太祖去后,在述律皇后的支持下,二子宇文德光继位,当时虽有众多大臣反对,但终究无法阻拦。大臣们的反应让宇文德光感到惧怕,他上位后逐步瓦解了渤海的势力,东丹王宇文倍在宇文德光一次次明里暗里的进攻下,终是无法再忍受,也为了避免以后有什么不测,就渡渤海投奔了后唐。吊坠是东丹王女眷信物,虽时日久远,燕京北奴人也许会淡忘,可宇文倍后人不容于北奴是事实,这东西以后不要再戴。”

我掩饰住心惊点点头,我娘竟是北奴王族。紫漓必定猜出我的身份与东丹后裔有关,可她为何明目张胆把吊坠作为展品置于大庭广众之下,她意欲何为?寻人?还是其他?如果是寻人,寻谁?我娘?难道说我娘隐居的原因不是我原先猜测的那样?

见我神色瞬间几变,宇文宏光只是默默盯着我,并不开口询问。

我默默坐着,他静静看着我,一时之间房内寂若天籁。半晌后,他轻叹一声,嘴边噙着丝笑,语气虽若平常,但又透着不容拒绝:“这吊坠既非你之物,可要说完全没有关系也是假话,小蛮,不管这吊坠出自哪里,燕京之中既然有人识得,无论是仿的还是真的,都不能再次出现,否则会有祸事降临。”

手不自觉摸向茶包,娘亲的闺名应该是“宇文寇”。娘亲身份已渐渐明朗,爹爹呢?默想半晌没想出个结果,茫然点头:“宇文宏光……”

他眉宇轻蹙,满脸不快:“叫我宏光。在王府里被人连名带姓这么叫,听着别扭。”

我轻声笑起来,随着我的笑声,晃晃悄悄露出脑袋,先瞅瞅我,又看向对面的宇文宏光。

宇文宏光面色大变,身子不自觉想向后靠。有意思的是,他动,晃晃也动。他往哪个方向移动,晃晃的小脑袋就住哪边移。

宇文宏光起身,想离开这里,可他还未及举步,晃晃已从我手腕上快速游到桌子上,头高高抬起,盯着他。宇文宏光定在原地:“小蛮,你的晃晃……该不会攻击我上瘾了?”

我伸出手臂挡在晃晃前面,谁知晃晃根本不理会,径自从我手臂游过去,宇文宏光神情顿时紧张,我十分纳闷,一把拽住晃晃尾巴,连哄带吓:“你回来啊,你再向前我就不要你了,不给你准备肉干,把你饿成蛇干。”

晃晃前行受阻,试了几试没挣开我的手,头勾回来,小眼睛盯着我。我心中微动,放开手,它退回来在我手边蹭了几蹭,我抚抚它的小脑袋:“你不会去咬他。”

晃晃掉转身子游向宇文宏光,放下心坐回椅子上的我气定神闲,看着对面的一人一蛇。

宇文宏光迟疑很久,悲壮地伸出手臂:“反正你是解药,它咬我,我咬你。”

游到案子边缘等待的晃晃不客气地游到他臂上,缠好后小脑袋一耷拉,无比舒服无比惬意地睡了,竟看都不看我。臭晃晃,竟这么无视我:“臭蛇。”

宇文宏光胳膊支在书案上不敢擅动。我幸灾乐祸笑道:“你这么支着,不觉得累?”

他把手臂伸过来:“赶紧拿回去。”

我十分听话,伸手就去抓晃晃。宇文宏光面色一变:“想让它再咬我?”

“是你不让我拿回去嘛。”我装无辜。

“你动作这么粗鲁,它不咬人才怪。小蛮,你的蛇……晃晃该不会以后都这么缠着我吧?”宇文宏光很是无奈,“除了你和我,还有谁有这荣幸?”

我笑道:“它和我娘鬼叔叔也亲近,但没像今天一样,抛弃我,选择你。”

他举起胳膊盯着晃晃仔细看了一阵子,嘴角突然逸出一丝笑:“上次咬我,这次却如此亲近我,能告诉我受宠若惊的原因吗?”

我大笑:“咬你是因为你们围攻我,至于亲近你,我想是因为你喝了我的血,晃晃对我认主就是用我的血喂的。”

他心里显然还有疑虑:“你家人它都咬过?你曾说过五年前它咬伤过人,还有一人应该也服食过你的血。”

他眼里可真揉不得沙子,我捺着性子道:“晃晃自小跟着我,我记事前他们就服食过我的血,那时还太小,根本不记事。至于五年前,那是我第一次下山,鬼叔叔买米时我看到好多孩子都拿着冰糖葫芦,心中羡慕,正巧迎面来一个卖冰糖葫芦的,那时哪知道东西是要用银子买的,我拿了两个扭头就走,小贩以为碰上了盗贼,要抓了教训,晃晃狠狠咬他一口,晃晃那时候毒性还强,小贩当场昏死过去,幸亏鬼叔叔有准备,随身备了解药,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他眼里透出笑意:“照你这么说,确实荣幸。”

我伸手拍向晃晃的脑袋,“真是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多年,现在竟然弃了主人。”

他快捷无比躲开:“真想让它再咬我一口?”

我心里隐隐失落:“怕什么,你不会再中毒了。”

他道:“虽然如此,但乍一被它缠在手腕上,仍是有些不适应。”

我点点头:“也是,极少有人不惧毒物的。”

看看烛火已燃过半,我心中思虑再三,默盯着他,他左臂已如往常,许是感受到我目光灼灼,他看着我,默一会儿,淡淡地道:“想问什么?”

我犹豫一瞬:“粮食调齐了?调齐之后,南鸿、北奴是不是要再次开战?”

他面色渐渐冷肃,眸子情绪也慢慢隐去,默盯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我心中有丝慌乱,忙低下头,盯着他放于案上的双手。

他双手慢慢握起,手背之上青筋隐现。我默坐着,心中有即刻出去的冲动。

过了许久,他双手放松,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你担心韩世奇调不齐朝廷所用粮食?”

我愕然,抬起头:“不是担心,也不用担心他调不齐,而是想问是否会有战争?战争与我们这些小民看似遥远,其实受波及、影响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小民,韩廷失去的是将士、领土,而小民失去的却是至亲骨肉、生活来源,你是北奴将领,应该明了。城门外那些即将收获的麦子,不知能不能如期、平安收获。”

他释然笑笑,道:“自唐至今,数十年间,中原八姓十二君,战乱不休,想息兵安民,本是妄想,赵家既然平定,应先修明内政,再图其他。但自赵光辉至赵光耀,却把收复北地作为治国大要,我大北奴又怎会受制于人。天下一天不统一,你们所期望的日子根本不会出现。一国之主,对领土的争夺、对权力的渴望,不是你我能想象得到的。所以说,既然不能左右,做好本分即可,莫要多想、多奢望,否则难受的只是你自己。”

我轻叹一声:“天下总会有一方净土的。”

他摇头轻笑:“除非你们永远隐居于深山之中,但可能吗?”

“有何不可?”我辩解道。

他又是摇头:“你下山已有月余,有人找过你吗?你能找到我,你的鬼叔叔知晓你下山寻面具,他会找不到我?但他找你了吗?”

我一时有些呆愣,从未出过远门的我能找到宇文宏光,鬼叔叔为何没有找到我?难道谷中出了什么事情?我心中顿时大慌,脑门渗出丝丝冷汗,起身就往外冲。

“他们不找你,应该不是出了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既然出来了,他们想借此机会让你历练,他们不可能让你在山中待一辈子。”身后的他慢条斯理地分析。

我停步回身正欲开口,他却话锋一转:“宇文倍入南唐之时,同去的还有一批为数众多的将士。据闻,这些将士自入南唐便销声匿迹不知所终,南唐国主投了南鸿之后,东丹王后人随主也投了南鸿,表面领一闲职悠闲度日,实则并非如此,所以,吊坠之事,你要慎之再慎,既是仿做,并非家传,弃之也不可惜。”

对此事他竟连续提醒,另外,刚才又提及东丹王所带众多将士入南朝,还有他先前曾怀疑鬼叔叔是兵士,难道他以为娘亲我们与东丹王后人有密切联系,甚至知道那批将士隐于何方,现在规模如何?这是其一。其二,宇文德光继位至今已有六十余载,国主几易,北奴王室仍注意东丹王后人动向,证明宇文倍带有将士是事实,这些将士后来已形成一股势力也不会是宇文宏光杜撰的,也定是事实,这么说来,东丹王后裔这个身份在北奴确实可以招来杀身之祸。

冷汗淋漓的我压下心中震惊从身上解下吊坠,随手放在案子上,脸上涌出笑:“这吊坠乃是燕京城内饰品铺子里买的,你多虑了。”

他嘘出一口气,笑着嘱咐:“小蛮,不管你是何人,是什么身份,过自己的日子,简单就是幸福,有些浑水是蹚不得的。”

他这么说,意思岂不是不再追查我的身份,我心中一松,同时心底竟涌出融融暖意,对他点点头,举步向外走去。

“小蛮,你的晃晃……”

见他面上竟带丝尴尬,我“扑哧”笑出声,这么一来,他更加尴尬:“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晃晃晚间是仍缠在手腕上,还是会下来?另外,需要什么时候喂它?喂什么?”

我拉开房门,朝他笑笑:“不管白天还是晚间,晃晃都是缠在手腕上,至于何时喂食,这你做不来,它只吃我特制的肉干,现在我没有带在身上,明早我走之前会过来带它走,至于今晚,它既然这么喜欢你,你就陪它一晚。”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眉梢一扬,嘴边含丝笑:“你的意思是说,除了你特制的肉干,它什么都不吃。”

我得意地点点头。

听后,他笑容居然越发灿烂。

我心里嘿嘿直乐,现在笑,晚上就别指望睡了。这世上除了我和娘亲外,就连鬼叔叔,晃晃近身时也是神态紧张略显不安,更何况是被晃晃咬过一口的他呢?

银白月光下,我蹦跳着向前走。

院落门口,咄贺一和萧达石一左一右立着。见我笑容满面,两人朝窗子方向望过去。顺着我的目光,宇文宏光举着胳膊的影像清晰地投在窗子上。这情形可想而知,我忍不住呵呵直笑。

咄贺一身子微躬,赔笑道:“王爷没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你最好为他找根绳子,否则他晚上肯定睡不着。”

咄贺一愣了:“为什么?”

我哈哈大笑:“把胳膊吊起来睡啊。”

咄贺一仍是一脸迷茫。

我笑着扬长而去。

晨光初现,东方泛起鱼肚白。

我梳好长发理好衣衫,对镜抿唇一笑。拉开房门,深深吸一口气后举步就欲向外走。

身后的阿桑一把拉回我走到镜前,小声埋怨:“小蛮,今日我们回府,早饭过后要向老夫人和王妃辞行,仪容还需整理一下,莫要失了我们韩府的颜面。”

这是这几日阿桑常说的话,并且身体力行。宇文夫人也曾夸她仪容大方语言得体,不愧是韩夫人调教出来的。

我笑嘻嘻摸了把她的脸:“有你在,肯定不会的。”

她推着我坐下,细致为我梳发,我头发本就及腰,且总是自然垂下,阿桑只是自我耳后梳出一缕细发,编成小辫,然后两条小辫扎在一起,头发仍然垂下,但如此一来,脸部全部露了出来。阿桑左右打量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自包袱之中拿出一身米白长裙递给我:“穿这身。”

她前去关房门,我边换边问:“阿桑,我们来时好像并未带衣衫?”

阿桑笑睨我一眼:“你真当夫人什么都没有准备,来这里什么都用王府的?上车之前夫人就吩咐我准备好了。”

我换上衣衫,阿桑为我缠上红色束带,同色耳坠子。我轻盈地旋转一圈,裙摆飞,我啧啧称叹:“夫人眼光真好,这衣衫我很喜欢。”

阿桑眉眼含笑,重复道:“夫人眼光是好。”

见她笑得古怪,我紧盯着她,她忙向后退一步,取笑道:“当然好了,你穿这身行头回府,光彩照人,有人看了心里该多高兴。”

顿时,我的双耳热温度上升,心中大赧伸手便向她推去。

阿桑边跑边说:“我说错了吗?”

心如鹿撞的我一边追她一边道:“你还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收拾你。”

我习武,她则是普通女子,体力相差过于悬殊,一会儿工夫,她就喘得跑不动了:“不说了,我投降。”

“投降也不行。”

“那怎么样才行?”

“我心情舒畅了才行。”

“那你什么时候舒畅啊?呃,对了,小蛮,你不是要我提醒你早上去找小王爷要回晃晃吗?”

我刹住步子,朝房外冲去:“饶你一次。”

沿着廊子一路前行,还没走到宇文宏光的院子,就遥见咄贺一伸长脖子向这边看,看见我后疾步走过来,赔笑道:“姑娘,王爷让奴才在此等你。”

我一愣,有些不解他话中意思,但脚步依然未停,向院门行去:“等我?你家王爷还未起床?不方便吗?”

咄贺一亦步亦趋跟在右侧:“王爷四更便已起身出城去了军营,走之前吩咐奴才,说你早上前来送喂食晃晃的肉干,等奴才拿了之后,也要快马加鞭赶到军营。”

宇文宏光居然带走了晃晃。我顿时急了:“不是说好了今天我拿走晃晃吗?什么时候说来送肉干了?”

咄贺一目光闪烁:“王爷是这么吩咐的。”

我取下荷包,发现里面肉干已为数不多,支撑不了几日。

见我盯着荷包不言不语,他目含疑问,笑着问:“有何不妥?”

我把荷包递给他:“这量只够七日,七日之后晃晃吃什么?这肉干制作之时要加辅料,不加这些,晃晃就是饿极也决不会吃的。你们王爷为何不等我要回晃晃再走?”

他脸上本略带紧张之色,听后面色舒缓,涌出微微笑意:“军营出城住西五十里即到,七日之后,王爷自会有办法处理,不用担心晃晃没东西吃。至于王爷……军营兵士正在操练,他作为将领,昨晚本不该私自回府,……”

他说得吞吞吐吐也未说完,但大概意思却表达得极为明白。那就是为了我他主子违反军纪还是回来了一趟。见我默着,他偷瞥我一眼,然后才把荷包揣在怀中,对我轻一颔首后快步离去。

我摸摸手腕,手腕之上空空如也。还真有点不习惯,心底有点怅然若失。晃晃自小跟我,已成为我的一部分,昨晚一夜不在,我竟夜不成寐,这才一大早未吃早饭便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心中不禁对宇文宏光生出怨气,但转念又一想,他昨晚如果不回来,我如何能拿到面具。况且,晃晃好像是主动找他的,也确实怨不得他。

“晃晃呀晃晃,居然这样抛弃主人,七日后,看我睬你不睬。哼。”

我一脸不痛快推开门,桌边正用早饭的阿桑吃惊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恨恨拿张饼咬了一大口。

阿桑重重拍了下我的手,很明显她十分不满我的吃相:“小蛮,你不是找小王爷要晃晃了吗?又怎么了?这一脸煞气的,这里又不是寒园,别让人看笑话,失了韩府颜面。”

又是这腔调,我冲她翻下白眼:“阿桑,以前没发现你如此啰嗦,这几日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阿桑撕下一小块饼,慢条斯理开始吃起来。

我心情不佳,也不愿多开口。阿桑或许觉察出了什么,试探着问了几句,我有一句没一句回着,见状,她也默了起来。

吃过早饭,我去向老夫人告别。

老夫人斜靠在软榻上,王妃坐于身边,俩人轻声低语,不知说些什么,都笑盈盈的。我细细打量了眼老夫人,她身着枣红色衣衫,上绣同色牡丹,牡丹花蕊用金线绣成。头发向后高高绾起,两耳之后插着珠翠,面色虽不甚红润,但精神却很好。看来我的方子对她的病症,她比原来强了不少。

见我进门,老夫人笑着直起身:“来,丫头,坐这。”

宇文王妃起身让开些位置:“小蛮今天真漂亮。”

老夫人上下打量我一眼后笑着点头,抓起我的手:“确实好看。老身有福,有这么个可人疼的小丫头,如若不然,老身这条命怕是早已交给阎王爷了。”

宇文王妃面带惶然:“母亲,莫要这么说。”

我反握着她的手,忙不迭地接口:“阿奶,每年秋冬两季坚持服用雪蛤羹,你的哮喘会根除的。”

老夫人眉眼打弯,笑对王妃道:“如果有这么个丫头在身边,每天的日子就好过了。”

宇文王妃笑看我一眼:“人家是韩府贵客,能来这么几天已是很不容易了。”

老夫人双目神色顿失:“可是,伙房那帮人做的确实不如小蛮做的好吃嘛。”

我虽然也很喜欢眼前这慈爱的老太太,可是,心里十分想知道世奇的消息也是事实。于是,我笑着安慰她:“王府伙房大婶已掌握熬糖要领,以后阿奶的雪蛤羹可以放心交给她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小蛮今日先回去,改天我再来看望阿奶。”

老夫人面露不舍,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妃笑盈盈地起身,顺着我的话音说:“那我就先谢谢了。我已许诺韩夫人会亲自送你回府,母妃,我送小蛮回韩府。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阿箐。”

立在帐幔处的小婢乖巧地轻声应下,老夫人默然点头,目光仍在我身上:“蛮儿,别骗阿奶。”

我朝她展颜一笑:“阿奶,蛮儿也舍不得你,有时间会前来探望你的。”

老夫人满脸落寞:“一定要来哦。”

我点点头后笑看向宇文夫人:“小蛮并非直接回府,而是和阿桑先去一个地方。这事阿桑已遣人前去韩府送过信,韩夫人已知晓,夫人不必相送。”

她执意挽着我的手送到府门:“既然如此,改日我必登门相谢。”

我坐在马车上后朝她摆手告别。

她再次叮嘱:“回到府中后遣人来王府送个口信。”

我知她害怕出什么岔子无法向韩夫人交代,但心里仍是一暖:“一定会的。”

放下车帘,我再次开始想吊坠一事。紫漓既是知晓她自己身世,又为何只身出现在燕京,并把证明她身份之物做展示品,难道她不怕身份暴露?难道她不知道东丹后人已不容于北奴?她的举止行径确实不合常理,过于匪夷所思。她到底想干什么?

正想得出神,突觉马车车身猛地一晃,前面驾车的汉子是于越王府中的仆奴,他语调歉意十足:“小蛮姑娘,前面突然跑出一个孩子,小人刹得急了些,没有撞着吧?”

揉着额头的阿桑疼得吸着气,看样子想发作,又或许顾念韩府体统,愤愤忍着。

我坐直身子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扬声道:“没撞着,你慢着点,莫撞了人。”

他高调略显轻快应下。马车行得果真慢了许多。

一阵风吹进来,车帘随风左右飘忽。

忽然,我发现马车后面有一个面熟之人。她提着裙摆跟着马车后面跑,马车快,她也快。马车缓,她便慢。

我心中一动挑起帘角,阿桑也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她有点意外:“她不是水润月妆里的人吗?奇怪了,干吗跟着我们的马车跑?”

那个小姑娘正是跟在紫漓身边的人,我吩咐马车停下,阿桑支走车夫,我静静盯着那小姑娘。小姑娘躲回人流中,我扬声道:“既然跟来,何不说明来意。”

她无奈现身,走过来飞快瞧我一眼后慌忙低下头。

我压下心头微怒,沉声道:“紫漓姑娘这么关心我的动向,难道是又想送我什么饰品?”

小婢抬头:“我家小姐并非关心姑娘动向,只是担心姑娘安危。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姑娘若愿意,请与小婢一起见我家小姐。”

我本来就是要找紫漓,道:“那好,我当面听听你家小姐的解释。”

经过水润月妆店面门口,拐进临街胡同,在第一个院门处停下。小婢轻叩两下,里面脚步响起,门打开,紫漓清丽的面容出现在我眼前,也许是没想到我们三人同来,她脸上微显诧异,扫了眼小婢后笑迎我们入内。

小院洁净典雅,围墙四周,砌着膝盖高的花墙,里面花香色艳,微风吹来阵阵清香萦绕鼻端。环顾一圈后紫漓引领着坐于院中槐树下。

小婢走到阿桑面前,赔笑柔声道:“前面店里又来了一批新饰品,阿桑姑娘若是有兴趣,我们前去瞧瞧。”

阿桑双眼紧盯着我。

我知道她在担心我,可是,这件事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况且,有些事我没搞清楚前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点点头:“去吧。”

阿桑这才看向那小婢:“麻烦了。”

阿桑与小婢离去,紫漓提壶倒了两杯水,我不想和她绕圈子,也没有和她套近乎的打算,无视她递来的水杯,开门见山径奔主题:“紫漓姑娘,相信一个月前我们是第一次相见,你为何如此关注我?我想你送我饰品,不单纯是依仗韩世奇身份为你打招牌,我本不想做别人棋子,但见你并无恶意,倒也没多说什么。但你为何令小婢跟踪我?且你家小婢刚才说,此举并非关注我的动向,而是担忧我的安危,我很不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有什么危险,我不知,而你却知?”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一连串的提问,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我腰间:“小蛮姑娘,恕紫漓唐突,上次的吊坠你是否带在身上?如果带了,紫漓去前面店铺为你换新饰品。”

我敏锐地捕捉到她双瞳之中的那丝慌乱,我不想这么被动,我要变被动为主动。于是,我唇边抿着丝笑轻摇下头:“今日出门忘带了。”

她脸色瞬间苍白,手轻颤起来,杯中热水洒到手中都不自知:“你忘在于越王府了?可有人看见过这吊坠?”

我的心提起来,她的镇定与机敏我是见识过的,她现在的失态只能说明事情太大。我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不错。”

“这吊坠你以后不要再戴。”她颤声说。

这完全印证了我的猜测,她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置我于这么一个危险的境地,怒火再次直蹿脑顶,冷笑一声后出言讥讽道:“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送我。送给了我,就应该想到后果。我去王府不过数日,你一个做生意的女子居然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事?”

她眉头微蹙,神情略显犹豫,似是内心极为纠结。

“那么,你的意思是想让我问王府中人答案吗?”

她闭目一瞬后猛地睁开,盯着我道:“当初送给你,只因并不知道你跟于越王府有来往,也没有料到你会往来于韩府与于越王府。至于你拿走吊坠后我让人跟踪你,不过是想知道你拿了这个坠子后会去找何人。我只是寻人,没有害你的意思。看见这坠子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我不知道她要找的是不是我娘亲,但我清楚我必须知道这个答案。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中,我怎么能不好好运用?于是,我粲然一笑,道:“宇文紫漓,东丹王后裔。”

她手中杯子啪的一声落地,摔成齑粉。

我笑瞥她一眼:“你找何人?为何要找?”

她面色略显苍白:“我姑母,宇文青寇。我仿做吊坠让你带走是因为你第一次见到吊坠之后反应与其他人不同,你能轻易地说出吊坠是信物,并说出这个‘漓’字是人名。至于为何要找,你若和姑母没有关系,不知也罢。”

我袖中双手已不自觉紧握成拳,指甲刺进手心我却浑然不觉疼痛,原来她竟是娘亲至亲。娘亲全名是“宇文青寇”。

答案呼之欲出,我内心却开始踌躇不定,问,还是不问?如果问,肯定会给娘亲惹来麻烦,可如果不问,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娘亲为什么不快乐。默想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问,娘亲避世多年,不管是何原因,终究是厌倦了俗世。况且,娘亲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不说其他,就说娘亲布置的山谷,这么多年无一人发现,更无一人闯入,还有那栈道,据鬼叔叔说,不是谁都能建得起来的。昨晚宇文宏光既然刻意提醒,那说明北奴王室已密切关注了东丹王后裔的动向,也说明他们势力规模已对北奴构成了威胁,这时候,宇文紫漓这么煞费苦心寻找娘亲,肯定不是单纯寻亲。想到这里,我身上一阵发冷。

宇文紫漓默看着我,“你认识我姑母?”

我故作镇静起身,含笑望向她:“原来你这么做是为了寻亲,我不怪你。不过,她终究是你的姑母,这种寻亲方式不太稳妥,你的吊坠还是不要放在铺子里了。”

她跟着起身,嘴角噙着丝笑,声音一反往日里的温和变得冰冷,整张脸也不再柔善,让人觉得有股肃杀之气:“如果是我找的人,别说是区区于越王府,就是王宫大内,也没有人能伤得了她分毫。”

从小到大,娘亲未曾教过我一招半式,我一直认为她并不会武。可紫漓居然这么说,难道娘亲的身手真的这么好?我心中大惊,娘亲在东丹后裔中究竟是什么地位?眼前这女子又为什么寻她?

“我并不想惹麻烦。如果想韩府中人平平安安,你最好忘记这个吊坠的故事。”紫漓边说边向院门方向走去,显然,她在逐客。

如果我跟韩府或是于越王府没有关系,我和阿桑今天是不可能走得出这个门的。这么一想,脑门瞬间全是冷汗。我轻咳一声极力掩饰自己的心怯:“你放心,我并不是多事的人。”

她隐去冷肃,神情慢慢恢复正常,双眸仍温柔如水,面容仍清丽脱俗。她轻轻拍手。掌声刚落,小婢领着阿桑自门口进来。

阿桑很仔细地打量我的神色:“姑娘,我们该回府了。”

我拉着她就走:“我们赶快回府,省得夫人焦急。”

阿桑点点头。小婢拉开院门,紫漓送我们到门口:“希望你能牢记我的话。”

我道:“你放心。”

路上丝毫不敢停留,飞一般赶回韩府,没来得及向韩夫人问安我就直接去了韩世奇所住的小院子。

推开房门,他居然不在。拉开那特制的门,卧房也无他的身影。出了屋子,在院子转两圈,仍不见他。

院门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一喜,却见阿风提着茶壶进了院,我笑容一顿:“阿风,你家少爷哪去了?”

阿风瞥我一眼,一脸不屑道:“少爷一边忙收粮一边忙着为你寻好玩的物件,你可倒好,少爷走几天,你便在别人府上住几天,少爷回来了,你竟然还在外面耽搁,晚回来两天。”

我咬咬牙,忍了。

阿风仰头跨入房中,不再理我。

我跨出院门,顺着花间小路跑向西厢房。推开院门,院内没人,心中有些失落。

房门是开着的。我心头一阵高兴,提起裙摆欲跑进去时心念一转,放下裙摆,蹑着步子跨进门槛。

他正坐于桌边,手中拿着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时看过的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一步一步悄悄走过去。他依然没有觉察。我走到他身后,伸出双手捂住他的双眼。

可是,他居然一动不动端坐着。

我心中讶异正准备松手看个究竟,他却快速放书于桌上,双手捂在我的手上。四只手重叠放着,我一阵呆怔后心“咚咚”地猛烈跳起来。

我轻轻挣了挣,欲抽出手:“世奇。”

他却握着我的手,拉我到他前面,我脸滚烫,双眼盯着脚尖,久久不愿抬头。

忽觉手腕一凉,我抬起头,腕上已被他戴了一个翠绿镯子,我举起手臂,细看一会儿,问:“这是你收粮之时买的?”

他摇摇头,看了眼桌上。

桌上耳环、头饰、衣饰,同色为一套,我细细一数,竟有十五套。

我坐于他对面,拿起一对淡紫耳坠,在两耳边比划:“世奇,好看吗?你用十天时间,去了十五个城市,忙着调粮,还买回了十五套饰品,很累吧?”

“好看。”他笑着点头:“调这些粮食哪需我亲自跑,你衣衫多为米白色,这些饰品都能搭配。”

我举起手臂,镯子无一丝瑕疵,通透无比,隔着手臂看向他,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此时,双眸之中隐着柔情默默盯着我。手心里他的温度瞬间再传到我脸上,心里莫名一慌,人不自觉结巴起来:“世奇……这镯子也是买的吗?”

见我如此,他轻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拉过我的手重新握着,柔声问:“小丫头,你为何这么慌张?”

我的心在他柔和的目光里再度狂跳:“不知道,也不清楚,我为什么总在你面前心里慌张?”

听我这么说,他轻轻笑了,我呆呆怔怔,有此不知所措。

忽然,他笑容隐去,盯着我的手腕,疑道:“小蛮,晃晃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心里又开始愤愤:“臭晃晃,我喂它十几年它居然轻易舍我而去。”

“怎么了?”

“它跟宇文宏光去军营了。”

他眉头一蹙:“晃晃随他走?”

我点点头,心中再次想起晃晃的可恨之处:“这个臭晃晃,还是主动缠在他手腕上,打死也不下来。”

他默一瞬后淡淡一笑,摩挲着我手腕上的镯子,盯着我柔声道:“要一直戴着,永远都不许取下。”

我被他眸底那丝说不清的东西蛊惑了,无法用心去深想为什么,也不知道他此举有何用意,我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他轻握了下我的手后起身出门而去。

我默坐半晌后猛地回神,抚着手腕上的镯子,看着桌上各色饰物,心中有股暖流起伏涌动。 KB1DUuZFdacD/IGHseQdmwV8lOkBWxnXO0D4BNPpaRbQZmPaYzaks00zHLRaII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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