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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邂逅相遇 适我愿兮

月夜老林,被我惊飞的憩鸟扑棱棱地飞高再落下,动静听着可不小。

我恨恨骂道:“臭鸟。想害死人啊。”

可那些臭鸟却依然如此。扑棱棱地飞起,再嘎嘎叫着落下。我被迫落在地上以走代飞。约莫一炷香时间才看见前方冲天的火光。暗自高兴的我身形不自觉掠起,还好,火光周围飞鸟走兽都已惊走,不用再担心有异声,我一棵树一棵树地向前移动身形。盏茶工夫过去,我移到可以全观火光周围的树上。

几堆火上都架着烤肉,“嗞嗞”的肉油声此起彼伏响着。鬼叔叔隔三差五地也烤肉给我们吃,可烤炉中烤出的味道似乎没有这样粗放的烤法香醇,狠狠咽着口水的我几乎忘了要在枝叶中隐好身形。

“承让承让!”篝火中央切磋武艺的两人分出胜负。

声音惊醒了我,想来他们不会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于是赶紧缩回身子向游猎的人群望去。

一块微凸出地面的平滑巨石上铺着张动物皮毛制成的厚毯。毯上居中端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俊朗少年。他身着黑袍,窄袖处滚着棕褐色皮毛,棕褐色束带配翠玉制成的环扣。虽是坐着,可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不自觉从心里觉得惧怕。

山下贺糍镇没有这般耀眼的少年,他也不是往年那些进山游猎的北奴大户。我有点吃惊,少年的身前身后居然黑鸦鸦全是人,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划一抱膝而坐,如此庞大的队伍进山打猎是不是太壮观了一些?我心里莫名一寒,突然间不敢再窥探下去,想立即回谷。转身之际,却见正北方向半空中一朵绚丽的烟花散开。

好美!

不是没见过烟花,要知道鬼叔叔制作的烟花比贺糍镇最大品种最全的铺子里卖的还要好,可我真的没见过这么瑰丽的颜色。我不由自主停下身影,希望能再看到一朵。

场中少年也看见了,他眉略蹙:“贺一,你下山一趟。”

“是。”少年身后左侧的黑衣人身影一闪,已消失在黑暗中。

我口瞪目呆,我那自以为是的轻功比起黑衣人来就像乌龟与猛狮,根本不具可比性。恐惧没顶而来,这群人也许根本不是进山游猎的猎户,他们像……像一支军队,对,像史书里说的那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我不敢擅动,心里明明害怕得要死,眼睛却忍不住死死盯着他们,他们为什么来这里?跟娘亲有没有关系?我没有答案!

腿酸了,脚麻了,我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生擒,被他们抽筋剥皮架在火上烤着吃。

自那名叫“贺一”的黑衣人离开,那少年双眉就一直蹙着。很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分肉。”

烤肉香味更浓了。美食当前居然只能看着,惨无人道啊惨无人道。仿佛回应我心中的呐喊似的,肚子居然配合地咕噜咕噜响起来。

我赶紧捂住肚子,心里不住哀嚎,“肚子啊肚子,晚饭我吃得挺饱的,可没虐待你,求你了,别再响了。”肚子没听懂我的话,依然欢快地响着。

我只好寄希望于场内众人专心吃肉专心喝酒,不要留心周围这种细微的声音。还好如我所愿,真的没人听到。

那少年还好,吃相还称得上文雅。可他周围那群人就不敢恭维了。有刀不用,偏要用手撕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粗放而豪迈。

秋意浓寒夜凉。一架架烤肉变成几堆骨头。那少年起身往身后帐篷走去。

这时候,一阵秋风扫过。抱肩坐在树桠的我只觉鼻头一阵发痒,一时没忍住“阿嚏”一声,吓呆了的我只懊恼一瞬就飞身而起,直接向谷口方向逃窜。

背后,传来那少年的冷喝声,“抓活的。”

就是因为那句抓活的,我几次逢凶化吉。可心底却是异常清楚,我甩不掉后面那群黑衣人。怎么办?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从密道回谷?谷口密道是娘亲借助天然屏障改造而成,如果他们之中有懂奇门卦阵的,跟进去怎么办?娘亲隐居于此必有苦衷,如果被发现,以后的清静日子势必受到骚扰。

不行,我不能给娘亲带来麻烦,我绝不能回谷。于是,不再犹豫掉头就往这山脉的最高峰方向逃去。可身后追踪这些人配合十分默契,包抄合围之下,我根本不能按自己的想法走,只能退回原地。

那少年双手背在身后悠然赏月。

我如丧家犬般被人追,他却风度高华翩翩而立。难忍心头怒,我站在枝桠间居高临下发泄不满,“这山又不是你们家的,你们来得我为何不能来,怎么,想仗着人多欺侮弱女子吗?”

少年剑眉微挑,唇边现出好看的弧度,“不好意思,小王没有仰头说话的习惯。”

那股子傲慢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是与生俱来的。我虽看得牙痒痒却不敢显露出来,只望一眼周围黑衣武士,“我能下去吗?”

少年冷冷一哼,黑衣武士齐刷刷往后退,整齐有序。

机会来了!心中暗乐的我悄悄运气准备开溜。这里距大小乖的巢穴很近,我和那对猴子已有十数年的感情,除了会在鬼叔叔精心贿赂下才会偶尔变节,平常它们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我的亲密伙伴。

那少年目光十分税利,轻易看穿我的意图,“你自认为有可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当然有可能。”说话间,我已几个飞纵来到绝壁前。

“姑娘,有事好商量!”那少年居然速度奇快跟了上来。

见那少年眼里闪过担忧,我心里自鸣得意,脸上却露出哀凄之色,“在这荒山老林里我若落在你们手里还能活吗?”

“小王绝不无故伤人。姑娘……”

我并不等他说完,众人惊呼声中,我轻轻一跃。崖下五米处有棵树,树根处就是大小乖的巢穴。熟睡的大小乖被扑入洞的我惊醒,“吱吱吱”一阵叫唤。我手忙脚乱去捂住它们的嘴:“臭大乖死小乖,不要叫。”

两只猴子很听话也很配合。

坐在猴窝里,我心中得意。我在这里生活十六年,附近所有的山谷沟壑都是我平常溜达玩耍的地方,哪个地方有鸟巢哪个地方有兽洞,我闭上眼睛都能找到,想在这里抓我,门都没有。

崖顶不住有声音飘来。我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不过,我丝毫不担心,我坚信这种漆黑的夜里,不会有人敢下这种绝壁。果不其然,只是一会儿工夫,声音就已经没有了。

为保险起见,我还是决定晚上就在大小乖的窝里凑合一宿。大小乖对我把它们挤到窝边的行为十分不满,不住用抓子挠我。看来若想睡舒服还得适当贿赂它们一下,从身边荷包里掏出晃晃的肉干递过去,大小乖立即安静。我舒展一下四肢正准备睡觉,突然发觉洞口有亮光。动物比人更为敏感,亮光还未到洞口,大小乖已经吱吱叫着蹿出了洞。

“崖下人听着。十声内不上来我就要放火了。”

山中林木最忌火,我暗骂这些人心狠,却也丝毫不敢耽误,心不甘情不愿飞身上崖。

见我现身,少年笑容十分灿烂:“摘下面具。”

我边气哼哼看着他边心思急转,如果擒贼先擒王向那少年动手我有没有胜算?只是,即便有胜算,我敢押着个人进入谷中密道吗?就这样,瞬间而起的念头在瞬息之间又放弃了。

那少年似乎很擅长琢磨人心思,见我灰心丧气僵在原地,他笑得更开心了,“你想让本王亲自动手?”

我轻哼,“我是用嘴说话的。”

少年笑容骤冷,冷眸凝视着我的同时伸出右手,他身后的黑衣大汉迅速递上一条软鞭。

不就是偷偷看他们几眼嘛,有必要这么嚣张?士可杀不可辱,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根本忘了以一己之力还击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少年的傲慢让我完全失去理智,“我摘下面具你就能放我走?”

“不能!”

“那摘下何用。”

少年右手一挥。

那条呼呼而至的软鞭居然弯出好几个弧度,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你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避不开软鞭的袭击范围。避无可避的我呆呆站在原地,只等他一鞭毁容。眼看鞭梢落在脸上,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达石。”少年的声音里隐着笑。

脸上一凉的我惊讶地睁开眼,发现面具已在少年手中,赶紧抬手在脸上摩挲,不相信他竟然用条长鞭卷走了面具,而我毫发无伤。

“材质上等,做工精良,应是南鸿之物。”少年很自负。

“还我面具。”

嘴角噙着丝笑的少年抬起头,不知为何,他双眼骤然一亮,我懒得去猜为什么,一心想拿回我的面具。还好它没有破损,我悄悄松了口气。

被称作“达石”的身边黑衣汉子留意到那少年的异样:“王爷,怎么处置?”

那少年若有所思望我一眼,“带回大帐。”

逃走根本不可能,面具又在他手中,我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乖乖跟着他。

大帐之内十分洁净温暖,案子边取暖的炭炉也十分精致,我在贺糍镇从来没见过这么讲究的人家,看来这个王爷身份十分尊贵,他是哪里的王爷,南鸿?北奴?还是西越?不由自主,我又看向那少年。而少年也正用探究的目光望着我,四目相对,他唇边弯起好看的弧度,“为何前来偷窥?”

他笑的时候更好看!许是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这般出众的少年,我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只顾呆呆望着他,根本忘记回答问题。

见状,他笑意加深:“这是你不想回答问题的策略?”

后知后觉的我愣了下后才意识被他捉弄,努力掩饰住心底升起的那丝窘迫,“无意间路过,顺便看两眼而已。”

他随手理了理长袍前摆,然后自顾坐在案子后:“深夜老林,无意路过,顺便看看,这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你不信那是你的事。我说的是事实。”

“你居于山中?”他眼里现出丝嘲讽。

我却没有意识到他这句问话本就是奚落我,其实,他并不等这个答案,“若不是居于这山中,谁有闲工夫去看你们。”

他脸上笑容淡了,神情开始转冷,“说实话。本王没时间陪你耗。”

“我说的就是实话。信不信随你,面具还我,我要回去了。”我内心很是焦急,万一娘亲或是鬼叔叔发现我没在谷中,明日铁定会被禁足,史书早已翻完,只能用其他方式打发时间,想想这两年娘亲一直督促的刺绣弹琴抄书拓字这些事,我激灵灵打个寒战。

凝望着我的少年没有忽略我的异常,“你不必有顾虑,本王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有足够的理由,本王绝不为难你?”

“说实话你不信。难道你喜欢听别人说谎骗你?”

少年双眼微眯,默默盯着我。

我有些抓狂,早知会是这种情形,打死我也不会前来看热闹。怎么办?正要苦恼,大帐外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王爷,人已经领来了。”

“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偷窥我们?”那少年起身抓起放置在案子一角的面具。显然,如果我的答案不是他想听的,面具他是绝对不还给我。

我心急如焚,“我自小居于这山中,鲜少见到外人。听到你们的号角声时以为你们是往年进山游猎的人,想过来瞧瞧热闹,仅此而已。”

“嘴还挺硬。”少年轻哼一声,绕过案子就往帐外走。

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面具拿走,身形一晃,伸手就去夺。他似乎早料到我有此一招,手腕一翻准确无误抓住我的手。他力道极大,手腕奇疼的我运气去挣,却忘了手腕上缠着的晃晃,等我察觉时,那少年已垂着手臂“噔噔噔”后退三步,“贺一、达石。”

我一个箭步上去,“晃晃,回来!”晃晃近几年奇懒无比,身形比原先粗壮不少,游走速度并不快,比起面具来,我更关心它的安危。

那少年误会我扑过去的目的,声音微颤,“你……”

我在他身前两尺处停下,蹲下身快速抓起晃晃,“对不起,晃晃已经许久不伤人……啊!”我还没有说完,双臂已被一阵风样卷进大帐的一名黑衣大汉钳制。

另一名黑衣人捋开少年的袖子,“王爷,你中毒了。”

烛火下,少年脸上罩着一层金光,“达石,她手臂上带有毒物,小心。”

“解药拿来。”被他唤作达石的侍卫迅速改变抓我的方法,一手拽住我的后衣领,一手执刀抵住我的脖颈。显然是害怕晃晃的攻击。

晃晃已多年不攻击人,今天这个意外让我慌了神,“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留你何用。”达石暴喝一声。

我只觉得颈间利刃一紧,伴随着刺痛脖子里有股湿热液体流下。要死在这帮人手里了,娘亲、鬼叔叔的面容交替在我脑中闪过,就在达石压下刀的电光火石间,脑中灵光一闪,“他还有救。”

“快救。”达石、贺一异口同声。

我先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包好袖口,确认晃晃不可能再攻击人,才小心翼翼推开颈间利刃,走到少年身前,“刀给我。”

亦步亦趋跟着我的达石显然有顾虑,迟迟不敢递短刃。我轻叹,“你们山外的人心眼真多。不给也行,举起来。”

达石依言举起短刃,我在刀刃上划破食指,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我忍痛说:“张嘴。”

少年露于衣服外的皮肤已完全成金色,可他居然还有意识,只是似是不相信这种解毒方法,静盯着我流血的手不张口。

“快点,我失点血不要紧,毒素若入你的五脏六腑,纵然神仙转世也救不了你。”话是这么说,心里却狠狠腹诽,你死了不打紧,连累到我和晃晃陪葬就冤枉了。

少年这才张口。从未和一个男人这么接近过,指头一入他口中,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脚底蹿起,只是瞬间工夫便蹿到脑门,我身子不知不觉轻颤。那少年目光神情复杂盯着我,我突然间不敢和他对视,匆匆撇过头。

“好多了。”少年松口。

我暗中松口气,一时间,却不好意思抬头看他,“面具可以还我了吧?”

“王爷,你的脸还是金色?”是贺一的声音。

难道我的血已没有解毒功能,心中大惊,赶紧抬头去看他,发现确如贺一所说,他脸上仍有金色,只是比刚才略浅了些,“可能是血不够。”我赶紧割破中指。就这么交替着把可手五指全部割破,他脸上的金色才完全褪去。

“王爷,怎么处置她?”达石显然恨极我伤少年的行为,如果目光能伤人,我身上铁定早已有两个血窟窿。

我这时候已没心情惧怕,十指连心这话真没说错,五指全破的我疼得直哆嗦,“你们想怎么处置随你们的便,只是,在处置我之前能否把面具还给我。”

“好猖狂的丫头。”达石大怒。

“我还有些话要问她。”少年不知是注意我的手,还是注意我手腕上的晃晃,总之,目光一直没离我的手臂。

贺一出言提醒少年,“来人还在帐外等。”

“让他进来。”

达石恨恨瞪我一眼,转身去帐外叫人,贺一却寸步不离守着少年。少年缓步走到案子后坐下,“贺一,金疮药留下,你和达石一起守在帐外。”

我这时才发现,贺一正是轻功绝佳的那位侍卫,这意味着我即便舍弃面具也无用。绝望的我眼窝略酸,强忍着才没流下泪,心中暗暗发誓若还有回谷的机会,我绝对会好好跟着鬼叔叔练功。

贺一离去,少年拿起金疮药,“过来。”

“晃晃伤你在先,我应该为你解毒。”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过来。”

我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必了。”

少年凝望我一阵子后起身,“还真是倔脾气的丫头。”

我把手藏在身后,“如果真想谢我,不如把面具还我。”

“你的毒物伤人在先,你的确应该救我,我还真不必心存感激。只不过与其这么浪费掉,还不如让我再喝一些。”他拽过我的手臂,张嘴噙住伤口最大的食指,神态自若吸吮起来。

我傻了,刚才的他只是被动地喝。现在他居然含着我的手指吸吮,刚才那种感觉再度从脚底蹿到脑门,我居然感觉不到疼痛,怦怦直跳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膛。

少年突然停止吸吮,凝视着我的双眼,“杜绝浪费的方法除了让我喝下去,还有一种方法。”

“谢谢你肯为我包扎。”我脸红耳烫。一个想法突然闪进脑子里,书上说男女授受不亲,眼前这行为应该属于“亲”的范畴吧。

少年牵着我的手走到案子后坐下,“忍着点,上药前需用酒清洗一下伤口。”

我心慌意乱点点头,“我不怕疼。你洗吧……唔……”

“如果忍不住,不妨喊出来。”

“忍得住。你快点。”我一头冷汗。

大帐帘子被掀开,一人低头快步而入,“小人见过王爷。”

“有何要事?”

“王爷,潘世杰……”

少年问话时并没有停止为我清洗伤口。而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疼得直吸冷气,压根没工夫想他们为何提起潘世杰这个南鸿大臣。

听到异声的来人悄然抬头,待看清少年身边还有一个我,顿时大惊失色,“王爷,小人不知您身边……”

少年不耐烦打断来人的话,“山野女子,不知世事,你但说无妨。”

来人狐疑地打量着我。少年不悦,“说是不说?”

来人面色一沉,“不知何因,潘世杰猝死。”

少年把金疮药小心倒在我手指上,“你回复大王,不用过于担心,他们已无大将可用。另外,我们也非只有潘世杰一人。”

来人匍匐在地连连点头,“小人这就赶回去回复大王。”少年面无表情微点下头,来人快速退出去。

金疮药药效极好,清冷很好地压制住疼痛,感觉稍好的我心思急转起来,从少年与来人的谈话内容来看,这少年不是北奴人就是西越人。许是见我面色突然变得凝重,少年剑眉微蹙,“你为潘世杰的死感到惋惜?”

生活过于简单的我没察觉这是套话,“奸佞小人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怎么奸佞了?”少年语调淡淡。

“潘世杰与杨成业同为南鸿大将,他本该与杨成业同心协力保卫南鸿疆土,可他心胸狭窄,嫉英才妒贤能,若不是因他,杨成业大将军不会在陈家峪战役中失援,最后孤军应战力竭身亡。他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说这些时我心里在暗自腹诽,山野女子怎么就不知世事了,哼!

“在我看来潘世杰比杨成业强。”

我不知道少年故意诱导我,我用自己听来的观点为杨成业辩驳,“潘世杰与杨成业根本不具可比性,杨成业一心为国,即便结局是死成就的也是大义,而潘世杰时时事事打压南鸿忠良之臣,特别是杨成业,为一己之私置国家大义于不顾。你觉得潘世杰强,是因为他投靠了你们。”

“你推崇杨成业是因为他忠君爱国?”

他目光虽清澈但隐着丝冷意,无端让我心里有些胆怯:“我哪有?我只是说了些事实而已。”

他嘴角突然上扬:“你是南鸿人?”

我暗呼糟糕,听了这么多年鬼叔叔和娘亲的谈话,心中明白南鸿、北奴、西越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确实推崇杨成业,所以才缠磨着鬼叔叔讲过数遍雁门关之战,知道当时杨成业将军曾杀伤大批北奴兵,甚至还杀死了一名贵族,活捉了一员大将,这是北奴王族的奇耻大辱。可真没有推崇南鸿主将士之意,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他不就是说了句山野女子不知世事吗?不知就不知,又有什么打紧。我什么时候竟然跟晃晃一般冲动了,再仔细想想,竟觉得还不如晃晃,晃晃还是为了我,而自己却只为了一句话而自讨苦吃。

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怀疑打量我全身上下:“虽然年纪尚小,身上却有南鸿女子身上的特点:纤细、白皙、清秀。”

我急忙撇清,“我自小住在山中,根本不知自己是什么人。”

“做人不能忘本。”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呢?是,我有可能是南鸿人,但也有可能是北奴或西越人,这跟忘本不忘本没有关系,是真不知道。”

少爷突然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蛮。”

“姓什么?”

我摇头表示不知,我从小便叫小蛮,从未听娘亲说起过我姓什么,况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姓?”

我点点头。

他不再问我。走到案子后坐下,拿起案上羊皮地图看起来。

“能把面具还给我吗?”面具就在距我不远的案角,近得我一伸手就能拿到。可我不敢伸手,不说外面的贺一与达石,就说眼前这少年鬼魅一样的速度,我敢肯定逃不出去。

“我要确信身上的毒已解。”

“你身上没有金色就是明证。”

“我能相信你吗?”

“为什么不能相信?”

少年话锋一转,“你口中的杨将军虽久历行阵,算是骁将,但却也有个致命的缺点。”

在我心中,杨成业是英雄,既然是英雄,又岂会有什么缺点,还是致命的。我再次撇撇嘴,不过,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许是没听到我的回话,他抬起头,正撞上我来不及收起的不屑表情,我神情一僵,不知该讪笑还是先收起脸上的表情。

他皱眉摇头浅笑:“他没有看清南鸿形势,也没有看透人心,更不应该受激而出战,还轻易相信一个不该相信的人,所以,他的死是必然。另外,你所说的他忠君爱国,是愚忠。当然,在这乱世中,这不是他的错,但他不该错上加错,南鸿立国前他跟着北汉刘继元,刘继元信用奸小排斥贤能,并非是明主,他忠于这种君主,这是一错。另外,他既是忠就不应随主降南鸿,既是降了就该认清南鸿皇帝并不信任他,否则凭他的能力岂会做潘世杰的副将,这是二错。”

鬼叔叔确实说过刘继元政事混乱,并非明君。杨成业忠于刘继元这种君主,确实有点如少年所说,是愚忠。可是南鸿自立国到现在,两任皇帝似乎还是很重用杨成业的。一时之间我有些动摇,先前我的观点真的对吗?

“我没说错吧?”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听娘亲和鬼叔叔谈论时说的,他们是怎么认为的,我心中便是什么样子。可听少年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见我不语,少年又道:“不认同我的观点?”

“赵光耀还是极看重杨将军的,是吧?”南鸿立国皇帝赵光辉继位短短几载便过世,其弟赵光耀继皇帝位。

他把羊皮地图叠起放在案角,嘴角上扬,脸上似笑非笑,“看重?”

我伸长脖子等着听,他却突然笑起来。我不耐烦瞅他一眼,他毫不掩饰笑容里的轻蔑,“自南鸿立国,南鸿皇帝便重视文官选拔,武官从属于文臣,武将地位低下,导致国人喜文厌武,这种氛围下基本上选拔不出文武兼备的将才。即便有也会被百般猜疑打压,因为南鸿皇帝赏识的是有勇无谋的勇夫。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做法,南鸿朝堂上流传的是前朝北汉之所以被南鸿所灭皆因地方将才权大兵多势力过大,南鸿吸取前朝教训以文制武。其实呢……”

我正凝神细听,他却又轻笑起来。我斜睨他一眼,暗自嘀咕起来,“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干吗这么吊人胃口。”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隐蕴的全是笑意,“南鸿开国皇帝自孤儿寡母手中夺得大权,虽登上了大位却寝食不安,你道为何?”

这些从未听娘亲和鬼叔叔提起过,心中很是想知道,听他提起我快速接口,“不知道。”

我急,他却成了慢郎中。

他居然不出声,默默注视我半晌才若有所思问:“你家人未说过?”

我这才惊觉他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套我的话,心头怒顿起,却不敢在他面前说太多,这少年心思太缜密,一个不小心便会露破绽,“我家人和我一样,除了下山去镇上买些日常用品,平常都不出山的。我刚才说的那些是下山时听镇上说书先生说的。”

他静盯着我看想分辨真假。我努力保持镇静,坦然与他回望,“贺糍镇有家刊家米铺,米铺隔壁有间茶馆,茶馆里有个说书的老先生,他整天在那里说书,不信你去听听。”

他收回目光,“刊家米铺隔壁是有家茶馆,姑且信你一次。小丫头,听仔细了。自赵姓人得了天下,唯恐同样的事落到自家头上,精心提防大臣篡权,于是形成了文人政治,排斥武官。但赵光辉与赵光耀两兄弟又妄想统一南北,不止要用武将,还要用能将骁将。所以,南鸿便形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文官担任统帅,不能带兵的管兵,能带兵的却管不了兵,将不知帅,也不知兵,相反,兵也不知将。这样的格局怎么可能取胜。另外,大规模作战时,除了文官统帅武将外还常常两将同用,起相互制约作用。如果这也算是看重,南鸿皇帝确实很看重杨成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虽不懂用兵,可也不认同南鸿皇帝这种做法。只是,我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再发表意见,我只想赶紧拿着面具回谷睡觉,“这些我倒没听说书的提起过,王爷,能否还我面具,再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问你最后一遍,你为何偷窥我们?你和家人在哪里居住?”

看一眼被绑成粽子的五指,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也回答你最后一遍。我确实是自小生活在这山里,之所以过来瞧你们是因为好奇,我每年都会悄悄来看进山游猎的队伍,这一次确实是以为你们和他们一样,只是进山游猎的普通人。”

“为什么觉得我们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哪有你们这样的阵势。”

他眉毛微挑,“这倒是老实话。你们居于山中何处?”

我自然不能把娘亲隐居的山谷说给外人知道,只是若不说或随便说个地方,眼前这精明的少年显然不会信,怎么办?

“很为难!”

我脑中灵光一闪,“崖下。”

我敢跃下崖,那是因为知道大小乖的巢穴在那里。我相信,那种没有攀附之处的绝壁他们是不会轻易下去察看的。

“那好。明天带我拜访你的家人。”

“家人喜静才住在这深山里,而且我是偷偷过来瞧你们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出来。”

他默看我一眼后懒懒躺下去闭上眼睛,意思很明显,我若执意不说他不可能会放我离开。见他这样,我恨得直咬牙,不过却毫无办法可想,他想耗我就陪他耗,结果不就是被娘亲罚抄书拓字弹琴嘛!

烛光变暗,大帐内外一片静寂。我悄悄睁开眼睛向他望去,发现他呼吸平稳,显然早已熟睡。我暗自心喜,开溜的时间到了。就在我伸手准备去拿面具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你的轻功不如贺一,功夫不如达石,奉劝你,别费那工夫。”

我吓得心一阵扑通乱跳,“我只是想出去方便。”

他依然闭着眼睛,“让贺一和达石跟着。”

“男女有别。”

“你放心,他们对女人不感兴趣。”

“你……”无计可施的我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偷窥我们?”

我懒得再开口,抱肩趴在膝头装睡。

他轻笑一起,“我不介意身边一直跟着个女人。”

我咬牙不语。

半个时辰过去,远处突然传来三声鸟鸣“啾啾啾”。

我心里一紧,坏了,鬼叔叔已经发现我不在谷中,这是他寻找我的信号。怎么办?要怎么样传达我被困的信息。苦恼着过了盏茶工夫,帐顶传来一声“啪嗒”,声音很轻,就像秋叶轻轻落于帐顶,若不仔细听根本发觉不了。心中暗乐的我悄悄看向少年,果如我希望的那样,他确实没发觉。

我一跃而起,伸手就去抓面具。没料到那少年更快,我只觉眼前一花,面具已被他拿在手中,“贺一,达石。”

我不敢再耽搁,径向帐顶蹿去。还好我没判断错,选择的方向正是鬼叔叔暗示的地方,破帐篷而出的时候听到帐内一片混乱。

“王爷,有没有伤到你。”达石声音暴怒。

“王爷。我去追。”贺一声音还算平静。

“不必了。”那少年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我不敢停留,快速向鸟鸣方向掠去,和我们所居的山谷相反。

“小蛮。”

我快速刹住身子,“鬼叔叔,你在哪?”

鬼叔叔从一棵枝叶还算茂密的树上跃下,“臭丫头,吃苦头了吧!”

“我们回谷再说。”心中惊惧的我不愿意在这里多停一刻。

“晚饭时分我就瞧你不对劲。”

“我不在谷中,是娘亲发现的,还是你发现的?”月已沉,廖星也落,原本朦胧的夜色又暗淡许多。一阵风吹过,被冷汗濡湿的裙裳贴在身上,我身子开始轻颤。

鬼叔叔冷哼一声,“臭丫头,还知道担心你娘亲。”

听话音是他先发现的,我顿时满身轻松,“那我就放心了。嘿嘿,不用担忧被娘亲罚抄书弹琴了。”

“噤声。”

我赶紧闭嘴。鬼叔叔解下身上黑袍披在我身上,悄声说:“上树。”

我们两个人刚在树桠间隐好身形,就听到树下有人掠过。自小居住在深山,又有鬼叔叔的黑袍,我屏声静气待在枝桠间,很清楚地听到几拨人来回几趟的细微声音。

过了很久,昏昏欲睡的我被鬼叔叔慈爱的斥骂声叫醒,“臭丫头,这回想不让你娘亲发现也不可能了。”

钻出黑袍,发现东方天空已呈灰白。黎明将至,心里沮丧的我心存一丝侥幸飞身下树:“鬼叔叔,赶快回谷。”

“晚了。”鬼叔叔声音里全是无奈。

果如鬼叔叔所料,我回谷之时娘亲早已候在我房中。自然,禁足是免不了的,弹琴作画抄书这些我十分不喜的也是样样不落地全盘照做的。

气闷,气闷得紧。我很想再次出谷。原因当然不完全是太无聊,我很担心娘亲知道面具丢失的后果,会不会生气?我真猜不出来。

于是,我想寻机会再偷偷出谷一趟。但很显然,娘亲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BXpwHMA3j5Mgi5NjuQ4kH34KmKwscxcXaQ7NyGQeX5+J+drjOxGE6TXHfDdFeV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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