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酒家门口,我心思很是复杂。
汴梁城与燕京城区别很大,北奴迁都燕京不久,街道经过大肆修整,显得大气庄严,而汴梁檐廊相连商铺林立,宽广街道上行人意态闲散缓缓而行,观察一会儿后我明白了,汴梁街市之上没有四下游弋巡逻的官兵,这么一来,看上去竟亲切许多。但这并不能让我对这里有丝毫好感,自知娘亲遭遇起,内心深处就不喜欢这里,觉得这里是娘亲苦难的开始。
“想什么呢?”身边的宇文宏光脸上全是担忧,“从下午我们到这里你就一直不对劲。”
看着街道两旁店铺前高悬的盏盏大红灯笼,听听附近茶楼酒肆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我微微仰头吸口气:“我哪里有不对劲,只是觉得这里的百姓和燕京有些不同。”
见我笑得古怪,他嘴角漾出丝笑,问:“一会工夫儿脸上便是阴转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来听听,到底因为什么呀。”
我嘴边含着丝笑,道:“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南鸿的子民理解得很透彻,做得更是到位。”
他愣了下,似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些。
左侧五十步开外,珠翠满头妖红媚绿的几个艳丽女子向一个过路男子抛袖示好,男子方巾束发髻,手执文士扇,应是读书人。我暗自摇头,这女子怕要失望了,读书之人哪能流连烟花之地。意料之外,那男子居然笑拥着她的腰肢跨进妓楼。我皱眉摇头,向右前方望去。酒楼窗边,几个衣着光鲜似是士大夫模样的男子,旁边均坐一娇媚女子,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呷酒调笑。我收回目光,看向他:“我不喜欢这里。”
他环顾一圈,语含嘲讽道:“南鸿不禁夜市,朝廷民间,上有暗享私邸声妓之乐,下有太学生流边坊曲招妓侑觞,从上至下沉浸在宴享淫乐之中,比之唐代进士游宴更为猖狂。而这些,与赵光辉制定的治国大略有关,你鬼叔叔之父赵普乃是此略的重要谋臣,南鸿多年经济不长,也与此有关。”
赵光辉,真是我爷爷吗?默想一会儿后甩甩脑袋,是与不是对我而言并非最重要。只有娘亲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因我出谷,娘亲就必须回到恐怖如魔窟一般的幽月宫,才换得我的自由,那我宁愿舍弃一切,终生不再出谷。想到这里,心底深处骤然一痛,脑中闪出了韩世奇的身影。
宇文宏光脸上笑容渐渐凝结,默盯我一瞬:“小蛮,走吧,时间已差不多了。”
我朝他点头笑笑,两人快步前行。穿过一条条街道,拐进一条幽深的胡同,约莫有三十丈左右时,胡同渐宽起来,我心中讶异,这种布局暗合五行八卦,我对此虽不如娘亲精通,但大略还能看懂,南鸿相府竟如此布局,令人不解。
宇文宏光面容虽平静,但显然也是异常谨慎。
府门渐近,我们贴墙而立,隐于暗处。
宇文宏光的呼吸声吹在我脸上:“用你们的联络暗语向里面送信。”
我捏着嗓子:“啾啾啾……啾啾啾。”
过了好一阵子居然没有回音,我心中沮丧万分,也许是宇文宏光认错了,鬼叔叔并不是赵凌。
他暗捏了下我的手,示意我少安毋躁。我挤出丝浅笑:“娘亲是不是已经到嵩山了。”他面色凝重:“别急,再等一阵子。”
“啾啾啾……啾啾啾。”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我心中一喜,这是鬼叔叔的回应声。
我摇摇他的胳膊:“果真是鬼叔叔。”
他微皱一下眉:“我既然告诉你他是赵凌,他肯定就是赵凌,不会有假。你这丫头一路上都是将信将疑,并没有完全相信我。”
我讪讪一笑:“哪想到鬼叔叔有如此尊贵的身份……”话说一半住了口,猛地意识到比起二皇子赵德睿,赵凌身份还称不上尊贵。鬼叔叔身份既已明朗,那我的身世……我轻轻一叹,没想到做了十五年山野女子,现如今竟与皇族有关系,况且,不止是南鸿,和北奴王室关系似乎也不浅。
宇文宏光轻捏了我一下,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黑色身影立于墙头,看身形是鬼叔叔没错。我举步走到胡同中央,银色月光洒在身上,鬼叔叔一跃落下,轻盈无声,快速向我走过来。
鬼叔叔一脸惊诧:“小蛮,你为何现身在此?他是谁?”
走过来站到我身边的宇文宏光接口道:“宇文宏光。”
鬼叔叔眼神复杂默看我一眼。我知他满腹疑问,可我更迫切地想知道娘亲的下落,扯着他的袖子,鼻头一酸问:“娘亲在哪,她现在怎么样?”
鬼叔叔问:“此地非说话之地,你们可找到了住宿之所?”
宇文宏光轻一颔首,鬼叔叔又道:“府中多有不便,我们先前往你们住处,明日我会再安排。”
一路疾行,到达我们所住的酒家,我推开房间门,鬼叔叔打量一眼周围后跟进来,宇文宏光却突然开口:“你们慢聊,赶了两天路,有些乏。”说完,径直向隔壁他住的房间走去。
宇文宏光此行是陪我,况且娘亲身份他也知道,我不想刻意避他什么,却知道鬼叔叔心有顾虑。于是,我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两日路上很辛苦,今晚你早些歇息。”
他面色平静默盯着我,忽地展颜一笑:“你们谈完后你也早些休息。”
我点点头,他又深深望我一眼才离去。回过头,鬼叔叔笑问:“他专程陪你前来?”
我脸上一热,本想回说“不是”,心念一转,微笑着点点头。
鬼叔叔敛了笑,静静打量着我:“小蛮,韩世奇呢?他为何没随着你前来?”
我心头一涩,笑容僵了下,随即又笑道:“我启程时恰逢他在蓟州处理粮铺生意上的事。”
他眸含疑惑,“这么巧?”
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问:“娘亲是否已回嵩山?怎样才能找到她?”
鬼叔叔摇摇头,轻叹一声:“小姐并未回嵩山,一切没有明朗之前,我们只是放出消息,看下一步幽月宫的反应再做决定。你既已知道,必是已见过那位紫漓姑娘,她肯定已怀疑你的身份。当年小姐坠崖之时,众人皆知她有孕,况且你的长相仿小姐七分,紫漓若回来禀报,你的身份便会暴露,小姐所做的一切,便失去了意义。你明日不能出房门半步,待我见过小姐,再送你过去。只是宇文宏光……”
默思片刻,我心中已有主意:“他既然千里相陪,我应完全信任他。他虽是北奴将领,但此行,他只是我的朋友,与南鸿、北奴国事无关。”
闻言,鬼叔叔露出盈盈笑意:“我们蛮儿长大了,让你出谷,小姐这个决定是对的,我们不能在山中困你一辈子。”
我一愣,惊道:“我偷偷出谷,娘亲知道?”
他笑着点头:“小姐目送你出谷,我送你出山,直到你安全进入燕京,我才回去。”
我心中一暖,默坐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娘亲回幽月宫,原因仅是因为我吗?”
我并不知自己身份,不会失言说什么。紫漓她们这些年轻人也不可能见过娘亲,也必不会怀疑我的长相,娘亲大可隐居山谷,或隐于市集,过一世平静生活,并不需回去。
鬼叔叔微怔一下,默了半晌,声调虽压得极低,但透着冷冷的坚定:“你是二皇子的女儿,这件事就应该明了,就是小姐怪罪赵凌今日也要说出来。小姐回到汴梁,一半原因是为你,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二皇子当年死得蹊跷突然。我们要查清楚,是赵光耀所为,还是幽月宫下的黑手。”
虽然隐约猜出赵德睿是我生父,但乍一听说我还是头一蒙:“二皇子赵德睿死于太平天国六年,我当时只有四岁,娘亲为了我在谷中忍了十一年,十一年时间已物是人非,娘亲要怎么查,怎么找?原来是蛮儿误了娘亲。”
那段往事我是随鬼叔叔下山购米时偶然间听说书先生讲的。赵光耀伐北汉旗开得胜后志得意满,一心伐辽欲夺幽蓟。开始南鸿军势如破竹一切顺利,夺下幽州之后,北奴名将宇文休哥率军支援,南鸿与北奴两军战于高梁河河滩。一场血战后南鸿军大败,赵光耀仓皇逃跑,逃亡中众臣子居然不知赵光耀是死是活,国不可一日无主,皇帝下落不明,南鸿众臣举荐太祖子嗣武功郡王赵德佑继帝位安定人心。这时,赵光耀却被杨成业救回。伐辽是赵光耀提高声望威服人心之举,谁知事与愿违,不止股中两箭,还差点被子侄夺位。心情低沉,并未奖赏伐北汉时的有功之将,众将心怀不满,赵德佑怕军心不稳,善意向赵光耀建议论功行赏安抚将士。赵光耀本就对众臣举荐赵德佑为帝耿耿于怀,这时候又见赵德佑为众将请功,天威震怒,当着文武百官面斥责德佑,说待你为帝时再赏不迟。赵德佑惊愣当场,回府之后气激自杀。时隔一年,赵光辉第二子,德佑之弟,也就是我的爹爹赵德睿神秘暴亡。听说书先生讲后,好奇的我不止一次向娘亲求证,想知道德佑与德睿两位太祖嫡亲皇子死因究竟是什么。每逢这时,娘亲沉默之后总会满足我,现在想来,当时我问的对她来说是残忍了些。
鬼叔叔重重叹口气:“当年,我奉少主命在谷中保护小姐和你,并未在少主身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木然苦笑,站起身,恭恭敬敬朝他施一礼:“鬼叔叔,蛮儿谢你十余年的照顾。”
他起身皱眉拉我坐下:“蛮儿,让你背负这些非小姐本意。保护你们开始是因少主命令,时日长了,却是我也离不开你们了。”
我摇头:“方才蛮儿的话并未说完,十余年的照顾只是其一……因为爹爹之事,令你们父子有隔阂,自古五伦孝为先,可你在老父病危之时方回,这才是蛮儿愧疚之处。”
“蛮儿,我虽知你为了让小姐高兴自小就懂隐匿心事,可没有料到你思维清晰条理分明,比当年的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脸欣慰,犹若看到儿女成材的老父一样:“少主若能看见,定会欣喜异常。”
我心里难受,脑中暗中想象爹爹的样子,可是半晌无果。
鬼叔叔起身:“至于我和我爹,实非你想的那样。蛮儿,明晚鬼叔叔来接你们。”
我笑着点头,他疾步出门而去。
吹熄烛火,摸黑睡在床上,轻舒一口气,过了今晚便可见到娘亲,回幽月宫一事还有转机。心中一松才发觉,浑身上下酸楚疼痛。极少骑马,没想到会如此劳累。眼皮渐沉正昏昏欲睡,身边墙上传来轻轻的击打声,融融暖流涌上心头,我移身到床里侧轻击墙壁数下,对面击打声才停下。
我拉起被子,闭目沉沉睡去。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打开包裹,取出蚕丝薄衣穿上,拿起嫩绿、淡粉之中的绿色束带缠在腰间,对镜照照,心中犹豫许久,自包裹内取出荷包,挑出一套同色耳坠挂于耳边,并把长发松松地绾成一个麻花辫,用同色丝巾系住发梢。盯着镜中的自己,如此妆扮是刻意提醒自己什么吗?默默思索一会儿,摇摇头暗叹口气,决定不再多想,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些,就在我准备把发梢丝巾解开时,房外传来宇文宏光的声音。
“小蛮。”
我赶紧去开门。
宇文宏光立在门外,快速打量我全身,然后一目不眨默盯着我:“很美。”
我面上一热,问:“休息得好吗?”
他边进门边含笑继续自己的话题:“打扮这么美,不是因为我吧?”
我啐他:“想什么呢。我是要见自己娘亲了才刻意打扮一下的。”
他笑容未变走过来把方才我散开但未拆掉的丝巾重新系好,神情认真而专注。他的手无意间碰到我耳边坠子,韩世奇的面容在我脑海里一闪。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是想松开,让头发垂着觉得舒服。”
他笑着摇头:“女子怎么打扮好看还是听从男子们的意见。我觉得呢,你的脸全部显出来,容颜更显姣美。”
我脸更烫,声轻如蚊鸣:“一大清早,便在此胡言乱语。”
他嘿嘿一笑:“难道不是?”
“你……”
他突然收笑正容问:“小蛮,见过你娘亲之后,你有何打算?”
我纷乱思绪一下回笼,无论是东丹王后人还是南鸿皇戚,对北奴而言都是敌人。这一路上,我所有的焦虑他都看在眼中,赵凌甘心为仆数十年保护我们母女,他心里也早已明了。但我不提他从不开口询问。而且我已决定完全相信他。所以,我盯着他,问:“此行你只是我的朋友,不是北奴将领,能做得到吗?”
他不假思索,直接点头。
我坐下:“我生父是赵德睿,母亲是东丹王后人,也是幽月宫第五代宫主。幽月宫历代宫主皆是未婚,我娘犯了大忌,才会隐居十余载。幽月宫从未停止过追查娘亲下落,我猜测犯忌只是幌子,重要的是我娘深谙奇门遁甲兵刃制造之道,这对行兵布阵用处很大。所以,娘亲就是落到幽月宫手上性命也会无忧,只是幽月宫刑罚残酷,若幽月宫要求有违娘亲意愿,为了我的安全,娘亲势必选择受刑。”
他眉头深锁,默默听着。
我叹口气:“你贵为北奴王爷,可我并不想瞒你。我父虽是南鸿皇子,但已死去很多年,我想,南鸿与北奴虽然水火不溶,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个不在世间的人为难我们母女。我母是东丹王后人,可是她这次涉险回汴梁,只是想查出我爹的死因。幽月宫与北奴之间早早晚晚有一场硬仗要打,可我相信我娘亲,她之所以放出自己已现身的消息,只是因为紫漓猜测出我的身世,为了我的安全她才会这么做。她并不是想为幽月宫做什么。”
他面容沉痛凝视着我:“因那玉坠子,我猜测你与东丹后人必有联系。后来发现赵凌是你家仆奴时我心里又有一些不确定。你不说我不想主动去问,我心里想,当你想告诉我时,想让我知道时,自然会亲口说给我听。”
我听得一呆,觉得他太自以为是了些。
他却嘴角抿笑:“我知道,总会有一天,你会让我为你分担一些的。”
我又是一呆,意识到这个误会有点大。于是,我忙摇头:“我不讳言对你如实相告,是因你一路相陪,我如果事事瞒你,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实非想让你为我分担,听我娘亲说幽月宫宫众皆有武功,我无心让你为我犯险,但是……”
他眉头轻蹙:“但是什么?”
我悄悄瞥他一眼后实话实说:“但是不知为何你在身边时我安心许多。”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已。果不其然,他瞬间笑容满面,猛地起身拉着我的手,就往门外走。
我甩开他的手。
他回头笑问:“怎么了,不愿出去?”
我道:“我与娘亲长相极像,汴梁城中有幽月宫的眼线,我们此时出去,有些不妥。”
他敛了笑,但嘴角仍抿着,眉眼仍打着弯,神情似极是愉悦。默想一会儿他洒然笑道:“包裹之中可有面纱?”
我点点头,他笑容又涌出。
我不解,问道:“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出去?”
他突然间扭捏起来。
见他这样,我心里越发狐疑:“不说明白,我可不去。”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长衫:“连赶几天路,衣衫已经见不得人了。”
我心神一震,他如此隆重,以后我要如何处理这些?
他面色微红催促道:“我宇文宏光要保护的人,别说小小一个幽月宫,就是倾南鸿之力,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你放心,我们走。”
我搜肚刮肠,竟找不出一句话来拒绝,于是木然点头。他笑牵着我的手出门。
“呱、呱……”
刚步出房门,半空中就响起几声鸟鸣,我抬头望去,两只小鹰盘旋低飞。我心中讶异,闹市上空居然出现这种小鹰。
他手腕上的晃晃悄悄露出脑袋,看看我,向上吐吐信子。宇文宏光抬起手腕,轻柔抚摸它一瞬,晃晃在他手边蹭蹭,慢慢缩了回去。
日已正中,热得有些灼人。院子之中居然有两人在炎炎烈日下慢悠悠散步,见我们二人出门,与廊子下闲坐的三人对视一眼后各自闪开视线,依旧如刚才一样散步的散步,乘凉的乘凉。
我暗自后悔,应该早些准备些暗器的。现在可好,浑身上下只有荷包中晃晃的肉干。我掏出几粒捏在指头中间,以防突然出现状况。
宇文宏光面色虽平静,眸中却闪着慑人冷意,握着我的手,笑容有些冷酷:“少安毋躁。”
两人出了院门,咄贺一、萧达石若无其事跟了上来。宇文宏光向院内一瞟,咄贺一会意:“王爷放心。”
咄贺一轻功卓绝,拳脚功夫我却没见过。不过,宇文宏光既然这么安排想来他应该可以应付。我悄悄松口气,把手中肉干放回荷包。可头顶半空中盘旋低飞的小鹰仍然没有离开,宇文宏光冷冷一笑后看向萧达石。萧达石肃容点头,不着痕迹向路边退去。
宇文宏光脸上波澜不惊,仍淡淡笑着:“小蛮,去前方铺子里瞧瞧如何?”
我点头,两人迅速进了铺子。
“呱、呱。”两声惨叫传来。铺子里的人好奇地聚到门口,小声议论着:“谁家的鸟,怎么这种叫声?”
大家纷纷向惨叫声看过去时,咄贺一、萧达石两人若无其事从人群中穿过向前面走去,宇文宏光嘴角噙笑和我对视一眼:“走吧!”
我点头,走出很远提着的心才落下:“幽月宫耳目竟有如此之多,我们刚来不过一天,他们居然已探出我们的行踪。”
“害怕吗?”
我点点头。面对如此大的组织,我该怎么办?似乎我们永居于深山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愿意,娘亲愿意吗?娘亲身为幽月宫宫主,早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可依然前来汴梁,心中应是早有了计较。娘亲会听我的劝说,随我回谷吗?退一步说,娘亲会让我一辈子生活在寥无人烟的山谷吗?
宇文宏光拍拍我的肩膀:“有我在,不会有事。”
明知不该过分依靠他。可是,心中茫然的我真不敢想以后的路。
见我默而不语,他看我一眼:“紫漓先我们一步而回,你的容貌想必幽月宫内人人皆知。那种小鹰一旦锁定目标,就会不死不休追踪着它眼中的猎物。我们应该是未入城门前便已遭到他们盯梢。我们就不应让她回到汴梁。”
我心一惊,他眸中戾气已逝,嘴角复又挂着丝浅笑:“别这么看着我,你不忍心伤她,可她却先行把你的行踪告知了幽月宫,对敌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细想一瞬,便已了然。他分析得不错,必定是紫漓泄露了我的行踪,想必我的画像也传遍幽月宫的角角落落。于是,轻叹一声:“人心险恶。”
他摇头轻笑:“各为其主罢了。”
我道:“我也不怪她,毕竟那种刑罚没有人愿意尝试,她也是苦命之人,没有父母疼爱,也没有朋友诉说衷肠。我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失了面具,也后悔自己下了山,如果我一辈子不离开山谷,娘亲是不会出山的,不出山就不会面临这些事。”
他默默看着我,黑瞳之中的熠熠亮光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舍与心痛:“小蛮,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自他见过吊坠后,一直追问我,以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该如何处理?可是,当时的我没有领会他话中含义,如今想来,他是在提醒我,想让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我身上将要发生的事,我以后将面临的一些局面。今天,在知道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这些时,他让我依靠他。我心里一暖的同时,更多的却是难受,一切有他,可我能一切依靠他吗?
我抚抚脸边晃悠的坠子,步子一滞,一股酸涩自心底蔓延开来。世奇,你到底在忙什么?你可知道,蛮儿前行的步子已由不得自己控制,自己已收不回来了。
天刚擦黑,灰黑天幕居然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
我倚窗而立,看似默望着院中几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思绪其实已飘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寒园之中,湖边垂柳是否也如这里一般,还有那湖边房中的人,究竟在干什么?想了许久,没有答案,我轻叹一声,关窗坐于桌边。
宇文宏光点亮灯烛,温言道:“不用担心,咄贺一已送过信儿,赵凌会找来的。”
我挤出丝笑朝他点头,问:“咄贺一如何处置了那五人?不会是……”
我伸出手掌,放到脖颈边,做出杀人手势。
他摇头,坐在我对面微微一笑:“我们北奴男子身形高于南鸿男子,先前住的那家店里早已有人注意到我们主仆三人,哪还敢再杀人。汴梁是皇都,有了人命官司,必会全城戒严,兵士满街搜查,若有人再禀报行凶之人像北奴人,那我们岂非寸步难行,自掘坟墓。”
我赞赏地点头:“到底怎么处置的?”
他嘿嘿坏笑:“灌了些特制的药,神志变得模糊,然后把他们扔到了一个妇人的房间。”
“那岂不是毁了人家的名节。”
“那妇人住店本就是与人私通鬼混的。贺一打探得很清楚。”
“你们……”
正在这时,“啪啪”两声拍门声响起,我未及起身,宇文宏光已收了笑,疾步过去打开门。鬼叔叔闪身而入,朝宇文宏光轻一颔首后快步走过来,仔细打量我一番后轻舒出一口气。然后朝宇文宏光郑重抱一拳:“赵凌谢过宇文公子。”
宇文宏光眉头轻蹙,但瞬间舒展,冷冷地回道:“赵将军不必多礼,保护小蛮,乃是我此行的目的。”
两人之间似是波涛暗涌,不过,这也难怪,鬼叔叔曾是南鸿主将军,而宇文宏光乃是北奴现任将军,而南鸿与北奴之间,自南鸿立国,大小战事连绵不断。一时之间让两人亲密交好,似是不可能。鬼叔叔年龄偏长,言语行事可做到谦恭有礼进退有度,可宇文宏光乃北奴的王侯贵胄天之骄子,哪会理会鬼叔叔的虚虚实实的客套话。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还会有接触,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可这两个人,一个有养育之恩,一个有陪伴之义,我不能去指责任何一个。我能做的只有插科打诨。因而,我装作没有听懂,娇笑着道:“鬼叔叔,他只大我几岁,跟他客气岂非有失身份,叫他宏光即可,宇文公子叫着多绕口。”
鬼叔叔一愣后哈哈大笑。
我又看向宇文宏光,柔声轻叱:“你此行身份是我朋友,我叫他鬼叔叔,你随着叫也就是了,叫什么赵将军,你是奚落鬼叔叔现在的身份吗?”
宇文宏光啼笑皆非看着我,我满心期许笑看着他,他横我一眼,笑着冲鬼叔叔揖礼:“宏光言语失谨,还望鬼叔叔海涵,小蛮的事宏光义不容辞,鬼叔叔以后不需客气。”
我心头一涩,义不容辞四个字我如何担当得起。
鬼叔叔笑着点点头后若有所思看我一眼。见我静默不语,他正欲开口,我努力抿起嘴角,假意埋怨他们:“你们还有完没完?你们若还没有客套完,鬼叔叔先告诉蛮儿,娘亲在哪里?我先走,你们在这里慢慢谈。”
鬼叔叔面容一肃压低声音道:“现如今幽月宫宫众遍布汴梁,大有找不到小姐决不罢休之势。如此一来,小姐被困于所住酒家,什么事也做不成。与其这样,不如全部住到我府中,也方便行事。我已与小姐商议过,小姐同意这个方案。我们这就与小姐会合,一同回府。”
宇文宏光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对鬼叔叔说:“如果信得过宏光,有些事可以与宏光共同商议。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们的宗旨都是小蛮与伯母的安全。”
鬼叔叔含笑点头:“信得过,绝对信得过。”
仍是深夜,仍是翻墙而入,娘亲徘徊不定的身影也依然透窗映出来。
“娘亲。”我声音压得很低。
娘亲身形如离弦之箭向房门移来。房门打开,娘亲一袭白衣,不是谷中常穿的蚕丝衣的米白,而是雪白,白得晃眼的那种白。细雨挟着微风刮过,娘亲衣衫随风飘起,站在原地如烟如雾,看起来像踩在云端悠然飘来的仙子般。
“蛮儿。”娘亲眉头忧色淡去,双眸熠熠生辉,抿唇轻笑,朝我张开手臂。
我心中一黯,此地虽险,可娘亲浑身上下洋溢着生命的朝气,不像在谷中,生活虽然安定,她眉间隐蕴的浅愁从不曾消失过。于是,强自压下劝说她回谷的念头,扑过去半挂在她身上:“娘亲。”
“蛮儿……”娘亲话音未落,眼神骤然变冷,我心头一惊,还没有觉察周围有什么变化,已被她一把推到身后:“无耻鼠辈。”
伴随着几声闷哼,我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娘亲身上白袍宽大,遮住了我全部的视线,我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鬼叔叔也是一声冷喝:“滚回去。”
“找死吗?”宇文宏光软鞭飞舞,声音极端愤怒。
我更加着急。挣开娘亲的手,从宇文宏光和娘亲身子间隙看过去,紫漓一身重紫面色清寒站在对面,那紫,看上去竟像干涸的血渍般触目而张扬。那熟悉的柳眉斜斜向鬓角撩起,双眸不再柔和,泛着狠冷怨诸般情绪。她的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目露精光,手握长剑。
我挤身到宇文宏光身边,站在他与娘亲中间。娘亲侧头看我一眼,声音虽柔但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随他回去,永远不得再踏足南鸿疆土。”
我终于体会到了宇文宏光的话不错,不应该让紫漓活着离开燕京。我也相信了紫漓的话,娘亲确实身手非凡,也许眼前的十几个人她根本没有放到眼里,但是我们有同样的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有数以千计的人前仆后继。
“娘亲一心想让蛮儿做温室里的花朵,可蛮儿既然已知道了这一切,又怎会安心回去?蛮儿心中已有计较,誓与娘亲共进退,娘亲若担心蛮儿,就随蛮儿回山,永不出谷。”
娘亲轻轻一叹:“听话。”
宇文宏光暖暖看我一眼,轻轻击两掌。掌声刚落,约二十人先后自外跃上墙头。
紫漓面色未改,左右打量一圈,嘴边噙着丝犹若春风的微笑:“宇文将军,西越与北奴已有约定,你不在燕京城外操练兵士,却来蹚这浑水,是不是有假公济私之嫌。”
宇文宏光笑意闲闲,道:“这不劳紫漓姑娘担心。你既然隐于燕京多年,应该知道云狼二十骑,你觉得,你们能与他们抗衡吗?”
紫漓略显慌张,手紧紧握着剑柄:“云狼二十骑全部都在?”
宇文宏光微笑着点点头。
我不知道云狼二十骑有多么英勇厉害,但一听他们在此的消息紫漓便大惊失色,想来足以对付眼前这十几名黑衣人。
云狼二十骑包围圈越收越小,紫漓脸色已开始惊惶。
随后现身的咄贺一、萧达石已立在宇文宏光身侧请示:“少爷,要如何处置?”
宇文宏光看向娘亲:“伯母,宏光听你的。”
娘亲向前走一步:“我与宫中的恩怨不会假手于人,但我女儿小蛮是南鸿人,并非我们一族,如果有人敢动她分毫,我宇文青寇定会把她一寸一寸剐了。宇文紫漓,请报左护法让其转告首领,青寇既触宫规,待办完事之后,定会回宫接受宫中处罚。”
紫漓面色稍缓:“左护法让紫漓给宫主传首领令。宫主既已成婚,已非处子,罪恶已滔天。但自宫主失踪,宫里只有左右护法,宫主一位虚袭多年,宫主既生有一女,女代母职,可赦免你的罪过。”
宇文宏光面色一沉,两颊肌肉隐隐抽动,眸中更是闪出骇人冷光,静静盯着紫漓:“你们是在找死。”
咄贺一、萧达石两人面色大变,快速相视一眼,全身处于御敌状态。云狼二十骑身上也散发出强大气劲。
娘亲仰天长笑,笑过之后,一脸蔑视望向幽月宫一行,冷声嘲讽道:“幽月宫真是无人了,竟打起一个丫头的主意,何况蛮儿生父是南鸿人,并非东丹一脉。”
宇文紫漓脸上无一丝血色,但仍然强撑着:“宫主此言差矣,想当年宫主也是刚刚及笄便已登宫主宝座。至于小蛮姑娘身份,既是宫主亲生,便是我东丹后人。紫漓无能,只能传话,不能带宫主及小蛮回宫,宫主武功高强,想来首领也不会因此而斥责我。”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去。可她身影刚动,面无表情的云狼二十骑长剑已经出鞘。显然,没有宇文宏光的命令,幽月宫一行不可能离开。
紫漓无奈转身问宇文宏光:“可否让行?”
宇文宏光面色清冷目光深邃,让人辨不出喜怒。咄贺一、萧达石悄悄抬头瞥一眼他的神色后慌忙低头。死一般的寂静中,娘亲轻叹一声:“终究是一脉,让她们去吧。”
宇文宏光颔首后对二十骑一扬手,二十人显然训练有素,片刻之间整齐有序自中间一分为二,紫漓带着身后十余人疾步离去。
宇文宏光轻哼一声,咄贺一、萧达石两人抬起头,宇文宏光朝着紫漓离去的方向望一眼,两人了然点头,向默立着的二十人一挥手,二十人静寂无声瞬间不见。
娘亲再次轻叹后看着宇文宏光:“孩子,多亏你了。”
宇文宏光敛了冷傲之色,面色谦恭含笑道:“伯母,让你见笑了。宏光明白他们一行并不是你的对手。”
娘亲面色黯然:“本是同根,还是下不了手。”
宇文宏光听后也是一叹。
鬼叔叔朝宇文宏光一抱拳,刚准备开口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咽下想说的话。宇文宏光见他如此,神态略显尴尬。娘亲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个小小的插曲,狐疑地看向他们二人。
鬼叔叔呵呵大笑。
宇文宏光更加不好意思。
见状,我也大笑起来。
娘亲笑着摇头:“小蛮,你又怎么捉弄人家了。”
我赶紧辩解:“我哪有捉弄人。娘亲,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是这样的……”
宇文宏光突然间咳嗽起来。
鬼叔叔适时开口提议:“小姐,暂时住到相府吧。”
娘亲笑容一顿,轻轻点头。
经此一事,我们四人全都衣衫全湿。马车之中,娘亲摸着我的发辫上的丝巾,笑着赞道:“蛮儿长成大姑娘了,知道衣衫、头饰和耳坠子配成一色了。”
我心一慌,悄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宇文宏光。他只顾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袍,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神色间的变化。我这才想起他为今晚而刻意买的白色袍子,此时却湿淋淋贴在身上,看着他窘迫不安,我“扑哧”笑出了声。
他双目一瞪,怒盯着我。谁知娘亲却突然看过去,他赶忙挤出笑容,表情变化太过迅速,看起来有些滑稽。
娘亲十分不解看向我。我见宇文宏光面色沉郁,便笑得越发大声和肆无忌惮。
鬼叔叔瞧出了门道:“小姐,蛮丫头捉弄人呢。你别问了。”
我马上不愿意鬼叔叔:“蛮儿哪有。”
娘亲笑骂我一声:“臭丫头。”
宇文宏光神色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赵府看似是平常院落,但一树一景都是精心布置,处处暗藏机关。
我心里很是不解,一个文臣,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但娘亲却坦然处之,似是无所觉察,丝毫不感讶异。我压下心中不安,暗自安慰自己,这里是鬼叔叔父亲的府邸,不会有什么问题。
鬼叔叔、宇文宏光和我住在府中临湖的翠景园之中,可娘亲却独自住在湖心小楼上,湖中并未架长廊,来来往往都是鬼叔叔驾小船接送。而且,小船送娘亲过去之后,必再回岸边等候,不会停于楼边。
娘亲竟然没有让我同住,我满心狐疑。宇文宏光也面露惊色,不解鬼叔叔为何这么安排。鬼叔叔却刻意无视我们的疑惑,根本不给我开口询问的机会。
已是初夏,天湛蓝明亮,柳叶上绒毛已褪去,颜色由青翠转向深绿。我和宇文宏光缓步走在湖岸边。
我仍一袭薄蚕衣,淡粉束带、耳坠,同色丝巾包着额前碎发随着长发一起系起。宇文宏光也是一袭白袍,金色束带,倜傥潇洒,细看上去还透着儒雅。
见我打量他,他嘴角挂着丝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翩翩浊世,佳公子也!”
我面上一热,掩饰地抚掌大笑:“羞不羞,自己夸自己。你若是佳公子,那满大街的贩夫走卒皆可称谓之。”说完,迅速向前跑去。
他一愣,随即面色青灰,怒吼道:“小丫头,你居然敢这么损我。”
见他追来,我提气轻跃,他脚一点地,一个翻转人截在我前方。
我刹住身形往回跑,边跑边捏着声音学他:“翩翩佳公子……哈哈哈。”
两人笑闹声太大,林中鸟儿惊飞一片。
宇文宏光终是男子,体力稍胜一筹,他紧握着我的手,轻点了下我的额头:“小丫头。”
我以手掩口轻嘘示意他噤声。他一愣,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湖中。鬼叔叔和一白发白须的老者立在船头向小楼驶去,那气度雍容的老者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宇文宏光和我默看一会儿,眉头紧锁疑道:“他不是病入膏肓了吗?”
我一愣:“他是赵普?他见我娘亲干什么?”
他目光未收回,只是默默点头,道:“当年你爹爹继位呼声很高,赵普身为宰相,当然与你爹爹关系甚密。但自赵德佑与你爹爹死后,赵普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为了翻身,在你皇叔赵光美一案中,他扮演的角色很不光彩,可以说,你皇叔是死在他们这班谐臣媚子手里。你娘亲来这里后白天休息,晚间出门查访你爹爹死因,他此时前来,估计与此有关。”
虽从未见过爹爹,但每逢想起他的突然猝死心里总是隐隐难受。细细思量之后,我发觉其实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并不完全是为了娘亲,血脉相连真是件奇妙的事。
或许是见我面色沉痛,他轻握一下我的手,盯着我说:“查出你爹爹死因快意恩仇之后,你务必劝你娘亲随我们一道回北奴。她精通兵刃制造,留在南鸿终会有人惦记。回去之后,如果不想让她独居深谷,我在城外还有一处别苑空着。”
这是我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我知道我很矛盾,在一些事情上我心理上很依赖他,可是,每当他流露出安排我以后的生活时,我总不自觉想起韩世奇。因而,再次听他说起这些,我心头一窒,匆忙撇过头望向湖面:“娘亲来汴梁本来就是为了查清爹爹死因,查出后我们自会回山。”
他扳过我的身子,依旧盯着我的眼睛:“你娘亲曾为宫主,说话行事自有担当,她说过的话,岂有不算之理。除了你之外,我想没有人能令她改变心意。”
大骇的我瞬间身心骤寒,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娘亲曾为宫主,说话自是一言九鼎,不会打一点折扣。娘亲昨晚既然当着众人对紫漓说办完事之后必会回宫接受处罚,她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开口笑再次涌上脑海,身子不受控制轻颤,看着他我有些语不成调:“我绝不会让我娘亲受这种磨难。”
他眼里满是怜惜,静静盯着我:“任何事都会有转圜的余地,不要过早下决定。你如果是真心为了你娘亲,就不要说代替她去做宫主。你仔细想想,你就是用这个办法保她不受刑罚,可是,她会眼睁睁看着你身入魔窟吗?幽月宫这么做只是想用你作为要挟逼迫你娘亲。如果你不在,你娘亲武功高强,一定会有办法脱身。可如果你在,你娘亲心有忌惮,她还能有所行动吗。”
锯割、断椎在我脑中盘旋不去,已无心思再想其他,他的分析我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用力摇着头:“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让她们伤娘亲分毫,无论是做宫主,还是做其他任何事。”
他默默盯着我,很久之后无奈苦笑,声音努力保持柔和:“小蛮,你身边还有我,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独自承担。”
答应的话我出不了唇,可拒绝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事情开始时我并没有拒绝,他已经蹚进了这次的浑水,以他的性格,我就是拒绝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默默打量我一会儿,忽然抿起唇角,但却没有笑出来:“不必有负担,我无意让你为此做什么。”
我的泪在心里流。
他却指指湖面把话题绕开了:“赵普对你娘亲还是相当恭敬的。”
宇文宏光说得不错。已经登上湖心小楼的赵普和鬼叔叔一起等在房外。我心中疑惑再起,赵普才是这里的主人,依娘亲的性情,不该让他在外面久等。
宇文宏光突然回头,自自然然伸出手为我捋一下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这湖心小楼或许是当年你爹娘住过的地方。”
我一愣后也有些回过味来,确实,娘亲来这里后并不需要任何人引领,经过各个院落时就像在山里自己家时一样熟悉。不由自主,我的目光越过他再次望向湖心小楼,房门大开,赵普父子已经进去。原来爹爹竟然是这么有心思的男子,能想出在湖中建一幢这么有情调的小楼。
宇文宏光突然开口:“回北奴后我也准备在城西再建所别苑。一草一木我都要亲自选。”
我提步就走,截至今日我还没有任何一丝参与到他生活中的念头,对于他以后的生活,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他忽地从后面追来拽住我的胳膊,径向府门方向行去:“我们出府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