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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导论:“社会”为什么是现代人的默认值?

群体:“社会”的通俗表达

“宅”“社交恐惧症”“大型社死现场”“内卷”“吃瓜群众”“网络暴力”……当这些流行词语充斥着我们的生活世界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它们都和一个词有关,那就是“社会”。

“宅”是一种生活状态,更是一种心理状态,这个字背后的意思就是“我想自己待着”。为什么身处现代生活中的我们,更愿意“宅着”呢?是因为“自由”“自主”这种价值观念占据主导,还是因为大家都患上了“社交恐惧症”?那么,“社交恐惧症”又是一种怎样的“病”?为什么很多人都将“我社恐”作为自己的口头禅,对正常的社会交往避之不及呢?是因为真实世界中的群体生活成本太高,大家不愿意将“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其中吗?还是因为“社会”太复杂,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变成“大型社死现场”的主角呢?……

现代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宁愿承受孤单也不愿意和他人共享真实的群体生活?对这个问题,“社畜(们)”一定会回答说:那还不是因为太“卷”了吗?!“内卷”这个词本来是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在研究东南亚水稻种植业时发明的概念,用来指代“边际效益递减”的现象,现如今却已经变成一个大众用来形容自己的生活和职业状态的流行词语。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究竟为什么会“内卷”呢?它的本质,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更通俗地说,就是群体问题——因为如果没有众多的“他者”作为参照系,根本就谈不上“内卷”。你之所以加班到晚上9点还不回家,是因为你的同事们都有着加班到10点的心。你看,“内卷”本身是一个“社会问题”。

可千万不要小看“社会”的力量,因为这个词语不仅会让你“内卷”,还会让你恐惧。比如,在今天媒介技术与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情况下,每个人几乎都会成为“吃瓜群众”中的一分子,一边吃一边还要关心这个瓜“是不是保熟”。不仅如此,当我们“吃到某些大瓜”的时候,还很容易基于朴素的正义感与道德观在互联网世界中对素不相识的“当事人”展开善恶是非的评判,于是我们可能在无意中就变成了“键盘侠”,甚至参与了一场“网络暴力”的狂欢。身处其中的我们,对这一切其实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当自己成为“网暴”对象的时候,可能才会不禁发问: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

一般来说,上面提到的这些看似平常的例子,现在都会被大众认为是“社会问题”,而且是应该由“社会学”这门学科所解决的问题。其实,这种看法太过于学理化和抽象化了。因为这些问题的底层逻辑,是作为人的存在形态与生活样式的“群体”问题。所谓“社会”,不过是对“群体”的一种学术表达而已。

社会学:研究群体的学问

大多数人可能不会将“社会学”与“群体”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很多人还对社会学充满好奇与想象。比如,大家可能会问:社会学是不是研究诸如当年马加爵这类“反社会人格现象”的学问?是不是研究同性恋群体等社会边缘群体?是不是研究诸如留守儿童、农民工或者失独家庭这类严峻的社会问题?又或者,社会学是不是专门研究婚姻、情感?……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以上这些,当然都属于社会学研究的范畴,但是它们无法构成社会学的本质。

我喜欢用八个字来概括社会学的问题意识,那就是“生而为人,何以成群”。“群体”为什么会成为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要澄清一下“社会”这个词的意思。

在我们日常的口语语境中,“社会”这个词的含义其实既抽象又暧昧,甚至很多时候还不那么友好。比如,很多人或许都听过长辈这样的教诲:“好好珍惜校园生活吧,以后走上社会就没那么单纯了。”再如,你也一定听到过这样的流行语:“哥不是社会人,但哥社会上有人。”在大多数人眼中,“社会”似乎很复杂,充满了陷阱。那么,大多数人的这种理解对不对呢?究竟什么是“社会”呢?社会和群体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其实,“社会”这个词没有这么高深玄奥。所谓“社”,在古汉语中就是指祭祀某地土地神的场所;而“会”则更简单,就是指人的聚集。因此,“社”“会”合在一起的字面意思就是人们在祭祀地方土地神时聚集在了一起。在中文语境下,北宋大儒程颐较早使用“社会”一词,他说:“乡民为社会,为立科条,旌别善恶,使有劝有耻。”(《二程集·伊川先生文七》)这段话是在说:普通老百姓形成的群体就是社会,这个群体是有大家共同遵守的原则和纪律的,所以这些原则和纪律实际上是作为这个社会的默认值存在的;这些原则和纪律可以使群体中的人具备基本的善恶是非观念,从而形成道德约束。由此,当社会学(Sociology)这一学科在19世纪末西学东渐的背景下传到中国时,严复先生直接将“社会学”翻译成了“群学”。严复先生认为,设立群学的目的,就是“用科学之律令,察民群之变端,以明既往、测方来” 。简单来说,“社会学”就是“群学”。群学的研究对象就是群体,它的任务是考察群体的类型、特征、运行、历史等,而它最关心的问题,实际上就是各种类型的群体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各自又有着什么样的特点。

群体:现代社会的默认值

群体有很多种类型,小到家庭,大到国家,甚至文明,都是某种群体的存在形态。因此,婚姻、家庭、单位、社区、部落、国家等不同类型的群体形态,都是社会学的研究对象。不同类型的群体所遵循的规则也不一样,比如,现代国家依靠法律完成治理,宗教团体依靠各自的信仰体系和教会系统。不仅如此,即便是同一类型的群体,在不同历史时期也有着不同的组织原则。比如,在传统时代,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国家,婚姻的核心价值就是“传宗接代”,但在现代世界,基于个人平等而产生的“爱情”被认定是婚姻的必需要素。正是因为某种群体的形成一定是基于某种价值理念,因此,平等、自由、独立等现代文明的普遍价值也属于“群学”的研究对象。然而,只有价值观念根本不足以保证群体的存续,因此,职业与分工、劳动与财产等关乎个体与群体生计的重要问题也是群学的研究对象,更何况,依据职业而区分出的群体更是在现代人的生活世界中占据着重要位置。除此之外,群体还需要秩序,否则最终一定会进入著名思想家霍布斯所说的“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状态”。因此,政治与宗教也是我们研究群体这个课题时一定要面对的问题。

这样看来,所谓群学,或者说社会学,难道不是一门无所不包的学问吗?这种说法也并非错误,因为社会学是关于群体的学问,它的基本问题意识是各种类型的群体秩序究竟何以可能。

“社会学”的诞生:现代世界中“社会”与群体的巨变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有讲清楚,那就是,人类自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群居性动物,群体就已经存在,那为什么关于群体的学问,直到现代世界来临时才出现呢?或者说,现代社会中的群体有什么特殊性,使得必须出现一个专门的学科来研究它呢?

在“现代”来临之前的漫长人类文明史中,无论朝代如何变更、技术如何发展,群体的变化都是非常微小的,甚至可以说,群体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人们的家庭生活、公共生活,几乎不受周遭变化的影响。婚丧嫁娶、出仕入仕,人们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受到技术与交通的限制,身处传统社会的人们,整日的生活中只能接触到很有限的人群,群体的形态相对单一,秩序相对简单,同时群体与群体之间的交往也并不密切。

直到“现代”来临,我们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传统时代对集体价值和超验的宗教信仰的强调开始减弱,而个体的价值被前所未有地强调。工业革命与商业的发展塑造了个体欲望和价值并促使它们无限伸张,政治革命与宗教改革确认了个体价值与权利的正当性。婚姻无须再门当户对,工作也无须再子承父业,政治再也不是上层人独有的特权。平等、自由、独立,这些现代文明的价值理念带给现代人无限的可能性,个体越来越变成超越于群体的存在,其地位变得前所未有地重要。

但是,这只是现代社会的一面。它的另一面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前所未有地紧密,换言之,现代人越来越无法离开其他人,也无法离开群体。因为在传统的自然经济时代,每个家庭都可以不依靠别人,自给自足地活下去。但是当“现代”来临之时,这一切都不一样了。现代社会在不断弘扬独立、平等、自由等个人主义价值的同时,也使个体陷入了需要与他人彼此依存才能生存的处境中:自然科学的发展和工业革命的发生使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生产能力,并由此产生了大量的“劳动剩余”;工业革命带来的机器化批量生产加上地理大发现和大航海时代所带来的世界贸易体系,使人类社会的交换与贸易从过去的部落范围扩展到了文明范畴,人类通过这样的方式,越发地联结成了一个彼此依存的系统。

在“个人主义”拥有着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的历史时刻,现代人并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是:“我”前所未有地独立,却也前所未有地离不开“别人”;你可以不喜欢你的工作,但是别人的生活却离不开你的工作,同样,你的生活也离不开别人的工作。无论是外卖、快递这样的体力劳动,还是代码编程这样的脑力劳动,都在真实决定着你的生存状态。现代社会像是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一个必不可少的零件。于是一个悖论出现了:坚信独立、自由、平等这些个人至上价值理念的现代人在憧憬着“个体的无限可能”的同时,却不得不接受由各种各样的群体所组成的庞大的社会系统的存在。同时,既然是群体,无论它是家庭还是社区,抑或是企业、国家,都需要秩序、规则与制度。不仅如此,群体内部也会产生无法被肉眼观察到的情绪甚至压力,比如,我们在开头提到的“内卷”以及“网络键盘侠”的群体狂欢,甚至连“双十一”等种种电商平台所制造的购物狂欢的“节日”,都会衍生出从众的压力——从“今天,你买了吗”开始,“今天,你××了吗”成为当下人们常用的一种流行句式。仔细想想,这个句式的存在本身,不就说明了群体向个体施加了无形的影响吗?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现代社会,个人地位变得重要的同时,社会的地位并没有因此被削弱。从根本上来说,人也无法脱离社会和群体存在。于是,社会与个体之间的紧张凸显,社会现实又对每个自由的个体都产生着“限制”。“紧张”成为现代人恒常的状态。

这种崭新的社会秩序,以及这种全面的、深刻的“紧张”,是人类从未有过的体验。为了解决紧张的现代人如何面对旧秩序和构建新社会这个“元问题”,社会学应运而生。而当“社会学”这个词被翻译成中文的时候,严复先生又极具洞察力地以“群学”这个语词加以表达——因此,对“群体”的研究,才是社会学的本来面目。

社会:个体的生存域与意志的催化剂

行文至此,或许你还是会有下述两个方面的困惑:一方面,我们都说现代社会是一个“个体至上”的社会,那在一个个体至上的社会中,群体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另一方面,在前面我们讲了如此之多的现代性所带来的结构性紧张,那么,它们真实存在吗?它们都是来源于“群体”吗?这种对现代社会的刻画,是不是有点儿“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呢?就算是有,但这些“现代性的紧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不妨按照倒叙的方式,先从第二个问题开始回答。

我的回答是:这当然和你有关。我说几个例子你就明白了。

你有着自己的兴趣爱好,并且以这个兴趣爱好作为职业梦想,但是否曾在理想与生计之间摇摆不定,“钱多、活儿少、离家近”是不是理想的职业选择呢?而当你步入职场之后,又是否会被“996”“007”“内卷”等加班文化折磨得体无完肤?

你对爱情有着美好的向往,觉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是爱情的自然结果。但是你是否曾感受到被催婚的压力,又是否产生过“找个差不多的得了”的想法呢?婚姻究竟是爱情的归宿还是坟墓?

你初尝为人父母的喜悦,只希望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快乐,但你是否也会为“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而焦虑,也同时因为各种“兴趣班”和“学区房”而紧张?

你自认是个有正义感、有同理心,同时又有着理性思考能力的现代人,但你是否也曾被汹涌的网络舆情所感染,无形之中成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的一员,甚至也曾经在“反转”来临之前就凭借着自己的朴素正义感加入了“网络键盘侠”的大军?

你是否厌倦了形式化的社交活动,希望可以独处,不希望被人打扰,但又在内心深处害怕孤独,渴望被理解与拥抱?

这些紧张与焦虑,我们每个人都曾或多或少有所体会。当单身青年的父母们问出“啥时候结婚”,我们的老板们问出“能不能‘996’”,我们的伴侣问出“你到底爱不爱我”时,我们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着太多说不清、剪不断的羁绊。

实际上,这些说不清、剪不断的羁绊就是“社会”。

我们日常感受到的“紧张”、“矛盾”与“纠结”,就是现代性所带来的:它既允诺我们可以自由地伸张自己的意志和欲望,又塑造了现代社会生活的种种规范,形成了各种群体,赋予我们种种角色,而这些规范与角色又处处限制着个体自由意志的表达与伸张。于是,人们一直处在“患得患失”的紧张状态,正如卢梭所说:“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我举出这些例子就是想告诉你,社会学就是关乎这些“日常”的学问,更是关于群体的学问,它能够帮助我们解释这些“现代性的紧张”,帮助我们理解自身的生活世界。而你现在看到的这本书,就是对上面这些问题做出的系统性的回应。但是,不同于一般的学术书和教科书,我的目的,并不是要照本宣科地讲解群体的定义、类型、特点,而是直面每个人的生活世界,用“社会学的想象力”穿透生活的迷雾,解析那些日常焦虑背后的群体逻辑。

回答完第二个问题,我们再来看一看最根本的问题:在一个个人主义盛行,个体价值被无限推崇,甚至可以说是“个体至上”的时代,个体还需要“群体”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的,因为群体状态是现代人的基本生存域。就像我们前面所讲到的,现代文明的一个核心特征就是按照系统化的方式重新塑造了人类社会的团结方式。相比于前现代,现代人前所未有地同“他者”产生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可以说,你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几乎都来自其他人的工作;而同样地,你的工作和职业,也在潜移默化中为他人的正常生存提供着某种必需品。现代文明中的每个人,就如同自动运转的庞大机器上的一个齿轮一样,虽然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在现实中不可或缺。

不仅如此,群体还是现代人意志(will)的催化剂。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尽管个人主义盛行,但这并不意味着作为物种的人类就失去了共同性与普遍性。国家没有消亡,甚至民族主义思潮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流行,这些实际上都是某种集体意志的具体呈现。因此,群体还为现代人各种各样的价值观念、宗教信仰以及意识形态的形成提供着重要的催化剂。

无论是生存域还是意志的催化剂,现代群体依然还是现代人存活于世的“基本盘”。它确实会给你带来“结构性紧张”,但你永远无法将它弃置不顾。作为现代人的你,当然是自由、平等和独立的,但你也应该知道,现代人的所有人生困扰,都并非个例,而是公共议题的一部分;你更应该知道,现代人处在逃无可逃的群体生活之中,你可以特立独行,却不能也不该活成一座孤岛。

延伸阅读

[英]赫伯特·斯宾塞:《群学肄言》,严复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

[法]雷蒙·阿隆:《社会学主要思潮》,葛秉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孙立平、应星、吕新萍:《社会学导论(第五版)》,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l8xJ2USqsiwB5teGymlcz3FjrJidEkOGL1sJpK4lRjHO/yz+nHmmO3PV0xnvOy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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