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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何以为宋

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赵匡胤与那些转眼灭亡的草头天子有什么不同,他自己也清楚这些,所以尽量丰厚地封赏。

重点在三个人。慕容延钊,赵匡胤的发小,“素以兄事”的亲密战友,但要说放心就不一定了。这次政变中慕容延钊率领五万大军做先锋,当赵匡胤登基称帝时,慕容延钊已经到了河北真定府,而边疆根本没有所谓的契丹入侵。很明显,慕容延钊从开始就被排除在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赵匡胤还是把最重要的职位给了他,慕容延钊被升为殿前司都点检。李重进升中书令,驻守扬州,不必入朝。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一职由韩令坤接任。赵普升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由私人幕僚正式进入官场。

三人中李重进是巨大的隐患,连柴荣都不服的人,怎么可能屈居赵匡胤这个后辈之下。其人驻守扬州窥视南唐,一旦反叛,很可能会援引南方诸国的助力。那时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可赵匡胤翻遍家底,也找不出能收买李重进的东西,于是索性明升暗降,收回禁军兵权,态度强硬些或许会更好些。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赵光义(原名匡义,避太祖讳,改名光义),他一步登天,从内殿祗候、供奉官都知,提升为禁军殿前司都虞候。内殿祗候、供奉官都知,是皇帝身边一个稍有等级的侍者身份,品阶低,不被尊重,是柴荣看在赵匡胤分儿上赏的一份恩荫。在王禹的《建隆遗事》、赵普的《飞龙记》的记载里,赵光义没在陈桥驿现场,当赵匡胤率三军进入都城开封时,赵光义才率人“奔马出迎”。他在陈桥驿拦住赵匡胤,说出“请以剽劫为戒”等都是后期伪造的。升官的原因是,他是赵家除赵匡胤本人外唯一的成年男性。赵弘殷去世,赵光义此时才十八岁,他必须得站出来帮助长兄。

剩下的就是等待,战争是一定会出现的,那很难被确定为叛乱,因为此时此刻有非常多的人认为赵匡胤才是叛乱者。宋朝提防着李重进,但最先跳出来的却是李筠。

李筠,并州(今山西太原)人,幼年从军,以勇力著称,史称能开百斤硬弓。在后唐时期名扬军界,到了后周,郭威任命他为昭义军节度使,驻守潞州(今山西长治),以其一部之力抵挡整个北汉。与李重进一南一北,是当时最强的藩镇。

李筠在柴荣时期擅自征用国家赋税,召集天下亡命之徒,增强自己的实力。柴荣派来的监军实在忍不住说了他几句,他一声令下把监军使关进了大牢。在招待赵匡胤使者时,他挂起了郭威的画像,当场痛哭。同时他接到了北汉皇帝刘钧的一封密信,信上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李筠,我们合作吧。”

李重进主动向赵匡胤请示,自己是否可以按照惯例以节度使身份到开封觐见新任皇帝,当面谢恩?赵匡胤受宠若惊,万没想到李重进甘愿俯首称臣。可紧跟着就轮到了刀光剑影,李重进派人去和李筠结盟,他怎么可能臣服赵匡胤!宋建隆元年(960)四月,原后周昭义节度使李筠起兵,为后周报仇。他最大的筹码是地利。

潞州,古称上党,高居太行山之脊,所谓“居天下之肩脊,当河朔之咽喉”,是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李筠采取的策略是直指赵匡胤的要害:“开封兵甲精锐,难与争锋,不如下太行山,直抵怀(今河南沁阳)、孟(今河南孟州),堵塞虎牢关(今河南荥阳西北)之路,据守洛阳,东向而争夺天下。”

李筠首战夺取了泽州城。泽州,在潞州之西,面向太行山,这时李筠的局势好得无与伦比,只要冲上太行山,居高临下,黄河上游唾手可得,进而控制沿岸的永丰、回洛、河阳等几乎所有的重要粮仓,断绝宋朝都城开封的漕运之路。国家无粮,是最致命的、无可救药的硬伤,别说赵匡胤刚刚得国,人心不稳,就算他已经根深蒂固,也没法维持统治!

消息传来,赵匡胤慌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力战求胜,他命令驻兵河北的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石守信与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立即率军火速进讨,必须快:“勿纵李筠下太行山,急进师扼其关隘,破之必矣!”

这时又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北汉皇帝刘钧亲自率军出太原,来援助李筠了。赵匡胤坐上皇位不久,便御驾亲征,他抖擞精神,重操旧业,把大半年没动的盔甲往身上套,一切都应该还挺熟悉。

而此时的李筠呢?他还在太行山脚下忙着跟刘钧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扯皮。几年不见,北汉彻底贫困了,堂堂的皇帝只带来了几千人马,人瘦马疲,军容不整,别说军队了,连他的銮驾都寒酸简陋。刘钧还大摆架子,要李筠以臣子之礼觐见。

两人无论如何都谈不拢。首先是契丹,刘钧这些年靠着契丹人过日子,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异族干爹,想给李筠也介绍一下。李筠一口拒绝,中原的事不许契丹人沾边,这是原则!

其次,刘钧给李筠配备了监军。宣徽使卢赞从即日起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李筠的军事生活。谈判结束,李筠从北汉那里得到的全部好处就是几千名卖相不佳的士兵、一个西平王头衔,外加一个叫卢赞的军事特派员。

赵匡胤在公元960年五月二十一日率禁军从开封出发,二十四日到达荥阳,急速渡过黄河,直扑巍峨险峻的太行山。出开封前,赵匡胤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悄悄地把弟弟赵光义叫过来,小声吩咐:“是行也,朕胜,自不待言,如不利,则使赵普分兵守河阳,别作一家计较。”说罢赵匡胤率领大军,不顾一切冲上了太行山!

史载“山路险峻多石,帝先于马上负数石,将士因争负之,即日平为大道”。全军迅速翻越巍巍太行,突然出现在泽州城下。李筠率三万人迎战,被石守信、高怀德部击溃,狼狈逃回泽州。赵匡胤带着全国大半军队在泽州城外日夜围攻了半个月,仍然没有突破,新的问题出现了。全国各地的大小节度使,尤其是南边扬州的李重进,都盯着泽州城蠢蠢欲动,而赵匡胤的筹码都压在了李筠这里,其他的地方都是空的。李筠要用防守把赵匡胤拖死在泽州城下!

胶着之际,赵匡胤的老班底站了出来,殿前司控鹤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率领几十个敢死军冒着箭雨仰攻泽州城头,史称“箭如雨下,飞矢贯臂,而全义拔镞进战”。凭着不死不休的精神,终于攻上了城头。

但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城将破未破,场面最混乱危险的时候,皇帝本人竟然一跃而起,跟着敢死队第一时间冲了进去。赵匡胤亲历杀场十余年,从没有这样惊心动魄过!往日为别人卖命,就算战死了,也知道自己的妻儿家小有人照料,可是这时贵为天子,失败了纵求为匹夫也不可得。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一个屈辱了得?这也是李筠的想法,城破之后,迎接赵匡胤的是一团熊熊大火,李筠像当年的李守贞那样,投身火海,绝不偷生。

仅仅一个多月,赵匡胤凯旋,回到开封,赵匡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宽恕。前朝的大臣李谷在这段时间收了李筠的五十万贯钱,证据确凿。赵匡胤一笑了之,不予理会,他虽然还很年轻,对人情世故却很透彻。忠诚是什么?在赵匡胤的心里,权门如市,避害趋利,是最自然不过的事。皇帝当好了,会争着巴结,谁会背叛呢?所以,强求每一个人从心里往外的臣服,是件非常无趣的事。能让不管是否真心服从的臣子都努力办事,才是成功的皇帝。

但是这些都不包括李重进。建隆元年(960)十月二十一日,赵匡胤亲征扬州。

扬州城里,迎接赵匡胤的是另一场熊熊大火,刚烈的李重进同样选择了葬身火海,连给敌人示众炫耀的尸体都不留下。历史证明,英雄真的只可远观,没法近瞧,他挥刀杀敌英勇潇洒,可是身临其境,仔细一看,哪个不是溅了一身的血……最后的胜利者,又一次属于既是英雄,同时又是个没法猜测的复合体的赵匡胤。

扬州对岸就是诱人的南唐,难道就这么回开封城吗?有多少不可一世的英雄豪杰带着千军万马来到这里,只要跨过长江,就能统一天下。可大多数都灰头土脸,有的输光了家当就此完蛋,像苻坚、刘备;有的就此划江而治,终生难进一步,比如曹操。

可赵匡胤在两年多前就率军成功强渡长江,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然而他收兵回国,开始梳理内部。重点在确立赵普的地位。

平定李筠之后,赵匡胤升赵普为兵部侍郎,充任枢密副使,接管全国的军务。从这个时候起,赵普在北宋初年的十年里独揽大权。“枢密院”一词最早出现在唐代宗时期,标准名称叫“内”枢密院,由太监领导,负责朝廷的机密文书。五代时国家动乱,百业凋零,太监基本被朱温杀绝了,才用文人谋士代替,业务拓展到军方。

赵普在枢密院一干就是两年,这让后来的元朝人都非常佩服,脱脱在修《赵普传》中,大为称赞陈桥兵变后赵匡胤不急于酬其功,他也不急于揽权,君臣相安,同心同德,非常罕见。这是见皮不见骨的表象说法。元朝的仁兄们对汉族的历史不甚了解。在五代、北宋初年时期,政府的权力中枢就在枢密院,而不是宰相。道理很简单,这个时期军事最重要,关乎国计民生,宰相只是摆设。到了后来宰相又稍高于枢密使,一来是因为赵匡胤所立的祖宗家法,不许武人当政;二来是因为赵普升官成宰相了。

关于赵普,是个让人头疼的话题,翻遍《宋史》,对他的记载少得可怜,而且含糊不清。比如广为传诵的用人一段,赵普说某人当用,赵匡胤就是不用。赵普一次、两次、三次上奏,不用不行。赵匡胤大为光火,把他的奏章撕碎扔到地上,赵普捡起碎片拼接粘好再送上去,直到赵匡胤答应为止。这样经典的事,查不出那个人是谁,史书就以“某人”记录。

《赵普传》中记载的事要么极大,像赵匡胤雪夜问国策;要么极小,用赵普当年的某一份奏章来充数,极少有他某年做过某事的具体记载。也许是参与的隐秘事太多了,有太多的事没法摆到桌面上来。我们只能从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里隐约地看见赵普的真实面目。

赵普面色阴沉、目光炯炯地站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他冷冷地看着每一个人,包括赵匡胤兄弟。他一方面以天下事为己任,史称刚毅果断、未有其比;一方面生性深沉克忌,狠毒的时候杀人都不见血,等到需要无耻的时候,他比谁都能无耻。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在历史上的地位。

从这时开始,宋朝开始了内部权力设置,这些具体翔实、别出心裁的巧妙构思,保证了北宋在此后一百多年间,没有武将作乱,没有蕃王造反,更没有内廷太监作怪,就连后族方面也没有外戚专权。

历史把这些功劳记在了宋太祖赵匡胤的头上,这似乎无可厚非,但是,就像一座摩天高楼的建起一样,人们记住了投资商和奠基者的名字,那么是什么人一砖一瓦砌起来的呢?不需要设计师吗?人们更应该记住后者,他们才是那座高楼真正的建设者。

宋建隆元年(960)十二月,赵匡胤从扬州凯旋,回到都城开封。从此站稳脚跟,可他却变得苦闷。有人问他怎么了,赵匡胤只是叹息。当皇帝太累,远不如当节度使时好,这话怎能跟别人说?于是赵匡胤只能自己解闷,具体方法是拿弹弓打鸟玩。心情刚刚好转,有个官员紧急求见。

官员所报都是些平常小事。赵匡胤火了,问他到底搞什么,却被这个官一点都不在乎地一句话顶了回来:“臣以为事再小,也比打鸟重要。”下面发生的一幕,应该是历史上第一次有关赵匡胤习惯随时在手边提着一把斧子的记载。就见赵匡胤二话不说,举起斧子砸了过去,干掉对方两颗大门牙。

这个官也真是有种,没哭没骂,而是慢慢弯下了腰,把自己的牙一颗一颗捡了起来,妥善收好。赵匡胤大怒,继续大骂:“你把牙藏起来,要到哪儿去告我吗?”

官员淡定地回答:“我是告不了你,可自然有人都记在史书里!”

历史再一次证明,得利者要名,尤其是像赵匡胤这样得了天下最大之利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让后人耻笑。他笑嘻嘻地赏赐了这个官员一大笔金银。

这些都被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的赵普看得清清楚楚,等到没人的时候,他慢慢走近了,问赵匡胤:您到底怎么了?赵匡胤这才说出了心里话,他在想从唐末到现在,五十三年里八姓称皇,共十二个皇帝,算上国主之类就更多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他静静地凝视着赵普,下面的话还用再说吗?我赵匡胤是第九家了,会不会出现第十个?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闹心的事吗?却不料赵普向他致敬:“陛下,您能想到这些,真是天地神人之福,真是社稷百姓幸甚,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办,只要能定下一个合适的制度……”

就从这一刻起,三百余年赵宋的治国精神定下了。

那天赵普的回答是:“唐朝崩溃,五代纷乱,是因为方镇权重、君弱臣强。要想根治,只有削夺兵权、制约钱谷、收其精兵,从根本上打消所有人的妄想,之后天下才能自然安定。具体的办法就是所谓‘强干弱枝’。”

一语道破天机,史称赵匡胤恍然大悟。然而他明白的只是残唐五代这几十年的症结所在。赵普的方法适用于这段时间,但是追溯到更远,再放眼未来,就难言对错了。

试想晋朝是怎么乱的?“八王之乱”是因为司马氏的藩王有极强的兵力,无视皇权挑动内斗,导致民族分裂与争斗。那么隋、唐两朝明君能臣如星河璀璨,为什么没有吸取两晋的教训,而是再度让藩镇坐大,搞出五代十国?

客观原因是事先谁也不会知道节度使会成为国中之国,一旦积重难返,唐太宗在世也无济于事。当然更多的是主观自信。还是李世民,他登基之后和士兵们一起较量箭法,有臣子劝他士兵籍贯杂乱,异族人太多,小心有人暗箭弑君。李世民大笑:“朕视天下万民皆如赤子,无所分别,何来提防?”这种自信形成的制度害了唐朝其他的皇帝,他们没有祖先的魄力能驾驭这种制度下的骄兵悍将。

赵匡胤也没法和李世民相比,在先天上就输了。宋朝不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他从开始就提防着反叛和各种不稳定的因素。这让他保留了全部的后周官员,来稳定官场,将实权交给赵普、李处耘、赵光义这些亲信,但又不给他们高阶官位,哪怕只是暂时。这就是未来的赵宋天下,官、职、差各立名目,层层设防的雏形。说来冗官、冗兵等都是不得已。

削夺兵权、制约钱谷、收其精兵,就会从根本上把国家活力和民族的精气神都压抑住,最后每况愈下,难敌外辱。选择强悍,大胆地任用臣子藩王,把国家做强做大,结果就是复制了晋、唐王朝,到最后一样死得难看。

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选择平安,没有内乱的死法呢?不管怎样,宋朝有三百一十九年,晋、隋、唐、元、明、清,谁活得过它?屈指算来,只有汉朝,两汉加在一起才多出几十年。为什么还要对它有过多的指责?

宋建隆二年(961)七月,河南区域进入一年间最好的月份,近晚时惠风和畅,花木葱茏,赵匡胤邀请石守信等亲信到内殿宴饮。几杯之后,皇帝愀然不乐,说道:“没有你们,我当不了皇帝,可是现在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安稳。”

石守信等人愕然,询问原因。赵匡胤直指要害:“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石守信等人闻言大惊,伏地请罪,发誓绝无二心。赵匡胤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建议他们释去兵权,出守大藩,他将赐给他们大批金钱田产、歌儿舞女,使他们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

第二天,石守信等人“称疾请罢”。赵匡胤遵守诺言,大加封赏。石守信为天平节度使,高怀德为归德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正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宁节度使。除石守信还保留了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头衔外,其余所有人的禁军官职一起罢免。

此前三月时,慕容延钊的殿前都点检,韩令坤的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都被罢免,尤其前者的官衔过于敏感——赵匡胤就是以此职黄袍加身,被宋朝永久性封存。此时连同殿前副都点检一职也被取消,不再授予任何人。

以上就是被世人大肆称道的宋太祖仁政之一,“杯酒释兵权”。对比刘邦、朱元璋大杀开国功臣,他真是宽仁大度。

但是有两个问题。一、石守信等人是开国之功臣吗?二、赵匡胤是不能杀、不敢杀,还是没有必要杀?

首先,刘、朱是在天下一统之后才大开杀戒的,此时赵匡胤仅仅是把原后周的天下稳定下来而已,根本谈不到开国。石守信等人最多只能算是立国功臣。其次,这些人的威胁都是潜在的,是怕他们效仿赵匡胤的先例,也被部下逼着当皇帝而已。这有多大的可能性,没必要刀头见血,破坏极力维护的和平形象。所以,“杯酒释兵权”完全可以看得淡一些,它的确可以算是赵匡胤的仁政之一,也给赵宋的官家们立了个好榜样,但是它与刘邦、朱元璋等人大杀功臣的行为完全不可比,因为终赵匡胤一生,以及赵光义的一生,甚至赵宋所有官家的一生,都没有达到刘邦、朱元璋的境地,他们没有必要,也没有机会来大杀开国功臣。

除了以后的宋高宗赵构,此人才真正杀了他的开国功臣,杀得千年以来,无数国人扼腕痛恨! NDQmr178+IePR1Xr20VcRiJoGASiSX8cT35fFAHMPUjRaLtj6PjB0MhhAZDb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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