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立命,应该做到每一天都是新的我。
觉察心会让你时时保持觉知,保持警惕,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在觉察心之后,云谷禅师提出,我们还需要学会“今日生”。
什么是“今日生”呢?
我们可以从云谷禅师的一段话里去理解。云谷禅师听完袁了凡解释自己为什么当不了官,为什么没有儿子后,对他说:“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之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云谷禅师认为袁了凡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过去的种种过失,下一步就是把考取不了功名、没有后代的原因彻底扭转过来。因此一定要做善事,一定要对人宽容,一定要和气慈爱,一定要保养精神。就当作从前的那个“你”已经死在了昨天,从今天开始都是一个新生的“你”。这个新的“你”一定可以超越固有命数,是再生的义理之身。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是《了凡四训》里很有名的一句话,据说曾国藩读到这句话时大受震撼,随后改自己的号为“涤生”,洗涤自己,获得新生。这句话其实是在教导我们:一旦意识到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就要马上洗涤自己,让自己获得新生。停留在对过去后悔的情绪中,并没有真正的益处,应该马上开始做对的事。那个犯过错误的我,就像昨天一样,已经过去了,已经死掉了;今天正在做的,会重新塑造一个我,而今天也会成为昨天,所以我们对未来也不需要焦虑。
这句话的一个重点是:新生。所谓新的生命、新的自我,是指“义理再生之身”。义理,是儒家的观念,有道德伦理的意思,也可以上升到天理的层面。云谷禅师的这句话,把命运的改变归结于自我的重新塑造。也就是说,只要你每天保持觉察心,每天保持修正自己的念头和行为,让自我不断符合道德伦理,乃至于符合天理,你自然就不会受到命运的羁绊,反而会受到天命的眷顾,做什么都会平安顺利。
这句话包含了这样一个逻辑:当我们对自己的现状感到不满,希望自己的处境有所改变时,应该通过改变自我来改变现状。这一点在现实生活里很容易被忽略。一个常见的误区是,我们认为自我生来如此,比如觉得我的脾气就是这样,我们摩羯座就是这样,等等。这种性格决定行为的理念会阻碍我们对于自我的认知,尤其会阻碍我们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努力。
实际上,不是性格决定行为,而是行为决定性格。当然,更加不是环境决定你的命运——同样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因为不同的应对,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所以,《了凡四训》很直接地提出了一个改变法则:改变自我。只有从改变自我下手,改变我们的观念,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命运才会改变。
王阳明心学的核心就是一生只做一件事:做人。把人做好了,做什么都会有所成就。人没有做好,做什么都不会长久。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每个人的命运之所以不同,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人是什么,就是广义的人格,比如健康、力量、气质、道德、理智、教养等。第二是人有什么,就是财产和各种所有物。第三是一个人在他人的评价中处于什么地位。在他看来,“决定命运的首要的最本质的要素就是我们的人格”。人生最本质的事情就是做人,而做人就是成就自己的人格。
如果我们把握了做人这个根本,那么我们的一生就会变得简单起来,却又丰富多彩——根脉清晰,枝繁叶茂。反过来,如果我们不能把做人这一件事做好,那么做其他再多的事也无济于事。所以,《了凡四训》里的立命之学,最后不过归结于这一句: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
《了凡四训》的立命之学,实际上是一种行动的信念,包含了五个要点:
第一,相信改变,相信可能性。
第二,相信因果,相信报应。
第三,有清晰的目标,并且相信透过感应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
第四,享受追求目标的过程,在过程中学习洞察真相的能力。
第五,相信自我重塑是立命的唯一途径。
我们承认人生被很多东西框住,无法改变,不过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东西,其实就不值得我们去关注,甚至连谈论也没有必要。人生很短,还是要把精力放在自己可以把控、可以改变的地方——自我。不管时代怎么样,不管环境怎么样,“我”总是可以努力生长,让自己变得更好。对于体制,对于时代,对于别人,“我”往往无能为力,再努力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但是对于自己,只要“我”竭尽全力,就能重新塑造自己,有新的自我,逐步走向理想的世界。
《了凡四训》对于当时中国的意义,有点像现代社会中积极心理学的出现——给重压之下绝望的现代人一种积极的思维方式,让人们看到生活中的希望,凡事都从积极的方面着想。千百年来,中国人最关心的人生问题,是两个切身的功利问题:一个是如何保平安,一个是如何获得功名利禄。但耐人寻味的是,大多数中国人对这两个问题的思考,既不会深入到生死、真理这样的终极性层面,也不会深入到制度、道德等社会性的层面,而是把它们看作是个人问题,是一个需要个人去通过某种途径找到解决方法的问题。
大多数人找到的方法既形式又功利——画个符,就要马上驱邪;念个咒,买的股票明天就要涨;抄了一遍《心经》,希望癌细胞明天就会消失——如果达不到自己的期待,就是这个方法不灵。灵不灵,是很多中国人选择信仰的一个标准。很不幸的是,这个灵不灵非常主观,所谓的灵不过是皇帝的新衣,自欺欺人。
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于1583年到达中国肇庆,此后他便一直留在了中国,直到1610年在北京去世。他在《中国札记》这本书里谈及最令他不可思议的中国见闻时,就说中国人信风水,“一本黄历上写着每个日子适合做什么”,“非常荒唐,而这群骗子居然能够骗到皇上和平民”。在他看来,这些风水算卦的骗子是中国的大害虫。
利玛窦犀利地指出了中国人信仰体系里最低的一个层面:总是想着要通过命理风水、求神拜佛之类浮于形式的手段来趋吉避凶。直到21世纪的今天,这种极其功利的近乎巫术崇拜的迷信,仍然是一个广泛的现象。而《了凡四训》的价值之一正在于把儒家、道家、佛教的思想和命理风水等加以融汇,超越了迷信的层面,成为一种操作性很强的生活哲学和生活方式。《了凡四训》显示了中国人信仰体系里的另一个层面:通过自我修行建立良好的生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本书的作者袁了凡和利玛窦差不多生活在同一时期,但他们大约并不知道彼此——利玛窦一定没有读过《了凡四训》,否则他应该对中国人的信仰会有更全面的认知。
除受到云谷禅师的指点,袁了凡还有一位老师王畿。王畿是王阳明的学生,王阳明晚年天泉证道的时候,王畿是在场的几个弟子之一。袁了凡可以说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王阳明总结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就是王阳明领悟到的世间的因缘法则,而良知就是这个因缘法则背后的原动力。我们再回顾《了凡四训》里的“立命之学”,就会发现它其实和王阳明心学一脉相承。只不过《了凡四训》更为通俗,为普通人提供了一种信念以及可以操作的具体方法。袁了凡的身上既有禅宗的痕迹,也有王阳明心学的影响。从禅宗到王阳明再到《了凡四训》,我们可以看到一条儒释融合后的思想脉络。
“立命之学”的最后,袁了凡觉得算不算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个有自觉意识的人,做一个不断让自我变得更好的人。所以,他这样叮嘱自己的孩子:“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当荣显,常作落寞想;即时当顺利,常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贫窭想;即人相爱敬,常作恐惧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学问颇优,常作浅陋想。
“远思扬祖宗之德,近思盖父母之愆;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济人之急,内思闲己之邪。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天下聪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字,耽阁一生。”
不论怎么样,当你飞黄腾达的时候,要保持谦卑,要常作落寞之想;即使一帆风顺的时候,也要多多想到艰难险阻;即使丰衣足食的时候,也要想到忍饥挨饿;即使人家对自己很好,也要想想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家善待的;即使家道兴隆的时候,也要居安思危;即使已经很有学问了,还是要看到更有学问的人,要意识到自己的学问其实远远不够。
从远的方面讲,要想着如何弘扬祖先的美好德行,近的方面,要想着如何妥善弥补父母的过失;对上,要多想想如何报效国家,对下,要多想想如何造福家庭;对外,要多想想如何急人之难,对内,要多想想如何防止自己心生邪念做坏事。
一定要天天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天天把自己的过失改正。一天不反省自己的过失,就会心安理得地一直错下去;一日不去改正自己的错误,就是一天没有什么进步。天下不缺聪明优秀的人,他们之所以不能修养身性,学有所成,正是因为被“因循”二字困住,耽搁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