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立命,应当由内而外有所求。
“有所求”必须聚焦于一个努力方向,就是“向内求”。一个人如果不是向内求努力,很难有所成就,反之,则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感应力量。
“向内求”,求的是什么呢?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儒家追求个人品德的自我完善;佛教讲出世,讲无所求;道家则讲求逍遥。儒释道三家都推崇安贫乐道,比较排斥荣华富贵,都认为荣华会扰乱人心,带来祸害。孟子说:“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这句话让袁了凡十分不解,他以为孟子说道德仁义我们可以自觉求得,因此向云谷禅师提问:那功名富贵又怎么求得?但其实孟子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一般我们将这段话理解为:仁义礼智这些美好的品德,是我本性中本来就具有的,只要我想要,就可以得到,一旦放弃追求就会立刻失去,因此所求有益于有所得,能否求得完全在于我自己。但追求也讲求方法,能否求得想要的结果还取决于命,因此所求也无益于有所得,能否求得还在于外部条件。
云谷禅师认为孟子说得没错,是袁了凡误解了孟子。孟子的完整意思应该是:人不仅可以追求个人德性的完善,也可以追求功名富贵。“求在我,不独得道德仁义,亦得功名富贵。内外双得,是求有益于得也。”在云谷禅师看来,不只是道德仁义我们想求就能求得,功名富贵其实也是我们想求就能求得的。只要我们努力修行,行善积德,一定会有所收获,获得福报;而福报又分为正报与依报,即我们不仅会在内心修得道德仁义,外在的物质条件也会随之一并得到改善。我们既可以向内求得道德仁义,同时也可以向外求得功名富贵,内外都有所得,这才是正确的追求。
云谷禅师还引用佛经里的话来佐证:“我教典中说:‘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长寿得长寿。’夫妄语乃释迦大戒。诸佛菩萨,岂诳语欺人?”求富贵可以得富贵,求生男生女可以生男生女,求长寿可以得长寿,这句话化用自佛经《大佛顶首楞严经观世音菩萨圆通章》。原文曰:“我得佛心,证于究竟,能以珍宝种种,供养十方如来,傍及法界六道众生,求妻得妻,求子得子,求三昧得三昧,求长寿得长寿,如是乃至求大涅槃得大涅槃。”
云谷禅师对经典的解读,或许有断章取义的嫌疑。但又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创造性的解读,对普通人很有启示意义。云谷禅师其实是想强调行善积德就会获得对应的果报,即善有善报。这不仅存在于佛教的理念中,其实儒家的很多经典也会说行善便会获得财富、变得长寿。对于普通人来说发财、长寿、子孙满堂就是善报了,云谷禅师的解释无疑使得儒释道的修行更加生活化,也肯定了个人对于世俗愿望的追求,使得普通人更容易接近儒释道。
《了凡四训》中对追求财富的肯定,使得这本书对明清时代的商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成为中国传统商业伦理观的重要思想文本。古代中国一直重农抑商,原因之一即在于商人通过低买高卖赚差价,这是追求个人利益的行为,并不符合儒家的义利观——儒家并未完全将“义”与“利”对立。在儒家看来,一味追求个人利益并不可取,追求社会公利也须在遵守“义”的前提下。云谷禅师却将利益、财富视为行善的果报之一,合理化了商人的所得。在他看来,向内求得道德仁义,向外求得功名富贵,这种内外都有所得的人生,才是美好的人生。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去求功名富贵?
云谷禅师的答案是:越是想要求取外在的财富、地位,越要“向内求”。他引用了六祖惠能的说法:“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阐明自己的观点:人的命运好坏,离不开人心的修行;只要我们诚心修道,就能与佛菩萨产生感应,获得他们的救济。
他进一步推论:“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数;义理之身,岂不能格天!”血肉之躯落在命数里,确实可以被推算出来,但是如果我们透过修行让自己的心念和行为合乎义理,那么我们就可以超越命数,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惠能的话和云谷禅师的解读,其实已经点出了“向内求”求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可以从下面四个层面去理解。
第一个是心态层面。举个例子,夏天很热,我们一般会开空调,或者找个阴凉的地方乘凉,这就是“向外求”。那什么是“向内求”呢?很简单,五个字:心静自然凉。面对夏天的炎热,我们改变不了它,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改变对炎热天气的厌恶,我们可以学着享受这种炎热。
第二个是我和他人的关系层面。举个例子,我们总是拿自己和别人做对比,总想着别人有的东西我也要有,这就是攀比心,是典型的“向外求”。“向内求”则相反,向内求是我只和自己比,只求自己心安理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先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不会随便抱怨社会,不会随便责怪别人。
第三个是心灵层面。举个例子,大学毕业了,我们开始找工作,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在单位或行业之间反复比较,希望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单位,或者找到一个更有前途的行业,这是“向外求”。“向内求”是怎么做的呢?首先,在找工作之前,我们可以先问问自己这一生最热爱的东西是什么,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当我们找到自己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时,找工作这件事就会变得很简单。
第四个是心性层面。这是“向内求”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王阳明心学中提出的:我们要挖掘自己内心的良知,要找到内心的天理。即我们要找到上天给我们的使命,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
内和外的区别,简单地说,是因和缘的区别。因是内在的驱动力,缘是外在的辅助力,要在因上努力,在缘上随缘。向内求是因,向外求是缘。成就一件事要靠因缘俱合。从根本上来说,我们应该向内求,挖掘内心的热爱和能量,专注自身,不要完全寄期望于他人的帮助或天上掉馅饼之类的好事,万事都要靠自己。
凡是外缘,就要随缘,没有必要去刻意追求,因为外缘都是我们控制不了的;凡是内因,就要加倍努力,因为内因是我们自己可以控制的,只要你不断努力,就可以有所改变,有所积累,等到因缘成熟,自会开花结果。
云谷禅师引经据典解释说:“《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犹可得而违,汝今扩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积阴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讲到修行时说,“无记无数,不令间断,持得纯熟,于持中不持,于不持中持。到得年头不动。则灵验矣”。云谷禅师强调,灵验的关键就在于心是否静。不要在意念诵的次数和内容,一直不间断念诵,便会达到咒语自然而然从心中生出的境界,此时心不再受外物干扰,只专注于内,自然会有所灵验。
总之,假如你从“心”这个层面上去“向内求”,那么一定会有所变化。因为第一,从心起惑,由惑起业。迷惑来自内心,迷惑带来业力。第二,业必感果,业能缚心。业力一定会感应招来果报,业力会束缚住心。第三,业由心造,心可转业。业力来自心的运作,所以透过心的运作,可以产生连锁的感应,最后转变业力。
儒家也有类似的说法,只不过用了“天”的概念。孔子承认天命的存在,承认有一种个人无法理解的力量在操控命运,人有无奈的一面。但另一方面,孔子更认为“天”是一种德性的存在,且根据人的德性不断在改变,只要你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德性,就可以和“天”相连接。商朝的建立是天命,纣王以为既然是天命,就完全不用担心会灭亡,但他没意识到天命会改变。因此当纣王变得残暴荒淫,而周文王变得德性充沛的时候,周朝就取代了商朝。这个能惩恶扬善的“天”也成了中国老百姓所信奉的一条朴素法则: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一门心思去做符合天理的事,就会得到“天”的感应,从而获得庇护。
日本企业家稻盛和夫在《活法》中说:“你心中描画怎样的蓝图,决定了你将度过怎样的人生。”在稻盛和夫少年时代,他的叔叔因得肺病住院,他很害怕被传染,但结果还是染上了肺病;他的父亲明知可能会被传染,还是坚持去医院照顾叔叔,结果却平安无事。这件事带给稻盛和夫极大的触动,他很感慨:“我拼命想要逃脱肺结核的魔掌,却深陷其中,这不正是我这颗恐惧疾病的心招来的灾难吗?”这是稻盛和夫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的作用。
稻盛和夫大学毕业后,去了京都一家大公司工作,没想到这家公司不久就濒临倒闭,稻盛和夫不得已另寻出路谋生,却屡遭失败,这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但恰恰是这个进退两难,让他彻底想通——“再怎么怨天尤人也是徒劳”。他决定全身心投入自己的研究当中,把家具都搬进了研究室,从早到晚专研,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帮助公司渡过了难关。这应该是稻盛和夫第一次感受到“向内求”的益处。
后来稻盛和夫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选择创业,手下年轻员工的“造反”引起他的注意,他开始反思:“如果为了追寻作为技术员的浪漫理想而展开经营的话,即使成功了,也不过是虚假的繁荣。然而,公司应该有更重要的使命。经营公司的根本目的就是,必须保障员工及其家人的生活,以公司员工的幸福为目标。”这便是稻盛和夫“向内求”真正的开始。从此,稻盛和夫一直走在这样一条道路上,形成了其以“心”为聚焦点的经营之道,他也因此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就。
从稻盛和夫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方法:遇到什么事,都应“向内求”,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在自己身上去努力。在别人身上找原因,很难成功,因为改变别人不容易;在客观环境上找原因,更是艰难,因为改变环境是更困难的事情。稻盛和夫如此认为:“我相信这个宇宙中存在着令万事万物向善的宇宙意志,如果我们将自己的心调整到与其相应的方向,再加上自身的勤奋努力,那么,就必然能够确保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