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
宋朝文人画·从王维到苏轼

宋朝苏东坡提出“文人画”概念，他拉来王维背书，说王维是文人画的祖师爷：“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他要让文人们画出胸中丘壑，把心解放出来，不再只为应付皇帝宫廷，不再只用眼睛画画，要用心去画，作画如作诗。

王维在安史之乱后，买下了宋之问在蓝田的别墅，起名“辋川别业”，隐居在此，写下很多好诗，集为《辋川集》。

他画在辋川清源寺上的壁画《辋川图》早已被毁了，苏轼应该有缘得见。流传至今最贴近原本的是宋人郭忠恕摹本，算是图画版的《辋川集》，可以跟《辋川集》对照着看。

《辋川图》以俯瞰的视角，描绘了一片如仙境一般的桃花源。画面布局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房子都在群山环绕之中，群山的排列也十分讲究，好似有什么玄机。王维礼佛，唐代兴道教，他晚年也修禅，所以对风水十分有研究，所以他画画不止是在画自然风景，也在画面上布兵排阵。技法上也尽量贴近唐朝山水画画法：先勾线再敷色，没有明显的皴擦，也没有北宋喜欢的大山大水式构图，以山水长卷形式缓缓展开。

郭忠恕摹本分为六个部分，与王维的《辋川集》中的诗完全一致，其中这首《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完全符合苏轼说的“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王维画中的辋川，与诗句十分吻合，亭台楼阁与群山融为一体，庭院里，红墙蜿转，古朴宁静；庭院外，白云与河流相会在天地之间，宁静致远，气象万千。整幅画再也感受不到金碧辉煌之感，只有一种冷峻宁静的自然之美。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文人画最重要的特点 ，就像唐人写诗一样，一幅画表现出来的品质是由创作者个人的修养以及他所处的环境来决定的。从此，为表达自己的感情而作的画，即文人画。

在宋代以前，作画主要是宫廷画师的责任，不但文以载道，画也要载道，诗和画还没有同台。顾恺之要画教化女子的《女史箴图》，吴道子画佛像壁画是讨生活，好容易入了宫当了官却“非诏不能画”，痛苦不已。直到王维开启了简淡、平实而又韵味无穷、打动人心的诗歌之风，将诗与画完全相融了。

苏轼跟王维很像，有些英雄惜英雄，从艺术层面来说，苏东坡就是宋朝版的王维，他们都是天才艺术家，如今只有诗文传世，书画真迹都已失传。王维的诗特别适合入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明明知道有写诗之人，却在诗中丝毫感觉不到人的踪影，只有无穷的自然。“行”“坐”两个起始字把人物动作交代明白，合在一起就是一个连贯的空间，在山中行走，顺着山间小河逆流而上，突然河水消失了，尽头出现一片开阔之地，那就坐下看看云吧，非常适合入画。

在大唐绚烂的色彩和喧嚣的艺术中，王维的安安静静十分难得，他是灿烂到极致的一种回归，不再迷恋庙堂之上的权力，选择一块无人之地隐居，回归自己的内心。苏东坡观赏过王维隐居时的画作《辋川图》，两人经历有颇多相似，他懂王维，所以才能极其准确的抓住王维诗画的精华。

苏东坡写过多首关于王维书画的诗，他还是幸运的，只隔了几百年，还能欣赏到王维的画，而今人只能靠苏诗去想象。苏东坡为了弘扬他的偶像王维诗画精神，写了多首亦诗亦评的诗文，比如这首《王维吴道子画》：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

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

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

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

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

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

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

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

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

祇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

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

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

摩诘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

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这首诗作于嘉祐六年（1061年），是宋仁宗在位期间最后一个年号，这一年，苏轼出仕，正是欣欣向荣准备大展宏图的年轻人模样，诗也写得干脆，说书画艺术品真切不真切有个术语叫作“大开门”，这首诗也可以这样形容，大开门。没有一句铺垫，直奔主题。

诗中提到了两位唐代大画家，吴道子和王维。普门与开元指的是今陕西凤翔县的普门寺和开元寺，分别留有吴道子、王维的壁画。“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全是夸赞的话，先说吴道子笔力雄浑，气势撼人，再说王维佛心佛笔，如他的诗一般的平静醇美，万籁俱寂。后面这一句是整首诗的诗眼，也是苏轼极力想表达的观点：“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

吴道子和王维，真是不好拿来相提并论的。王维的母亲崔氏出身于大家族，王维小小年纪就靠诗文在长安名声大噪，也有家人助力，他的朋友圈便是长安城中最核心的人物。唐朝虽然已有了科举制度，但像李白那样不停地写应酬诗求介绍，想靠诗文做官的诗人不在少数。王维具有天生的优势。还有一点很重要，苏轼的“文人画”最重要的那个字是“文”字，画家要有文化，这是一个基本要求。这首诗明显抬王维贬吴道子， 文人画是文人之间的游戏，不为讨好皇权，不做利益交换，只为展示自己的审美，看似没有要求，实则门槛极高，是大文人们之间的游戏。

文人画发芽在唐朝，成长在宋朝，这是宋朝艺术的一大变革。自此之后，中国艺术不再只有皇家艺术即院派，出现了院派和民间文人画派两条道路，用现在的话说，体制内、体制外，延续至今。

文人画结果在元明清，我们熟悉的已成天价的齐白石作品，就是正宗成熟的文人画。从简单的元素来说，成熟的文人画要包括四点：诗、书、画、印。这个我们讲元明清时代会仔细分析。 tVO8Ez3N5YsKWlrIFjT/gJwpMdvN4qm5kHut8p0NGOBQKC6faKgvqErbR2rDWYm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