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章
王希孟·千里江山图

关于《千里江山图》的研究和讨论，想必大家已经读了很多了。我只单纯围绕这幅画，用前面讲到如何鉴赏绘画的方法，重新将它读一遍，像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一样。

首先是颜色。我们之前说过，宋朝之前的绘画以青绿色为主，叫作设色。五代末北宋初年，南北派山水诞生，统一一点便是用黑白水墨，不再过多使用颜色。而《千里江山图》是设色山水长卷，并且长达十一米，这在五代之后非常少见。

唐朝多使用青绿山水是皇家需要，大小李将军的青绿山水，显示金碧辉煌之意。从设色到黑白水墨，是审美情趣发生了变化，黑白水墨山水画是由文人创造的。荆浩为了躲避五代十国战乱，在深山隐居，画画只为自己不为皇家，所以也就不需要用颜色来表达皇家气魄。逐渐，黑白两色成为主流。事实上，青绿山水并没有消失，赭石、石青石绿、朱砂、珍珠白、黑色依然是皇家爱用的颜色。

皇家爱用的这五种颜色大有来头，朱砂为红，赭石为黄，石青为蓝，珍珠白为白，黑色为黑。这五种颜色对应金（白）、木（青）、水（黑）、火（红）、土（黄），也就是所谓的五行，它们相生相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宋徽宗本人笃信道教，除了宠臣蔡京，他还有一位国师，是个道士，名叫林灵素。这位林道士原本是苏东坡苏大学士身边的一个小小书童，在开封城里混迹，天天与人斗法，慢慢有了些名气，得宋徽宗召见后，凭得好口才，被徽宗封为国师，徽宗更是自称“教主道君皇帝”。

西方古代绘画题材都与宗教有关，主要目的是宣扬教义，把《圣经》故事用更直观的方式表现出来，或者给信徒制造一个无比美好的天堂，中国的佛教道教壁画也是如此。那么皇家宫廷山水画主要描绘的是什么呢？是仙山，是那个他们永生之后会去的地方。

宋徽宗命王希孟画下的“千里江山”是海外仙山，从颜色到布局都严格遵守道教之道。

《千里江山图》虽是长卷，依然在画面中央有主峰矗立，象征着主君也就是宋徽宗。周围群山环绕，是他的臣子臣民。群山凑成一个灵芝的样子，灵芝在道教中是一种仙草，吃了可以得道成仙，主要生长在昆仑、蓬莱这样的仙山里。

海市蜃楼般的仙山之间还修建了一座跨江大桥，像彩虹般将两组群山连接起来，桥的尽头有一座神秘的宅院，周围不时有白衣隐士在山间活动，或走或停，各个潇洒自在。白衣人当然就是生活在仙境中的神仙，或许宋徽宗想象自己就是其中一位。

接下来是技法。

皴擦法直到北宋初年才定型，唐朝山水画多勾线敷色，比较简单。《千里江山图》中的山石看上去好像使用的也是勾线敷色法，与《明皇幸蜀图》中的山石并无区别。仔细看，才会发现大片夺目的青绿之间，有细细的墨线纹路，包含了前代所有的皴擦技法，低矮连绵的群山以披麻皴为主，高大的主峰断崖用斧劈皴，树木多用蟹爪皴，连水纹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特别是院子的篱笆和小人儿，人只有一粒米那么大。我们现在看得很清楚，是因为放大了。宋朝可没有用放大镜画画这回事，王希孟靠着肉眼，一笔一笔画上去，篱笆工工整整，连小人儿在做什么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非常厉害。怪不得宋徽宗自叹不如，技法不难，只是基础，难的是耐心、细心和勇气，十米长卷，王希孟一人，半年就完成了。

所以传说，王希孟画完这幅画就死了，年仅十八岁。

说到王希孟，牵扯出了关于这幅画最后一个，也是争论最多的一点：“王希孟”到底存不存在？这就用到了我们一个鉴赏书画法宝：流传有序，看题跋。

《千里江山图》画尾部有一段非常重要的题跋，是蔡京所书，交代了以下几点：

时间：政和三年（1113年）闰四月一日

画家：十八岁的希孟

这幅画这么来的：王希孟本是个书库的小童工，后来由老板宋徽宗亲自调教，半年就画出了这幅画，老板一高兴就赏我了。

关于王希孟在宋朝的记录，只此一条，说明这幅画的第一位收藏者是蔡京。是谁把小小书库杂役王希孟发掘出来的呢？传说，王希孟是蔡京送给宋徽宗的礼物。那么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宋徽宗会把这幅画赏给蔡京了，蔡京发现一块璞玉献宝给皇帝，说王希孟“未甚工”，宋徽宗打磨了半年，教导有方，璞玉成了大器，皆大欢喜。

宋徽宗和蔡京的关系本就好几层，第一层肯定是君臣，第二层是艺术知己，宋徽宗本人是艺术家，也爱才，蔡京的书法、文采都令他欣赏不已。二人惺惺相惜，蔡京基本上就是宋朝的文艺委员，负责编撰《宣和画谱》，对宋徽宗以及画院其他画家的作品贡献审美。宋徽宗甚至还把他俩搞文艺的事情画进画里，就是那幅著名的《听琴图》，处成了家人。从宋徽宗的角度，赏赐这幅画，既是皇帝对臣子的奖赏，更是投桃报李，艺术家之间深厚的情谊。

宋朝灭亡后，《千里江山图》流落民间，后被清朝大收藏家梁清标收藏，题“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画上还有多方他的收藏印可作证。这幅画也被梁清标献给了乾隆皇帝，自此收入清内府收藏。

画上的证据都为真，世人也许是不太相信有这样的十八岁的天才少年，“进得一图身便死”，还说可能是宋徽宗自己画的，假托王希孟之名，纷纷扰扰。我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我觉得是宋徽宗和王希孟共同的作品，王希孟得宋徽宗悉心教导，在他授意下画出《千里江山图》，宋徽宗借王希孟之“艺”，完成自己构想的蓝图，缺少他俩任何一人，都不会有《千里江山图》。 aYbdS4EXCtfs8t6kT5Yv8FGTlVfyt42RRfZWTUlHMiVTDdSLEAkukAyDyZigMw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