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阳明看来,人人都应该成为圣人,因为人人心中有一个圣人。在虔州的时候,九川和于中、谦之一起陪着王阳明。王阳明说:“各人的胸中都有一个圣人,只因自己信心不足,自己把圣人给埋没了。”先生接着对于中说:“你胸中原本有圣人。”于中连忙站起来说,“不敢当,不敢当。”王阳明说:“这是你自己所有的,为什么要推辞呢?”于中还是说:“不敢当,实在不敢当。”王阳明说:“每个人都有,更何况你呢?你为什么要谦让呢?这是谦让不得的。”
只因自己信心不足,就把圣人给埋没了。这句话意味深长,值得我们经常用来提醒自己。但我们对于这句话往往不太理解,甚至有抵触。原因是我们被“圣人”这个词迷惑,我年轻的时候,对于王阳明的书,包括一些儒家的经典,不感兴趣,总觉得做圣人,太道德说教了,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再读孔子、王阳明,才觉得他们的思想有非常闪光而实在的一面;也明白到王阳明讲的圣人,并不是一般我们理解的道德楷模,而是一种符合天理的人格境界。是天理,只要是人都会具有的那种天理。也叫良知。透过知行合一的功夫,唤醒良知,我们就会成为圣人。更准确地说,就会达到一种人格境界。
关于“良知”,王阳明有过很多界定:
“良知只有一个。就它的妙用而言可以称之为神,就它的流行而言可以称之为气,就它的凝聚而言可以称之为精。怎么从形象、方位、场所上求得良知呢?真阴之精,就是真阳之气的母体。真阳之气,就是真阴之精的父体。阴生于阳,阳生于阴,阴阳不可分割为二。如果理解了我的良知学说,那么,凡是类似的问题,都可以不言自明。否则,如同你来信所述的三关、七返、九还之类,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可疑处。”
“能够让人‘戒慎恐惧’(警惕谨慎有所敬畏)的,就是良知。”
“良知就是道。良知就在人的心中,不管是圣贤,还是平常人,都是如此。如果没有物欲牵累蒙蔽,只是倚靠良知去发挥作用,那么,时时处处都是道。然而,平常人大多被物欲牵累蒙蔽,不能遵从良知。像上面说到的几位人物,天生资质清明,自然很少有物欲的牵累蒙蔽,那么,他们的良知产生作用的地方自然会多一些,自然离圣道就近。所谓的学,就是学习遵从良知。所谓知道学,只是明白应该专心学习遵循良知。上面说的那些人,虽然不知道专门在良知上下功夫,有的兴趣广泛,受到外物的影响和迷惑,有时会偏离圣道,有时会符合圣道,没有达到纯正的境界。如果他们能够明白了这一点,那么,也就是圣人了。后世儒生认为上面说到的那些人,都是凭天生的资质建功立业,未免是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这样说后世儒生,并不为过。”
良知很像我们内心本来就有的品质和能量。这个概念是孟子创造的,孟子说过这样一段话:“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大意是,不用学习就会的,是人与生俱来的良能;不用思考求索,就明白的,是与生俱来的良知;小孩子不需要学习就知道爱他的父母,长大之后,不需要学习就会敬重他的兄长;爱父母是仁,敬兄长是义。一点都不深奥,也不复杂,只要是人,天生就晓得仁义。
孟子用良知良能,推论出人人心中都是尧舜,人人都可以做尧舜。我们所需要的一切知识、能力,其实在我们心中都已经具备,只是我们自己遗忘了。孟子有过一个牛山的比喻。说是牛山上开始的时候,到处是茂密的树林,清澈的溪流。但附近人不断去山上砍柴。渐渐牛山的树越来越少。几乎成为一座荒山。但只要下雨,那些残留的嫩芽,又会慢慢长出草木,恢复从前的生机勃勃。但看到荒山的人,以为这座山本来就是这样的。其实,山的本来样子是生机勃勃。人的心,也是如此。天性的良善、仁义,不过被砍伐掉了。但是,那颗嫩芽、种子,一直还在。
孟子的说法,其实和人类轴心时代的大多数思想接近。佛陀认为人人心中都有佛性,只是迷失了。苏格拉底认为我们的知识都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只要回忆起来就可以了。一切都已经在那里。我们只需要回归,只需要去发现。这是轴心时代的思想遗产留给我们的一个重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