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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王阳明早期一直困惑于哪一个是真正的我?概括起来,是两个自我,一个儒家的我,一个佛道混合的我。儒家的我要融入社会,担当社会的责任。而佛家、道家的我,想要逃避世间的烦恼,躲到大自然或自我修行中。一个是积极入世的我,一个是消极遁世的我,一直在纠缠。儒家的我,渐渐地成为主流,但王阳明那个儒家的我,和他父亲那个儒家的我不太一样,和朱熹的那个儒家的我,也不完全一样。所以,王阳明立志成为圣贤后,花了很长的时间在创造一个新的自我。

我在这个社会中的角色是什么?哪一个是真正的我?我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一些问题,即使在弘治十二年(1499)第三次会试中了进士之后,还在困扰着王阳明。像他父亲,做官之后,就服从了那个社会角色的我,那个时代很正统的儒家角色,没有什么纠结。但王阳明在最初几年的为官生涯之中,常常产生拂袖而去、归隐山林的念头。

王阳明的第一份官职是工部观政员,就是在工部做实习生。他的第一份活是去做一个项目的监工。什么项目呢?建造威宁伯王越的坟墓。王越是明朝一位名将,在守卫边关上有卓越的贡献,被朝廷封为威宁伯。王越在兵法上有实践,也有理论。王阳明借助这个机会,演练了一遍兵法。他用兵法上的“什伍之法”来管理施工的民工,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很快就完成了项目。王越的坟墓建造在大柸山,那里有一个石佛龙洞。王阳明写了一篇《大伾山赋》,里面抒发的是庄子“齐万物,等生死”的思想,最后那位歌者的形象,是一个隐者的形象。但同时,他又为人写了一篇墓碑,赞扬了济世行道的人格,又是儒家的思想。在第一份官职上,王阳明表现出来的自我形象,一方面是阳明山人,一方面是勇于有为的君子。

王阳明的第二份官职是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就是主管云南的司法事务,但办公地点其实在京城。这是弘治十三年(1500)。在这份工作上,他发现了监狱系统的腐败,尽自己所能,平反了一些冤假错案。心力交瘁。弘治十五年(1502),王阳明在淮北忙完公事后,顺道去了茅山游玩,然后,又去了九华山,去拜访一位隐居的高人“蔡蓬头”,询问如何学习做神仙。蔡蓬头回答:“尚未,尚未。”王阳明再问的时候,蔡蓬头就说了这么一番话:“我看你一团官相,做什么神仙呢?”作为刑部的官员,王阳明在办案之余,想的是如何学习做神仙。倒是那位道士,觉得王阳明更适合做官。

这次九华山之旅,王阳明写了一篇《九华山赋》,里面采用了大量佛教和道教的故事,把佛和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令人神往的仙境。另一方面,他又关注天下的黎民百姓,歌颂了屈原的上下求索。在从九华山回北京的途中,他还去游览了茅山。后来还在《寿汤云谷序》一文中谈到这次茅山之旅:“弘治壬戌(1502)春,某西寻句曲与丹阳,汤云谷偕。当是时,云谷方为行人,留意神仙之学,为予谈呼吸屈伸之术,凝神化气之道,盖无所不至。及与之登三茅之巅,下探叶阳,休玉宸,感陶隐君之遗迹,慨叹秽浊,飘然有脱屣人间之志。”

弘治十六年(1503),王阳明回到北京后,积劳成疾,得了肺病。他向朝廷请了病假,先是回到老家绍兴,在阳明洞养生修炼。后来又到杭州西湖的寺庙里习禅静修。隐居在阳明洞天,当时他写过这样两首诗:“人间酷暑避不得,清风都在深山中。池边一坐即三日,忽见岩头碧树红。”“两到浮峰兴转剧,醉眠三日不知还。眼前风景色色异,惟有人声似世间。”完全是道家的飘逸风格。在杭州期间,他写过这样一首诗:“青山晴合小茆檐,明月秋窥细升帘。折得荷花红欲语,净香深处读华严。”

但在绍兴、杭州养病期间,王阳明仍然关心政治。当时浙江发生一件大案,很多官员被牵连,包括浙江按察佥事陈辅也被免职,但王阳明认为他是无辜受到牵累,所以,在写文章的时候,称赞陈辅。说明他人在江湖,心其实多少还在朝廷。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绍兴、杭州养病期间,王阳明明显地想要糅合儒家、道家、佛家三者,想为它们找到一个共同的源头。有记载说,他在杭州游玩,见到一个和尚,已经闭关三年了,几乎不曾开口说话,王阳明走到和尚身边,大喝一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什么?终日眼睁睁看什么?”这句话其实颇有禅的机锋,可惜这个和尚,只会打坐,并没有真正地觉悟,被王阳明一喝,居然说起话来。王阳明又问:“你有家吗?”和尚回答:“家里还有老母。”王阳明问:“想不想念你母亲?”和尚老实回答:“想念。”王阳明就说:“此念,不能不起,若果可断,寂灭种性矣(种性,佛教里的意思是成佛的种子,有时也指成佛的资质),吾儒与二氏毫厘之差,止在此。”

这个故事常常被用来说明王阳明开始质疑佛教,但事实上,这个故事本身就说明王阳明对于禅宗领悟得很深。他在杭州期间不仅不否定佛教,反而在研读佛经,想要掌握佛法的根本。他对于佛法有新的理解,认为佛性并不否认我们人性中的那一点亲情。佛性正是从这一点亲情中升华而来。他是在试图打通儒家和佛家之间的鸿沟。如果我们读过《坛经》,应该还记得有一个细节,惠能听到《金刚经》决定去黄梅出家的时候,他还有一个老母亲。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有一个版本加了细节,说是客人给了他一笔钱,安顿好老母,才去了黄梅。王阳明和杭州那个和尚的对话,和《坛经》里六祖辞别母亲的场面,可以相互印证儒家和佛家之间微妙的矛盾,以及共通的源流。 sLt+ALdnCVpNuZV/hmFNOgpFo1yfjmCtLoZkPs/Pos9uCU0UEnYdf/SaR0nL7D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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