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头晕目眩之后,秦南星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视线调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空无一人的房间。
木雕人偶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旁边是化妆镜,镜子里浮现出秦梦微的脸。
果然她又附到了妹妹的身上,这次她的反应沉着了不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被衣服上的味道臭到了。
她还穿着外出时的裙子,头发也没洗,邋邋遢遢地坐在床上,满床都是刺鼻的酒精味和劣质二手烟味。
她简直不能多忍一秒,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把花洒水量开到最大,往身上狂打沐浴露。
植物香精拯救了她的鼻子,她把自己里外上下都洗干净,确保没有一丝臭味残留,才穿上睡衣走出浴室。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她不再慌乱,从冰箱里翻出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客厅里边喝边检查秦梦微的手机。日历上的时间又过了两天,看来这两天之内,秦梦微身上发生了不少倒霉事,这个冤种妹妹,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放心。
夜已经深了,她这番折腾弄出不小的动静,黄瑞琪打着哈欠推开卧室门,问:“大晚上的怎么了?”
她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我还以为有贼呢,”黄瑞琪眯起眼睛打量她,“看你这架势又喝多了吧,同事团建?”
“不是……”她想起刚才在秦梦微手机里看到的离职短信,苦笑了一下,“我失业了。”
“啊,这么突然?”
“试用期没过。”
黄瑞琪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可怜的小梦梦,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养你。”
“什么?”
“开个玩笑。不过说真的,你可以尝试画商插,我们杂志长期有需求,我觉得以你的水平一定能胜任的,要不然我去跟主编推荐一下,你觉得呢?”
秦南星完全听不懂黄瑞琪在说什么,只能略微猜到和图书出版有关,不论如何,对方的热情还是令她有些感动:“谢谢你啊,我再考虑一下。”
“好吧,你慢慢考虑,不过也别熬夜,今天早点休息。”
“你也是。”
跟室友道过晚安,她回到卧室,本想把沾了酒味的床单和枕套换掉,但眼皮却像是灌了铅,不住地往下掉。酒精害人啊……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最终脑子还是停转了,一头扑进床里,很快睡死过去。
*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才睁眼。
室友不在家,为她省去了伪装的麻烦。她把脏衣服和床单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又打开客厅和卧室的门窗通风,直到所有的臭味都散尽,才心满意足。
接下来要解决房租的问题,她把自己生前使用的手机从遗物盒子里翻出来,因为闲置了一周多,电池电量已耗尽,她插上充电器,然后从钱包里翻出银行卡,把一部分余额转到秦梦微的账户,再通过微信打给室友。
解决完房租的问题,她决定下楼吃点东西。午后时分,夜宵街还没开始营业,店老板们懒散地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今日天气不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肩上,树下的流浪猫在她脚边喵喵叫,她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弯腰摸摸后者背上的绒毛。
活着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其实她从未奢望过再次醒来,但命运却给了她一份意外的馈赠,她眯起眼睛,抬头眺望叶片的缝隙,思考应该做点什么,但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就算没有车祸,她的事业也功亏一篑,从前升职加薪的人生目标,回想起来就像个笑话,她的人生仿佛一辆高速列车,在笔直的铁轨上一路疾驰,如今火车脱轨,缓慢地搁浅在荒原上,失去了路标的指引,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很快觉察到异样,铃声并非来自秦梦微的手机,而是她自己的那部。
是谁打来的呢?父母已经搪塞过了,领导也不会再给她摊派紧急任务,这些年在职场之外,她没交过几个朋友,还有谁会在她死后拨响这个号码呢?
她把听筒贴近耳畔,对面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声:“请问是秦南星么?”
“是我。”
“太好了,终于打通了,我是曾远啊!”
曾远!她差点忘了,上次离开公司之前,两人在楼下匆匆会面,当时曾远报了她的电话号码,还说晚些联系她,但她的手机一直没充电,肯定是打不通的,她心虚地回答:“当然记得。”
“你的号码一直关机,我还以为拨错了呢。”
秦南星飞快思考,还不能让曾远知道她的死讯,否则他可能会跟老家人提起,双方父母都认识,母亲那边也就瞒不住了。她现场编了个借口:“我前两天去了趟香港,手机没信号,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也没有急事,就是想约你出来吃个饭,你看今晚有空么。”
秦南星再次犯了难,以她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适合赴约,但如果继续推辞,恐怕会引起曾远的怀疑。在她犹豫的时候,曾远又补充说:“晚几天也没关系,晚饭不方便也可以午饭,或者出来喝个咖啡,看你的时间,我随时都行。”
或许是电话对面的口音太过熟悉,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有生之年,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故土了,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不假思索地说:“可以啊。”
“太好了!那就今晚?”
“行……”她说完就后悔了。
但对面已经来了兴致:“太好了,那我这就预定餐厅,待会儿咱们加个微信,你把住址发我,我去接你。”
“不用接了,我自己坐地铁。”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别的安排,路上还可以聊聊天嘛。”
曾远的态度让她无从拒绝。虽然多年未见,但这人的热情和真诚却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隔着电话,她仿佛能看到那双迫切的眼睛。她加了曾远的微信,把现在的住处发给他,心里又打起鼓来——隐瞒死讯算不算是欺骗?万一曾远觉察她的谎言怎么办?
但此时她已经来不及拒绝,只能安慰自己,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为了不至于暴露身份,她需要做一些准备,她冲到附近的商场,去熟悉的品牌连锁店挑了一条风格成熟的裙子,又去发廊做了编发,傍晚时分她返回家中,对着镜子化妆,故意使用偏深的唇色和眼影,遮掩姐妹五官的差异。
傍晚六点,曾远的电话准时打来。
她穿戴整齐,来到小区门外,一辆银灰色的高档轿车停在街边树荫下,和周围的老旧小区不大相称,以至于路过的男男女女都要多看一眼。
曾远很绅士地迎上来,为她拉开副驾门,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不好意思迟了一会儿,路上有点堵。”
她坐进副驾,问:“你买车了?”
“没有没有,是借的,我刚到滨城,在熟人介绍的咖啡店里做兼职,这是店长的车。”
“噢,”秦南星心想,他倒是很诚实,不像一些生意场上的人,会为了充门面而说谎,“你什么时候来滨城的呀?”
“上礼拜刚到,”曾远笑了笑,“说来惭愧,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离过家,多亏有店长照顾,今天才把住处安顿好。”
秦南星知道曾远一直待在老家的理由:“你的身体不要紧么?”
“还行,多亏当时下决心做了手术,医生说只要平时注意休息,不要剧烈运动,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那就好,记得定期复查,别让你爸妈担心。”
“明白,”曾远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分出手摸了摸鼻尖,显然有点紧张,“咱们两个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啊。”
“是啊,”秦南星附和,“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呆不了几天,想约人也不方便。”
“说起过年,以前还流行互发短信拜年呢,后来你换号了?”
“嗯,毕业之后换过一次,不小心把旧卡给格式化了,结果里面的联系人都丢了,一直没找回来。”
“这么不巧啊。”
秦南星心想,倒不是她故意和老同学断联,只是时间和距离横在眼前,足以斩断人与人的缘分,不论曾经多么亲密无间,再见面时仍旧难免觉得生疏,她忍不住偏过头看向驾驶席上的人,说:“你变化挺大的。”
曾远说:“你也是,比以前更漂亮了。实不相瞒,我都开始紧张了。”
秦南星看到他两手紧攥方向盘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驾照什么时候考的呀?”
“今……今年刚考下来。”
“要不然换我开?”
“那倒不用,我也想早日成为老司机。”
秦南星被他逗笑了,头靠在椅背上轻笑出声:“我收回前言,你好像也没怎么变。”
“那最好了,我就怕你已经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
车子驶了一阵,转向滨河大道,这是滨城最繁忙的主干道,从高架桥上眺望远处的车辆,像游龙似的舞动在钢铁森林之间。她从未想过会在这座城市和曾远重逢,家属院破旧的老房子,头顶转个不停的风扇,公园里生锈的摇椅,仿佛一瞬间就变幻了时空。
她瞄了一眼导航屏幕,发现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公里:“你订的餐厅这么远?”
“远是远了点,但绝对是个好地方,”曾远一脸得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那种。”
“哦?吃什么的?”
“先不告诉你,待会儿给你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