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至中段,王医生的微信果然来了,给了一个包间的名字。
周胜男跟李总打了个招呼,便过去了。
走到包间门口,她先往里瞥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只有刚才那俩人,看上去不太像个商务饭局。
她有几分迟疑,便发了信息给李总:“这边不太像个商务局,我打个招呼很快回来。”
发完信息,她便推开门进去了。
“王医生。”周胜男打了个招呼。
“来啊,周博坐过来,”王医生把她安排到了两人之间的位置上,“这位是湾城美缘中心的林院长。”
美缘中心,周胜男在脑海里搜罗了一下,似乎是一家私营整容医院。
“林院长好。”她应道,猜想着这两人的关系。
“上次我把你们的情况跟林院长说了,他对你们的产品也很感兴趣。”王医生又补充道。
“真是荣幸。需要我再介绍一下吗?”周胜男内心还是有些许怀疑。
“不用。周博自身就给人一种信任感。”王医生的手臂就这样从背后揽了过来,很缓慢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有机会,欢迎周博来我们院看看。”林院长发话了。他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帮他中和一些世俗气质,勉强与院长的身份搭配。
他整个人往桌子方向倾斜,离周胜男只有几公分距离,不难闻到他嘴里那股烟酒混合的味道。
周胜男想着先忍耐着应酬一下,很快就走。
但没想到,原本酒量不错的她,接过他们的第一杯酒后,就开始有点晕晕乎乎的。
周胜男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来意不善,她便借着回信息的当口,把手机录音给打开了。同时也给冯瑗留了个言,让她十一点打个电话来。
她顺手翻了翻自己的包,才想起装着美他多辛(一种能够加快乙醇代谢的药品)的瓶子放在了另外一个包里。
还没想好新的对策,王医生便靠了过来:“小周啊,我们林院今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合眼缘。”他的胳膊碰到周胜男手臂上,热而黏腻的身体温度直透薄薄的缎子衬衣,传到皮肤上。
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慢慢席卷了她,她变得没有力气挣开他们。
“挺晚了,林院,您送周博回去?”王医生望向林院长,脸上带着一丝特殊的意味。
“不用……送……我打车……”周胜男挣扎着开口,发现自己说一个完整句子都有点困难。
“小周太客气了。”林院长站起来,将眩晕的周胜男搀扶起来,王医生则在另外一边扶着。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两个人胁了起来。
她晃晃悠悠地,就跟着他们往包间门口走去。
“周胜男。”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迟滞的身体稍微醒了过来,便挣扎着回头。
是蒋不凡站在身后不远处,看上去还有些风尘仆仆的。
“要去哪里?”他一字一顿地问,语气并不友善。
“我……”周胜男努力想让自己清醒,回想此时此景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蒋不凡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两步上前,两手抓过周胜男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拽过去,语气显得愈发不友善:“不好意思两位,周博士是我的朋友,她看上去醉得不轻,我送她回家吧。”
被这么一拉,周胜男险些向后倒去,却确切地被稳稳接住了。
“这位是谁啊?”林院长被抢了人,也不恼,慢条斯理地问王医生。
“你哪位啊?说是你朋友就是你朋友了?”王医生率先发难道,伸手要来拉回周胜男。
周胜男最后的清醒已经快要耗尽,她挣扎着转身,整个人往蒋不凡身上挂上去,道:“带我……回家……”
“好。”他应声,稳稳地接住了她。
周胜男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她是被白炽灯刺眼的光唤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手上扎着针,连着天花板的悬架子上挂着两个盐水袋。
身上倒还穿着刚才的衣服,她隐约回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几秒钟,心里一紧,挣扎着想坐起身。
塑胶材质的简易病床在她的动态下发出了吱呀声,片刻后,帘子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醒了……”是蒋不凡的声音。
周胜男坐起身,用另一只手拉开帘子。
看到他站在门口,手上的烟还在燃烧,一丝丝烟气往上漂浮。
蒋不凡愣了一下,退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的烟不见了。
他看上去有点疲惫,眼圈黑黑的。
周胜男这才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是近1点的光景。
“对不起……”她猜想是他把她送到了这个社区医院,然后又一直等在外面。她不知道除了道歉自己还能说什么。
蒋不凡叹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走近过来,看了看架子上的药水袋。
“还有十来分钟就挂完,挂完我送你回家。”他说完,就往门的方向去了。
“蒋不凡……”
周胜男看着他背过身,即将走出自己的视线,不知怎么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听到她叫他,顿了顿,身子只侧转了一半。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问了出口。
他的脸在背光的方向,看不太清楚表情,只是过了大概两三秒,他才开口说:“不重要。你挂完水叫我。”
接着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蒋不凡走到外面的不锈钢座椅上,一下子坐下,仿佛脱了力。
他刚才差一点就朝她发火了。
“你很缺钱吗,不是去做科研,怎么干上药代了?!”
“你是未成年吗?认都不认识人喊你去你就去?!”
但这又与他蒋不凡有什么相干呢。
那是别人的妻子。
但到底怎么会有人允许自己的妻子,单独地,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工作,还能对她不管不问。
四年前,何煦那么信誓旦旦地质问自己给不了承诺,那他又把承诺履行得很好吗?
何煦那张一脸真挚的脸庞浮现在眼前,蒋不凡却只想给那张脸来上一拳。
他拿起手机,搜索了出了何煦的名字,在聊天框里打:“你知道周胜男今天有多危险吗?”
他的手指在“发送”字样上悬停,终于还是删除了这段文字。
不该管。自始至终,都与他无关。就算她有危险,哪又如何呢。
在送她来医院的路上。
红灯的路口,他将车子停下来,转头看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的周胜男,他心不由地难受,他忍不住想去抚开她被汗水打湿在额前的头发。
就在这时,周胜男嘴唇忽然动了动,说了句梦话。
“小煦,把奶瓶递给我。”
蒋不凡的手在空中悬停。
绿灯亮起,他一脚油门,车飞驰出去。
十分钟后,门开了。
周胜男抬眼期待地望过去,发现是护士进来了。
护士看了一眼水袋,帮她拔了针。
“如果明天还是有头疼眩晕的情况,就再回来挂一轮。”护士提醒道。
她从来没有因为醉酒进过医院,猜想今天那两个人给她的第一杯酒肯定是有点问题的。
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她席间刻意倒了一些酒在手边的纸巾上。这张纸巾,早已经被她塞进了随身的背包。当然,还有一直没有关过的录音。
周胜男这才想起要找找手机。她探脚穿上了地上的高跟鞋,试图从坐姿变为站姿。
虽然已经没有明显的虚弱感,但竟然还是趔趄了一下。
高跟鞋在地上发出了“塔塔”的响声。
门开了,蒋不凡走进来,看到她还穿着高跟鞋,眉头一皱。
“要做什么?”他语气不悦。
“水,”她尴尬地指了指上方,“挂完了。还有,我的手机在哪里?”
“东西都在我这里。先上来。”他忽然转身背对着她。
“这……会不会不太好……”周胜男有些为难,眼前的男人毕竟是别人的未婚夫。
“你现在是个病人。”蒋不凡有些不耐烦,“上来。我懒得去给你拿轮椅了。”
周胜男的动作有些迟缓,但还是听话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温热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周胜男竟然感觉到眼眶发酸。
她情绪上并没有想哭的意思,但是人的生理感受总是很直白,她一度沉湎的气息,如今依然对她奏效。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以这个距离的相处。
那一次是他醉得不省人事,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摇醒他,蒋不凡微微睁眼,扑到了她身上。
酒精、汗水,杂糅出一种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呛人,但竟令她一瞬间头脑停滞。
她长到26岁,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触碰过男人。
蒋不凡就这样随随便便打破了她的结界。
他紧紧地用力抱着她,口中呢喃着什么。
周胜男仔细去听,终于听出来,他在对一个人说话。
小晨,小晨的。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现在未婚妻的名字。
蒋不凡背着周胜男走出了社区医院,直到车边才放下。
周胜男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蒋不凡也坐进驾驶座。
“还是上次那里?”他问道。
“我找到地方住了。”周胜男低头拿出手机,发了一个新的地址给蒋不凡。
蒋不凡看到了那个新地址,终于没忍住问道:“你这次,是回来常住吗?”
“嗯,算是,最少一年吧。”周胜男回答,想着或许是时候说出曲奇的事情,便顺着说道,“要给孩子做个手术。”
蒋不凡记得她和何煦有了一个孩子,隐约听母亲说起过,那孩子是有先天疾病的,但他不爱听母亲聊这些是非,当时就没有追问。
“哦,孩子的情况还好吗?”蒋不凡礼貌发问。
“挺健康的,只是外观上,还希望能修复得更好一些。”她说。
“外观上?”
“对,我女儿曲奇是唇腭裂。”周胜男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
蒋不凡沉默了一会儿。
“这么大的手术,何煦不一起回来吗?”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胜男虽然不想把话题导到她自己的事情上来,但还是妥协了,诚恳回答道:“我跟何煦已经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