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男有些错愕。
他确实本来就没有义务对她多么友好,何况他此时还是甲方,但冷漠到这个程度,还是超过了周胜男的预期。
她应该要感到难过,但此时她的脚跟传来的尖锐痛感却让她没空悲伤。
她侧头去看,发现脚跟早已被这双特意准备的美丽高跟鞋磨出了两个狰狞的血泡。
她打开包翻找了一下,发现忘了带创口贴,只好安慰自己:
“没事,再下一段楼梯走到路面,就能打车了。”
下楼的时候,痛苦加剧,她扶着楼梯一脚深一脚浅的。不过反正没人看见,周胜男倒也不介意。
终于只剩下最后几个台阶,周胜男松开扶手,往前踏去,没想到不知道这地上是被谁撒了水,她脚底打滑,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
忽然胳膊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帮她重新找回平衡。
周胜男站稳身体,便侧头看去,是蒋不凡。
“啊……好险……谢谢。”
蒋不凡也是有些惊魂甫定的样子,好像并没预料到自己会扶她一把。
松开手后,他又重新板起脸,准备走开。
走了两步,却忽然像泄了气似地站定,转身说:“你在这别动。我开车过来。”
“啊,不用的,我打车就好。”周胜男有些惊讶,摆摆手试图婉拒。
“别动。”蒋不凡又强调了一次,快步往停车场走去。
周胜男不再推辞,乖乖站在了原地。
她看着他的背影,修长的双腿,笔挺的后颈……还有那对微凸的肩胛骨,内心稳固的防线忽然塌陷了一角。
曾经有许多夜晚,她就将额头靠在这肩胛骨上,心里暗暗吐槽着它的硌人,却又不舍得挪开。
“这个姿势很舒服吗?”他总会很疑惑又很温柔地问。
“嗯。”她闷声作答,小心掩盖自己的羞赧。
现在靠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钱晨吧?她忍不住想。
她摇摇头,摇散自己的胡思乱想。
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出贪念,只会带来痛苦。这是周兰从小对她的教导。
一辆奥迪A6停在了门口,蒋不凡打下车窗,示意她上车。
周胜男犹豫了一下,出于尊重还是坐了副驾。
车子还是以前的车子,只是前挡风下面,多了一个会摇头晃脑的摆件,像是女孩子放上去的。
周胜男心里还是不由地紧了紧。
她悄悄看向他的左手,果然看到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反射出一条亮线。
这一幕比她自己以为得更有冲击力一些。
酒席上说的,钱院长的“准女婿”,确实不是一句玩笑话。
“送到哪儿?”蒋不凡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机场路附近,你会不会绕远了……”她说。
“没事。”蒋不凡说着,将油门踩下去提了速。
周胜男微弱地叹气,到底还是为他这样的冷淡心生难过了。
时隔三年,他是还在怨怪,还是说,单纯地只是想保持距离?
若是后者,便不妨碍她找机会提出给孩子做手术的事情,但为什么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却钝钝地往下沉。
在脑海中预演了一次又一次,周胜男到底还是没能开口说曲奇的情况,便彻底打消了今天就提的念头。
二人一路无言,车也终于开到了住的酒店,周胜男指了指路边说:“我在这里下车就好。”
蒋不凡却一脚油门越过了周胜男想下车的地方,直接进了酒店车库。
找到车位后,蒋不凡才终于停下来。
周胜男又一次试探地说:“那我在这里下吧……”
“等一下。”蒋不凡开了尾箱,自己先下了车,走到后面去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周胜男有点懵,脑子里甚至出现了杀人犯找胶带绳子的场面。
她心中暗想,不至于吧,我只是一个分手分得不太体面的前任,也犯不着这样报复吧。
胡思乱想还没结束,蒋不凡就拿着一个纸袋子绕到了副驾驶,拉开了门。
他掏出袋子里的东西,是一双灰色的男士室内拖鞋。
“换上吧。”蒋不凡眼睛不看她。
周胜男低下头去解脚踝上的绊带,但也不知道是车库的光线不好,还是喝醉了眼神不行,她愣是半天也没弄开那个绊带扣。
“别动。”蒋不凡说着,蹲下身,帮她解开了右脚鞋扣,索性又把她的左脚抓过来,也给解开了。
周胜男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脸从脖子到额头,全都染上了红霞。
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刚才那一下会不会被当成是扮柔弱啊。
她飞也似地穿上了那双拖鞋,下了车。
“谢谢了……”
周胜男还想好生道别一下,蒋不凡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了驾驶座。
发动机鸣啭,车子转眼便离开了车库,留下周胜男在原地猝不及防。
蒋不凡离开酒店车库后,一路疾驰。
为她脱鞋的时候,他辨认出了鞋子的品牌。
她脚上这双,是知名的红底鞋——Christian Louboutin。
经典款,要价6800。
蒋不凡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他所谓的“未婚妻”钱晨,上个月才买了一双,现在还在衣帽间里等待她的临幸。
钱晨就算再多买十双,蒋不凡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但周胜男的这双鞋,却让他芒刺在背。
以前不是说不喜欢奢侈品吗?现在不是也穿得挺开心挺享受的吗?
所以,只要是何煦送的,就又不庸俗不无聊了?
蒋不凡狠狠踩下油门,三十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到了。
乘上电梯,按开指纹锁,推开家门。
家里黑漆漆一片,他立刻明白,钱晨不在家。
他打开总控,才看到乱糟糟的客厅。
茶几上竟然还有一个大敞着的餐盒,里面的汤汤水水经过了一整天,此时已经有一些变质的异味。
蒋不凡换了鞋,把手上的戒指摘掉,放到门口置物架的碟子上。
金属碰撞发出了“叮”的一声,他瞥了一眼,发现小碟子上,还放着另一个戒指,是钱晨没有戴出门的对戒。
他走进厨房,戴起塑胶手套,把餐盒里面的厨余清理出来,擦干净池子,又把厨余单独封装好。
他来到生活阳台,看到洗衣机里是满满的一缸衣服。
打开洗衣机门,一股湿衣服在高温下沤了一天的味道。
明明烘干机就在洗衣机旁边,钱晨只消把这边拿出来,放到另一边,按两下按钮,就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一个人在英国的时候,是怎么生活的?
是不是其实过得挺井然有序,唯独是跟他订了婚,方才变成了这样。
他重新按了洗衣机,打算再洗一趟。
洗了洗手,走到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点了一支烟。
这个城市的夏天,只有这个时间点是有些凉意的,而他们这套靠近海边的房子则算是享受了这城市的天时地利。
他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时候,是被钱院长带来的。
“以后,这套房子会用来作小女的婚房。”钱院长直言不讳。
当时他脑海中的第一闪念,却只是羡慕。
他奋斗一生都不敢渴想的东西,有人一出生就带了。
他叹口气,若不是钱院长如此青眼于他,他又怎么能住进这套令他羡慕不已的房子。
虽然不愿,他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钱晨的电话,好歹问问她需不需要接。
“嘀……嘀……嘀……”等了许久,未接。
过了几分钟,再打。
“嘀嘀嘀。”忙音,她大抵是看到手机,然后按掉了。
蒋不凡犹豫了一下,决定再打一次。
“喂,”她接了,极不耐烦的语气,“干嘛啊……”
“就问你什么时候回家,需不需要我去接?”蒋不凡压着耐性,尽量心平气和。
“才几点啊……”她好像拿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嘈杂的环境声涌进手机听筒,节奏感极强的重低音舞曲还有欢闹的呼喊,“搞笑,才11点,我又不是未成年还有门禁,你不用替我爸管手管脚的,门不要锁就行。”
“哎哟喂,说得跟你今晚会回去似的……”旁边调侃的声音也传入了听筒。
“神经。”钱晨已经开始跟伙伴打趣。
电话也直接掐断了。
蒋不凡看着被挂断了界面,只感到麻木。
他离开阳台,走回自己住的房间。
钱晨说了,办婚礼之前,没必要睡同一个房间,她讨厌呼噜声,也不喜欢跟别人睡同一床被子。
“我不打呼噜。”蒋不凡的解释压在了心里,他知道她其实并不关心,这只是一个赶他去睡书房的托词。
不过他也并不讨厌这个安排,面对着一墙壁沉默的书,也比面对她或厌烦或淡漠的神情要舒坦些。
蒋不凡随手拿起桌上他为数不多的私物——一张他和导师去美国访学时的合照。
钱晨永远不可能会知道,这张看似毫不出奇的照片,是蒋不凡用来提醒自己要记住的那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