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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在广东的几起几落

陈劭先 [1]

辛亥革命后,中山先生在广东的起落,大体上可划分为3个阶段:

(一)自1917年9月10日中山先生在广州组织中华民国军政府,至1918年5月21日被桂系军阀压迫离粤为第一阶段;

(二)自1921年5月5日中山先生在广州成立中华民国政府,至陈炯明叛变,中山先生1922年8月9日离粤为第二阶段;

(三)自1923年2月21日中山先生在广州设立大元帅府,至1924年11月13日为召开国民会议、解决国是离粤北上为第三阶段。

在叙述中山先生这3次起落之前,我想先从改组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谈起,因为这与以后中山先生的起落有着前因后果的关系。

一 中华革命党成立前后

民国2年(1913年),讨袁失败,我和彭素民等逃亡日本,谒见中山先生于东京头山满的住宅(当时中山先生很穷,可以说一文莫名,李烈钧曾送5万元作活动费)。先生询问湖口起义失败情形并加慰勉后,不禁愤慨地说:“国民党已成一盘散沙,党员不听号令,这个党我不要了。”讨袁前全国22省中,国民党有8个都督,仅赣、宁、皖、沪、闽、粤、湘、蜀的国民党军队,约有12万人;在国会中国民党系第一大党,各省议会也占优势,力量是相当大的。但是,为什么不到两个月就一败涂地呢?先生认为“非袁氏兵力之强,实同党人心之涣散。”先生继而强调指出:“我看袁世凯不出5年就要做皇帝,我们要赶快组织新党,起来革命,叫他做不成皇帝;如果等他做了皇帝,再去推翻他,那就更不容易了。”就在1913年冬着手筹备,次年7月8日在东京正式成立中华革命党。可是中华革命党虽然建立了,而内部却由此引起了分裂。

我先介绍一下加入中华革命党的手续,这也是值得一记的小掌故。入党的人要立誓,誓约中有“附从孙先生”“服从命令”和“如有贰心,甘受极刑”的几句话;誓约要自己亲笔照抄一份,在立誓人的名下,用右手中指打一墨印;然后站立在主盟人中山先生面前,宣读誓约;读毕将誓约交给主盟人,握手而退。有些人主张删去“附从孙先生”“服从命令”两句,认为这会损害个人的自由。不少人反对打手模,认为有辱人格,并且说:“革命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到今天还相信不过吗?”因而不肯入盟。不过,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内部分裂主要有下列两个原因:

(一)同盟会的会员中,有多半是地主、官僚家庭的子弟,他们激于民族意识和反清而革命,所以宣统退位,就认为革命成功了。到了国民党时代,又混进大批官僚政客,分子更为复杂。他们对于中山先生的民主思想和激进的革命主张,自然多不能接受,乃至大有抵触。因此,当年流传一种说法,“先生是理想家”,甚至称为“孙大炮”。简单一句话,这班人的思想跟不上中山先生的思想,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二)中山先生和黄兴在政治问题上常常所见相左。例如:中山先生本不愿意让位于袁世凯,而黄兴则主张退让(汪精卫是主张让位最力的人,他曾说:“先生如果不让,人家要说先生争地位权力呢!”)。袁世凯暗杀宋教仁,中山先生主张立即兴师问罪,黄兴则坚持法律解决。中山先生要组织革命党讨袁,黄兴又认为不可师出无名,等袁做了皇帝,再行讨伐不迟。这样,孙、黄就无法合作了,而跟黄兴有关系和同一见解的人都不参加中华革命党。这就形成了孙、黄分家,出现了所谓“孙文派”与“黄兴派”。像李烈钧、柏文蔚、陈炯明、谭人凤等,在国内都是有军队和政治影响的,他们的离开,当然是一个损失。譬如,讨袁之役,中华革命党人曾在广东、山东、江苏等地起义,皆以力量小未能成事;而云南起义,原国民党军人参加的虽也不少,但领导者却为蔡锷,在政治声势上中华革命军比护国军已略逊一筹了。

至于中华革命党内部,情形也不见佳。

第一,据我所知,入盟的党员不过七八百人,其中比较多的是留日学生,其次为各省议员和中、上级军官。他们多比较年轻,虽然有些干劲,但组织观念和纪律观念很薄弱。最显著的一个例子:1915年1月,袁世凯颁布了所谓“乱党自首条例”,规定自首者不但不办罪,还优予录用。江西党员魏调元(魏道明的父亲)即偷回南昌自首,以出卖人格换到一个县长。

对于这个叛徒,中华革命党并没有开除他的党籍。又有些党员在日本无法维持生活,秘密地回到上海另谋出路,也就一走了事。所以有人说,“先生和洪秀全一样的仁慈”。

第二,中华革命党本部总务部长陈其美着重拉拢土匪流氓,好搞破坏暗杀,在上海还组织了一个帮会式的“十三兄弟”,记得有蒋介石、杨虎、韩恢(江北匪首)等,主持其事。对这路的“英雄好汉”,总是有求必应,要钱有钱,要名义给名义,不问真假。江西人刘平,在上海穷得没办法,写信给东京本部,说他在江西可以召集几千人起义,就骗到了一个司令官衔和一笔款了。而上海交通站做党务工作的同志,却拿不到一文钱,连吃饭都成问题。大家推我去东京见中山先生,大胆陈述意见。先生回答说:“要知道,空喊革命有什么用?100人中有99个骗我,只要一个人不骗我,就可以把革命空气激动起来。”不错,暗杀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运动肇和兵舰起义,的确轰动了一时;但有不少同志总觉得,专靠这样的做法是难以成大事的;而老老实实做党务工作的党人倒无事可做,未免失却组织的意义。

第三,陈其美喜欢揽权,搞小宗派,对于党内的分裂,负有一定的责任。比如孙、黄之争,他不但不尽力调解,反而推波助澜。黄兴去美国后,他写信给黄兴,不是诚恳地劝黄兴回来,却严辞诘责,同志们多认为过分,使孙、黄之间距离更远了。周震鳞告我:“克强(黄兴的别号)自美国回上海后,我曾陪他拜会先生,又陪先生回看克强,两次都谈得很好,不久,克强就病故了。”假如黄兴不死,孙、黄重新合作是有可能的。

总之,中华革命党的成立,并不如中山先生所期望的,恢复同盟会的革命精神,成为健全有力的革命党;同时在用枪杆子解决政治问题的时代,又没有建立和掌握忠实可靠的武力,这样,以后中山先生的起落,就不得不决定于地方军阀的拥护或反对了。

二 护法之役

民国6年(1917年),由于北京军阀政府撕毁约法,解散国会,中山先生率南下海军由沪去粤,并电邀国会议员赴粤开会,维护约法。8月到粤国会议员以不足法定人数举行非常会议,决议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9月1日选举中山先生为海陆军大元帅,唐继尧、陆荣廷为元帅。9月10日中山先生就大元帅职,这是先生在广东第一次组织政府。

中山先生在7月17日的欢迎会上发表他的政见演说:“中国共和垂六年,国民未有享过些共和幸福,非共和之罪也。执共和国政之人,以假共和之面孔,行真专制之手段也。故今之变化,非帝政与民政之争,非新旧潮流之争,非南北意见之争,实真共和与假共和之争。”

又于大元帅就职宣言中,明确宣布军政府的职责为:戡定内乱,恢复《临时约法》,因此国民党称为“护法之役”。

中山先生的护法,最初得西南各省的响应、南下海军的支持,以及非常国会赋予法律上的权力,已造成了政治上的声势,形成可以有为的局面,但因内部存在不少严重的弱点,就终难免于失败了。

就军政府说,3个首脑人物中,两个元帅唐继尧、陆荣廷为西南6省最强的实力派,都始终不肯就职,同床异梦。不过唐继尧和陆荣廷的态度却有所不同。唐继尧为应付环境而护法,在这位封建西南王的心目中,并无所谓约法。他对中山先生既不反对,也不帮忙,袖手旁观,以待时局的发展,再来下棋,正所谓貌合神离,待机观变。而陆荣廷为巩固两广地盘,早就在勾结北方。

由于当时的段祺瑞内阁,采纳了梁启超的“对外宣而不战,对内战而不宣”的献策,企图吞并湖南及两广,与陆荣廷发生了根本的利害冲突。因此陆要反段,但只是反段个人,而不是反北京政府。由于护法与他反段的目标一致,就想利用护法这块招牌,也仅止于此;而与真正护法的军政府却势不两立,因为它有碍于他独霸两广,不利于南北的合流。

所以,当9月军政府初成立时,陆荣廷就公开表示拥护北京政府、反对军政府的态度。他发出通电说:“方今国难初定,应以总统复职为先务之急,总统存在,自无另设政府之必要,元帅名义,尤滋疑议,易淆观听……实不敢轻为附和。”

再说军政府的6个部长,除陆军总长张开儒外,其余5个总长都延不就职,由次长代理部务。参谋总长李烈钧(取消打手印改用图章后,已加入中华革命党)也因唐继尧的关系,没有到任。这样一个作为最高领导机关的军政府,实际是一个空架子,只靠中山先生独力支撑,自难有所作为。

这里要附带谈一个故事。中山先生曾派军政府秘书长章太炎为专使,前往云南敦劝唐继尧来广州就元帅职,如果不能来,发个电报表示态度也可以。这位有名的怪人章太炎,特制了两面特大的红旗,挑选两个年轻力大的人扛着,作为先导,以壮行色,兼示隆重之意,一时传为美谈。

就国会说,后来议员增加至200余人,也可算是个政治力量。可是在议员中,论政治关系,忠于中山先生的人不多,属于政学系的也不多,中间派则占大多数。论分子,则人品混杂,一些人只知道升官发财。因此,在陆荣廷的威逼利诱之下,在政学系杨永泰等拉拢煽动之中,国会通过了改组军政府案,即所谓改首领制为合议制,并选出7个政务总裁,这就是硬迫中山先生下野。

政学系的议员中,多原为国民党员,对于他们投降军阀,中山先生非常痛恨。然而曾几何时,自命为中山先生的“正统”的蒋介石,却引用杨永泰等为亲信知己,言听计从,杨成为蒋王朝的四大支柱之一(一为军事的黄埔,一为党务的CC,一为经济的孔宋,一为政治的政学系)。这也只好说“物以类聚”“沆瀣一气”而已。

就军队说,南下的军舰10艘,总计1万余吨,这是中山先生一支可靠的武力(后来也变了)。而在广东的陆军,主要是陆荣廷的桂军,其次为唐继尧的滇军,中山先生是不能指挥调用的。虽然如此,护法讨逆的旗帜,对于北京政府,毕竟是一种政治上的压力,可以促使其内部发生变化。

中山先生计划援闽,广东省长朱庆澜愿拨所辖亲军20营(约四五千人)相助,遂命陈炯明为援闽粤军总司令,攻占闽西、南各县。这支部队后来扩充到2万人。在那个时候,中山先生才算有一部分军队,也才有个立足之地。

就中华革命党说,由于军政府的经费极为困难(部长每月仅“例支”20元),以及其他关系,到广州的各省中华革命党人闲住旅馆,无所事事。同志埋怨说:“我们是来革命的,结果在这里看革命。”中山先生也只好安慰大家:“将来出师北伐,我要用你们的。”可以说,在广东的党和党员的确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中山先生忍辱负重苦心支撑残局,对外一筹莫展,而内部则又相煎日急,真是咄咄逼人,毫无忌惮。

1917年12月,桂系陆荣廷等正式取消护法,通电主张南北议和。

1918年1月,粤督莫荣新(桂系)擅捕大元帅府卫队官兵数十人,诬为土匪枪决。唐继尧、陆荣廷组织所谓“西南各省护法联合会”,推出议和代表,与主张北伐的军政府相对抗。

2月,海军总长程璧光被桂系暗杀。

5月,莫荣新捕囚陆军总长张开儒,非常国会通过改组军政府案。至此,中山先生不得不辞大元帅职,5月21日离粤赴沪。先生在辞职电中指出:“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虽号称护法之省,亦莫肯俯首于法律及民意之下,………文于斯瘖口哓音,以期各省之觉悟,盖已力竭声嘶,而莫由取信;……然文之力,固已尽于是矣。”

三 驱逐桂系与陈炯明叛变

1920年7月,中山先生命陈炯明率粤军回粤,讨伐桂系,桂军战败,收复广东。

11月29日,中山先生由沪抵广州,恢复军政府。嗣以北方非法选举徐世昌为大总统,已丧失中央政府的资格,而法统不可一日中断,内政外交均需成立中央政府。于是1921年4月,国会非常会议决议,取消军政府,成立中华民国政府,选举中山先生为大总统,5月5日就职,这是先生在广东第二次组织政府。6月,中山先生命粤、滇、黔、赣军进攻陆荣廷的广西老巢,击溃全部桂军,占领广西,两广遂成为革命政府的根据地。

中山先生就任非常大总统时,发表对内、对外宣言,提出了地方自治、和平统一、开放门户和发展实业四大政治主张。10月,国会通过北伐案,“以竟护法全功”。

广东已建立了中华民国政府,拥有两广作根据地,军队除粤军陈炯明一部分外,其余粤、滇、黔、赣军都能服从指挥;并已与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取得协议,南北夹击直系,北伐是具备了相当条件的。

据我所知,自1919年以来,段祺瑞、张作霖曾先后派代表要求与中山先生合作讨伐直系,这就是后来的所谓三角联盟。当时同志们认为,段为护法讨逆的对象,张是“红胡子”,直系卖国,皖系、奉系又何尝不卖国,所以对于联段、联张,不少人是怀疑的。中山先生解释:“如段能完全服从我之主张,我当引为同志。”又加以说明:“与段祺瑞接洽系政略之运用。”大家也就无意见了。

1921年12月,中山先生在桂林设立大本营,准备第二年春出师湖南北伐。陈炯明即公开阻挠破坏,诱使湘督赵恒惕反对假道湖南,中山先生乃免陈的广东省长和粤军总司令职,以示惩戒,但仍保留陈的陆军部长,出促其悔悟;并改道江西,移大本营于韶关。

1922年4月,直奉战争爆发,中山先生即下令进军江西。当北伐军克赣州、进逼吉安时,陈炯明就发动武装叛变,于6月16日开始围攻总统府,炮轰观音山,企图杀害中山先生。中山先生脱险登永丰舰,一面亲督海军抗击叛军,一面令北伐军回粤平乱,坚持至8月9日,终以北伐军回师失利,始离舰赴港转沪。中山先生曾发表告同志书说:“30年来,顾失败之惨酷,未有甚于此役者。盖历次失败,……则为失败于敌人。此役……乃为十余年卵翼之陈炯明,且其阴毒险狠,凡敌人所不忍为者,皆为之而不惜。”

陈炯明为什么要背叛中山先生?主要因为他是个道地的割据称雄的封建军阀,根本不懂也不要什么革命。他当上广东省长后,只知道保全实力,巩固自己的地盘,因此一开始就借口“保境息民”阻挠北伐。其次,中山先生联段联张以倒曹(锟)、吴(佩孚),陈炯明却与直系早有勾搭,在曹、吴许他两广巡阅使的条件下,便甘心附逆,充当内奸。这说明陈炯明与中山先生在政治上已完全立于敌对的地位。中山先生曾向陈炯明表示,把广东交给他,也不要他的队伍参加北伐,只责成他接济北伐军的饷械。中山先生还很坦率地告诉他:“我北伐胜利,不会再回广东;北伐失败,也无面目回广东。”然而这样沉痛的话,竟打不动见利忘义的陈炯明,他终于变成革命的叛徒。

第二,陈炯明固然是坏东西,假使几个有关系的重要人物,能跟邓铿一样,顾全大局,看清利害,从中协和运用,事态或许可以和缓些。邓铿是陈炯明的参谋长兼第一师师长,他一向主张“陈应服从孙,孙应重任陈”。陈虽反对建立政府、出师北伐、不愿供应北伐军饷,经邓疏解,也就不说什么。1922年3月,邓铿被人刺死,在陈炯明方面就没有了出力斡旋的人。而中山先生的左右,如胡汉民性情狭隘,和好揽权的陈炯明早就合不来,彼此成见很深。汪精卫表面上奔走调停,暗地里却两面讨好。对胡、汪两个人,当年曾有这样的评语:“胡尖如针,汪薄如纸”,这就难望其发生和衷共济的调节作用。

第三,当时,有人认为陈炯明一定要叛变,力主先班师回粤,解决陈的军队,安定后方,再行北伐。但多数人认为,陈还不致如此,不要激成事变。主张最力的黄大伟(北伐军粤军第一路司令)且说:“如果陈竞存(陈炯明的别号)打先生一枪,我就还他100枪。”最后中山先生决定:免去陈炯明的省长和总司令职,保留他的陆军部长的位置,以示告诫与安抚之意。这一着是失算的,因为只免去陈炯明的官职,对于他的部队又不动,就留下了以后的祸根。

第四,广州是广东省会所在地,是全省的富庶之区,而孙科得任广州市长(中山先生本来是不同意的,认为他刚从外国回来,没有政治经验),把广东看作个人私产的省长陈炯明当然很不满意。又孙科宠信吴铁城,制造“太子派”,与“元老派”胡汉民对抗,也影响了党内的团结。

总之,大大小小的因素凑起来,到了紧急的利害关头,陈炯明就不顾一切犯上作乱了。

现在要补述我亲历的几件事。

出征广西陆荣廷时,中山先生派我任粤军第一路司令部参议,大本营移韶关后,我又兼第一路军韶关留守处主任。打下赣州的第二天,陈群(大本营秘书)告诉我,江西省长已内定谢远涵了。我即和同乡徐苏中(总统府秘书)、欧阳莘(江西省议会副议长)、萧炳章(参议员)、欧阳豪(江西游击司令)见中山先生陈述意见:“谢远涵是江西进步党首领,湖口起义失败,谢远涵等即开列名单呈请袁世凯明令通缉,他是我们的政敌和仇人。现在派他去做省长,恐怕江西同志不会心服的。”中山先生回答说:“这些情形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要告诉你们,谢远涵已由谢良牧介绍参加中华革命党,现在是我们的同志了。”中山先生又说:“发表你们哪一位当省长好不好?可是江西人都不知道你们。谢远涵是老翰林,是前清御史,江西人知道他,北方军阀也知道他。我要他做省长,会影响许多人的,会带来不少人的。”我们觉得有道理,也就无话可说,后来谢远涵果然有他的用处。

陈炯明发动叛变后,又派一支军队攻占韶关,大本营的高级官员逃到天主堂避难,我躲在一家裁缝铺里。第二天,我请老板出去看看情形,他回来说,旅长黎生出布告安民了。刚好我和黎生过去同过事,还有相当的交情,我请他帮忙给一张回广州的护照,就去天主堂拉了蒋作宾、吕超等搭军车(客车已停)到沙面,转船到香港。

古应芬约我同去黄埔永丰舰见中山先生,报告前线军事进展的情况。中山先生说,现在即须调回北伐军讨贼,电报不通,已派人送信,不知能否送到,问我有什么办法传达他的命令。我说我有黎生的军用护照,只有我自己跑一趟。中山先生很严肃地说:“那很好!告诉子荫(黄大伟的别号),他曾说,如果陈炯明打我一枪,他要还陈炯明100枪,于今陈炯明打了我不止几百枪、几千枪,要他赶快回来平乱!”跟着写了一道手令交给我。

中山先生又想起一件事说,“要谢省长(远涵)做点陈光远(江西督军)的工作,相约彼此停战,我们不去打他,他也不要来打我们”,以便调回北伐军。又交我致谢的一封亲笔信,当即面嘱黄骚驾一小汽艇送我至沙面。我就又回到韶关,请黎生帮忙派几个兵送我通过叛军的防地。我先到赣州,把信交给谢远涵,说明他的任务。他答应“尽力而为之”。我又赶到遂川,会见黄大伟,传达中山先生的命令。黄即班师回粤。

各路北伐军回攻韶关失败了。这并非力量不够,北伐军合起来还有3万多人,实因已转战桂、赣数月,弹尽粮绝不能再打了。

8月3日,在南雄召开军事会议(胡汉民也参加了),中路李烈钧率领的滇、赣军主张经湖南退回广西,左翼黄大伟和右翼许崇智所部粤军及福军(李福林)主张向福建撤退,结果各行其是,分道扬镳。

胡汉民随军至会昌后,即赴福建延平,与皖系旅长王永泉商定合作驱逐闽督李厚基(李本属皖系,段祺瑞下台后转附直系)的条件:福建军政交王主持,王助粤军收复广东;并约定10月3日同时向福州进兵。

10月12日,黄大伟、李福林两部首先进占福州。黄、李一面维持地方秩序,一面派我和福军参谋长等接管财政、海关、盐务、烟酒等税收机关,以济军饷。接着发生省长人选的争执:海军及地方士绅推萨镇冰,粤军则推林森,最后决定林森为省长。

10月,中山先生电令改编入闽粤军为东路讨贼军(福建在广东之东,贼指陈炯明),任命许崇智为总司令,黄大伟为第一军军长,许兼第二军军长,李福林为第三军军长,蒋中正为总司令部参谋长。问题又来了。黄大伟是湖北黄陂人,与黎元洪同乡,辛亥革命时,拉拢孙、黎关系出过力;他是比国留学生,在欧洲加入同盟会,自认资格不比许崇智差,功劳不比许崇智小,屈居许下,心里已经不服,而居正、郭泰祺又暗中挑拨,支持黄反对广东人排外。黄火了,一怒去沪不返。

几个月后,我赴上海往见中山先生。先生问汝为(许崇智的别号)怎么样,我据实报告:“福州刚拿下,财政非常困难,官兵都很苦,而汝为花天酒地,日夜作乐,太不成话!”先生说:“我也有所闻。不过你知道,现在要打陈炯明不得不用汝为,他是广州高第街人呵!广东人没有话说,若是用外省人,陈炯明会煽动说外江人来抢广东了。”我又提出一个不太明白的问题:“先生最近通电主张和平统一,是不是不北伐了?”先生回答:“吴佩孚主张武力统一,中国人民爱和平,我就主张和平统一,吴佩孚不会接受,我就师出有名,号召全国人民声讨他了。”

四 讨伐陈炯明与北上

1922年12月,滇、桂、粤军开始进军广东,讨伐叛逆陈炯明。1923年1月,克服广州,陈炯明败退东江。2月21日中山先生回抵广州,他为贯彻近年来和平统一的主张,不继任大总统,改复大元帅职,是为先生在广东第三次组织政府。

这一时期,中山先生领导的中国国民党(1917年3月,中华革命党本部自东京迁上海后,即通告海内外支、分部,准备恢复国民党的名称,1919年10月,改名为中国国民党),向前跨进了一大步,政治面貌为之一新。具体表现在:

(一)确定了今后革命“以俄为师”的方向,制定了有名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革命政策;

(二)发表了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重新解释了三民主义,举起了鲜明的反帝国主义、反封建主义旗帜,制定了中国国民党的政纲;

(三)冯玉祥等在北京发动政变,直系政府垮台,中山先生应冯玉祥、段祺瑞、张作霖等邀请北上,商决国是,特发表北上宣言,提出召开国民会议和废除不平等条约的两项政治主张。

1924年11月13日,中山先生离广州去北京。

在具体措施上:第一,在苏联和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改组中国国民党,整顿了组织;创办黄埔军校,建立了革命的基本武力。第二,出师北伐,把打倒军阀和反对帝国主义结合起来。如《北伐宣言》所说,此战之目的“不仅在推倒军阀,尤在推倒军阀所赖以生存之帝国主义”。第三,展开了反帝国主义的直接斗争,如争取关余和镇压广州商团的叛乱。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用不着多说了。

现在,我想补述几件事。

(一)1920年9月,中山先生派徐谦、钮永建(都是基督教徒)到汉口访问冯玉祥(当时被称为基督将军),冯亦派秘书任右民去广州回谒中山先生,这是他们建立关系的开始。冯在他所著的《我的生活》中也提到,1924年倒曹、吴的北京政变,“与此次的往还,是颇有关系的”。1923年中山先生派孔祥熙到北京,赠冯亲书的《建国大纲》,并征询他的意见。同年孙、张(作霖)、卢(永祥)成立反直系同盟,中山先生即通知冯玉祥,嘱共同讨伐曹、吴,冯派马伯援回报,待机行动。1924年10月,冯与胡景翼、孙岳(胡、孙二人都是国民党员,一向拥护中山先生)发动北京政变;又因中山先生领导国民党革命,就改称他们的军队为“国民军”。

(二)1924年11月段(祺瑞)、张(作霖)、冯(玉祥)天津会议决定,在新政府产生前,推段任临时执政。临时执政府一面宣布召集军阀官僚的善后会议,一面以尊重不平等条约去交换外国对执政府的承认,正与中山先生所主张的召开国民会议和废除不平等条约背道而驰。中山先生对此甚为忿怒,责询段祺瑞派来天津的欢迎代表叶恭绰、许世英说:“我在外面要废除不平等条约,你们在北京偏偏要尊重那些不平等条约,这是什么道理呢?你们要升官发财,怕那些外国人,要尊重他们,为何还来欢迎我呢?”

(三)1924年9月,中山先生在韶关督师北伐时,广东的工人和农民,自己筹款购买枪械,组织广东“工团军”和“农团军”,由谭平山率领至韶关,请求参加北伐杀敌,中山先生深为嘉奖。这或者可以说,是工农群众和国民党军正式联合战斗的开始。

(四)与此相反,中山先生付以创办黄埔军校重任的蒋介石,却违抗先生调黄埔军校学生参加北伐的命令,且夸大广州商团事件劝请先生中止北伐。中山先生10月9日复蒋介石的信,就完全可以证明。现照抄如下:“蒋校长鉴:两函俱悉,以我推测,或不至如此危急。然我来韶之始,便有宁弃广州、为破釜沉舟之北伐;今兄已觉得广州有如此危险,望即舍去黄埔一孤岛,将所有枪弹与学生,一齐速来韶关,为北伐之孤注。此事电到即行,切勿留恋,盖我必不回救广州也。当机立断,万勿迟疑。”可是蒋介石因为不肯牺牲他起家的政治资本,还是留恋黄埔一孤岛,而未参加北伐。

(五)汪精卫、邹鲁请托吴稚晖向中山先生进言,宽恕陈炯明的罪过,允许他带兵北伐,立功自新。先生愤怒地说:“陈炯明谋叛,要杀我;什么人都可宽恕,独有陈炯明不恕。”吴稚晖就跪下去求情:“先生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先生只好说:“快些起来,我为你恕了他,但是要他写一张悔过书,则百事可了。”这件事,很可以说明中山先生不念旧恶的宽大精神。

1961年7月15日

(选自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24辑》,中华书局1962年4月第1版)

[1] 陈劭先:时任江西省议会议员,后任国民党广西省党部执行委员兼书记长,民革中央常委。

新中国成立后,任政务院政务委员,第一至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三届全国政协委员。 ws8If3H/KSlISlGxqtRuCIoIkVtTBf+YMjJHhpec5Hz98HvEf88betel5HeU3+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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