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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前后杂忆

仇鳌

1961年10月10日,是辛亥革命的50周年纪念日。辛亥革命虽没有完成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任务,但就推翻清朝统治和结束2000多年的封建帝制来说,却是一个伟大的胜利。我今年81岁了,50多年前曾以革命党和中国革命同盟会(简称同盟会)的一分子,在日本东京和国内长沙、上海、吉林等地参与革命活动。民国成立初期,又在上海、南京、北京、湖南等地参加政府工作和社会活动,直到宋教仁被刺、二次革命失败,再度亡命日本为止。辛亥革命前后的史实,我是亲历过和知道一些的。略述所忆,以当纪念。

我原名曜元,号炳生,1902年入长沙府学。早年好读《船山遗书》,后来看到清朝一些大兴文字狱和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纪事以及黄菊人的《黄帝魂》、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猛回头》等书,愤恨清朝的专横暴虐,起了参加革命的念头,就改名“楚遗”。1904年4月,我首次到日本,一面学习师范,一面同罗杰、余焕东、赵缭、仇亮(式匡)等组织新华会。这时,黄克强、宋教仁等已在长沙创立华兴会,筹备起义。东京的新华会就是为响应华兴会而组织的,两湖留学生参加的最多,覃振、刘道一、田桐、白逾桓、沈鸿烈、樊锥、盛时等都是会员。这时,日本已同帝俄开战,征兵进行短期训练。我和樊锥、盛时、覃振等报名应征,以两个月的时间学完了步兵操典。日俄在我东三省境内开战,清廷不能保卫国土,任凭外人宰割。我们对于清廷压迫汉人,害怕洋人,愤恨达到极点,尽力鼓吹发动革命,复我河山。所以我们那时进行的革命,主要是从对于清廷压迫汉人的仇恨出发。人人都想造反,人人都要推翻清朝。以后同盟会成立,孙中山先生正式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政治纲领。但当时也只有少数人了解国民革命的意义,大多数人还只是知道种族革命。至于平均地权的问题,一般人更是莫测高深。

1904年秋,黄克强、刘揆一、马福益、陈天华、宋教仁等在长沙运用华兴会和同仇会的组织,筹备新旧军和会党起义,预定农历十月十日(11月16日)清廷西太后70生辰之日发动,省外各地五路响应。我们在东京得悉华兴会的革命组织有所发展,仇亮、赵缭和我3个人就兼程回国,准备参加行动。不料到了上海,长沙起义已在事先泄密失败,马福益被捕就义,黄克强、刘揆一、宋教仁、陈天华等幸免于难,逃匿上海租界。我在革命秘密机构(公共租界新闸路余庆里)里,初次会见黄克强,感到他气魄雄伟,态度磊落,意志坚定。他说湖南的组织未散,基础还在,仍可回去继续进行。我们3个人依照他的指示,转道湖北回湘。

我们3个人当时都只二十几岁,心粗气浮,在用钱方面也没个打算。到了汉口,住在后花楼长春栈。各自检查行箧,3个人只余一块多钱,仅够开支行李运费,以后的生活费用更是毫无着落。仇亮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来就写信给上海机关的黄克强求助。我和赵缭也没有拦阻。第二天,仇亮和我过江到武昌寻找亲友。我在一个朋友的父亲处借到5元。时已傍晚,走到汉阳门,城门忽然提前关闭,听说是要捉拿下江来的革命党。我们两个人大吃一惊,提心吊胆地绕至文昌门,幸而城门尚开。出城赶到汉阳门轮渡码头,轮渡也已临时停止;看见岸上满布军队帐棚,如临大敌。只好坐“划子”(小渡船)过江,从王家渡上岸。听得江口的风声更紧,仇亮忽然想起他写给上海的信,可能被官方检查出来,泄露行迹,就害怕起来,走到旅栈门前也不敢进去。我把仇亮引到旅栈后面的茶馆里坐着等候。我观看了一会儿四面的动静没有异样,走进旅栈,赵缭安然坐在房里,这才通知仇亮进来。我们幸而未被官厅的侦探们发觉,第二天就匆匆走了。

回到长沙,原来的革命机关已被破获,一时找不到负责的同志。我便同仇道南(仇亮的父亲)、江海宗等办湘阴师范,利用学校暗地鼓吹革命,并准备进行暗杀。罗良铎从日本带回几枚小型炸弹,江海宗取一枚到岳麓山高处试验不灵,暗杀无从着手。一天,听说陆军大臣铁良到长沙来视察新军,我和一位同志大力士易希谷兴奋起来,决定持梃狙击。我们两个人到小吴门等候,我任巡风,他任梃击。他带着一条坚实的粗棍,预备给铁良当头一棒。但是铁良那天没有从小吴门经过,我们这种“古侠客”式的行刺便落了空。1905年,因为湘阴师范有些老先生革命性不强,我同彭枚生、赵缭另办民立第一中学作革命宣传机关,彭作校长,我作教务长负实际责任。我们开办这个学堂,得力于唯一中学校长禹之谟的帮助很大。禹之谟在湘乡、长沙办有毛巾厂,他是当时长沙的商会会长兼教育会会长,原与黄克强有联系。

1905年秋,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黄克强领导的华兴会,蔡元培、陶成章领导的光复会,合并改组为中国革命同盟会,在东京成立,所有三会会员均为同盟会会员。我们一度组织的新华会,原为响应华兴会,至此也并入同盟会。黄克强这时密函禹之谟,在湖南成立同盟会分会并推销《民报》。因此,禹之谟就成了我们进行秘密革命活动的首领。《民报》经我们想尽方法偷运偷销,在湖南各地起了很大的作用。

1905年十一月十二日(12月8日),我早年在求实书院的同窗陈天华,在日本大森海湾跳海自杀。次年四月十三日(5月6日),留日归国的湖南学生姚洪业又在上海投黄浦江自杀。他们不惜牺牲生命来激励国人进行革命,使革命党人深受感动。陈天华遗体由日本运沪后,湖南旅沪人士派人将陈、姚两柩送回长沙。禹之谟、彭枚生和我提议公葬于岳麓山,借以垂之永久。官厅不予同意,但也未明白禁止。我们决定在五月二十日(7月11日)举行公葬,事先并发表宣言。届时由唯一学校和民立一中为首,发动学生及其他各界并少数外宾共数万余人,结队护送陈、姚二柩于岳麓山顶;沿途高唱哀歌,队伍绵延10余里,学生身穿白色制服,一片缟素。公葬仪式举行时,禹之谟当众演说,万众振奋,民气大为伸张。官厅这时已无法阻止,因而对我们非常嫉视。恰巧不久发生了长沙学务处要员俞诰庆、漆旦湘宿娼被民立一中学生捉住的丑事。原来俞诰庆、漆旦湘素行不端,在一个星期六的夜晚走入娼家,被附近民立一中学生们看见。星期日天亮一群学生拥入娼家把他们捉住,赤身捆绑起来。学生因彭枚生和我都不在校,请得禹之谟到来,当场照相后才予释放。禹之谟指斥俞、漆为士林败类,不能领导学界。俞诰庆等怀恨在心,向官府大吏密告我们是革命党,秘密推销《民报》,准备起事。官府等到暑假,趁大部学生回家,于六月二十五日(8月14日)借故逮捕了禹之谟,后移解靖州被害。彭枚生、赵缭等闻风逃走。我在暑假回到湘阴,还不知消息。开学前返至省城,朋友们立即把我藏匿起来,并代为照料妻室,筹措旅费,我才得秘密取道武汉、上海,逃亡日本。

1906年10月,我二次到东京,改名仇鳌。除代仇亮担任同盟会湖南主盟人,从事组织活动外,并参加了《民报》的管理工作。《民报》针对着梁启超的《新民丛报》,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把保皇主义的论点驳得体无完肤。

这年11月4日,在东京的留日学生中的贵族子弟和保皇派集会对付《民报》,居然提出三项办法:

(一)凡是参加《民报》的官费留学生停发官费;逮捕参加《民报》的私费留学生的国内家属,以示惩戒。

(二)也办一报与《民报》相对抗。

(三)采用以汉制汉的办法,运动梁启超、杨度攻击《民报》。

他们说:“能战胜《民报》固佳,否则亦足乱彼汉人之耳目。”

第三项办法,他们虽然实行了,但却得到相反的结果。

同年12月2日,《民报》在锦辉馆举行创刊周年纪念庆祝大会。这是同盟会本部和《民报》的最盛时期,到会的达5000多人。大会由黄克强主持,章太炎(时任《民报》总编纂)宣读古调盎然的祝词,中山先生发表了著名的演说,阐发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的精义。接着,章太炎、日人断水(革命评论社社员)、外柔(社会学学者)、宫崎寅藏等均有演说,黄克强、田桐等也相继发言,无不慷慨激昂。有人当场发起捐助经费,共捐出700余元。散会时各赠“天讨”券一张。从上午8时直开到下午2时方告散会。会上悬有某君(忘其姓名)赠中山先生集唐人句一联云:“岂有蛟龙愁失水,不教胡马度阴山。”

《新民丛报》经《民报》同人集中火力痛击,有一蹶不振之势,在东京留学界和国内的影响大为削弱。1907年,保皇党人梁启超、蒋智由等在东京组织政闻社,10月17日开成立大会于锦辉馆,梁启超特由横滨来作宣传演讲。陶成章、张继等事先组织革命党多人参加,我也按时前往。我们都带有结实的手杖,准备开打。我到会较晚,会场里已有1000多人。政闻社社员只有100多人,坐在前面,衣上带有三角形红色结子颇为引人注目,有的担任招待员,四面应酬。日本名流犬养毅等10余人也应邀到会。开会时,梁启超已坐在台上右侧;主持人稍讲几句,梁启超就上前讲话,下面掌声不多。他说:“我国必须立宪,需要有国会。现在朝廷下诏立宪,诸君应当欢欣鼓舞……”话还未毕,张继即站起来高声大骂:“马鹿!狗屁!打!”我们400余人就举起手杖,冲向讲台。梁启超急忙转身,向台后面楼梯逃走。张继奔到台上,政闻社主持人慌忙上前阻挡,被我们另一位同志推倒。台下已经大乱,手杖齐挥,喊打声四起。带着红结子的政闻社社员,不免挨了几下,纷纷扯下红结子,夺门逃走。张继在台上宣布讲话,大家鼓掌欢迎,重行坐定。张继讲了些革命的道理,又对来宾犬养毅提出质问,说犬养毅素来赞成革命,怎么忽然帮助立宪。宋教仁接着上台,把同盟会的革命宗旨,详细发挥了一番,全场掌声雷动。犬养毅随后也讲了话,说立宪也好,革命也好,他都赞成,希望早有行动。这样,张继就宣告散会。本来是保皇党人的会场,却被同盟会革命党人利用了。这天,蒋智由没有到会,他回国作请愿立宪的勾当去了。章太炎曾将这幕丑剧,在《民报》17日著文宣布。

1907年初,清驻日公使杨枢请求日政府驱逐中山先生。日方表面以劝说为名,送旅费5000元,请中山先生离去。日商铃木久五郎素日表同情于中国革命党,也赠送10000元。中山先生召集左右会商,决定接受,于这年正月二十日(3月4日)偕同汪精卫、胡汉民往新加坡转至河内,设立革命机关,进行粤桂滇的起义准备活动。临行时留给《民报》维持费2000元,余款供给军用。当时章太炎大不满意,要将中山先生受赠事公诸《民报》,黄克强予以阻止。随后黄也离日,刘揆一代行总理职务。秋间,孙、黄计划在粤南钦、廉一带大举,派日人萱野长知(同盟会员)在日购运枪械。章太炎听说所买枪械陈旧,竟用《民报》名义拍发明电,告知香港《中国日报》(同盟会机关报)冯自由另行定购。中山先生得知,认为章泄露军事机密,通知东京本部,并对章表示不满。章也反唇相讥,并与陶成章乘着潮惠起义失败,鼓动张继、宋教仁、谭人凤、白逾桓等主张召集大会,罢免中山先生的总理职务,另举黄克强继任。刘揆一深恐发生内哄,更于钦、廉起义不利,力加反对。刘同张继为此揪打起来,结果张自认理屈,风潮暂时中止。刘揆一随即致书胡汉民,请劝中山先生向东京本部引咎。中山先生复书说,党内纠纷须查明事实才能解决。黄克强也来函说:“孙总理德高望重,诸君如求革命能获成功,乞勿误会而倾心拥护。”这样,才结束了那次的党潮。

1908年春,因章太炎脑病发作,张继又离日,《民报》20日至22日由陶成章主编。陶成章编了三期《民报》,仍交给章太炎主持。陶化名出走南洋,进行筹款。他要求中山先生介绍向南洋各处华侨募捐,未得允许。从此陶决计恢复光复会,与同盟会分离,把徐锡麟、秋瑾起义事件编成《浙案纪略》,在英属、荷属各地进行宣传。这时,湖南李燮和(柱中)在南洋槟港设有同盟会分部,声势浩大,颇得华侨信任。陶到槟港煽动李燮和纠合江、浙、湘、楚、闽、粤、蜀7省在南洋的部分华侨,列举中山先生“罪状”,上书东京同盟会本部,要求罢免中山先生的总理职务,本部置之不理。他们就在南洋重振光复会,举在东京的章太炎为会长,发售江、浙、皖、闽、赣5省革命债券。李燮和把同盟会支部改为光复会支部。1908年河口之役,中山先生派汪精卫到荷属文岛筹款接济,大受光复会会员的排挤,未有结果。1909年,陶成章又到东京,运动黄克强反对中山先生。黄不但不为所动,并致函李燮和为中山先生申辩。

中山先生1912年元旦就临时大总统后,当即派员迎接章太炎到南京,相见尚欢。但临时政府没有给章相当的位置(见下节),他随即在沪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倡言“革命军兴,革命党消”。这年3月,同盟会在南京举行死难同志追悼大会,他送一挽联云:“群盗鼠窃狗偷,死者不瞑目;此地龙蟠虎踞,古人之虚言。”以后又与张謇等组织统一党、共和党,拥护袁世凯和黎元洪,专门与同盟会作对。

1908年10月,我因奔父丧由日回国返乡。治丧完毕后本想潜在省内活动,但长沙捉拿党人的风声很紧,自己曾被通缉,匿居不易,只得于1909年初东下。过南京时,进城同党人联系,有同志告以同盟会会员刘师培变节,投靠两江总督端方,充幕府要角;他并告我说,曾在刘处见有党人名册,第一名仇楚遗,估计就是我,嘱我谨慎,不要露出形迹,免遭暗算。我本预备南往龙州,联络蔡锷,恰值吉林办理教育的友人来电相召,便改道北行,前往吉林,任自治讲习所教员。党人赵缭、江海宗等也先后到达吉林,筹划在边远地区建立革命基础。这一计划本是中山先生和黄克强所决定,东三省各地都派有党人进行活动。但这年由于熊成基(化名张建勋)谋刺载洵,被人出卖,在哈尔滨被捕(次年就义),清吏防范党人十分严密,我们的计划没有成功。

1911年八月十九日(10月10日),武昌新军起义。11月初,我到上海时,上海新告“光复”,陈其美任上海军政府都督。李燮和主持吴淞军政分府,称光复军总司令。李为湖南安化人,也是我早年在求实书院的同窗。我到上海后,李以同志和同学的关系,坚邀我担任吴淞军政分府的秘书长。

11月下旬,江浙联军共同进攻南京。十月十二日(12月2日),联军一举而下金陵。南京的“光复”,以浙军和光复军第一协黎天才部 作战最为勇猛。黎率部首克乌龙、幕府两山,被称为黎老虎。但黎部纪律很差,当黎率队先入仪凤门时,竟肆行劫掠,我随李燮和到后才加以制止。这时镇军林述庆入驻清总督署,称江宁都督。联军总司令徐绍桢自不能居其下,而程德全自苏州“光复”,早已被推为江苏都督,于是3人大争帅印。后经宋教仁赶来调停,徐绍桢、林述庆才肯把都督让给程德全。

南京“光复”的那天,黄克强由武汉回到上海。他早已连电在海外的中山先生迅即归国。党人在沪所办的报纸又尽力宣传中山先生已向海外华侨筹得巨款,购买5艘军舰及大批械弹回国,准备北伐军事的种种消息。这一宣传使气息奄奄的清廷和野心勃勃的袁世凯大为震动。

中山先生于12月25日到达上海,受到各界人士的盛大欢迎。第二天,黄克强、汪精卫、宋教仁、居正、陈其美等民党要人公宴中山先生于哈同花园,决定先期分别向各省代表示意,选举中山先生为临时大总统;并由马君武著文在《民立报》披露。夜间又在中山先生住所集会,讨论组织政府方案。宋教仁主张采内阁制,以黄克强为总理。中山先生主张暂不设总理,将来再定。黄克强支持中山先生,劝宋教仁不要坚持己见。

12月28日,黄克强、宋教仁等先到南京,晚间出席各省代表会,提出成立政府、改用中华民国纪元并改用阳历、政府组织采用总统制等等,宋教仁发言仍主张内阁制。讨论结果,照黄原提案通过。29日下午举行总统选举会,17省代表以16票选举了孙中山先生为临时大总统,另一票投了黄克强。各省代表多数不是革命党员,但无一票选举黎元洪,证明了中山先生的革命精神和革命理论已经深入人心。当然,党人事先的宣传也有相当的影响。

中山先生于1912年元旦在南京就职,仪式庄严而朴素。1月3日,中山先生以临时总统的身份出席代表会提出部长名单,先开预备会加以审议。初提的名单如次

陆军总长 黄兴 海军总长 黄钟瑛

外交总长 王宠惠 内务总长 宋教仁

财政总长 陈锦涛(后改程德全)

教育总长 章炳麟 司法总长 伍廷芳

(后改蔡元培)实业总长 张謇

交通总长 汤寿潜

预备会审议结果,对宋教仁、王宠惠、章炳麟多不同意,并主张伍廷芳改任外交。经黄克强与中山先生商议,黄提议内务改为程德全,教育改为蔡元培,外交伍廷芳,司法王宠惠。中山先生说,内、教可改,但伍、王不必对调。黄又将中山先生的意见,向代表会委婉说明,代表会乃正式开会,就修改的名单投同意票,一致通过。接着举行副总统选举会,黎元洪以17票当选。中山先生又委胡汉民任秘书长,黄克强兼参谋总长,蒋作宾为陆军次长,汤芗铭为海军次长,魏宸组为外交次长,居正为内务次长,王鸿猷为财政次长,吕志伊为司法次长,景耀月为教育次长,马和(君武)为实业次长,于右任为交通次长,钮永建为参谋次长。

各部总长只有黄克强、王宠惠、蔡元培是党人。张謇、程德全、汤寿潜本属立宪派,在江南负有声望;尤其是张謇以清廷状元、实业界领袖的资格为社会各界所推重。黄克强为了笼络各方,所以把他们拉入临时政府(本来约张謇担任财政,张不肯就,才改为实业)。至于各部次长多为党人,各部实权均操在次长之手。黄克强为组织政府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

这里还要插一句,章太炎虽未当成教育总长,2月初,中山先生又聘他任临时政府枢密顾问(同时发表两人,另一人为张静江),但他未就。

中山先生把临时总统让于袁世凯后,1912年4月,临时政府迁往北京,宋教仁北上就任农林总长,我也随往。宋约我担任农林部参事,我未允。我自知学识不足,决心研究政法。宋虽同意,却主张我同时办报。他说他对农林也是外行,不想久干;中国要走上政党政治的前途,须借报纸鼓吹。他筹了一笔小款,并把接收清廷农工商部的印刷机器、铅字设备等拨给我用。我在粉房琉璃街租定房屋,一面设立“共和印刷局”从事营业,一面出版《东亚新闻》。所以取这一名称,不过想扩大报道新闻的范围,没有别的用意。大约在5月上旬出版。我任社长,易象任总编辑,赵缭编杂爼,还有不少的记者。每天出版对开报纸两大张,印数不过千份左右。

《东亚新闻》除了报导中外消息外,主要是宣传政党政治。

1912年2月间,同盟会在南京召开大会,通过新会章,进行选举。由于章太炎等一部分党人已经分离,造成南京与武汉对立的气氛。宋教仁建议扩大招纳会员,加强组织,把黎元洪也拉入会内。中山先生接受他的意见,但政纲方面,还是以中山先生的主张为重点。大会选出中山先生任总理,黄克强、黎元洪分任协理。会章规定干事部设主任干事5人,分掌总务、交际、政事、理财、文事五部;人选由会员票选10人,呈总理选任。大会选出干事汪精卫、胡汉民、宋教仁、马君武、张继、居正、平刚、李肇甫、田桐、刘揆一等10人,但中山先生并未选任,随着南京政府的结束就搁置起来。黎元洪对此也未作表示。以后的同盟会怎么办呢?中山先生与宋教仁有不同的意见。中山先生主张退为在野党,对政府进行监督。宋却主张联络原与同盟会有关系的党派,合并改组成一个大党,先在议会中获得优势地位,然后组成以政党为基础的责任内阁,积极前进而不是消极后退。黄克强和多数党人赞同宋的意见,汪精卫高倡“六不”,自命清高,胡汉民回任广东都督,中山先生只好听凭宋教仁去进行,让他实际上做了总务部的主任干事。我认为从当时的局势看,宋的意见是对的,所以我也附和他的主张。

宋教仁得孙、黄的允许,就在北京展开活动。他不仅是长于辞令的演说家,而且是下笔万言的理论家。以“桃源渔父”为笔名的长篇论著,经常见诸于《东亚新闻》,读者莫不钦佩。这时,北京的政党林立,除同盟会外,最大的还有共和党和统一共和党,共和党是与同盟会相对抗的,统一共和党则居于中立的地位。同盟会和共和党都想争取统一共和党到自己这一方面来,但结果宋教仁获胜,把统一共和党拉了过来。终于把同盟会、统一共和党及另3个小党派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合并改组为国民党(初拟定名民主党,后因已有同名小组织出现,未用)。他代表同盟会,同其他4党的重要人物商妥,并把规约(党章)、通告等文件以及理事、参议名单预先拟出,到上海向孙、黄报告,作了最后的决定。8月13日对海内外发出通告和组党宣言。8月24日,中山先生到京,25日国民党就召开大会,正式宣布成立。

《东亚新闻》关于宣传组织国民党、主张责任内阁制及孙、黄来京的报道各方面,尽了很大的力量,发生了相当的作用。宋教仁要我办报的目的总算初步达到了。

此外,这个报纸还有一项特色,那就是提倡女权。

自1907年7月秋瑾在绍兴密谋举义未成牺牲以后,女子参加革命的有如风起云涌。辛亥革命时,各地起义反正,几乎都有女子参加。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女子继续奋起,力争参政权。宋教仁和我均主张开放女权,著文提倡。同盟会总章第三条政纲第五项即有“主张男女平权”的规定。政府北迁,唐群英等结队向袁世凯政府多番请愿,每次呈文都是由我代笔。《东亚新闻》不仅作了女子参政的论坛,报馆有时还作了她们秘密集会的场所。国民党的政纲里未将男女平权列出,而仅在政策中振兴教育项内提到女子教育、发达女权。我曾为此向宋教仁力争,宋以合并的其他党人多数不同意,没有办法列入。唐群英向宋大兴问罪之师,甚至挥拳动武,宋挨了她一掌,未与计较。就提倡女权来说,《东亚新闻》只是放了一阵空炮而已。

当时巾帼英雄中,不乏卓越的人物。但如沈佩贞那样放荡不羁,卖弄风流,却给了封建士大夫们以攻击的口实。我原对沈的谈吐言论,认为非同凡响。可是她竟追求唐绍仪,百般献媚。一天我问她:“你声言要嫁唐,难道不知道他使君有妇,甘为姨太太吗?”她居然笑着回答说:“我不过想利用他一下罢了。”我为之气沮,以后就不敢领教了。

宋教仁组成国民党以后,成为最出风头的人物。我也荣任了国民党政治部干事,颇为欣喜。宋以为袁世凯堕其彀中,可以实现组织责任内阁、建设中国的雄心大志。哪知不到7个月,他竟被老奸巨猾的袁贼所暗算了。

宋教仁被刺经过,已在现代史书中记载颇详,不待赘述。这里叙述宋案发生前有关湖南选举和政局的一段重要事实,聊供补遗。

1912年8月10日,国会组织法和参议院、众议院选举法公布后,国民党为了争取选举的胜利,随即开始布置各省的选举工作。这时,恰恰湖南省司法司司长洪春台死了,大家以为选举是和法律有关的事,宋教仁就要我回湖南去做司法司司长,以便掌握选举,支援国民党的竞选,同时改组湖南同盟会为国民党湖南支部。当时我在北京主编《东亚新闻》,并从事于政法的研究,不愿回湘。宋教仁极力敦促,我才答应,但仍以事成回京为条件。等我回到长沙以后,才知道办理选举属于行政范围,是民政司的事,与司法司无关。那时湖南民政司司长是刘人熙,不是国民党员,湘督谭延闿便设法将刘调开,让出民政司司长给我。我即着手筹备选举事务,自兼选举总监督,并按湖南五道,派出监督五人。结果,湖南国民党在这次选举中大获胜利。宋教仁为了竞选,这时也回到湖南,到处演说,博得各界人士的称赞和同情。他以百分之百的票数当选为参议员。

宋教仁在选举胜利后,有一晚上,约了谭延闿和我在国民党支部谈话。他说:国民党在全国的选举都已胜利,已占国会的绝大多数,大局已定,政党责任内阁制一定可以成功;他即将转道沪宁回京,准备组织第一任政党的责任内阁。他约请谭延闿参加新阁,以湖南都督兼任内务总长。他认为谭延闿的父亲谭钟麟和袁世凯的上辈袁甲三是把兄弟,谭、袁有世交的关系,容易谈得拢,可以使袁世凯同新内阁合作。谭延闿已参加国民党,那时确实想帮助宋教仁,当即表示同意。至于湖南是我们的一个基本据点,必须牢牢抓住。宋教仁预定在谭到北京后,要我护理湖南都督。因为我在湖南同各方面的联系已有基础,对各方面都还能抓得住,宋一定要我掌握这个基本据点。只是民政司司长地位不高,他提议将民政司改为民政长,同都督地位平行,谭进京后,才好护理都督。我原约定办完选举即行离去,坚决不肯接受,但他们也不问我是否同意,就由谭延闿电达袁世凯请将湖南民政司改为民政长,并以我为民政长。袁世凯接电后,转电上海黄克强询问究竟。黄克强尚不知宋在湖南计议的详情,又电谭延闿询问。这时宋已前往上海,谭电复黄说候宋到后详谈。其实,宋教仁的这些布置,只是一方面的想法;根本没有考虑到他们和袁世凯之间的利害冲突,以为关键问题就在竞选,国民党选举既然获胜,其他都可迎刃而解。哪知袁世凯早已把宋看作眼中钉,派遣暗探,随时注意宋的行动。尤其是当袁接到湖南暗探报告有关我们在湖南这一计划的消息后,就更大吃一惊,感到非立刻下手不可。宋终于在进京的那晚,在上海车站遭到了袁世凯的毒手。这位年仅32岁、正当英年有为的政治家竟抱着责任内阁的遗恨赍志以终了。他留下的致袁遗电,还说什么“望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会确立不拔之宪法,则仁虽死犹生”。回想起来,我们那时实在太天真了。

我在宋教仁被刺后,即辞去民政司长转往上海。湖南都督谭延闿后来虽也宣布独立讨袁,但还是出于被迫的。讨袁失败,湖南党人四散亡命。我也以“四凶” 之一被袁通缉,于1913年底出走东京作亡命客了。

孙中山先生与黄克强自1905年8月在日本东京结交,旋即共同创立同盟会,7年间心腹相托,患难与共。但是从1913年宋案发生至二次革命失败出亡日本,孙、黄间意见相左,一度各行其是。

宋案发生后,中山先生于3月25日由日本赶回上海。接着案情破露,凶手竟为袁世凯、赵秉钧所遣派,民党无不大愤。中山先生召集重要秘密会议,主张立兴问罪之师,武力解决。黄克强、陈其美等都认为民党所控制的军队正在整理训练中,不堪作战,应候法律的制裁。中山先生拟再行东渡,争取日本的支持,黄等又以中国内务不便乞外援相劝止。4月,袁世凯向5国借款2500万英镑不经国会通过,违法签订,全国哗然,群起反对。中山先生又召集各省民党要人会商,决定声罪致讨。他令胡汉民回广东宣布独立,而胡答谓时机尚未成熟;令上海发难,而陈其美复一筹莫展;商由黄克强促使南京独立,而南京部队间(第一师与第八师)、军官间意见也不一致。黄克强等仍主加强国民党议员的力量,利用国会进行合法斗争,以达推翻袁世凯的目的。中山先生在气愤之下,叫朱卓文秘赴南京,运动部队下级军官除掉其将领,以便亲去指挥独立。部队中人到沪向黄报告。黄克强恐南京局势于中山先生不利,自请赴南京主持军事,由陈其美进攻上海。适李烈钧湖口起义失败,上海又连攻7日夜不下,完全失败。黄克强认为无能为力,于7月底一走了事,过沪不停,径往日本。8月后,安徽、广东相继失败,福建、湖南亦取消独立。中山先生乃偕陈其美等大批党人先后出亡日本,我也在内。二次革命不到两月,就这样结束了。

中山先生到东京后,责备黄克强不该放弃南京,私自出走;黄说由于孙自己运动军队造成了混乱的局势。陈其美同黄克强之间也因军事责任问题发生了争执。因此,中山先生决心重新组织“中华革命党”,把官僚政客排斥出去。他在激动的心情下,采取江湖会党的方式,要求入党者具立严格的誓约,并须在誓约按印指模。黄克强既不赞成重新组党,更反对立誓约、按指模。他说党中整饬纪律是应该的,可是这种做法,是要大家盲目服从。他在负气的心情下,于1914年3月携眷同李书城、石陶钧等前往美国。不少党人包括我在内,最初对于立誓约、按指模也感到难堪,后来渐渐认识到过去的失败确是有负于中山先生;革命无领导,怕牺牲,不服从领袖是断难成功的;大家有了这样的认识,履行入党手续的人也就一天天多起来。这年6月,党人先开大会选举中山先生为总理,7月8日,中华革命党宣告正式成立,协理一职始终虚悬,留待黄克强归来。中华革命党成立后,在东京设法政讲习所培养政治人才,在大森设“浩然庐”培养军事人才;并办《民国杂志》,由胡汉民主编,宣传反袁。时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钮永建、彭永彝、白逾桓、张孝准等有欧事研究会的组织,因为他们不肯入中华革命党,以致有孙、黄分立的传说。实际上黄克强并未过问,这个会以后也无形取消了。

我在东京期间,鉴于很多流亡军人不懂政治,生活散漫,曾与彭允彝、殷汝骊等商同日本寺尾博士组织政法学校,招纳他们入校读书,所用讲义多由戴季陶、殷汝骊等翻译。我们在亡命党人中造成了研究学术的气氛,同时对于接近孙、黄的同志,也作了些协调转圜的工夫。以后这个学校就同法政讲习所合并了。

1916年3月,袁世凯取消帝制,中山先生和我们一批党人陆续回国。黄克强于6月3日由美抵日,向日方借款购械,准备回国训练5师精锐军队,作为倒袁的武力,事先已由张孝准代表黄进行商妥。旋闻袁病死,因而作罢。黄克强随即返国,住在上海。他听从周震麟和我的劝告,先到中山先生寓所会晤,中山先生也回访了他。两个人时相过从,和好如初。不幸黄于10月间旧病复发,延至31日病故,年仅43岁。中山先生亲临致祭,痛悼不已。

我是在1906年12月2日《民报》周年纪念会上,始见到中山先生,听到他的演说;以后他往南洋,直到辛亥年归国,才又见面。1912年上半年,在上海、南京、北京等地,听了他多次关于民生主义、社会主义的讲演。1913年9月到1916年5月这两年半在日本的长时期内,更不断受到中山先生的教诲。他的寓所内,四壁图书,琳琅满目,十三经、二十四史、中外政治经济书籍、各种地图,应有尽有。他经常读书,手不释卷;融会贯通,能得要领。中山先生心地光明,待人诚恳,接近党员,和蔼可亲。只要是为了革命,他总是有求必应。因此人人感动,努力奋发。中山先生革命品格感人至深,是我终身所不能忘怀的。

1961年

(选自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第1集,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年6月第2版,原稿由中国政协文史馆馆藏) Vfn/RgTDzkr8VUjRbhAXWA5OBIeX5SakSOXnRhzaKp2yZiSjRtFNfhRA0p1SPt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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