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说到实验主义的历史方法,关于这一点,胡适说得很明白。他说:
历史的方法——“祖孙的方法”,他从来不把一个制度或学说看作一个孤立的东西,总把他看作一个中段:一头是他所以发生的原因,一头是他自己发生的效果;上头有他的祖父,下面有他的子孙。捉住了这两头,他再也逃不去了,这个方法的应用,一方面是很忠厚宽恕的,因为他处处指出一个制度或学说所以发生的原因,指出他的历史的背景,故能了解他在历史上所占的地位与价值,故不致有过分的苛责。一方面这个方法,又是最厉害的,最带有革命性质的,因为他处处拿一个学说或制度所发生的结果来评判他本身的价值。故最公平,又最厉害。这种方法,是一切带有评判精神的运动的一个重要武器。 [4]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实验主义的历史方法论,就是因果律论,他们以为只要抓着一个事实的因果,则这个事实就会自明了。因此“明因求果”,就是实验主义历史方法论之精髓。
但是我们知道,历史中的一切事实,一切运动都是相互联结着相互制约着的。历史中存在着客观的规律性,也存在着普遍的交互作用。一定的现象,在一定的条件下会产生别的现象。这种现象的继起,就引起了因果性的表象或诸因果性的因果连锁的表象的变动。先行的现象叫做原因,继起的现象才叫做结果。但是因果性之比较完全的证明,只有在一定的条件之下,使一定的现象再产生出来的时候才能得到。因此我们从原因与结果考察某一现象时,把个别的现象从一般的联系中相对地孤立出来,是不可免的,但同时不应忘记这些因果关系之相互的联系,然后,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这些个别的历史现象。然而实验主义者所谓因果律是没有看见各现象的整个联结及其交互作用的。他们观察事物时,只认为作为原因看的某种现象之后,常常一定会继续发生一个作为结果看的不变的同一现象。在实验主义者看来,原因与结果间,只有一种外在的孤立的一次的关系,原因不能成为结果,结果不能成为原因,他们不理解历史现象之整个性与复杂性,他们把因果性当作规律性的唯一形式。他们就用着这样的方法去片面地,零碎地,孤立地去解释历史上的诸现象,从而历史在他们眼前,便变为“断烂朝报”。虽然每一历史现象都有其自己之原因与结果,但这一现象与另一现象便是各不相关。每一现象都各有其原因与结果,因而每一现象都各自孤立存在着,这就是实验主义的“又公平又厉害”的“祖孙方法”。
然而即使这样一种粗淡的方法,中国的实验主义者也没有应用起来。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总算是实验主义之实验。但是他的中国哲学史,是劈空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孔子替他揭幕,而秦始皇的焚书,替他收场的。他既没有从古代世界找出中国哲学的祖父,也没有从秦火灰中发掘出中国哲学的子孙,他没有“捉住两头”,反之,他是捉住了一个“中段”而溜其两头。他把中国哲学史斩头刖足,这样的方法,我以为只有“厉害”,而并不“忠厚”。
但是实际上,中国历史开始的地方,思想的进程也应随之开始。同样,中国历史继续前进的时候,思想也决不会中断。所谓哲学,不过是人类思维之表现的形式。而人类的思维,则是具体的客观历史的反映。胡适一面承认在孔子之前,中国历史上有个传说时代,然而他却不承认这个传说时代有哲学。他用“无信不征”四个大字,一笔勾销了中国历史上的原始共产社会乃至奴隶社会。同时,又利用秦始皇焚书的大火,把中国的哲学史结束了。这样中国哲学的“前因后果”在那里?他变成了一个前无祖先,后无子孙的神奇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