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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建筑发展的历史阶段

建筑是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它和社会的经济结构、政治制度、思想意识与习俗风尚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经济的繁荣或衰落,对外战争或文化交流,和敌人入侵等都会给当时建筑留下痕迹。因此我们不能脱离这一切,孤立地去研究建筑本身的发展演化。那样我们将无法了解建筑发展的真实内容,不能得出任何正确的结论。

中国建筑也是如此。它随着各个时代政治、经济的发展,也就是随着不同时代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产生了不同的特点,但是同时还反映出这特点所产生的当时的社会思想意识,占统治地位的世界观。生产力的发展直接影响到建筑的工程技术,但建筑艺术却是直接受到当时思想意识的影响,只是间接地受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影响的。

现在我们试将中国四千年历史中建筑的发展分成为若干主要阶段,将各个阶段中最有代表性的现存实物和文史资料中的重要建筑与建筑活动的叙述加以分析,说明它们的特点,并从它们和整个社会发展状况相联系的观点上来了解观察这些特点:看它们是怎样被各个不同时代的劳动人民创造出来,解决了当时实际生活所提出来的什么样的复杂问题,在满足当时使用者的物质的和精神的许多不同的要求时,曾经创造过些什么进步传统,累积了些什么样的工程技术方面的经验,和取得了什么样的造型艺术方面的成就。

这些阶段彼此并不是没有联系的。相反的,它们都是互相衔接不可分割的;虽是许多环节,却组成了一根整的链条。每一时代新的发展都离不开以前时期建筑技术和材料使用方面积累的经验,逃不掉传统艺术风格的影响,而这些经验和传统乃是新技术、新风格产生的必要基础。

各时代因生产力的发展,影响到社会生活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又都一定要向建筑提出一些新的问题、新的要求。这些社会生活的变化,一大部分是属于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的。因此这些新问题、新要求也有一大部分是属于思想意识的,不完全属于物质基础的。为了解决这些新问题,满足这些新要求,便必须尝试某些新的表现方法,渗入到原来已习惯的方法中,创造出某些新的艺术体形、新的艺术内容,产生出新的艺术风格,并且同时还不得不扬弃某些不再合用的作风和技术。这样,在前一时期原是十分普遍的建筑特点,在内容和形式上便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改变,后一时期的建筑特点就开始萌芽。这就是建筑的传统与革新的必定的过程。

在相当一个时期之内,最普遍的、已发展成熟且代表着数量较大、为当时主要类型的建筑物的风格特征的,我们把它们概括地归纳在一个历史阶段之内。因此这个阶段中,前后期的实物必然是承上启下,有独特变化的一些范例。我们现在很不成熟地暂将几千年的中国建筑大略分成如下七个阶段,为的是能和大家将来做更细致的商榷和研究。

第一阶段——从远古到殷

考古学家在房山县周口店龙骨山发现的“北京人”遗址供给我们中国建筑史上最早的实物资料。它说明四五十万年前,华北平原上使用板粗的石器,已知用火的猿人解决居住问题的“建筑”是天然石灰岩洞穴。

在周口店猿人洞的山顶上又发现有约十万年前的人骨化石、石器和骨器。考古家称这时期的文化为“山顶洞文化”。这时遗留的兽骨、鱼骨,证明这时的人过的是渔猎生活。遗物中有骨针,证明他们已有简单的缝纫;人骨化石旁散有染红的石珠,显然他们已有爱美装饰的观念。

天然洞穴之外,还有人工挖掘的窖穴,许多是上小下大的“袋形穴”。这些大约是公元前三千年的遗迹。在华北黄土区峭壁上也有掘进土壁的水平的洞。

中国境内一向居住着文化系统不同、祖先世系不同的各种族。他们各在所居住的土地上,和自然界作斗争,发展自己的文化,也互相有冲突、互相影响,以至于融合。在地下遗物中留着不少痕迹。

在河南渑池县仰韶村发现有较细的石器、石制农具、石制纺轮、石诺和彩色陶器等遗物的遗址。这些遗物证明居住在这里的人的生活情况是畜牧业和最原始的农业逐渐代替了渔猎,因而开始定居,并有了手工业。和它同系的文化散布在广大的中国西北地区,总称做“仰韶文化”。当时的人居住过的遗址多半在河谷里,大约为了取水方便,又可以利用岸边高地掘洞穴。

在山西夏县遗址中所见,他们的住处是挖一长方形土坑,四面有壁,像小屋,屋屋相连,很像村落。仰韶文化是中国人民所创造的重要文化之一,考古家推断为黄帝族的文化,比羌、夷、苗、黎等族有更高的成就,距今约有四五千年。这时期不但有较细致的石制骨制器物,而且纹饰复杂,色彩美丽,有犬、羊和人的形纹画在陶器上。遗迹中有许多地穴,虽然推测穴上也可能有树枝茅草构成的覆盖部分,但因木质实物丝毫无存,无法断定。

古代文献给我们最早的记录资料是春秋时人提到的尧、舜时期的房子:尧的“堂高三尺,茅茨土阶。”现在我们所已得到的最早的建筑实物是河南安阳殷时代的宫殿或家庙遗址:底下有高出地面的一个土台,上有排列的石础和烧剩的木柱的残炭。大体上它们是符合于“堂高三尺”的说法的。但由于殷墟遗址上地穴仍然很多,一般人民居住的主要仍是穴居和半穴居方法,有茅茨和高出地面的土台的,可能是阶级社会开始时的产物,在尧时还没有出现。殷墟夯土台以下所发现比殷文化更早的穴居,它们是两两相套的因形穴,状如葫芦,也像古代象形字里的“宫”字,穴内培面已用白灰涂抹。

阶级社会开始于夏。夏的第一代禹是原始灌溉的发明者,又因同黎族、苗族战争胜利,把俘虏做奴隶,用于生产,是生产力大大跃进的时代。

生产力的提高开始影响到生产关系。禹的儿子启承继父亲做酋长,开始了世袭制度。历史上称这一世系的统治者做夏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由这个时期起才开始破坏了原始公社制度,产生了阶级社会;社会中贵与贱、贫与富逐渐分化,向着奴隶制度国家发展。

夏的文化就是考古学家所称的黑陶或龙山文化,分布地区很广(河南、山东和江南都有遗物发现),农业知识和手工艺的水平高于仰韶文化。但夏时常迁都,主要遗址尚待发掘。

传说夏有城郭叫做“邑”。财产私有才有了保卫的必要;有了奴隶的劳动,城池一类的大土方建筑也成了可能。

在山东龙山镇城子崖发现一处有版筑城墙的遗址,墙高约6米,厚约10米,南北长450米,东西390米,工程坚固,但是否夏的实例,我们还不能得出结论。

夏启袭位以后,召集各部落首长在“钩台”大会,宣告自己继位。因为夷族不满意,启迁到汾浍流域的大夏,建都称做“安邑”。

这两个作为地名的“台”和“邑”,和这类型的建筑物可能是有关系的。高出地面的和围起来的建筑物似乎都是在阶级社会形成的初期出现的。

夏启传到著名暴君桀是400多年的时间,纺织业和陶器物都很发达,已用骨占卜,后半期也有铜的遗物。文化又有若干进展。奴隶主的残酷统治招致了灭亡。夏桀是被殷的祖先商汤所灭。

商是在东方的部落,在灭夏以前已有十几代,文化已有相当发展,农业知识比夏更高,手工业也更进步,并且已利用奴隶生产,增加货物的制造。和建筑技术有密切关系的造车技术也传说是汤的祖先相土和王亥等所发明的。尤其是王亥曾驾着牛车在部落间做买卖交易货物,这个事实和后代的殷民驾车经营商业的习惯有关。

商汤传了十代,迁都五次,到盘庚才迁移到现在河南安阳县的小屯村。这地方就是考古学家曾作科学发掘研究的殷墟遗址所在。内中有供我们参考的中国最早的地面建筑物的基址残迹。盘庚以后传到被周武王灭掉的纣,商朝文化又经过600余年的发展。

在阶级剥削的基础上,商朝的文化比夏朝更有显著的进步。中国古代文化,包括文学、音乐、艺术、医药、天文、历法、历史等科学,在商朝都奠定了初基,建筑也不例外。

殷墟遗址的发掘给了我们一些关于殷代建筑的知识。遗址是一些土台,大致按东西和南北的方向排列着,每单位是长方形的,长面向前。发掘所见有夯土台基,柱下有础石,且用铜板垫在柱下,间架分明,和后代建筑相同。因有东西向的和南北向的基址,可见平面上已有“院”的雏形。大建筑物之前还有距离相等的三座作为大门的建筑。韩非子所说的尧“堂高三尺,茅茨土阶”倒很像是描写殷代的宫殿或家庙的建筑。至于史记所说“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形状如何,已不可见。

殷亡后,封在朝鲜的殷贵族箕子来朝周王,路过殷墟,有“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的话。我们知道这些建筑在周灭殷时就全部被焚毁了。

考古学家断定殷墟所发掘的基址是“家庙”。这些基址的周围有许多坑穴,埋着大量的兽骨——祭祀时所杀的祭牛,乃至象、鹿等骨骼,也有埋着人骨的。

另外经过发掘的是一些大型墓葬,内部用巨木横叠结构作墓室,规模底大,不但殉葬器物数量大,珍品多,还杀了大量俘虏殉葬。这些资料所反映的情况是殷统治者残酷地对待奴隶,迷信鬼神,隆重地祭祀祖先,积聚珍品器物,驱使有专门技术的工奴为统治者制造铁器、玉器、陶器、骨器、纺织等和进行房屋建造。遗址中还有制造各种器物的工场。

第二阶段——西周到春秋、战国

周是注重农业生产而兴旺起来的小部落,对耕作的奴隶比较仁慈。周文王的祖父太王的时代,被戎狄所迫,不愿战争,率领一批人民迁到岐山下(陕西岐山县),许多其他地方的人民来依附他,人口增多。太王在周原上筑城郭家屋,让人居住,分给小块土地去开垦,和耕种者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从此就开始了封建制度的萌芽,也成立了粗具规模的小国。

在我国最古的文学作品《诗经》里有一篇关于周初建筑的歌颂和描写,使我们知道,周初开始的新政治制度的建筑和殷末遗址中迷信鬼神,残酷对待奴隶的建筑,内容上是极不相同的。

诗里先提到的是生活更美好,人民对这次建造有很高的情绪,例如说周祖先过去都是穴居的,“未有家室”,而迁到岐下时便先量了田亩,划出区域,找来管工程的“司空”和管理工役的“司徒”,带了木板、绳子和版筑用的工具来建造房子。他们打着鼓,兴奋地筑起许多堵用土夯筑的墙壁。接着又说先建了顶部舒屋如翼的宗庙,“作庙翼翼”,然后又立起很高的“皋门”,和整齐的“应门”,然后筑集会用的“大社”的土台或广场。

虽然当时的具体形象我们不得而知,可注意的是这时建筑已不是单纯解决实用的而是有代表政治制度思想内容的作用的;并且在写这章诗的年代,已意识到人们对自己所创造的建筑物的艺术形象所起的效果是感觉愉快而骄傲的。

周文王反对殷统治的残暴、贪财、侈奢、酗酒和嬉游无度,荒废耕地。他自己所行的是裕民政策,他的制度建立在首领奉行“代天保民”,后代称为行“仁政”的思想上。事实上,这就是征收较有节制的租税,不强迫残暴的劳役,让农家有些积蓄,发生力耕的兴趣,提高生产。

关于这种政治情况的时代的建筑物,一定还很简单朴实,如《诗经》所载周文王著名的灵囿,囿中有灵台和灵沼。古代的囿是保留着有飞禽走兽供君王游猎的树林区;内中的台和沼,就是供狩猎时瞭望的建筑,和养禽鸟的池沼。这种供古代统治者以射猎集会、聚众游宴的台,或开始于更远古利用天然的土丘而发展的,到了春秋战国,诸侯强盗的时候,才成为和宫室同样重要的台榭建筑。再发展而成为秦汉皇宫苑囿中一种主要建筑物,侈丽崇峻的台殿楼观,积渐成为中国建筑中“亭台楼阁”的传统。

《诗经》中有一篇以文王灵台为题材,描写人民为他筑台时的踊跃情形以反映政治良好的气象的诗。足见封建初期征用劳动力还有限,劳动人民和统治者在利益上,还没有大的矛盾,对于大建筑物的兴建,人民是有一定的热情和兴趣的,这正是周制度比商进步的证据。但是无可疑问的,这时周的工艺还简陋,远不如代代有专门技术奴隶进行制造奢侈器物的商和殷。

殷统治下的氏族百工,分工很细,有大量奴隶。周公灭殷时,分殷民六族给鲁,七族给卫,内中就有九种专工。殷的铜器和刻玉,不但在技术上达到高度发展,在艺术造型和纹样图案方面也到了精致无比的程度。周占有了殷的百工后,文化艺术才飞跃地向前发展了。

西周之初,曾建造过三次城,一次比一次规模大,反映出它的发展,且每次内容也都反映出当时政治经济的情况的特点。第一次是他们农业发展到渭水流域,在沣水西边,文王建丰邑。第二次是武王建镐京,不但在沣水东边,而且由称“邑”到称“京”,在规模上必然是有区别的。第三次是周公在洛阳建王城,后来称东京。这次的营建是政治军事的措施。周灭东边的强国殷,俘虏了殷的贵族(大小奴隶主们),降为庶民;他们不服,周称他们做“顽民”,成了周政治上一个问题。为了防止叛乱,能控制这些“顽民”,周公选了洛阳,筑了成周,把他们迁到那里生产,并驻兵以便镇压。因此在成周之西30余里,建造了中国最古的有规划的投方正的王城。这种王城的规模制度,便成了中国历代封建都市的范本。

一向威胁西周安全的是戎狄,反映在建筑上就有烽火台这种军事建筑物,它是战国时各国长城的先声。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遗址从未做过科学发掘的西周建筑,没有一点具体实物资料。号称周文王陵的大坟墓也有待于考古家发掘证实;过去有所谓文王丰宫的瓦当是极可怀疑的遗物。

周的政治制度,且说是封建制度的萌芽,但是在建筑物上显然表现出当时是利用大量奴隶俘虏进行建造的,如高台、土城、陵墓都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有大量土方的工程,而主要的劳动力的来源是俘虏的奴隶。

西周被戎狄攻入,迁到洛阳称东周以后到春秋战国,王室衰微,诸侯各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有最大权威,成立独立的大小国家。他们不严格遵守领主所有制:原来领主封得的土地可以自由买卖,产生了新兴的地主阶级。又因开始使用铁器,不但农业生产提高,并且大大影响到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诸侯国的商业比周王国更发达。各处出现了大小都邑,如齐的临淄,赵的邯郸,郑的郑邑,卫的卫邑,和晋的绎,后来还有秦的咸阳和楚的寿春等等。

这些城邑,都是人口增多,成了大商业中心。临淄的人口增到了七万户。手工业者由奴隶的身份转变为自由职业的匠人,还有自己的“肆”,坐在肆中生产并营业。巧匠是很被推崇的人物。尤其是木匠和造车的,都留下闻名到后代的匠师,如鲁的公输班和轮匠扁这样的人物。

春秋战国时代,不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起了变化,各国文化也因同非华族的民族不断战争和合并,推动了很蓬勃的发展。东方齐、鲁、卫早在商殷的基础上加了夷族的贡献,发展了华夏文化;最先使用铁器的就是夷族。南方又有楚越开发长江流域的文化,吸收苗蛮的成就,如蚕业和漆器的卓越成就,不可能没有苗民的贡献。西方的秦在戎狄中称霸,开国千里,又经营巴蜀,一跃而成为诸侯国中最先进的国家。晋楚中间的小国郑,商业极端发达,用自己的经济特点维持在大国间自己一定的势力。近来新郑出土的铜器证明它的手工业也有自己极优秀的创造。这时北方的燕开始壮大,筑长城防东胡,发展中国北面的文化。韩、赵、魏三家分晋,各自独立发展,仍然都是强国。这样分布在全中国多民族的文化发展,后来归并成了七国,是统一中国的秦汉的雄厚基础,其中秦楚的贡献最大。

在建筑上,这时期最重要的是为农业所最需要的“邑”的组织形式,如有“十室之邑”和“千室之邑”等这种不同的单位。大都邑有时也称国,国有城池之设,外有乡民所需要的“郭”;内有商业所需要的“市”;卿士们所住的“里”;手工业生产者所需要的“肆”;诸侯的宫室、宗庙、路寝;招待各国使者的“馆”;王侯宴会作乐的“台榭”,以及统治者的陵墓。人民所创造的财富愈大,技术愈精,艺术愈高,统治者愈会设法占有一切最高成就为他们的权利,乃至于不合理的享乐服务。宫室和台榭等在这个时代,很自然地开始有雕琢加工的处理出现。晋灵公“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避丸”,文献就给了我们这样一个例子。

今天我们所能见的建筑实物只有基址坟墓。大陵也还没有系统地发掘,小墓过于简单,绝不能代表当时地面建筑所达到的造型或技艺的水平。从墓中出土的文物来看,战国时工艺实达到惊人的程度。东周诸侯各国器物都精工细作,造型变化生动活泼,如金银镶错的器物,工料和技艺都可称绝品。新郑的铜器,飞禽立雕手法鲜明;楚文物中木照刻、漆器、琉璃珠等都是工艺中登峰造极的。当时有多少这样工艺用到建筑上,我们无法推测。它们之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联系则可以断言。

文献上“美宫室,高台榭”的记载很多。鲁庄公“丹桓言之楹而刻其桷”;赵文子自营居室,“斫其椽而砻之”,是建筑上加工的证据。晋平公“铜醍之宫数里”。吴王夫差的宫里“次有台榭陂池”,建筑规模是很大的。由余见了秦穆公的“宫室积聚”,曾说“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这两句话正说出了工程技巧令人吃惊,而归根到底一切是人民血汗和智慧的意思。我们可以推测当时建筑规模、艺术加工,绝不会和当时其他手工艺完全不相称的。

在发掘方面,我们只有邯郸赵丛台和易县燕下都的不完整基址。这些基址证明当时诸侯确是纷纷“高台榭以明得志”。最具体的形象仅有战国猎壶上浮雕的一座建筑物。建筑物约略形状已近似汉画中所常见的。虽然表现技术是古拙的,所表现的结构部分却很明确,显然是写实的。根据它,我们确能知道战国寻常木结构房屋的大体。

没有西周到春秋战国这样一个多民族发展时期蓬勃的创造为基础,两汉灿烂的文化是不可能的。

第三阶段——秦·汉·三国

秦逐渐吞并六国,建立空前的封建集权皇朝,建筑也相应地发展到空前的规模。

秦的都城咸阳原是战国时七国之一的王城规模。秦每攻灭一个国家,就在咸阳的北面仿建这个国家的宫室。到秦统一六国,战国时期各国建筑方面的创造经验也就都随而集中到咸阳。战国以来各国高台榭、美宫室的各种风格在秦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发展出集珍式的咸阳宫室。这些宫殿又被“复道”加“周阁”连结起来,组合成复杂连续的组群,在总的数量以及艺术的内容上是远超出六国宫室之上。

公元前221年,全国统一之后,形成了新的政治经济形势。咸阳从前秦所建的王宫已经不能适应新情况的要求,到公元前212年开始兴建历史上著名的“阿房宫”。

这座空前宏伟的宫是以全国统一的政治中心的规模建造的,位置在咸阳南面的渭水南岸。主要的“前殿”建在雄伟的高台上;根据记载是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以坐万人,台下可以竖立高五丈的大旗;周围都有阁道;殿前有“驰道”,直达南山,并加筑南山的山顶,作为殷前的门阙;殿后加“复道”,跨过渭水与咸阳相连。这种带山跨河,长到几十里的布置手法以及咸阳附近200里内建造了270多处宫观和大量连属的复造的纪录,可以看到秦代建筑惊人的规模。

极其夸张的宫室建筑之外,秦代建筑雄大的规模也表现在世界驰名的长城上。秦代的长城是西起临洮,东到辽东,借战国各国旧有的长城为基础,用30万士兵、囚犯筑成的跨山越野蜿蜒数千里的军事工程。与长城相当的还兴筑了贯通全国重要城市的军用“驰道”,也是非常惊人的措施。

这些完全不顾民力的庞大建设工程,一方面表现了秦代残酷的军事统治,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战国以来生产力的发展,在得到统一之后发挥出的力量;整个秦代的建筑在新的经济基础上的发展是远超越了以前各时代,开创了新的统一的封建王朝的规模。

秦代的宏伟建筑仍是以木材结构配合极大的夯土高台建成的。这些庞大的工役一部分由内战时代俘虏担任,另一部分是征召来的人民在暴力强迫下进行的。秦以胜利者的淫威,在不顾民力的大兴工役中,横征暴敛,使人民流离死亡,更加深了阶级矛盾,促成了中国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人民血汗和智慧所创造的咸阳壮丽的宫室只被人民认作残暴统治的象征。项羽领兵纵火全部烧毁它们以泄愤是可以理解的。但从此每次在易朝换代的争夺中,人民的艺术财富,累积在统治者的宫中纪念性建筑组群里的,都不能避免遭到残酷的破坏。

秦代的建筑现在仅能从阿房宫遗址和骊山秦始皇陵庞大的土方工程上看到当时的规模。秦始皇陵内部原有荣华的建筑和陈设也遭到项羽入关时劫掠破坏。但这部分秦代人民的创造残余部分,无疑的还埋藏在地下,等待考古科学家加以发扬整理。

西汉是秦末的农民斗争产生的封建统一王朝。这次起义所表现人民的力量,使汉初的统治者采用简化刑法和减轻剥削的政策,使人民得到休息,恢复了生产。

汉初的建筑是在战争没有结束时进行的。重要的建筑是在咸阳附近利用秦的离宫故基为基础修建的长乐宫。这座宫周围20里,是一座具有高台大殿和许多附属殿屋的宫城。

接着建造的未央宫是西汉首创的一座宫。它的周围是28里,主持规划的是萧何,技术方面负责的是军匠出身的阳城延。刘邦曾因见到这座建筑的奢侈华丽而发怒。萧何说他主张建造未央宫的理由是“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这说明他认识到统治者可以使他的建筑作为巩固他的政权的一种工具;认识到建筑艺术所可能有的政治作用。这个看法对以后历代每次建立王朝时对于都城和宫室等艺术规模的重视起了很大的影响。

未央宫的前殿是以龙首山作殿基,使这座大殿不必使用大量的土方工程,就很自然地高耸出附近的建筑之上。这是高台建筑创造性的处理,目的在避免秦代那样使用大量人力进行土方工程的经验。

长乐、未央两宫都在秦咸阳附近,都是独立完整成组的规模。后建的未央宫是据龙首山决定的位置,两宫东西之间虽距离很近,但不是很整齐并列的。到公元前187年筑长安城时,南面包括两宫在内,北面因发展到渭水岸边,因此汉长安城的平面图形南北部不是整齐的直线。但这座壮丽大城的城内是规划成方正整齐的坊里,贯以平直宽阔的街道组成的,它的规模也发展到周围65里。汉初的政策使农业得到急速的发展,到武帝时70年间的和平时期,国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随着经济的繁荣,西汉这时的国力和文化都超出附近国家。当时北方游牧的匈奴是最强悍的敌对民族,屡次侵入北方边境;中国甘肃以西的少数民族分成三十六国,都附属于匈奴。汉武帝想削弱匈奴,派张骞出使西域了解各国情况,并企图掌握与西方商业交通的干路。

汉代因向西的发展而与优秀的古代小亚细亚和印度的文化接触,随着疆域的扩张和民族斗争的胜利,突破了以前局限的世界地理知识,形成大国的气派和自信。汉武帝时是早期封建社会的高峰,这时期的建筑,除增建已有的宫室之外,又扩建了许多豪侈的建筑,其中如长安的建章宫和云阳的甘泉宫都是极其宏阔壮丽的庞大的建筑群。

建章宫在长安城西附郭,前殿更高于未央,宫内的建筑被称为“千门万户”,所连属的范围数十里;宫内开掘人工的太液池,并垒土作山,地中的渐台高20余丈。高建筑如神明台、井干楼各高50丈。神明台上有九室,又立起承露盘高20丈,直径大有七围。井干楼是积叠横木构成的复杂木构建筑。中国最早的高层建筑在这时候产生了。长安东南的上林苑周围300余里,其中离宫70多座,能容千骑万乘。

西汉的宫室园圃很多是就秦代所筑的高基崇台作基础的,一般建筑规模并不小于秦代。由于生产关系比秦代进步,整个国家在蓬勃发展中,因此许多游乐性质的建筑在工料上又超过了秦代。这个时期的建筑,是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而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西汉农业的发展走向自由兼并。随着土地集中,阶级分化,到西汉末引起的农民起义,又再次在混战中焚毁了长安的宫室。

东汉是倚靠地主阶级的官僚政权统治人民的,国家的财力比较分散,都城洛阳的宫殿规模不及长安,但在规划上更发展了整齐的坊里制度,都城的部署比长安更整齐了。这时期的建筑,是王侯、外戚、宦官的宅第非常兴盛,如桓帝时大将军梁冀大建宅第,其妻孙盛也对街兴建,互相争胜。建筑是连房洞户,台阁相通,互相临望。柱壁雕缕,窗用绮疏青琐,木料加以铜和漆,图画仙灵云气;又广开苑囿,垒土筑山;飞滦石蹬,凌跨水道,布置成自然形势的深林绝涧。豪侈的建筑之外,宅第中的园林建筑也非常讲究。这些宅第的建筑记载超过了宫室,正反映着东汉社会的具体情况。东汉洛阳的建筑也在末年的军阀战争中被董卓焚毁了。这时期中可能是由于与西方交通的影响,用石材建造坟墓前纪念性建筑的风气逐渐兴盛。现在还留下少数坟墓前的石阙和石祠,其小如西康雅安的高颐阙,山东嘉祥的武氏石阙和石室都是比较著名的遗物。在雅安的高颐阙选用的式样和浮刻上是充分地应用了当时的木建筑形式。在这些比例谨严的石刻遗物上可以看到一些具体的汉代建筑艺术形象。

考古学家发现的明器中有许多陶制的建筑模型和画像砖,使我们具体地看到汉代建筑的形象,由殿宇、堂屋、楼阁、台榭、庭院、门阙、城楼、桥梁到仓廪、厩厕等等。还有每次发掘所发现的汉代工艺美术品,其中如丝织、漆器、铜器之中,都有极其精美的作品,与汉代辉煌的物质文化发展情况相符合。而汉代建筑的精华则不是现存这些砖石坟墓的建筑或明器上所表现的所能代表的。在对大规模的遗址还没有作科学发掘工作的目前,我们仅能认识到汉代建筑的一些片断而已。

三国分裂的时期中,曹魏所据的中原地区有比较优越的人力和物质条件,建筑的规模也比较大。这时期中最突出的成就是曹操经营的邺城。从这座都城的文献记载上可以看到简单明确的分区规划和中轴对称的布局是发展到比东汉的洛阳更高的水平上。邺城的规划中如皇宫位置在城内中轴的北部,使皇宫面临城内纵横相交的主要干道;居民的坊里布置在城内南部;左右干道的交点布置成坊市的中心等先进的方式,都是隋唐长安的先型。

南方比较边远的地区,经吴和蜀两国的经营,经济文化都得到一定的发展。从考古学家发现的一些片断资料看到整个三国时期大致仍是汉代工程技术与艺术风格的继续,并没有显著的变化。

第四阶段——晋·南北朝·隋

六朝的建筑是衔接中国历史上两个伟大文化时期——汉代与唐代的——桥梁,也是这两时期建筑不同风格急剧转变的关键。它是由汉以来旧的、原有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和新的社会因素,精神上和物质上剧烈的新要求由矛盾到统一过程中的产物。

产生这新转变的社会背景主要有三个因素:一是北方鲜卑、羌等胡族占据中原——所谓“五胡乱华”在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上所起的各种复杂的变化。二是汉族的统治阶级士族豪门带了大量有先进技术的劳动人民大举南渡,促进了南方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三是在晋以前就传入的佛教这时在中国普遍的传播和盛行,全国上下的宗教热忱成了建筑艺术的动力。新的民族的渗入,新的宗教思想上的要求,和随同佛教由西域进来的各种新的艺术影响,如中亚、北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各种艺术和各种作风,不但影响了当时中国艺术的风尚手法,并又发展了许多新的、前所未有的建筑类型及其附属的工艺美术。刻佛像的摩崖石窟,有佛殿、经堂的寺院组群,多层的木造的和砖石造的佛塔,以及应用到世俗建筑上去的建筑雕刻,如陵墓前石柱和石兽及建筑上装饰纹样等,就都是这时期创造性的发展。

寺院组群和高耸的塔在中国城市和山林胜景中的出现划时代地改变了中国地方的面貌。千余年来大小城市,名山胜景,其形象很少没有被一座寺院或一座塔的侧影所丰富了的。南北朝就是这种建筑物的创始时期。当时宗教艺术是带有很大群众性的。它们不同于宫廷艺术为少数人所独占,而是人人得以观赏的精神食粮,因此在人民中间推动了极大的创造性。

北魏统治者是鲜卑族,尊崇佛教的最早的表现方法之一是在有悬崖处开凿石窟寺。在第5世纪后半叶中,开凿了大同云冈大石窟寺。最初或有西域僧人参加,由刻像到花纹都带着浓重的西域或印度手法风格。但由石刻上看当时的建筑,显然完全是中国的结构体系,只是在装饰部分吸取了外来的新式样。

北魏迁都到洛阳,又在洛阳开凿龙门石窟。龙门石窟中不但建筑是原来中国体系的,就是雕刻佛像等等,也有强烈的汉代传统风格。表现的手法很明显是在汉朝刻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敦煌石窟壁画上所见也证明在木构建筑方面,当时澎湃的外来的艺术影响并没有改变中国原有的结构方法和分配的规律。佛教建筑只是将中国原有的结构加以创造性的应用和发展来解决新问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塔和佛殿。

当时的塔基本上是汉代的“重楼”,也就是多层的小楼阁,顶上加以佛教的象征物——即有“覆钵”和“相轮”等称做“刹”的部分。这原是个缩小的印度墓塔(中国译音称做“窣堵坡”或“塔婆”)。当时匠人只将它和多层的小楼相结合,作为象征物放在顶部。至于寺院里的佛殿,和其他非宗教的中国庭院殿堂的构造根本就没有分别。为了内容的需要,革新的部分只在殿堂内部的布置和寺院组群上的分配。

这时期最富有创造性而杰出的建筑物应提到嵩山嵩岳寺砖塔。在造型上,它是中国建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试用。十二角形的平面来代替印度窣堵坡的圆形平面,用高高的基座和一段塔身来代表“窣堵坡”的基座和“覆钵”(半球形的塔身),上面十五层密密的中国式出檐代表着“窣堵坡”顶上的“刹”。不但这是一个空前创作,而又在中国的建筑中,也是第一个砖造的高度达到近乎40米的高层建筑,它标志着在砖石结构的工程技术上飞跃的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南北朝最通常的木塔现在国内已没有实物存在了。北魏杨炫之在《洛阳伽蓝记》中详尽地叙述了塔寺林立的洛阳城。一个坡中,竟有大小1000余个寺庙组群和几十座高耸的佛塔。

那景象是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木塔中最突出的是永宁寺的胡太后塔:四角九层,每层有绘彩的柱子,金色的斗拱,朱红金钉的门扇,刹上有“宝瓶”和三十层金盘。全塔架木为之,连刹高“一千尺”,在“百里之外”已可看见。它在城市的艺术造型上无疑地是起着巨大作用的高耸建筑物。即使高度的数字是被夸大了或有错误,但它在木结构工程上的高度成就是无可置疑的。这种木塔的描写,和日本今天还保存着若干飞鸟时代(隋)的实物在许多地方极为相近。云冈石窟中雕刻的范本和这木构塔的描写基本上也是一致的。

当隋统一中国之前,南朝“金粉地”的建康,许多侈丽的宫殿,毁了又建,建了又毁,说明南朝更迭五个朝代,统治者内部政治局势的动荡不定。但统治阶级总是不断地驱使劳动人民为他们兴建豪华的宫殿的。在艺术方面,虽在政治腐败的情况下,智慧的巧匠们仍获得很大的成就。统治者还掠夺人民以自己的热情投在宗教建筑上的艺术作品去充实他们华丽的宫苑。齐的宫殿本来已到“穷极绮丽”的程度,如“遍饰以金壁,窗间尽画神仙……椽桷之端悉垂铃佩……又凿金为莲花以帖地”等等,他们还嫌不足,又“别取诸寺佛刹殿藻井、仙人、骑兽以充足之”。

从今天所仅存的建筑附属艺术实物看来,如南京齐、梁陵墓前面,劲强有力,富于创造性的石柱和百兽等,当时南朝在木构建筑上也不可能没有解决新问题的许多革新和创造。

到了隋统一全国后,宫廷就占有南北最优秀的工艺匠人。杨广(隋炀帝)的大兴土木,建东京洛阳,营西苑时期,就有迹象证明在建筑上模仿了南朝的一些宫苑布局,南方的艺匠在其中也起了很大作用。凿运河通江南,建造大量华丽有楼殿的大船时,更利用了江南木工,尤其是造船方面的一切成就。在此之前,杨坚(文帝)曾诏天下诸州各立舍利塔,这种塔大约都是木造的,今虽不存,但可想见这必然刺激了当时全国各地方普遍的创造。

在石造建筑方面,北魏、北周、北齐都有大胆的创造,最丰富的是各个著名的石窟寺的附属部分。也就是在这时期一位天才石匠李春给我们留下了可称世界性艺术工程遗产的河北赵县的大石桥。中国建筑艺术经过这样一段新鲜活泼的路程,便为历史上文艺最辉煌的唐代准备了优越的条件。

第五阶段——唐·五代·辽

这个阶段的建筑艺术是以南北朝在宗教建筑方面和统一全国的隋代在城市建设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为基础的。初唐建设雄宏魁伟的气魄和中唐雅致成熟的时代风格是比南北朝或隋代的宗教艺术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的。

唐将外来许多新因素汉化了,将陌生的非中国的成分和典雅庄严对称的中国格局相结合,为中国的封建社会生活服务。如须弥座、莲瓣、柱础、砖塔、塔檐瓦饰、栏杆之关都改进成更接近于中国人民所习惯的风格。在砖塔式样上也经过一些成熟的变化;中国第一座八角塔就在这时期初次出现。

唐建筑制度、技术手法和艺术作风的特点开始于初唐,盛于中唐前后,在中央政权削弱的晚唐和藩镇割据的五代时期仍在全国有经济条件的地区,风行颇长一个时期,而没有突出的改变。

唐政治经济的特点是唐初李渊父子统一了隋末暴政所引起的混战中的中国而保留了隋政治、经济、文物制度中的一些优点;在李世民在位的二十几年中,确使人民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当时政治良好,而同时对外战争胜利,鼓励胡族汉人杂居,不断和西域各民族有文化和商业的交流。农业生产提高,商业交通又特别发展,海路可直通波斯。社会经济从此一直向上发展了百余年。

基础稳定的唐代中央专制集权的封建社会恢复了西汉的盛况,全国文学艺术便随着有了高度的发展。唐代在建筑上一切成就也就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文学艺术达到一个特殊全盛时代的产物。唐中央政权的腐朽削弱开始于内部分裂,终于在和藩镇的矛盾和农民的反抗中灭亡。但是工商业在很大程度内未受中央政权强弱的影响。宗教建筑活动也普遍于民间,并不限于中央皇室的建造。

当隋初统一南北建国时期计划了后来成为唐长安的大兴城时,有意识地要表现“皇王之邑”,因此建造的是都城、皇城、宫城、正朝、府寺、百司、公卿邸第、民坊、街市等等——明明白白的是封建政权的秩序所需要的首都建设。它所反映的是统一封建专制国家机器的一个重要方面。也就是当时的统治阶级所制定的所谓文物制度的一种。

唐初继承了这样一个首都最主要的修建就是改大兴殿为太极殿。左右添了钟楼、鼓楼,使耸起的形象更能表现中央政权的庄严。再次就是另建一个雄伟的皇宫组群。

新建的大明宫在一条南北中线上立了一系列的大殿,每殿是一组群,前面有门,最南面是丹凤门和含元殿。大殿就立在龙古山的东趾上,“殿陛高于平地四十余尺”,左右有“砌道盘上,谓之龙尾道”。殿左右有两阁,阁殿之间用“飞廊”相接。这样的形象魁伟、气魄雄宏的规模,是过去汉未央宫开国气概的传统。不过在建造上显然是以汉兴以来八百年里所取得的一切更优秀的成就来完成的。但在宗教建筑方面,初唐承继了隋代的创建,并不鼓励新建造。这方面显然不是当时主要的活动。

代表初唐以后到中叶的建筑活动的有两个方面:宫廷权贵为了宴游享乐所建的侈丽宫苑建筑和邸第及宗教建筑活动。在这两个方面高度艺术性的各种创造都是当时熟练的工匠和对宗教投以自己的幻想和热忱的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代表前一种的,可以举宫廷最优秀的艺匠为唐玄宗在骊山建筑的华清宫,这样著名的艺术组群,据记载是“骊山上下,益置汤井为池,台殿环列山谷”,并且一切是“制作宏丽”,“雕镌巧妙”,“殆非人功”的艺术创造。有名的长安风景区的曲江上宫苑也在这时期开始了建筑。至于当时权贵和公主们所竞起的宅第则是“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这样的事实说明当时建筑工程技术和艺术上最高成就已不被宫廷所独占,而是开始在有钱有势的阶层里普遍起来了。

唐代的皇室因为姓李,所以尊崇道教,因为道教奉李耳为始祖。然而佛教的势力毕竟深入到广大民间,今天存留的唐代建筑,除极少数摩崖造像外,全部都是佛教的。其中较早的,全是砖塔。

唐朝的砖塔大致可分为四个类型:

(一)“重楼式”塔,如西安慈恩寺的大雁塔和兴教寺的玄奘塔等。它们的形式像层层叠起的四方形重楼,外表用砖砌成木结构的柱、持、斗拱等形象。这两座塔都建于7世纪后半叶和8世纪初年。它们是砖造佛塔中最早砌出木构形式的范例。

(二)“密檐式”塔,如西安荐福寺的小雁塔,河南嵩山永泰寺塔和云南大理崇圣寺的千寻塔等。这个类型都在较高的塔身上出十几层的密檐,一般没有木结构形式的表面处理。以上两个类型平面都是正方形的,全塔是一个封顶的“砖筒”,内部用木楼板和木楼梯。

(三)八角形单层塔,嵩山会善寺净藏禅师塔是这类型的孤例。它是五代以后最通常的八角塔的萌芽。

(四)群塔,山东历城九塔寺塔,在一个八角形塔座上建九个小塔,是明代以后常见的金刚宝座塔的先驱。自从嵩山嵩岳寺塔建成到玄奘塔出现的150年间,没有任何其他砖塔存留到今天,更证明嵩岳寺塔是一次伟大的尝试。而唐代在数量上众多和类型上丰富的砖塔则说明造砖和用砖的技术在唐代是大大地发展了一步。

宗教建筑方面一次特殊的活动是武则天夺得政权后,在洛阳驱役数万人建造奇异的“明堂”“天堂”“天枢”等。这些建筑物不是属于佛教的,但是创造性地吸取了佛教艺术的手法,为这个特殊政权所要表现的宗教思想而服务的。“明堂”称做“万象神宫”,内有“辟雍之像”,建筑物高到二九四尺,方三百足尺,一共三层。“下层法四时;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最上层法二十四气,亦有团盖。以木为瓦,央耸漆之,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在结构方面是很大胆的,当中用巨木,“上下通贡、柄、护、撑、棍,藉以为本”。“天堂”高五级,是比明堂更高的建筑,内放“央父”大像(央父是用麻布拔泥胎上加漆,干了以后去掉泥胎成空心的器物的做法)。“天枢”是高百余足的八角铜柱,径大十二尺,下为铁山,周七十足,立在端门外。

这些创造,虽然都是极特殊的,但显然有它们的技术基础和艺术上的良好条件的。佛教建造的有在龙门崖上凿造的巨大石像,和窟外的奉先寺(寺的木构部分已不存,但这组巨像是唐代雕刻得以保存到今天的最可珍贵的实物之一)。

自7世纪末叶以后到8世纪中叶,建造寺院的风气才大盛。原因是当时社会的需要。八世纪中叶侈奢无度的中央政权遇到藩镇的叛变,长安被安禄山攻破,皇帝出走四川。唐中央政权从此盛极而衰,此后和地方长期战争,七八十年中,人民受尽内战的灾害搜刮之苦,超度苦难的思想普遍起来。在宫廷方面,软弱的封建主,遇有变乱,也急求佛法保佑,建寺用费庞大,还拆了宫殿旧料来充数。宫廷特别纵容僧尼,京城内外良田多被僧寺占有。在五台山造金阁寺,全用涂金的铜瓦,施工用料的程度也可见一斑。

到了9世纪初叶,皇帝迎佛骨到京师,在宫中留三日,送各寺院里轮流供奉,王公士民敬礼布施,达到举国若狂的地步。宦官权臣和豪富施钱造寺院或佛殿、塔幢以求福的数目愈来愈多,为避重税求寺院庇商的人民数目也愈来愈大。9世纪中叶宗教势力和政权间的矛盾便造成会昌五年(845)的“灭法”。当时下诏毁掉官立佛寺4600余区,私立寺院40000余区,归俗僧尼260500人,财货田产入官,取寺屋材修葺公廨,铜像钟磬改铸钱币。这些事实说明人民的财富和心血,在封建社会的矛盾中,不是受到不合理的浪费,就是受到残酷的破坏,卓越的艺术遗产得以保存到今天的真是不到万一!

唐代有高度艺术的、崇峻而宏丽的宗教建筑大组群的完整面貌,今天已无法从实物上见到。对于建筑结构和装饰的形象,我们只有在敦煌石窟寺壁上,许多以很写实的殿宇楼阁为背景的佛教画里,可以得到较真实的印象。

敦煌著名的壁画“五台山图”中描绘了90座寺院组群的位置,其中之一“大佛光之寺”,就是今天还存在五台山豆村镇的大佛光寺。更可宝贵的事实是寺内大殿竟是幸存到今天的一座唐代原物。我们从这座在会昌灭法后又建造起来的实物上,可以具体地见到唐代建筑艺术风格手法,和它们所曾达到的多方面的成就。这座建筑遗产对于后代是有无法衡量的价值的。

总的说来,唐代在建筑方面的成就,首先是城市作有计划的布局,规模宏大,不但如长安、洛阳城,并且普遍及于全国的州县,是全世界历史上所未有的。其次就是个别建筑组群在造型上是以艺术形态来完成的整体;雄宏壮丽的形象与华美细致的细节、雕塑、绘画和自然环境都密切地有机地联系着。以世界各时代的建筑艺术所达到的程度来衡量,这时期的中国建筑也达到了艺术上卓越的水平。

当然,无论是长安的宫廷建筑物、各处名山胜地的宗教建筑物,还是一般城市中民用建筑物,都是和唐初期全国生产力的提高,和以后商业经济的繁荣、工艺技术的进步、西域文化的交流等分不开的。但一个主要的方面还是当时宗教所促进的创造有全民性的意义。劳动人民投入自己的热情、理想和希望,在他们所创造的宗教艺术上:无论是雕刻、佛像还是花纹;作大幅壁画或装饰彩画;建造大寺、高塔或小龛,或是代表超度人类过苦海的桥,当时人民都发挥了他们最杰出最蓬勃的创造力量。

中唐以后,中央政权和藩镇争夺的内战使黄河流域遭受破坏,经济中心转移到江淮流域。唐亡之后,统治中原的政权,在50余年中,前后更换了五次,称做五代。其他藩镇各自成立了独立政权的称做十国。中原经济力衰弱,无法恢复。建筑发展没有可能。掌握政权者对于已破坏的长安完全放弃,修葺洛阳也缺乏力量。偶有兴建,匠人只是遵随唐木工规制,无所创造。山西平遥镇国寺大殿是五代木构建筑的罕贵的孤例。五代建筑在北方可说是唐的尾声。

十国在南方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个别政权不受战争拖累,又解除了对唐中央的负担,数十年中,经济得到新的发展而繁荣起来。建筑在吴越和南唐,就由于地理环境和新的社会因素,发展了自己的新风格。如南京栖霞寺塔以八角形平面出现,在造型方面和在雕刻装饰方面都有较唐朝更秀丽的新手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后来北宋建筑风格的先声。

辽是中国东北边境吸取并承继了唐文化的契丹族的政权。在关外发展成熟,进占关内河北和山西北部,所谓燕云十六州,包括幽州(今天的北京)在内。辽是一个独立的区域政权,不是一个朝代,在时间上大部虽和北宋同时,但在文化上是不折不扣的唐边疆文化。在进关以前,替辽建设城市和建筑寺庙的是唐代的汉族移民,和汾、并、幽、蓟的熟练工匠。他们是以唐的规制手法为契丹族的特殊政权、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服务的,结果在实践中创造了某一些属于辽的特殊风格和传统,后来这种风格又继续影响关内在辽境以内的建筑——北京天宁寺辽砖塔就是辽独创作风的典型例子,而木构建筑如著名的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和应县佛宫寺木塔却带有更多的唐风,而后者则是中国木造佛塔的最后一个实例。

基本上,唐、五代和辽的建筑是同属于一个风格的不同发展时期。关于这一阶段的中国建筑,更应该提到的是它对朝鲜、日本建筑重大的影响。研究日本和朝鲜建筑者不能不理解中国的隋唐建筑,就如同研究欧洲建筑者不能不理解古希腊和罗马建筑一样。不但如此,这时期的中国建筑也影响到越南、缅甸和新疆边境。并且唐和萨珊波斯的文化交流,并不亚于和印度及锡兰的。唐朝是中国建筑最辉煌的一大阶段。

第六阶段——两宋到金元

这个大阶段以五代末的北周以武力得到淮南江北的经济力量,在汴梁的建设为序幕;北宋统一了南北是它的发展和全盛时期;南宋是北宋的成就脱离了原来政治经济基础,在江南的条件下的延续与转变;金和元都是在外族统治下的风格特点在北方和新的社会因素相结合的产物。

宋代建筑是在唐代已取得的辉煌成就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宋代建筑的特点与唐代的有着极大区别。要理解宋建筑类型、手法风格和思想内容,我们必须理解宋代政治经济情况以下几个方面:

(一)赵匡胤没有经过战争便取得了政权。五代末期后周在广梁因疏浚了运河和江淮通航所发展的工商业继续发展;中原农业生产或得到恢复,或更为提高。居于水陆交通要道的汴梁人口密集,是当时的政治中心兼商业中心。赵炅(太宗)以占领江淮门户的优越条件,进而征服了五代末期南方经济繁荣的独立小政权如南唐、吴越、后蜀,统一了中国,不但在经济上得到生产力较高的南方的供应,在文化上也吸取了南方所发展的一切文学艺术的成就,内中也包括建筑上的成就。

(二)因内部矛盾,宋代军权集中于皇帝一人手中。无所事事,成为庞大消费阶层的军队全力防内,对外却软弱无能,在北方以屈辱性的条约和辽媾和,在西方则屡次受西夏侵扰。统治者抱有苟安思想,只顾眼前享乐生活。建设的规模,建筑物的性质、气魄,和唐代开国时期及晚唐信奉宗教的热烈情况都不相同。

(三)建立了庞大的官僚机构,这个巨大的寄生阶层,和大小地主商贾血肉相连,官僚们利用统治地位从事商业活动。在封建社会中滋长的“资本主义成分”的力量引起社会深刻的变化。全国中小消费阶层的扩大促进了这时期手工业生产的特殊繁荣。国内出现了手工艺市镇和较大的商业中心城市(特别突出的如京都汴梁、成都、兴元(汉中)和杭州等)。城市中某些为工商业服务的新建筑类型,如密集的市楼、邸店、廊屋等的产生,都是这时期城市生活的要求所促成的。又因商业流动人口的需要,取消了都城“夜禁”的限制,在东京出现了夜市和各种公共娱乐场所,如看戏的瓦子和豪华的酒楼,以后很普遍。

(四)手工业的发展进入工场的组织形式,内部很细的分工使产品的质量和工艺美术水平普遍地提高。宋代瓷器、织锦、印刷、制纸等工业都超过了过去时代的水平。这一切细致精巧的倾向也影响了当时的建筑材料和细致加工的风格。

宋建筑的整体风格,初期的河北正定龙兴寺大阁残部所表现,仍保持魁伟的唐风。但作为首都和文化中心的汴梁是介于南北两种不同建筑风格之间,很快地同时受到五代南方的秀丽和唐代北方壮硕风格的影响,或多或少地已是南北作风的结合。山西太原晋祠圣母庙一组是这一作风的范例,虽然在地理上与汴梁有相当的距离。注重重楼飞阁较繁复的塑型,受到宫中不甚宽敞地址的限制,平面组合开始错落多变化;宫廷中藏书的秘阁就是这种创造性的新型楼阁。它的结构是由南方吴越来的杰出的木工喻皓所设计,更说明了它成就的来源。

公元1000年(真宗)以后,宫廷不断建筑侈丽的道观楼阁,最著名的如玉清昭应宫,苏州人丁谓领导工役,夜以继日施工了七年建成。每日用工多到三四万人,所用材料是从全国汇集而来的名产。瓦用绿色琉璃,彩画用精制颜料绘成织锦图案,加金色装饰。这个建筑构图是按画家刘文通所作画稿布置的。其中的七贤阁的设计也是在高台上更加“飞阁”,被当时认为全国最壮观的建筑物。

汴梁宫廷建筑的华丽倾向和宫中代代兴建,缺乏建筑地址,平面布置上不得不用更紧凑的四合围拢方式或两旁用侧翼的楼和主楼相连,或前后以柱廊相连的格式。这些显然普遍地影响了宋一代权贵私人第宅和富豪商贾城市中建筑的风格。

原来是商业城市改建为首都的汴梁,其规模和先有计划的“皇王之邑”的长安相去甚远,宫前既无宏大行政衙署区域,也无民坊门禁制度。除宫城外,前部中轴大路两旁,和横穿京城的汴河两岸,以及宫旁横街上,多半是商业性质建筑所组成的。人口密集之后,土地使用率加大,更促进了多层市楼的发展。因此豪华的店屋酒楼也常以重楼飞阁的姿态出现;例如《东京梦华录》中所描写的“三楼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阁栏槛,明暗相通”的酒店矾楼就最为典型。发展到了北宋末赵佶(徽宗)一代,连年奢侈营建,不但汴梁宫苑寺观“殿阁临水,云屋连接”,层楼的组群占重要位置,它们还发展到全国繁华之地,有好风景的区域。

虽然实物都不存在,今天我们还能从许多极写实的宋画中见到它们大略的风格形象。它们主要特征是歇山顶,也可以用在向前向后的部分,上面屋脊可以十字相交,原来屋顶侧面的山花现在也可以向前,因此楼阁嶙嶒,在形象上丰富了许多。宋画中最重要的如黄鹤楼图、滕王阁图及清明上河图等等,都是研究宋建筑的珍贵材料。日本镰仓时代的建筑受到我们这一时期建筑很大的影响,而他们实物保存得很好,也是极好的参考材料。

总之,在城市经济繁荣的基础上所发展出来的,有高度实用价值,形象优美,立面有多样变化组合的楼阁是宋代在中国建筑发展中一个重大贡献。

其次如建筑进一步分工,充分将各种手工业生产的成就用到建筑上,如砖石建筑上用标准化琉璃瓦和面砖,并用了陶瓷业模制压花技术的成就,到今天我们还可以从开封琉璃铁塔这样难得的实物上见到。木构建筑上出现了木雕装饰方面的雕作和镟作。

彩画方面采用了纺织的成就,用华丽的绫锦纹图案。因为造纸业的发展,门窗上可大量糊纸,出现了可以开关的球文格子门和窗等等。这些细致的改进不但改变了当时的建筑面貌,且对于后代建筑有普遍影响。

因为宋代曾采用匠人木经编成中国唯一的一本建筑术书《营造法式》,记录了各种建筑构件相互间关系及比例,以及斗拱砍削加工做法和彩画的一般则例,对后代宫匠在技术上和艺术上有一定的影响。

南宋退到江南,建都临安(杭州),把统治阶级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都带到新的土壤上培植起来,建筑风格也不例外。但是在严重地受着侵略威胁的局面下和萎缩的经济基础上,南宋的宫廷建筑的内容性质改变了,全国性规模的建筑更不可能了。南京重修的城市寺观起初仍极为奢华,结构逐渐纤弱造作,手法也改变了。这时期的重要贡献是建筑和自然山水花木相结合的庭园建筑在艺术上的成就。宫廷在临安造园的风气影响到苏州和太湖区的私家花园,一直延续到后代明、清的名园。

金的统治阶级是文化落后于汉族的女真族。金的建设意识上反映着模仿北宋制度的企图。从事创造的是汉族人民,在工艺技术上是依据他们自己的传统的。而当时北方一部分却是辽区域作风占重要位置,因此宋辽混合掺杂的手法的发展是它的特点之一。

有一些金代建筑实物在结构比例上完全和辽一致,常常使鉴别者误为辽的建筑。另有一些又较近宋代形制,如正定龙兴寺的摩尼殿和五台山佛光寺的文殊殿,一向都被认为是宋的遗物。第三种则是以不成熟的手法,有时形式地摹仿北宋颓废的繁琐的形象,有时又作很大胆的新组合,前者如大同善化寺三圣殿,后者如正定广慧寺华塔,都是很突出的。像华塔那样的形式,可以说是一种紧凑的群塔,是一种富于想象力的创造。

金人改建了辽的南京(今天北京城西南广安门内外一带),扩大了城址,称做中都。这次的兴建是金海陵王特命工匠监官摹仿北宋首都汴梁而布置的。因此中都吸取了宋的城市宫城格局的一切成就,保存了北宋宫前广场部署的优良传统。

中都宫前的御河石桥,两侧的千步廊也就是元大都的蓝本。明清两代继续沿用这种布局;今天北京的天安门前和午门、端门前壮丽的广场,就是由这个传统发展而来的。

元代的蒙古游牧民族,用极强悍的骑兵,侵入邻近的国家,在短短的几十年中,建立了横跨欧亚两洲历史上空前庞大的帝国。

在元代统治中国的90多年中,蒙古族采用了残酷的武力镇压手段,破坏着中国原来的农业基础,在残酷的民族斗争中,全国的经济空前地衰落了;因此元代一般的地方建筑也是空前地粗糙简陋的。这时期统治阶级的建筑是劫掳各先进民族的工匠建造的,因此有一些部分带有其他民族的风格,大体是继承了金和南宋后期细致纤丽的风格。

元代的京城大都(现北京)是蒙古族摧毁了金的中都之后创建的。这座在宽阔的平原上新创的城市,在平面上表现着整齐的几何图形观念;城的平面接近正方形,以高大的鼓楼安置在全城的几何中点上。皇宫的位置是在城内南面的中轴线上。这是参照周礼“面朝背市,左祖右社”的思想,综合金代中都所沿袭的宋汴京的规划,依照当时蒙古族的需要而创建的。这种以高大的鼓楼作全城中心的方式,现在在北方的一些中小城市中仍可以看到它的影响。

元大都的宫殿建筑是以荣华精致的中国木构式样为主。一般宫殿建筑组群的主殿是采用工字形平面,前殿是集会和行政的殿堂,用廊连接的后部就是寝殿。殿内的布置,是用贵重的毛皮或丝织品作壁幛,完全掩蔽了内部的墙壁和木构。这种布置与汉族宫廷内分作前朝和后宫的方式不同,内部的处理仍旧保留着游牧民族毡帐生活的习惯。

元代宫殿的木构建筑方面进一步发展了琉璃,从宋代的褐、绿两种色彩发展成黄、绿、蓝、青、白各色,普遍地应用到宫殿和离宫上,更丰富了屋顶的色彩。

元代上都(内蒙古多伦附近)主要宫殿的遗址是砖石结构的建筑,这可能是西方工匠建造的。此外像大都宫中的“畏吾儿殿”应是维吾尔族为式样,还有相当多的“益顶殿”和“棕毛殿”,也都是元以前小国传统所没有的其他民族风格。

元代的统治阶级以吐番(西藏)的喇嘛教作为国教,吐番的建筑和艺术在元代流传到华北一带,出现了很多西藏风格的喇嘛塔。矗立在北京的妙应寺白塔就是这时期最宏伟的遗物。从著名的居庸关过街塔残存的基座上和古雕刻纹样手法上也可以看到当时西藏艺术风格盛行的情况。

都城以外的建筑仍是汉族工匠建造的,继续保持着传统的中国风格。其中一种类型可能是地方的统治阶层兴建的,比较细致精巧,但带有显著的公式化倾向,工料也比较整齐;典型的代表例如正定的关帝庙,定兴的慈云阁。另一种是施工非常粗糙,木料贫乏到用天然的弯曲原木作主要的构架,其中的结构是煞费苦心拼凑成的。

现在的这类建筑大多是当地人民信仰的褐庙或地方性的公共建筑。例如河北正定的阳和楼,曲阳北岳庙的德宁殿,安平的圣姑庙或山西赵城的广胜寺。这后一种在困难的物质条件限制下表现了比较多的设计意匠:它们正是这段艰苦的时期中人民生活的反映,鲜明地刻画出元代一般建筑艺术衰落的情况。

第七阶段——明·清两朝和旧中国时期

在这580余年中,中国历史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一)在汉族农民起义,摧毁并驱逐了蒙古族统治阶级以后,朱元璋建立了明朝,恢复了汉族的统治,恢复了久经破坏的经济。但自朱棣以后,宦官掌握朝政200余年,统治阶级昏庸腐朽达到极点。

(二)满族兴起,入关灭明,统治中国260余年;阶级压迫与民族压迫合而为一。

(三)西方新兴的资本主义的商人和传教士,由16世纪末开始来到中国,逐步导致19世纪中的鸦片战争和中国的半殖民地化。

(四)人民革命经过109年的英勇斗争,推翻了满清皇朝,驱逐了帝国主义侵略者,肃清了封建统治阶级,建立了人民民主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朱元璋以农民出身,看到异族压迫下农村破产的情形,亲身参加了民族解放战争,知道农业生产是恢复经济、巩固政权的基本所在,所以建立了均田、农贷等制度,解放了异族压迫,恢复了封建的生产关系,使经济很快恢复。在建国之初,他已占有江淮全国最富庶的地区,国库充实起来,使他得以建设他的首都南京,作为巩固政权的工具之一。

明朝建立以后不久,官式建筑很快就在布局、结构和造型上出现了与前一阶段区别显著的转变。在一切建置中都表现了民族复兴和封建帝国中央集权的强烈力量。首都南京的营建,征发全国工匠20余万人,其中许多是从蒙古半奴隶式的羁束下解放出来的北方世代的匠户。除了建造宫殿衙署之外,他特别强调恢复汉族文化和中国传统的礼仪,例如天子郊祭的坛庙和身后的陵寝,都以雄伟的气魄和庄严的姿态建置起来。

朱棣(成祖)迁都北京,在元大都城的基础上,重新建设宫殿、坛庙,都遵南京制度,而规模比南京更大。今天北京的故宫大体就是明初的建置。虽然大部分殿堂已是清代重建的,明朝原物还保存若干完整的组群和个别的主要殿宇。

社稷坛(今中山公园)、太庙(今劳动人民文化宫)和天坛,都是明代首创的宏丽的大组群,其中尤其是天坛在规模、气魄、总体布置和艺术造型上更是卓越的杰作。虽然祈年殿在光绪十五年曾被落雷焚毁,次年又照原样重修;皇穹宇一组则是明代最精美的原物,并且是明手法的典型。昌平县天寿山麓的长陵(朱棣墓),以庙宇的组群同陵墓本身的地面建筑物结合,再在陵前布置长达八公里的行道,这一切又与天寿山的自然环境结合为一整体。气魄之大,意匠之高,全国其他建筑组群很少能和它相比的。

明初两京的两次大建设将南北的高手匠工作了两次大规模调配,使南方北方建筑和工艺的特长都得以发挥出来,汇合为一,创造出明代的特殊风格。西南的巨大楠木,大量在北京使用。这样的建筑所反映的正是民族复兴的统一封建大帝国的雄伟气概。

自从朱棣把宦官干涉朝政的恶劣传统培植起来以后,宦官成了明朝200余年统治权的掌握者。在建筑方面,这事实反映在一切皇家的营建方面。每一座明朝“改建”的庙宇,都有监修或重修的太监的碑志,不然就在梁下、匾上留名。

至于明代宫中八次大火灾(小火灾不计),史家认为是宦官故意放火,以便重建时贪污中饱的。更不用说,宦官为了回避宦官禁置私产的法律规定,多借建庙的名义,修建寺院,附置庭园、“僧舍”,作为自己休养享乐之用。如北京的智化寺(王振建)、碧云寺庙(魏忠贤建),就是其中突出的例子。明末魏忠贤的生祠在全国竟达五六百所,更是宦官政治具体的物质表现。

明代官匠制度增加了熟练技术工人,大大地促进了手工艺技术的水平。明代建筑使用大量楠木和质地优良的砖,工精料美,丝毫不苟。在建筑工程方面,榫卯准确,基础坚实,彩画精美,也是它的特色。琉璃瓦和琉璃面砖到了明朝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太庙内墙前的琉璃花门上细部如陶制彩画额枋就精美无比。除北京许多琉璃牌坊和琉璃花门外,许多地方还出现了琉璃宝塔,其中如南京的报国寺七宝琉璃塔(太平天国战争中毁)和山西赵城广胜寺飞虹塔,都说明了在这方面当时普遍的成就。

在明中叶的初期,由印度传入“金刚宝座式”塔,在一个大塔座上建造五座乃至七座的群塔。北京真觉寺(五塔寺)塔是这类型的最卓越的典型。这个塔型之传入使中国建筑的类型更丰富起来。在清代,这类型又得到一定的发展。

在“党祸”的斗争中退隐的地主官僚和行商致富的大贾,则多在家乡营造家祠或私园以逃避现实世界。明末私家园林得到极大发展,今天江南许多精致幽静的私园,如苏州的拙政园,就是当时林园的卓越一例,也是当时社会情况下的产物。最近在安徽歙县发现许多私家的第宅,厅堂用巨大楠木柱,规模宏大。可见当时商业发展,民间的财富可观。

明中叶以后,一方面由于工艺发展,砖陶窑业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一方面由于国内农民起义和东北新兴的满洲族的军事威胁,许多府县都大量用砖瓷砌城堡。这方面最杰出的实例就是北京城和万里长城。这两个城虽然各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地形上建造起来,但都以它们雄健简朴的庞大躯体各自表现了卓越的艺术效果。

明代砖陶业之进步所产生的另一类型就是砖造发券的殿堂,如各地的“无梁殿”,乃至北京的大明门(今中华门)一类的砖券建筑就是其中的实例。这些建筑一般都用砖石琉璃做出木结构的样式。

明朝末年,随同欧洲资本家之寻找东方市场,西洋传教士到了中国,带来了西洋的自然科学、各种艺术和建筑,这对于后来的中国建筑也有一定的影响。

满清以一个文化比较落后的民族入主中国。由于他们入关以前已有相当长的期间吸收汉族的先进文化,入关时又大量利用汉奸,战争不太猛烈,许多城市和建筑没有受到过甚的破坏,例如北京这样辉煌的首都和宫殿花园,就是相当完整地被满洲统治者承继了的。故宫之中,主要建筑仅太和殿和武英殿一组受到破坏。清朝初期尚未完全征服全中国,所以像康熙年间重建太和殿,就放弃了官式用料的惯例,不用楠木而改用东北松木建造,在材料的使用上,反映了当时的军事政治局势,南方产木区还在不断反抗。

满清统治者承继了明朝统治者的全部财产,包括统治和压迫人民的整套“文物制度”。为了适应当时情况,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进行了各种制度和法律之制订。在这些制度之中也包括了《工部工程做法则例》七十二卷。这虽是一部约束性的书,将清代的官造建筑在制度和样式上固定下来,但是它对于今天清代建筑的研究却是一部可贵的技术书。这书对于当时的匠师虽然有极大的约束性,但掌握在劳动人民手中的建筑技术和艺术的创造性是封建制度所约束不住的。在“工程做法”的限制下,劳动人民仍然取得无穷辉煌的变化。

史家认为满清皇朝闭关自守是封建经济停滞时代,一般地说,这也在建筑上反映出来。但在这整个停滞的时代里,它仍有它一定限度内经济比较发展的高峰和低潮。清朝建筑的高峰和一定的创造性主要表现在乾隆时期,那是满清260余年间的“太平盛世”。弘历几度南巡,带来江南风格;大举营建圆明园、热河行宫,修清漪园(颐和园),在故宫内增建宁寿宫(乾隆花园),给许多艺匠名师以创造的机会。各园都有工艺精绝的建筑细部。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时代的宫廷大量吸收了江南的民间建筑风格来建造园苑。乾隆以后,清代的建筑就比较消沉下来。即使如清末重修颐和园,也只是高潮以后一个波浪而已。

鸦片战争开始了中国的半殖民地化时代,赓续了109年。在这一个世纪中,中国的经济完全依附于帝国主义资本主义,中国社会中产生了官僚资本家和买办阶级。帝国主义的外国资本家把欧洲资本主义城市的阶级对立和自由主义的混乱状态移植到中国城市中来;中国的官保买办则大盖“洋房”,以表达他们的崇洋思想,更助长了这混乱状态。

侵略者是无视被侵略者的民族和文化的,中国建筑和它的传统受到了鄙视和摧残。中国知识分子建筑师之出现,在初期更助长了这趋势。“五四”以后很短的一个时期曾做过恢复中国传统和新的工程技术相结合的尝试,但在殖民地性质的反动政府的破碎支离的统治下和经济基础上没有得到,也不可能得到发展;反倒是宣传帝国主义的世界主义的各种建筑理论和流派逐渐盛行起来。

以“革命”姿态出现于欧洲的这个反动的艺术理论猖狂地攻击欧洲古典建筑传统,在美国繁殖起来,迷惑了许许多多欧美建筑师,以“符合现代要求”为名,到处建造光秃秃的玻璃方盒子式建筑。中国的建筑界也曾堕入这个旋涡中。

中国历史中这一个波动剧烈的世纪,也反映在我们的建筑上。总的说来,这个时期的洋房、玻璃方盒子似乎给我们带来新的工程技术,有许多房子是可以满足一定的物质需要的。但是,建筑是一个社会生活中最高度综合性的艺术。作为能满足物质和精神双重要求的建筑物来衡量这些洋式和半洋式建筑,它们是没有艺术上价值的,而且应受到批判。无可废言的,这一百年中蔑视祖国传统,割断历史,硬搬进来的西洋各国资本主义国家的建筑形式对于祖国建筑是摧残而不是发展。

历史上封建的建筑物虽已不能适应我们今天生活的新要求,但它们的优良传统,艺术造型上的成就却仍是我们新创造的最可宝贵的源泉。而殖民地建筑在精神上则起过摧毁民族自信心的作用,阻碍了我们自己建筑的发展;在物质上曾是破坏摧毁我们可珍贵的建筑遗产的凶猛势力。它们仅有的一点实用性,在今天面向社会主义生活的面前,也已经很不够了。

结论

回顾我们几千年来建筑的发展,我们看见了每一个大阶段在不同的政治、经济条件下,在新的技术、材料的进步和发明的条件下,历代的匠师都不断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

肯定的是:各代的匠师都能运用自己的传统,加以革新,创造新的类型,来解决生活和思想意识中所提出的不相同的新问题。由于这种新的创造,每代都推动着中国的建筑不断地向前发展,取得光辉的成就。

每当新的技术、新的材料出现时,古代匠师们也都能灵活自如地掌握这些新的技术和材料,使它们服从于艺术造型的要求,创造出革新的而又是从传统上发展出来的手法和风格。在这一点上,建筑历史上卓越的实例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中国建筑的新阶段已经开始了。新的社会给新中国的建筑师提出了崭新的任务。我们新中国的建筑是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建筑必须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的需要。劳动人民得到了适用、愉快而合乎卫生的工作和居住、游息的环境,就可提高生产的量和质,就可帮助国家的社会主义改造。我们还要求新中国的建筑,作为一种艺术,必须发挥鼓舞人民前进的作用。建筑已成为全民的任务,成为国家总路线的执行中的必要工具了。

过去的匠师在当时的社会、材料、技术的局限性下尚且能为自己时代社会的需要,灵活地运用遗产,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今天的中国所给予建筑师的条件是远远超过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我们有中国共产党和中央人民政府的英明正确的领导,有全国人民的支持,有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思想武器,有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先进范本,有最现代化的技术科学和材料,有无比丰富的遗产和传统。在这样优越的条件下,我们有信心创造出超越过去任何时代的建筑。

(原载《建筑学报》1954年12月第2期,本文发表时署名:梁思成、林徽因、莫宗江。) cla7jBpQtGewHrEZarUowUeUZNj0w8/PTg11aUcqsajsVaNvSZ4m18kTW6d7Qe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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