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走廊各县,在军阀时期直至九一八事变时,遗弃于民间的枪械,不下十余万支。以后在日本占领时期,虽经日寇竭力搜缴,但到日本投降时,民间冒险储藏的枪械仍不下几万支。这些枪械,大部分在土豪劣绅和地主手里,土匪手里只有一小部分。至于少数农民手里也有一些枪支,则是为保卫自己身家性命之用的。因此,在辽西走廊各县,将遗弃于民间的枪械收上来组织地方团队,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困难丛生,牵制百出,不是一种轻而易举的事。我到辽西行署的目的,就是要进行编组和整顿地方团队。
正当陈诚在东北累遭失败、东北局势对国民党十分不利的时候,国民党辽宁省政府曾准备西迁。经过多次考虑,认为除了锦州之外,别无适当地点。锦州依山傍水,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自古以来都是军事上的战略重镇。因此,蒋介石将其亲信范汉杰安置在这个关键重地。
辽宁省政府认为这个关键重地,现在是一个大军云集的地方,辽宁省政府数次与我商谈要我担任辽西行署主任一职。辽宁省政府主席王铁汉明确决定:省府拟在辽西整编地方团队两个师,作为地方力量的基础。并说由我整编,归我统率。当时还确定辽西行署成立时,可立即先编成两个团,作为两个师的骨干。我想,在锦州如果能整编两个师的实力,这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薪饷来源,已有出处,不必就地筹划了。所以我经过慎重的考虑,同意出任辽西行署主任。
恰在这时(一九四八年春),范汉杰来到沈阳,曾与王铁汉商谈欲请我协助,担任冀热辽边区司令部副司令官。我当时亦以为地方行政如受驻军的牵制,则毫无办法。范汉杰既有此举,正中我的下怀。
我是一九四八年四月七日到锦州的。由于辽西行署的任命迟迟未到,一切组织筹备问题无从着手,加上我离开家乡已二十多年了,所以在此期间,我乃尽力之所及进行调查辽西走廊各县的实际情况,好为行署成立后的施政提出对策。
我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查,与原来在沈阳时对于编组地方团队的想法,则大有不同。根据家乡亲友的反映和广泛的调查,了解到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障碍,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种:
(一)国民党东北“剿总”为了充实在东北各军的实力,需要迅速补充缺额。但那时运输困难,不能按计划完成补充。而士兵伤亡、被俘人数日增,开小差的如流水,兵额一天天减少,许多连的人数还不足二分之一。所以每到受领任务时,都捏着一把汗,心惊胆战。这对国民党军队的士气,无疑是一大打击。也是当时在东北的国民党高级负责者以及各军、师长所共同感到恐惧和忧虑的。因此就想采取就地补充的办法。后来几经会议,才准许将第五十二军暂编第五十四师、第七十一军第八十八师、新编第六军暂编第六十二师和第四十九军第二十六师的各级干部空运到辽西走廊各县就地编补,并限于一九四八年底整编完毕。他们在锦州为了加快整补,向兵役师管区直接进行威胁勒索,弄得兵役师管区无法应付。以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变相地将征兵经费按数拨交各师,甚至有划区自行征补的 。
国民党的征兵法,早为广大人民所厌弃,而今整补各师又借机明目张胆按户敲诈勒索,乡保长从中浑水摸鱼,弄得民不聊生。对于有钱有势的豪绅、恶霸,他们不仅不敢招惹,而且互相勾结。
(二)锦州兵役师管区形成瘫痪。辽西走廊各县人民受日寇的长期占领,早已困苦不堪。如再课以沉重的兵役,就等于掐住他们的脖子置之于死地。锦州兵役师管区深恐惹出问题不好收拾,所以当县政府指定某区为某师的应征范围,兵役师管区就转知某师,由其自行设法施征。对国民党的征兵暴政,群众十分痛恨,有的起而反抗。闻有单身士兵向老百姓敲诈勒索者,被当地群众活埋了。
(三)地方人士都愿意将子弟送进地方团队。因为这样不但可以躲避兵役,而且可以避免远离家乡。
七月上旬,辽西行署主任的任命下达后,我首先忙于编制行署内部事宜,对于地方团队的编组则稍为放松。以后各方情况紧急,时间已不容再拖,于是我依据各县的实际情况,即着手进行编组地方团队。
据调查,各县实力完整的地方团队约有十一个中队。这些地方中队,人员混杂,素质很差,管理杂乱无章,非经短期整顿训练,肯定不能发挥多大作用。
编组时,我先与各县协商,拟将各该县现有的地方中队集中起来,改编为一个基干团,调出集中整训,并准许各县再成立新的地方中队。但各县豪绅群起反对,因这些地方中队的人员,不是他们的子弟就是他们的亲友。同时,所有的枪械,大半是壮丁自带的。后经多方设法调解,商定调人不调枪,问题才算解决。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锦州兵役师管区又提出了抗议。说这样编组地方团队,妨碍他们的征补役政的进行。并说,如果因此而各补充师不能如期完成补充任务,辽西行署要负完全责任。于是我们又确定编组地方团队以不违反兵役法规定年龄为限。
由于上述情况,我们的编组工作暂作如下处置:将绥中、兴城两县的中队暂编为一个大队;锦州原有的三个中队编成一个大队;锦西原有的一个大队,维持原状;以上皆不集中,仍各自在原地整训。
调拨枪械弹药问题,经我在沈阳向各方奔走,仍未能如期解决。我向省政府请领经费,他们只答应借给一个团的薪饷,以后如果接济不上,允许向各县商借。
后来,这些地方团队在解放军进攻时,大部分如鸟飞鱼散了。
范汉杰奉蒋介石的命令到锦州组织冀热辽边区司令部,其主要的任务是负责清剿并巩固辽西走廊(锦西、兴城、绥中),同时保卫海陆空后勤兵站的补给安全,确保关外屏障的锦州重镇。不晓得什么缘故,范汉杰与卫立煌一开始就是冤家对头,暗中争斗非常激烈。例如:(一)范汉杰主张在锦州兵站分监部必须有一个基数的储存量,不能随到随运,使锦州国民党军的补给不致停顿。而卫立煌却命令在锦州兵站分监部的运输补给应随到随运沈阳,已在锦州储存的少数余额,亦须尽快运沈。(二)范汉杰主张锦州必须增厚兵力,准备必要时打通沈(阳)锦(州)间的交通。而卫立煌力驳锦州必须增厚兵力的意见,打通沈锦间的交通运输,应由东北“剿总”负责处理。(三)范想大抓人事,但因卫立煌掣肘,没有得到发展的机会。而卫立煌在人事上尽量安置自己的人马,有空即补。这都引起范汉杰的抵触。卫与范各有后台老板,各有各的打算,彼此钩心斗角,不相上下,一直僵持到锦州解放的时候。
在锦州被围攻之前,卫立煌急派沈向奎到锦州任新编第八军军长,就锦州现有部队抽调三个师编组成军。新编第八军军部可说是一个光杆军部。仓促之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当战斗开始时,军部是配属于黄文徽(第八十八师)的师部。因为军部无法独立行动。卫立煌派沈向奎任新编第八军军长,使范汉杰大伤脑筋,显然与范在锦州厚集兵力的夙愿完全相反。
锦州城防和外围工事的构筑,完全由东北“剿总”负责计划,由各地驻军负责构筑。东北“剿总”的工兵指挥官李贤为非作歹,贪得无厌,不但上下其手,勾结商人,随意盗卖器材,而且克扣工人工资,已成家常便饭,工人逃避几空,使建筑工程始终未能按预定计划完成。
锦州城防工事曾被宣传为铜墙铁壁般的坚固,其实,除飞机场有几个钢筋水泥的碉堡外,其他地方的工事,不过如同地主看家护院的炮楼而已。所不同的是间而有几个钢筋水泥的建筑物。在锦州东、西、北三面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既非野战又非永久或半永久的工事,使人看了莫名其妙。最可笑的是那些星星点点的掘土散兵阵地,经过风吹雨浇,已不堪用,亦未见修补,任其坍塌。特别是锦州城南什么工事都未构筑。所以,当解放军突然由这个方向袭击时,使范汉杰措手不及,给锦州威胁很大。
锦州旧城及新城外围四周的防守城墙,完全是泥土堆成的。每次经过雨水冲刷,非塌即倒,无一完整,大半已改成老百姓的厕所。
范汉杰对于当时锦州处境的危险不是不知道,如第六兵团司令官卢浚泉曾数次要求将义县守军王世高师撤回锦州,虽经范汉杰同意照转,但卫立煌坚决反对。这样,就把云南部队一个师的命运断送了。
在锦州北面的二郎洞、娘娘庙山地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第九十三军暂编第十八师景阳部和第一八四师杨朝纶部齐头并进,得而复失,形成拉锯,僵持于锦北山地绵亘之线,前往增援的第八十八师黄文徽部,行动迟缓,被解放军后续部队猛扑其背后,黄文徽师尽其全力抗击,始得勉强对峙。而景阳部和杨朝纶部鉴于后路已发生战斗,乃利用战斗间歇,依起伏地形,急行掩护撤退,巧与黄文徽部会合,反而无意中将黄文徽部营救出险。此役双方损伤甚重。
九月下旬,锦州北面进入胶着状态,在东北方面则逐渐吃紧。后来解放军的攻击逐渐向东南延伸。当解放军向锦南进攻时,新编第八军已无法抽调兵力填防锦南最薄弱的部分。沈向奎要求速将黄文徽师归还建制,改以主力防守锦南,必要时增援锦东的战斗。
正当锦州外围战斗极度剧烈的关头,锦州机场于九月二十五日起,即遭到解放军炮兵射击的威胁。二十九日,解放军的炮兵射击已完全控制了飞机场的南部,空运停止。当时,锦州粮秣弹药只够维持十数天,范汉杰深为惶恐,要求卫立煌由沈返运,不得不先利用飞机场南部空投,而解放军的炮兵旋即控制整个机场,空运大队乃另在锦州南边小河套沙滩地带空投。但由于是高空投下,多不准确,群众的抢夺,亦损失很大数量。后解放军加紧向东南方面紫荆山及其以南地区进迫,使城南守军活动范围退缩到护城河附近,空投到此也被迫停止。
锦州的补给要从沈阳返运,暴露出卫立煌与范汉杰的不和,直接给锦州作战带来了不良影响。但是,范汉杰对于防守锦州,还寄希望于锦西和沈阳两个方面的增援。
十月六日,范汉杰冒险要求突围,当日第九十三军已将突围的准备命令下达各师,准备七日夜间开始行动。大约下午四时许,我突接卢浚泉电话,约我到第六兵团司令部。我到卢浚泉处得知卫立煌不同意突围,仍要固守锦州待援。卢说,已将突围的准备命令下达各师了,这怎能再打下去呢?
经过这一变动,范汉杰万分烦恼,心乱如麻,硬着头皮执行卫立煌的命令,乃于八日晚召开会议,重新部署防守措施。他并传达沈阳卫立煌派陈铁到葫芦岛组织指挥所的情况,同时说明廖耀湘兵团业已出动,希望各部奋勇杀敌,死守以待援军。但各军长皆默默无言,只有唯命是从,不欢而散。
会后,范汉杰对我说:“黄文徽师固守锦州旧城,要求将旧城四周房屋拆毁三百公尺,扫清射界,征用民工堵塞各街道胡同,以备巷战;还要组织担架,抬运伤员。”我以居民逃避已空,委婉地拒绝执行。范又命李汝和参谋长同我商量,将徒手的地方总队分别补充沈(向奎)、卢(浚泉)两部,我均以不懂云南话,而且多数已自动返乡,敷衍了过去。
到十月十三日中午左右,暂编第五十五师安守仁部由飞机场被逼退到辽西行署院内据守,与景阳师取得联系,勉强坚持到十四日中午。在东南方面,新编第八军两个师分别于十三日晚先后退守土城。他们两昼夜未得饮食,纷纷掠夺居民食物,城内秩序极度混乱。
十四日下午四时许,安守仁师突然向土城内撤退,引起解放军与守城国民党军混乱的夹击,喊杀声连天,彼此难分。东南土城被解放军突破,第六兵团司令部被占领。
十四日入夜,范汉杰派副官将副参谋长李汝和由资源委员会大楼接到邮电局,一同突围而逃。
本文是编者综合作者《辽西行署在锦州编组地方团队及
被歼经过回忆》和《锦州战役国民党军被歼经过》两篇文
章而成,文内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