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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北大门义县战役记

赵振华

东北国民党军在一九四六年、一九四七年反人民内战中受到人民解放军的沉重打击,锐气大减,由疯狂地全面进攻,不得不变为全面防御了。到了一九四八年春季龟缩到长春、沈阳、锦州三个大城市,孤守待援,妄想挽回全部被歼的命运。

当时防守锦州的部队,有国民党第六兵团的第九十三军(缺暂编第二十师)、新编第八军,另外还有空军一个中队和一个战车连,总兵力约十万人。有这样多的兵力,我们当时自以为守住锦州确保关内外的后方交通,是有十分把握的。

义县是锦州北部的一个小县城,两地相距约四十五公里,在军事上是一个要点。它是锦州北方安全及掩护北宁路侧的屏障。守住它可以使关内外的交通不致中断。第九十三军暂编第二十师被派驻守义县,我仅就记忆所及把当时暂编第二十师在义县被歼的经过忆述如下。

一 兵力部署

国民党军暂编第二十师乃半美械装备部队。在抗战末期,美帝曾派有顾问团参与训练。一九四八年在义县时,总兵力不下七千多人。其指挥系统是:少将师长王世高,少将副师长韩润珍;政工处少将主任赵文侯;参谋处上校主任杨德光;军需处上校主任李联翰;军械处中校主任王克刚;军医处中校主任张鉴明;第一团上校团长赵振华,中校副团长蒋啸天;第二团上校团长王灿荆,中校副团长李焕文;第三团上校团长陈敬熙,中校副团长段士贤;师直属部队有山炮营、工兵营、辎重营、通信连、特务连、野战医院等。

一九四八年三月,暂编第二十师由阜新撤退防守义县。当时认为欲保东北,必守锦州,欲守锦州,必保义县。如果情况好转就可以义县为基地,西可进出承德、赤峰,北可进窥阜新、彰武,在攻守上,义县都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当时我们是这样盘算的:义县发生了战斗,锦州近在咫尺支援很方便,如锦义地区同时发生战斗,关内可由葫芦岛,关外可由沈阳增援。所以锦州、义县虽处在东北战场的最前线,但它不是孤立的,它的力量是和后方的力量相连在一起的,再加上空军及锦义地区的坚固工事,自以为锦义地区的防守是有相当把握的,甚至还可以相机出击。这对振作国民党军士气,扭转战局,是不无希望的。暂编第二十师将领就是怀着这种乐观的情绪到达义县,并积极整训部队,认真构筑工事,重新拟定了全面加强义县的防御工事构筑计划。并决定以旧城墙为基础构成核心阵地,加强和增筑城外的许多连排据点,前后错综配置,形成了宽阔的主阵地带。另外在主阵地前方的主要村落构筑前进据点,不仅据点与据点的火力可以交叉侧防,城墙上的火力更可以居高临下,形成了广大纵深的立体火网。如果某一据点被突破,左右两侧及后方的据点可以不受影响,仍可独立作战,发挥侧射火力,将突入之部队歼灭。

上面所说的连排据点,其构筑方式是以三个以上的地堡群及弹药库、掩蔽部、厨房、厕所、交通壕(重要的都加以掩盖)连接组织起来的。地堡群外有宽三米、深三米的外壕,外壕前设置三四米以上鹿砦及铁丝网作为障碍。每个地堡的射孔盖材多是用二十至三十厘米以上的木材或铁路钢轨加上集土筑成的,其坚固程度稍逊于钢筋水泥的永久工事。当工事构筑完成后,曾用自己的炮火加以测验,十分坚固。自以为解放军现有的武器是攻不破它的。

义县城防工事大体构筑完成后,暂编第二十师防御布置调整如下:

东南守备区:由城东北角(含)至南门(含)之线。

指挥官为第一团团长赵振华。以第三营为东守备队;第二营为南守备队;第一营为预备队。

西北守备区:由南门(不含)至东北角(不含)之线。

指挥官为第二团团长王灿荆。以第三营为西守备队;第二营为北守备队;第一营为预备队。

总预备队策应各方面之战斗。指挥官为第三团团长陈敬熙。

一九四八年七八月间,师长王世高曾在义县校阅了守备部队和地方团队共约一万人左右,第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也亲至义县为官兵打气。当时暂编第二十师更自以为兵强马壮、武器精良、粮弹充足,守义县是固若金汤,稳如磐石。

二 战斗经过

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一日解放军开始对义县节节逼近。当时估计解放军最多是两个纵队,以一个纵队攻打义县,以一个纵队阻止锦州方面的援军。据各方面的情报,围攻义县的部队查明番号的有东北野战军第四纵队和第九纵队第二十五师,其他部队就没有弄清楚。九月十二日义县已被团团围困,谍报人员已无法活动了。由附近村落逃进来的地主分子报称,每个村子都被解放军挤得满满的。事后才知道解放军是集中了整个东北的主要力量、避开沈阳迂回到锦义地区,这么多的兵力和这样大胆的行动是国民党军将领绝对料不到的。

十七日夜间一时许,解放军开始向义县全面进攻。义县车站及西北方第二团守备地区正面发生了激烈战斗,战至次日拂晓解放军没有取得进展。又在步炮协同之下向义县东南第一团守备地区猛攻,激战至中午十二时有三四百人由空隙部位突入到我军警戒阵地后侧,对我正面威胁很大。当时第一团组织了一个加强营,配属装甲车四辆,由第一营营长陆先柱指挥,在师山炮营支援下,向解放军反击。激战至下午六点多钟,才将突入的解放军打退。战车被击毁两辆,随后又拖回来了。从此,可以当作活动堡垒使用的四辆战车便不敢出城。是役,负伤排长一人,阵亡两人,伤亡士兵四五十人。出击的部队也是被打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第一团这次战斗受到师长王世高的嘉许。当天晚上,第一团副团长蒋啸天集中了团直属部队所有人员,在阵地空隙部位连夜增设一个据点,把东南角薄弱部分弥补起来。此后大约有三天的时间没有战斗。

在义县车站南方的棉花厂附近,有一个前进据点,位置相当重要。这个据点的工事是第三团派部队构筑的,相当坚固。后来经过防区调整,由第一团派兵防守。十八日夜间这里发生了情况,仅仅听到了一些冷冷落落的枪声,便被解放军占领了。后来查明是守据点的排长自动放下武器投降了解放军。从此,南方主阵地带就完全暴露在解放军面前。为了不使已经沮丧的军心更加动摇混乱,这件事的真相一直不敢宣布,其实大家早已明白了,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十九日晚,解放军插入我南方据点侧后一带阵地,拂晓前在猛烈炮火掩护下猛冲猛打,有百余人突入警戒阵地侧后,第一团派出了一个连,在老爷庙据点的火力支援下,经过三小时的激战始将解放军进攻部队打退。是役,第一团负伤排长一人,伤亡士兵百余人,此时第二团方面也受到攻击,幸而阵地没有什么丢失,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晚。

自此以后,解放军采取了逐点攻取的战术,先集中炮火轰击欲夺取的据点,轰得几乎变成平地,再以轻重机枪猛烈压制住两侧据点,使之不能侧防支援要夺取的据点,再以步兵一举而攻占之。

二十日拂晓,解放军集中了几十门迫击炮向东方前进据点轰击,弹如雨下,硝烟泥土鹿砦四处飞扬,整个战场好像下了一场弥天大雾。骑兵排长向团部报告说:“机关枪、冲锋枪被泥沙塞满发生故障不能射击,士兵在阵地里视线被尘土遮住,交通壕也几乎削为平地。”我命令他马上将自动火器及其人员撤到掩蔽部拭擦,待炮火停止后再战斗。我随即来到东城墙上观察战况,只见南方前进据点及骑兵排据点一带被烟雾泥土笼罩了,炮弹像一阵猛烈的冰雹撒下来,硝烟泥尘直冲到天上,像一根一根的烟柱,被风吹着飘过大凌河去。我派出部队去支援,他们到了火网地带就不敢前进了。经再三严厉督促,才勉强地推进了百多米。这时架在空中和埋在地下的两条电话线路都被打断了。一小时后,机枪步枪声猛烈响了起来,我请求师山炮营压制敌火力,也没有收到什么效果。不多久,骑兵排据点终于被解放军摧毁攻占了。

骑兵排据点被攻占以后,第一团抽调兵力反攻了几次都没有得逞。以后再没有能力反攻了,只好在失去的据点后面连夜再筑据点,用以顽抗,以阻止解放军逼近城根,企图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对于锦州的援兵我们仍充满幻想。第一团再以副团长蒋啸天指挥团直属的一切后方人员专门增筑地堡和挖掘外壕,拆毁阻碍射界的民房,制成许多制式材料,只要有一个据点被攻占,就马上在它后面筑起另一个据点。像这样的据点连外壕在内,先后筑了三四个。然而这个办法也不能阻止解放军的前进,阵地一天比一天在缩小。

九月二十一日,义县方面战况沉寂,七里河方面(靠近锦州方向)炮声隆隆,师长王世高召集团长开会,分析当时的战况。大家认为解放军攻不下义县,锦州又派出援军,腹背受敌,战役可能停止;另外又估计解放军强攻义县牺牲太大,故而改变策略,围困义县,先打锦州。围城打援这是解放军惯用的战术。在会上讨论的结果,都认为不论解放军先打援军,或先打锦州,或知难而退,我们都要紧紧抓住这个喘息的机会,调整部署,日夜加强工事,以进一步巩固城防。

二十四日,解放军在击溃了锦州方面的援军后,整顿了阵容,对义县又加紧了进攻。在战术上已经由猛冲猛打变为逐点攻取,现在又变为坑道逼近了。解放军利用黑夜,向义县实行佯攻,发动主力挖掘坑道,过了两三昼夜,他们在义县外围挖掘的坑道已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了。有的距离守军阵地前沿仅百多米。他们又把平射炮运动到阵地前方两三百米处。这样一来,我守军借以顽抗的地堡都变成了没有用的东西,只要一开炮,定被打得粉碎。这一手确实成了守军致命的威胁。我们也曾集中炮火向这些平射炮轰击,我们消耗了不少弹药,一点没有用处。只好组织部队出击,而解放军则在坑道内发扬炽盛火力,打得我出击部队丢盔卸甲,狼狈窜回,伤亡累累。如何对付这个坑道逼近的战术,我守军将领用尽心思,也仍然是束手无策。师长王世高曾召集团长以上的人到西南城墙上观察势态,研究对策,团长们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我也曾召集可以离开阵地的军官,深入下层研究对策,但大家也只是面面相觑,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只好继续派部队出击,仍然伤亡很大,削弱了防守的力量,剩下的办法就是用迫击炮、枪榴弹轰击,打了许多炮弹,但命中目标的很少。除了借此来冲淡一下毫无对策的慌张心理之外,已无计可施了。

经过三天的激烈战斗,我们的炮弹不多了,师山炮营的炮弹也打光了。我们看着解放军在义县外围的那些村子里进进出出,只有干着急。解放军也知道我们没有弹药了。

援兵不能来,炮弹又没有了,各营机、步枪弹也快光了,我们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空军上。一是空投,二是轰炸。直盼至二十七日下午三时,飞机来了,我喜出望外,团部院子里的官兵们也兴奋起来。我爬在房顶用望远镜看,只看见一架,飞得很高,此时解放军高射炮全部开始射击。那架飞机打了个排枪,投了一个通讯袋,就溜了。后来知道这架飞机是专来投送蒋介石给师长王世高的亲笔信的。

当天晚上,王世高告诉我,次日空军要来投送弹药,我听了感到很高兴,认为锦州长官对我们总算是关心的。我立刻回到团部作了以下的布置:命令第一线做好射击准备,若共军来抢弹药就打;城内戒严不准通行(实际上那几天街上已没有老百姓往来);指定接收人员准备接收。

二十八日,天刚发白,我就告诉副团长蒋啸天,督促通讯排把陆空联络布标铺在小学校的操场上,指示空投场所。约十点多钟,飞机来了三架,飞得比昨天还高,解放军的高射炮火比昨天猛烈得多。我用望远镜看,从飞机里面丢出了许多黑黑的东西,不一会降落伞开了,因飞机飞得太高,降落伞有的飘过大凌河那边去了;有的落到解放军占领区了;落在城内和我们阵地内的仅是少数。落在阵地前方的,我们去拿,解放军就打,他们出来拿,我们也打。这次投下来的弹药据说有两百多发山炮弹,其余的是机、步枪弹和冲锋枪弹,数量多少无法统计。落在阵地上的守兵就分用了。落在城内的,师部送来了一部分,我们自己也抢了一些来。总之,这些弹药为数太少,杯水车薪,不等多久,就又消耗光了。

自空投开始以后,我们援绝弹尽的情况已全部暴露出来,解放军士气更加旺盛,英勇无比。战斗夜以继日地猛烈进行着,我们越打越弱,已经被打得喘不过气来了。许多坚固的地堡被打垮,重机枪和人都埋在里面出不来。我们的阵地一层层地被剥下去。义县好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潮水在渐渐涨起,它的面积在渐渐缩小,眼看不要多久,就要全部淹没了。

二十九日凌晨二时左右,城南主阵地带被突破一个缺口。我命令第二营营长刘雄迅速集中一切人力和物力,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必须把缺口堵起来。并命令城墙上的火力支援他,一小时后副营长黄华铸来电话说刘营长已负重伤,突入菜地内的解放军虽被消灭,但钻进据点内的则无法打退。我叫他代理营长职务,不可再失阵地,维持到天明,再图恢复。刘雄被送进医院,不久便死去。

此后,义县战况到了最紧张的阶段。师部颁发了一道训令,内容大体是:“义县乃锦州的屏障,如义县不保,锦州将垂危;若锦州失守,整个东北就完了。东北完,华北亦完。国家兴亡在此一战。务必督饬官兵,坚守阵地以尽全功。如有擅自放弃阵地者,军法从事,格杀勿论。”我把训令转发下去,自思现在要保住义县,只有锦州大力增援,内外夹击,否则我们能坚持的时间是不长了。解放军很快就要打到城墙脚下,为了阻止他们的逼近,我把迫击炮连(因弹药已打光)当作步兵使用,并派特务排在城墙一带巡逻,不准官兵退进城来。

就在这一天(二十九日)蒋介石给王世高发来一个电报,大意是:“世高吾弟:义县安危,影响整个东北战局,该师连日英勇歼敌苦战,殊堪嘉许,现已令锦州范主任(汉杰)大力增援,尚望勉励官兵再接再厉以尽全功。”王世高叫我到师部,给我看电报,并说我们义县打得很好,现在连委员长都重视了。只要我们能把解放军阻止在城墙外面,固守待援,保住义县,我们就算成功了。

解放军的炮火近两天来越打越猛了,我们的山炮没有炮弹早变成了哑巴。解放军震耳欲聋的炮声,我们断定无疑是重炮,这使我们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威胁。有的炮弹已经落到团部的院子里来了,尘土像筛糠一样地落在我的办公桌上,我和蒋啸天所在的掩蔽部被震垮,把我们二人压在里面,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土挖开爬了出来。为了减少伤亡,我又下令大挖掩蔽部,以策安全。连战马都转入地下掩藏起来了。

激战至晚,城外据点多数失守了。西门外地方团队退下来的官兵要求进城,我一怕他们进城后在紧要关头转向人民军队里应外合,二怕解放军也混进城来,所以我们坚决不让他们进城。我们自己的部队退下来的,我叫第一营营长陆先柱和第二营代理营长黄华铸收容起来,分别布置在沿东城和南城一带的工事里。城外仅存的据点,只有第三营营长李建图防守的老爷庙。这个据点位置重要,构筑得很坚固。它可以侧防东南两侧城墙脚,解放军曾几次想夺取它都被打退了。我叫李调整兵力,缩小防线,加以固守。我把空投下来的机枪步枪弹,也先补充给了他。第二团方面的防线也同样加以缩小调整。兵力薄弱的环节,由第三团派兵增强。这一道最后的防线,它是以很厚的城墙为基础,坚固的地堡群,很深的外壕及成面的障碍物组织起来的最坚固的核心阵地。在城外东南角和西门外也还有坚固的据点,可以内外相互支撑。全城重要的地堡都派连长一级的在里面固守。经过这一番调整部署以后,我们觉得坚守十天左右等待援军,大致还可以。当晚,解放军在正面又发动了几次猛攻。第二团方面尤以西南角一带最为激烈,幸而都被击退了。我们动摇着的信心又坚定了一些。

三十日晚上十二时左右,王世高叫我去开会,他派副官来接,把我引到第二团团长王灿荆的掩蔽部里,副师长韩润珍、第三团团长陈敬熙、政工处长赵文侯和军需处长李联翰都在那里了。我到后,王世高问了我一下情况,接着说,锦州已在吃紧,关内外援军一时无望,死守下去最后还是被消灭,只有突出重围,才有生路。解放军的兵力,正集中在锦州周围,义县北方一定空虚(实际上义县北方大军云集已布下天罗地网),我们突围到朝阳方面转向绥中、兴城一带再靠拢锦州。大家瞪着眼沉默了几分钟之久,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一致赞成了。最后讨论到突围的时间,以为当夜太仓促,决定明天(十月一日)天黑以后一致行动。军官家眷全部留在义县,由军需主任李联翰负责。判断解放军不会杀害家属。不能带走的重武器,全部破坏。尽可能携带弹药和粮秣。我从师部回团已经一点多钟了。就在这一天夜里三时许,解放军开始了总攻。炮火之猛烈为前所未有,它的声音压住了一切枪声,整个义县在震动。估计今晚轰击的大炮不下五六十门,目标主要集中在第二团守备区的西南角一带核心阵地。解放军进攻的矛头对准了我们的心脏——师部。城墙附近成了一片火海。不多久,我团第二营代理营长黄华铸来电话报告西南城墙脚被轰垮了一个缺口,话还没有讲完,王世高接着来电话询问情况。

——你们防区的情况怎么样?

——东南两方都受到猛攻,现在阵地还没有变化。

——城墙是我们最后的生命线,务必坚守,你们东城墙薄弱部分怎样了?

——昨天已在东城后加了一些沙包。

——西南角情况怎样?城墙是不是垮了?

——已令第三团抢救,堵上了沙包!

刚说到这里电话就断了。

十月一日五时左右,黄华铸来电话说,他的腿负了伤,我要他坚持着不要下来,马上派医官来阵地为他治疗。因为当时情况已很危急,谁也不愿去当这个营长,派不出人来接替他的职务,只好暂时如此。直到天明,炮火的猛烈一直没有衰减。夜间我曾打了几次电话,了解各营战况,知道解放军趁着天黑夜暗,前仆后继地冲锋都被堵住了,我防区没有丢失阵地。但西南角缺口,能否堵得住,一直使我忧心忡忡。天明后八时许,黄华铸来电话报告,解放军已由西南角缺口冲进来了,我把情况立即报告王世高,他回答已令第三团派兵增援,务必把突入的解放军歼灭。王要我无论如何坚持到晚上,照预定计划实施突围。

自今晨三时以来,解放军炮火原来集中在第二团西北角一带核心阵地,天明后逐渐转移到东城墙的薄弱部分,炮弹声震耳欲聋,连机枪步枪声都听不清楚。十时左右,通师部的电话线被打断了,至此,我便和师部失去了联络。情况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城西的部队已被打成散兵,逐渐靠近城东来了。中午,东城墙被轰垮了三四十米,陆先柱来报告,解放军已由东城涌进。我命令他组织部队把缺口堵起来,并把我手边仅有的部队特务排也交给他指挥。一小时后特务排长来报告,陆营长下落不明,鼓楼附近已发现解放军,正进行激烈的巷战。下午一点多钟,第三营李建图打电话来,义县车站附近炮声激烈,他说是援军到了。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我为了稳住军心便顺水推舟地说:“援军既到很好,守住阵地坚持到天黑,我们便胜利了。”其实哪里有援军,我们已在准备晚上逃跑,自此以后,电话线都断了,对外完全失去了联系。枪声由远而近,战斗已经在团部的街道上进行,接着“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的声音也清楚地传来了。自思义县败局已难挽回。想到自己对解放军顽抗得这样坚决,解放军不会饶恕我,不如干脆自杀。但是萌自杀之念易,行之则难。转眼一看妻儿还在身边。有谁来照管他们呢!那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大约两点钟左右马排长抬着机枪退到掩蔽部来了,我说你就堵门口吧。顷刻间,解放军爬上了房顶,手榴弹抛到掩蔽部门口,接着就是一排冲锋枪扫下来,马排长应声倒在我面前了。“出来!缴枪不杀!”解放军战士连喊了几次,我便丢出了手枪,跨过马排长的尸体,从掩蔽部里钻了出来。解放军在我身上检查了一遍,没有拿去我的任何东西。有五六个解放军把我带到我的办公室里,他们一个个都是威风凛凛的,有个左手用绷带吊着,右手还提着一支自来得手枪,他指着我说:“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我没有出声,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不一会儿来了一位穿草绿色呢军服的解放军军官,他把帽子向桌上一掼,向我问道:“你就是赵振华,这样顽强。”我说:“军人守土有责,各为其主。”他哼了一声说:“守老爷庙的部队是不是你的部队?”我回答:“是的。”他说:“你马上下令叫他们停火。”我回答说:“你们能够抓到我,去解决他们自然也很容易。”我想如今命在旦夕,何必在临死之前下达这样的命令,我这样的回答后,他并没有再逼我也就走了。我靠在沙发上继续抽着香烟,静待他们来处决我,那时老爷庙的枪声仍然没有停止。

六点多钟,来了几个解放军,他们手里拿着照相机和电影摄影机,他们把我叫出来拍照,接着我的吉普车开来了,把我和蒋啸天以及我的妻儿都送上了车,这一连串的动作他们都拍了电影。一个解放军的军官向我说:“不要害怕,放下武器,咱们都是朋友,你们到后方学习学习就理解了。”我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心情平静了一些。汽车开到了街上,沿街坐着被解除了武装的官兵,垂头丧气,狼狈不堪。见我的汽车来了,都抬起头来看,但我没有勇气去看他们。出了东门,因桥梁被炸坏,只得下车步行,在高粱地里的小路上穿来穿去。夜间九时左右,我们到达宿营地,我和妻儿被送到了一个院子里的屋中。门外有卫兵守着,不许乱动。虽然处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但饮食起居方面解放军对我们的照顾是十分周到的。不一会送来了菜饭,负责的解放军说:“对不起,今晚没有准备,你们随便吃吧。”我一看仍然是大米饭,有菜有汤,我随便吃了一点。在院子里吃饭的那些解放军,手里端着的尽是高粱饭,优俘政策第一次在这里体会到了。

十月二日早饭后,叫我们继续出发。在途中,锦州的飞机又来了,对义县投下了几枚炸弹,我心里想,你们来迟了,你们是来替我们送丧的。中午十二时左右我们到了王家沟,师长、副师长、团长以及少校以上的军官都集中在那里了。就这样,国民党军暂编第二十师全体官兵七千多人,在解放军总攻开始以后,先后不过几小时,就全部被歼灭。

十月三日中午,我被叫到解放军首长那里去,那个村子里停着不少大小汽车,我见着我的司机在那里很自由地走动,好像不是俘虏的样子,我有点奇怪。到了首长屋里,他叫我坐下,态度非常和蔼,随后他走到一张敌情地图旁,用手指着图问我:“守老爷庙的部队,是不是你那个模范连?”我回答:“不是,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事实上守老爷庙的人是由各个据点退下来的一些散兵组成的,所以我照直这样说。我走近一看,墙上挂的是第二十师在义县防御配备地图,再仔细一看,上面的工事位置,兵力部署,小到连排都与我们自己绘的丝毫不差。我当时大吃一惊,我们的军事秘密,何以会被对方了解得这样清楚,今天当俘虏是一百个应当的了。接着首长对我说:“你对我军解放锦州有何看法?”我答:“你们可以打下义县,你们不可能打下锦州。”他接着问为什么,要我说说理由。我说:“义县仅几千人,弹尽援绝,因而守不住,锦州十几万人,沈阳和葫芦岛都可增援,并且葫芦岛与锦州近在咫尺,可由海上调来大量援军,又有坚固的工事和雄厚的兵力,你们打不下锦州。”他又问我:“你们知道济南前几天被我军解放了吗?全歼国民党军王耀武部队十几万人。”我听了半信半疑。他笑着说:“我军打锦州还是容易的,你不信看着吧!”我当时的看法在今天回想起来,真是幼稚可笑得很,没有一点政治远见。随后我被带回原住处。

十月五日我们全部被俘的校级以上的军官向哈尔滨后方送去,正当渡大凌河的时候,送丧的飞机又来了,几排枪扫射下来,打伤了一个被俘的军官,转了一个圈子,扬长而去。我们昨天还在为蒋介石卖命,今天当了俘虏就遭到蒋介石飞机的扫射。

到了哈尔滨,不几天我们便听到了锦州解放的消息。当天解放军军官教导团举行会餐庆祝胜利,接着就是长春解放,沈阳解放,整个东北解放了,解放军胜利的捷报不断传来,所以这样的庆祝会也就接二连三地举行了许多次。 prO8/ntKwByAekUvYyQ4Y+PYAqZ/ONW9o0ct/kHfq8cj+tJ+fyR+b8MSWbQK3D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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