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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兴
国民党军第九十三军是由云南地方军队改编组成的，一九四五年随卢汉到越南接受日军投降，一九四六年春，蒋介石令该军海运东北，投入内战，终致全军覆灭。我原任该军副军长，军长卢浚泉升任第六兵团司令官后，我继任军长。
一九四八年春，陈诚引咎悄然离开东北。蒋介石派卫立煌任东北行辕副主任兼东北“剿总”总司令。南京国防部要锦州和沈阳的守军东西对进，打通沈锦交通。卫立煌担心军队离开城防工事在运动中更易遭歼灭，加之他还以老眼光看解放军，认为解放军尚缺乏攻坚经验，固守三大城市不成问题。若要恢复交通，则请国防部再增派部队出关。而当时关内各战场的国民党军，也同样处于困境，哪有援兵可派？结果只好强调加强工事，以图苟延一时。四月间卫立煌亲到锦州视察，向守军官兵打气。五月间范汉杰在锦州，加紧部署辽西防务。
一九四八年夏，辽西局势暂平静。关内外火车与秦（皇岛）、葫（芦岛）港口的后勤船只来往频繁，锦州空军运送长春、沈阳的补给，忙碌不休，锦州表面上呈现出太平热闹景象。特别是南京高级机关所派来的视察、点验和总统府的督察专员们与当地军政人员进行宴乐酬酢，一无虚日。范汉杰去南京开会，还携眷回锦州。东北要人张作相（东北“剿总”副总司令），也从沈阳回锦州老家居住下来。
八月下旬，范汉杰由南京开会归来，召集高级干部探讨敌情。当时虽曾有人认为锦州要地关系东北全局，将成为解放军进攻目标，锦州陷落，东北全局势必瓦解。但一般人均以为锦州邻近关内，海上增援容易，沈阳还有大军三十万，可以西进，北平和沈阳空军随时都能支援。而目前解放军尚缺乏坦克部队，炮火也不强大，攻坚力弱，如大军从北满远来辽西，交通补给很不容易，屯兵于坚城之下，必陷困境，为兵家所忌。唯长春孤悬，乃是最弱的一环，当前的问题仍在长春。于是沉溺于暂时的安静，自我陶醉，得过且过，殊不知解放军的企图隐蔽而行动神速，国民党军因失去民心，耳目不灵，情报人员低能，又易受眩惑，以致对情况侦察判断，无所作为。九月初，长春被炮击较紧。山海关、石门间铁路一度被破坏，锦州指挥所以为解放军将于进攻长春的同时，在北宁路沿线发动破路抢秋活动。直到空运第四十九军被迫停止的时候，对解放军决心先攻取锦州，再没有人怀疑了。
范汉杰秉承蒋介石和卫立煌的指示，到锦州布置辽西防务：以锦州为中心，锦西、义县为外翼，兴城、绥中为维护锦榆间交通的据点。令第五十四军阙汉骞部附新编第六军的暂编第六十二师防守锦西和葫芦岛。令第九十三军以暂编第二十师固守义县。暂编第二十二师、暂编第十八师集中锦州，同第六十军第一八四师（第三次重新建立的）及新编第八军沈向奎的三个师（第八十八师、暂编第五十四师、暂编第五十五师）归第六兵团（原番号第一兵团）指挥，共负锦州防守任务。孙渡调任热河省政府主席后，卢浚泉升任第六兵团司令官，范不久又任命卢浚泉为锦州警备司令，以巩固治安。任命辽西师管区司令黄永安（原系东北军炮兵将领，住锦州）兼任锦州炮兵指挥官。当时除军师直属炮兵营外，还有锦州指挥所直属的独立炮兵第十三团第二营（有一〇五毫米榴炮七门）；野战炮兵第十六团第二营（有七六·二毫米野炮十二门）。此外，还有战车第三团轻战车连（有英式二吨战车七辆）；装甲汽车连（有装甲汽车八辆）；铁道装甲车队等。
从地形上看，锦州处于冀、热、辽交通要冲。山川交错环抱，比较沈阳和长春是易守难攻的。但是城郊和飞机场外围，周环将近八十余里，工事设施，需要大量器材。从一九四六年第一兵团司令官孙渡进驻锦州以来，即陆续设防，已构成环市区（包括锦州老城在内）周围约十余里的土城。后来又根据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工兵指挥的计划，由工兵第十四团派部队加构外围据点工事。原计划用钢骨水泥筑成据点式的子母碉堡。无奈器材缺少，仅仅做了一部分据点中心的高碉。而后守军在其周围加筑了半永久的野战筑城工事，并就地取材，设置障碍物和外壕。
第九十三军系负责锦州西、北两面的防务。军把两个师作直接配备：令暂编第二十二师守北正面，右接新编第八军暂编第五十四师左翼；令暂编第十八师守西正面飞机场，左接新编第八军守南面的暂编第五十五师右翼（后系第四十九军第七十九师守备）。为了构筑防御阵地，经过半年时间，才初步完成了土城外围的据点工事。还有西北角外稍远的一个要点叫冒山屯，其近旁的冒山地势险要，形成西北外围阵地的锁钥。原打算用一个加强连独立守备，但是迟到九月初，专任构筑工事的部队才把中心碉堡完成。军为争取迅速构筑起见，乃集中两个师的工兵和军直属工兵营，并派暂编第二十师副师长赵景高（新任职尚未去义县到差）指挥，到处搜集器材运去赶工，期望早日完成，以巩固军正面的防务。不料工事构筑未竣，战斗即从该处开端。
九月二十四日午夜，冒山发生情况。解放军突然用强大兵力分股向冒山屯、二郎洞奇袭，钻隙穿插，深入渗透，直到锦州北面外围据点的纵深阵地内。二十五日拂晓，土城北面的白老虎屯、大亮甲山、配水池八二高地附近，均有了敌情。在冒山指挥构工的副师长赵景高狼狈逃回，才知该处构工官兵在梦夜混乱中被袭击，除部分退入工事中据守外，多数已被歼俘，而当夜在锦州通义县公路两旁葛文碑一带警戒阵地上的部队，也同时遭受自东北方向来的强大解放军的夜袭，发生混战，不能退脱。大战序幕，遂从此开端。
先是九月中旬，义县附近的锦义公路上，时有解放军地方部队活动，第九十三军为维护锦义间的补给交通，出动军骑兵团和暂编第二十二师第三团北进扫荡。到了七里河附近，因受阻而止。并得知阜新方向已发现大军南下，急退回锦州北部，在葛文碑一带布置警戒。后来侦悉南下大军除部分停集于义县附近外，大部已陆续从锦州西北转向西南，去兴城、锦西地区活动。锦州虽已紧张，但近郊仍尚平静。解放军的进攻企图和兵力多少，一时还不易判明。绝难预料到在二十四日阴雨之夜，解放军八、九两个纵队以强大兵力从西北和东南两方奔袭而来，对锦北的纵深阵地，乘隙捣毁，当头一棒，给守军以莫大的打击。
二十五日范汉杰为稳定战局，战事才开头就不得不使用总预备队第一八四师协同守军暂编第二十二师进行反攻。经过整日激烈战斗，才将攻入阵地内的解放军肃清。二十六日反攻冒山，并出动战车连与炮空配合，战至傍晚，第一八四师的进攻部队将到达冒山南麓，又遭解放军反击而败退。冒山上还残余的构工官兵全被歼灭，冒山遂完全被解放军占领。此后，暂编第二十二师主阵地前沿和暂编第十八师机场北面的阵地前沿，全被当面的解放军进攻部队所控制，并进行近迫作业。双方暂时形成对峙状态。守军每夜都要遭受攻袭，战力逐渐削弱。到十月中旬解放军发动全面进攻时，守军官兵已疲敝不堪。
由于冒山形势险要，解放军占领后即将炮兵阵地推进，并于其左近的观音洞山（又名娘娘庙山）设置观测所。锦州飞机场的景况，均可历历在目。九月二十九日，飞机场的跑道遂遭受炮击。因而正在由沈阳空运锦州的第四十九军只运到第七十九师的两个团后即被迫中止。再行增加锦州的守备兵力已无望，影响尔后的战局甚大。
九月二十八日，义县的战事已接近最后关头。四郊据点均被解放军攻占。暂编第二十师孤军困守，难以坚持。除了请空军给予支援外，别无办法。这时候顾祝同还从沈阳拍来紧急电令：要暂编第二十师必须坚守一个月，锦州守军必须反攻冒山。锦州要坚守到十一月下旬，等待沈阳的西进兵团和锦西的东进兵团到达，转移攻势。文电一再申述锦州战事关系大局，要鼓励将士，为党国效命云云。卢浚泉和我读了文电，真是啼笑皆非。义县官兵苦战到十月一日，援绝城破，全师自师长王世高、副师长韩润珍以下，均被歼俘。
攻下义县的解放军第三纵队，迅即转到锦州北郊，加大了暂编第二十二师的压力。该师正面重要据点配水池八二高地、大亮甲山等处的战斗，遂形激烈。八二高地因工事比较坚固，暂编第二十二师第一团集中全力构筑，半年时间才完成。自从九月末开战以来，遭受数次夜袭，均未被攻陷。十月十二日解放军第三纵队集中强大的炮火，进行强袭，工事被重炮毁坏，守军被全歼。随后，该处东面的大亮甲山和西南面的合成化工厂附近据点也被攻占。暂编第二十二师只好退守土城。
此际，锦州东南正面守备的友军连日来的战斗也失利。东面新编第八军暂编第五十四师所守备的紫荆山、水手营子、北大营等据点，自十月上旬即先后被解放军第八纵队所攻占。暂编第五十四师早已退守东面土城附近待援。南面罕王殿山（又名松山）、双山子、女儿河、车站南方二一六高地等处据点，原系新编第八军暂编第五十五师守备，因该师战力较弱，第四十九军第七十九师空运到达后，即接替南面防务。暂编第五十五师被控置在后方土城，作第二线守备。而南正面多余山地，依山布阵，工事较差。十月三日夜半，经解放军第七纵队步炮联合袭击后，即被大部攻陷。锦州指挥所出动总预备队第八十八师加入战斗，协助守军，反复争夺，激战两日，迄未奏功。第七十九师因伤亡甚大，指挥所又令第一八四师沿城南女儿河一带另行布阵拒守。十月十二日，战况更形紧张，第一八四师且战且退，十三日晚已退守南面土城。第八十八师和第七十九师退守土城西南锦州老城一带地区。
西南飞机场方面自十月六日及七日两夜在机场西北一六七高地经过激烈的战斗后，战况即比较沉寂。暂编第十八师于十月初从机场西北要点一六七高地派兵一部企图夜袭当面观音山解放军的观测所未成功。当面解放军第九纵队猛攻一六七高地两夜亦未遂。同时因空运已无法恢复，机场失去作用，解放军尔后亦只以小部队于夜间进行牵制袭扰。而锦北正面战斗日形紧张，东面友军又呼吁求援，总预备队第八十八师及第一八四师已投入南正面及西南方的战斗。指挥所乃以暂编第五十五师接替飞机场的防务，将暂编第十八师抽调入城，以一部支援东面暂编第五十四师的战斗，其余控置市区作预备队。
经过旬日的战斗，锦州外围据点先后失陷。守军退据土城，已伤亡将半，士气异常低沉。解放军第二、三、七、八、九等纵队云集四郊，合围之势已成，解放军炮兵火力的强大殊出乎守军预料之外。十月初范汉杰还一度打算向锦西突围，已密令各军准备，后又中止。到此时则突围打算已不可能矣。十月中旬后，锦州守军的炮兵全被压制，同时弹药告罄，仅凭空投接济，已缓不济急。而空军因受解放军高射炮火的威胁，不敢低飞；地面守军的区域又逐日缩小。空投既难期准确，空军支援地面的战斗也效果甚微。市区内的核心工事，在战前没有完整和系统的布置，仅各部队就住地周围设堡置障，不能连贯。市区战斗必然难期持久，而此时沈阳西进的援锦兵团尚杳无信息，锦西东进兵团向塔山方向进攻，仍只听到传来的阵阵炮声而已，守军官兵已感到覆灭之灾即将临头。
十月十四日上午，解放军发动总攻。炮火连天，南北土城先后均被打开了缺口，战火逐渐漫入市区。枪炮声、炸药声震如雷鸣，满城烟雾弥漫，交通阻绝，通信失灵。北面暂编第二十二师阵地内锦义公路上还出现解放军的战车，战斗更形激烈，逐屋争夺，该师第一团团长王振威战死，第三团团长负伤，伤亡官兵也无法救护，战斗呈现混乱状态。范汉杰知情况不妙，亲到卢浚泉和我的住所（邮局大楼）计议突围，虽感到事已无济，为了不做俘虏，还想兔脱。当时土城东南战况不甚激烈，判断该方解放军可能较少，范汉杰和卢浚泉即仓皇出走。我找到暂编第十八师师长景阳，还妄想选拔精干士卒，乘夜沿铁路向西冲出重围。行经车站附近，就与率领人员失去联系。这时，四面枪炮声激烈，解放军进攻的信号枪弹，满天飞舞，多指向车站方向，知已难于行动，困待天明，遂为解放军第八纵队所俘，辗转送到东北解放军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