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初,我奉命到淮海战场国民党各部队视察,这里所记,便是我亲身经历和现场了解的情况。
济南解放后,在淮海方面,蒋介石决心放弃徐州,坚守淮河。他的着眼是徐州乃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后方联络线过长,兵员粮弹补充困难(据徐州第一补给区刘永焜司令说徐州粮食储备只有二十一天);且蒋介石一生唯心迷信,四面楚歌垓下被围的历史故事,就是发生在徐州(古彭城)附近地区,这更使他有所避忌。蒋介石的总企图是:退守淮河确保南京外围,企图在淮河附近地区挫败解放军主力,来争取第二线战略配置的时间。
在淮河决战的计划已定,蒋介石最后又加改变,迟误战机,招致全军覆灭。这个问题内容很复杂。各级战场指挥官虚报敌情,谎报战绩,司空见惯。各级指挥官得到的情报不是过时了,就是不真实,使“算”与“断”非常不准确。国防部参谋次长刘斐于一九四八年春在孝陵卫军官训练团说:“我们前线指挥官虚报敌情,谎报战果,对敌人行动毫无预见,造成上级综合分析与判斯的困难,每每策定一个计划,随之落空。我方的调动比敌人迟两天甚至一周,始终跟敌人走。敌人以快打慢,围点打援,以多吃少,我们在战略上被动,所以打败仗。”国防部第二厅(情报)厅长侯腾说过:“国防部预备了一百零四部电台,想打进敌区,但到了边缘却进不去。后来只有四台在教会掩护下由鲁北进入了,但发不出电报,敌区组织严密。相反地,共产党在我方布置电台却很多,我方对敌人行动可靠来源是依据监察电台。”
放弃徐州退守淮河,原定在十一月上旬转移完毕,但蒋介石在十月下旬来往北平、葫芦岛、南京间,想做多方面挣扎,一面又迟疑,怕徐州之撤影响人心。十一月一日他认为解放军华野南下较缓,中野东移甚缓,二、三野战军是否合拢,企图不明,同时认为白崇禧从豫南方面采攻势,有可能达到牵制刘伯承东调之目的,因此十一月三日仍未行动 。蒋介石的决心有所变更。十一月四日,蒋介石派参谋总长顾祝同、作战厅长郭汝瑰来徐州传达命令,决心守徐州:令邱清泉兵团向徐州集结;令李弥兵团向泗县、灵璧集结;令孙元良兵团在涡阳、蒙城集结;令第四绥靖区刘汝明部火速由豫东车运集结蚌埠沿淮布置,令第一〇〇军不开海州;令第九绥靖区李延年放弃海州,率第四十四军西调集结徐州;令第七兵团掩护第九绥靖区部队西撤完毕即向徐州集结;令联勤急运粮弹补给徐州部队,并先将徐蚌沿线存粮存弹交第一补给区提运。顾祝同临走嘱李弥兵团应先占炮车及其东北地区,掩护黄百韬、李延年所属西撤。
徐蚌会战在统帅人选上是有问题的。原来在华东区,就有一个徐州“剿总”作为方面统帅的。在华中区,另有华中“剿总”,唯地区辽阔,指挥有困难,加上资格威望、指挥能力,派系地盘等关系,都产生不少矛盾。据总统府参军长薛岳告诉我,蒋介石在会战前曾反复研究,做出调整,企图从指挥方面来挽救战局。下面列举三个指挥机构人选决定的经过。
十月下旬蒋介石很想在蚌埠设立一个国防部指挥所,由白崇禧充主任,统一指挥对付陈毅、刘伯承的联合作战。原因有二:一是蒋介石认为徐州“剿总”刘峙资格虽老,过于循情犹疑,不能当机立断,怕他贻误戎机;二是徐州战列部队虽有第二、七、十三、十六等四个兵团,加上四个绥靖区,论兵力只能对华东陈毅所部,如中原(华中)刘伯承部合力攻徐州,则又感兵力不足。那时非调华中“剿总”战列部队不可,要调华中兵力又非白崇禧来统一指挥。由于白任过国防部部长,以总司令指挥总司令不便,所以使用国防部指挥所主任名义,以便统一指挥,来和解放军主力决战。十月二十七日(或二十八日),白表示同意,但当蒋催他月底到蚌埠指挥时,他突又变卦,复蒋电:“陈刘两军未会合,华东由经扶(刘峙的别号)对付有余,无统筹兼顾必要,届时按情况兵力调动,均以大局为主,请释念。”表示不来就任。据俞济时说,自在十月底曾偷偷地飞至合肥和其桂系将领李品仙、夏威等商量过,怕形势不利,难以脱手,或许想留一个情面给刘峙云云。与此同时,蒋介石也曾将此企图向刘峙说明,并勉刘要顾大局、识大体;但刘心中闷了好几天(该总部副参谋长章毓金十一月八日告我)。十一月十日我就此事问该总部参谋长李树正,李很不满,并说:“多此一举,老白又不是三头六臂。”是晚我见着刘峙,他愤慨地说:“白健生是寡妇改嫁,对老头子(蒋介石)可以抗衡论理,不听调动,我好像是童养媳长大,骨头多大,当婆婆的都摸得清,服从是无条件的。”弦外之音对统一指挥的措施是不满意的,其中尤以该总部高级幕僚反对尤甚(这些事我次日曾电告蒋介石)。
1.前进指挥部的性质与职权范围
前进指挥部这一指挥机构,仅次于“剿总”,职权驾于兵团、绥靖区之上。这个指挥部的历史沿革如下:一九四六年,河南战场设有郑州绥靖公署,苏鲁战场设有徐州绥靖公署,作战地区划得很清楚,两个公署互相牵制,配合得很差,使国防部感到兵力调动困难。在顾祝同、刘峙充郑州绥署主任,薛岳充徐州绥署主任时,互相摩擦最为显著。自一九四七年春薛岳因莱芜战役打败仗而被撤职调国民政府参军长之后,蒋介石为补救指挥机构的缺陷,统一豫鲁战场指挥权,特任命顾祝同在徐州设立一个“陆军总司令徐州司令部”,另在郑州设立一个前进指挥部归徐州司令部统辖,指挥部设主任一人代顾祝同指挥该方面的军事。当时前进指挥部主任孙震是由第五绥靖区司令官升充的。一九四八年五月,顾祝同调参谋总长,该司令部改组为徐州“剿总”,由刘峙任总司令,郑州前进指挥部指挥关系同前。是年秋,孙震调川鄂绥靖公署主任,该地区的第四十一、四十七、九十九三个军合编成第十六兵团,由孙元良任兵团司令官兼前进指挥部副主任,主任一职人选未定。
2.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主任人选的决定
蒋介石在十月中旬决定放弃郑州,将新编成的第十六兵团东调,刘峙即将该地前进指挥部撤至徐州,建议国防部遴选黄埔军校第一期出身、曾任兵团司令官以上、资历深而有作战经验、能孚众望者一人,以副总司令名义兼任前进指挥部主任。国防部长何应钦同意此案,便以宋希濂、杜聿明符合条件,签请蒋介石核定。当时宋在华中“剿总”任副总司令兼第十四兵团司令官,杜在东北葫芦岛指挥作战,两人均是何应钦系骨干分子,当年曾反对过陈诚的,在派系人事上配合刘峙、代替刘峙指挥均很适宜。最后由蒋介石决定调东北“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回徐州,充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部主任,以辅刘峙之不足 。迨杜到达徐州时,淮海会战已开始几天。据刘峙的机要科长周某告我:“邱清泉、李弥均拥护杜聿明回来,老总同意,乃去电总统请调的。”
3.徐州“剿总”蚌埠指挥所的成立与人选的决定
徐州“剿总”原计划撤守淮河,在会战开始前后到达蚌埠集结的部队,除原驻该地的第九十六军外,新到的有第四绥靖区刘汝明部的第六十八和第五十五军及原归第十六兵团建制的第九十九军。蒋介石已开始从葫芦岛调第三十九和第五十四军海运回蚌埠守备淮河。十一月十日,刘峙建议蒋介石派副总司令兼第九绥靖区司令官李延年回蚌埠兼任指挥所主任,蒋复电同意,命李延年火速前往布置守淮河,确保后方安全。十一日早上李率领第九绥靖区司令部少数人员乘机赴蚌,唯该指挥所设立不是二十日即行撤销。自十一月二十八日刘峙率“剿总”少数幕僚逃往蚌埠所谓坐镇后,该指挥所即无存在的必要。
关于固守海州及连云港问题,在济南解放后,十月中旬以来,意见颇为分歧。总统府参军长薛岳建议在山东青岛成立一个山东挺进军总部,并保荐李玉堂任总司令接替刘安祺,另将海州之第四十四军撤至青岛,必要时将海州放弃。赋予李玉堂的任务是在山东地区抢壮丁南运,以免资敌。蒋介石批示:“李玉堂失兖州,庸碌低能,不能再用。”何应钦建议放弃青岛,将青岛两个军调至海州固守。蒋介石认为青岛有美军配合,在国际上地位重要,应予固守,主张青岛、海州两个战略要点同时同守。海州李延年兵力不足,另抽部队增防。十一月二日上午,刘峙电告李延年调第一〇〇军周志道部兼程来海州,要李做固守的措施,预为该军安排驻地。但四日下午李延年又接到刘峙来电:“周志道部另有任务,不能东调。”于是该军于途中又折回新安镇。当时李延年在新浦对我发牢骚说:“举棋不定,亡国之征。”
海州撤退经过:在五日入夜不久,新浦盐店经理唐某来会李延年(按:李爱吃大烟,曾在唐某的盐号吃烟,姓唐的乃是刘峙搞盐生意的经纪人)。他向李说:“老总(刘峙)来电要我随司令官一道回徐州。”李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徐州?”他说:“不要海州了!”李延年回头对我说:“刘经扶看钱财比国家的事还大,真是岂有此理!这样泄露军事机密,不败何待!”后来我们等到午夜十二时五十分,才接到刘峙来电,决定在六日撤退,放弃海州连云地区。李随即召各军、师长、绥靖区各处处长及海连地区行政专员、市长、县长、盐务署长、法院院长等机关负责人宣布放弃海连计划:
1.部队及团队与党政机关人员一律步行至徐州。
2.财政、盐务、司法、商业、学校人员乘盐船海运至上海。
3.六日拂晓分别行动,应于七日撤退完毕。陆行的由第四十四军掩护,海运的由税警团掩护。
在黎明前,海州高等法院钱院长及朱检察官来请示李延年,关于在押的犯人除刑事犯外,其中有未判的政治犯八十余名如何处理,李认为押解困难,处决未奉令,乃决定释放了事。
六日六时开始行动,除集中连云港撤退的人员、物资候船撤至上海外(当时只有运盐船三艘,上海港口司令部拨来的船未到),陆路撤退的序列是第九绥靖区司令部及直属部队,第一挺进支队王宏鸣部,第四十四军王泽浚部,第四行政区专员公署所辖东海、灌云、连云、赣榆各县府、各县党部及保安团队,最后是学生、商民等人。昼夜行军,缺少食宿,饿倒道旁不少,一直拖至八日始通过新安镇。
黄百韬是参谋总长顾祝同的心腹,原任第二十五军军长。该军是在抗日战争中危害新四军立下“功劳”的部队,是顾祝同指挥多年的部队,在一九四八年六月豫东睢杞战役中,幸免于被歼灭。第七兵团司令官区寿年被俘,顾祝同向蒋介石保准以黄百韬升第七兵团司令官。黄百韬兵团集结徐州以东新安镇附近,一再进犯沭河地区,在战略上企图阻止苏北地区解放军北上和鲁南解放军南下,遮断徐海交通,借以巩固徐东的外围。十一月一日情况已紧张,黄百韬令各军加紧备战。十一月五日刘峙下令将原定开海州的第一〇〇军改归该兵团指挥,六日下午刘峙又下令将第九绥靖区指挥由海州西撤之第四十四军到达新安镇之后,改归该兵团指挥。蒋介石原定的退守淮河计划(十一月上旬)是要该兵团掩护南撤的最后部队。迨十一月四日,蒋介石改变作战计划,决定在徐州会战时,刘峙原定该兵团五日开始向徐州集结,唯迨五日早刘峙又电告要黄百韬兵团掩护第九绥靖区主力西撤,迨第四十四军先头到达新安镇之后才开始行动。再加上黄百韬未重视通过运河的困难,预先未架设桥梁,使部队行动迟误很多。六日午当面解放军约七个纵队主力,已迫近郯城以北费县以南迄台儿庄、枣庄、峄县地区,第七兵团将侧敌行动,局势异常不利。七日黎明该兵团才开始按第一〇〇军、第六十四军、兵团部、第二十五军、第四十四军顺序向徐州前进,先头第一〇〇军之第四十四师到达八义集,即被解放军南线兵团由宿迁北进的部队阻击;其后续在运河桥要口为北线解放军先头部队阻击,于是被迫麇集于碾庄圩附近应战。该兵团之第六十三军则由新安镇向西南前进,企图在窑湾镇渡运河,七日夜被包围,强渡一部过河西,在八日同时被歼。这一绪战,该兵团无法集结徐州,将为解放军先行吃掉。黄百韬在六日夜就做过为了救第四十四军,全兵团不堪设想的预言。
十一月六日下午六时许,第九绥靖区司令官李延年和我乘车先行由海州到达新安镇第七兵团司令部,迅速入见黄百韬及其参谋长魏翱。黄刚刚举行紧急军事会报完毕,他马上就地图位置对李延年和我说明敌我形势:“陈毅的部署是想先打第七兵团,现在兵团战略位置非常不利,在新安镇打则孤军无援,如侧敌西进,到不了徐州就会遇敌。且徐州工兵团迄今未来架设运河桥梁,我已命第六十三军从窑湾镇强渡,其余各军明早西行,转进太迟了。要掩护第四十四军从海州西撤,不能贻误戎机,否则全兵团将被围,陷全局于不利。国防部作战计划一再变更,处处被动,正是将帅无才,累死三军。这次会战如垮,什么都输光了,将来怎么办?国事千钧重,头颅一掷轻,个人生死是不足惜的。”是夜十一时左右,黄百韬前来回访我们,谈了几十分钟。关于战场局势,他认为今日国共之争,与历史上楚汉在徐州附近一决雌雄的味道相似。论调悲观。告辞之后,我们送他到门外。我归来才睡下,黄百韬又叫卫士请我出来。时已午夜,黄对我说了如下几件事:据今夜在郯城红花埠附近,共军的侦察员供称,陈毅主力十多个纵队均南下,先头已到郯城、邳县、费县地区集结,南下时分无数纵队急行,由此判断,敌人不让我兵团西撤集结,先打我兵团是肯定了。你和吉公(李延年号吉甫)明早速行,以免路上出岔子。作战厅郭汝瑰、许朗轩、张宗良等人作出这样计划来,使人伤心。大军作战,随时变卦,动摇军心,影响士气,难道他们不知道么?兵团兵力十几万人,陈毅主力达三十多万,如果集中来攻,李兵团必败。尤以西撤途中,侧面受敌,随地应战,立足未定,各个击破,最堪忧虑。请告刘老总(刘峙)注意,要其他兵团快点集结,迟了就会误大事。如我被围,希望别的兵团来救。古人说,胜则举杯相庆,败则出死力相救。我们是办不到的。这次战事与以前战役性质不同,是主力决战,关系存亡,请告老总,注意激励各级战场指挥官,否则同归于尽,谁也走不了。请你面报总统,我黄某受总统知遇之隆,生死早置之度外,绝不辜负总统期望。我临难是不苟免的,请记下来,一定要转到呀!他谈完,已是七日一时二十分,他最后又说了一句“国民党是斗不过共产党的,人家对上级指示奉行彻底,我们则阳奉阴违”。
第七兵团所辖五个军覆灭经过,概括起来很简单,因该兵团在行进途中应战,随战场情况的转移,很迅速地就被迫龟缩在徐州东一百五十里之碾庄圩附近,四方八面应战,陷入重围。从十一月七日迄二十二日半个月的作战过程中,所谓徐州派来解围的部队,实际上在解放军钳制打援的战略部署下,远距碾庄圩三十里外就不能越雷池一步。因此黄兵团除力战待毙外,别无办法。乞灵于援粮援弹与放毒等诡计,俱无济于事。在作战过程中,蒋介石曾三次写亲笔信用飞机投给黄百韬,多方鼓励,但也终成废纸。黄百韬在被围困中给刘峙的战报,我在“剿总”参谋长李树正、章毓金两人处,看过一部分(看战报是战场视察人员重要业务之一),战后又有所了解,概述如下。
1.第一〇〇军周志道部是西进先头部队,其第四十四师刘声鹤部到达八义集附近,即被解放军南线部队所阻击。打了一天多,师长刘声鹤被击毙,残部退守八义集,随即被歼。周志道只率第六十三师及军直属队退守碾庄圩西南,打了十天,十七日被歼,是该兵团最早被歼的一个军。周志道负伤,化装伤病员逃出(刘峙派专机送周去上海治疗,蒋介石并奖以青天白日勋章),该军军长由副军长杨荫代理,战至二十一日晚,解放军首先突破该军阵地,将其歼灭,杨荫及参谋长崔广森、第六十三师师长盛超均被俘。
2.第六十四军刘镇湘部,在第一〇〇军之后西进,占领碾庄圩以东阵地顽抗。该军战力颇强,是粤系军队质量较好的一个军。唯该军长骄傲自满,不大服从黄百韬命令。该军战至二十日,所属第一五九师师长钟某率残部投降后,该军长却穿好军服准备与阵地共存亡。至二十二日下午,阵地被突破,刘镇湘和副军长韦德,第一五六师代师长陈庆斌一道被俘。
3.第二十五军陈士章部,在第六十四军之后西进,占领碾庄圩以北阵地顽抗,其一部占领碾庄圩中心作为黄百韬的预备队。黄兵团司令部与第二十五军军部一块儿占据碾庄圩。战至二十一日夜,阵地被突破,陈士章与黄百韬分头转移,失去联络后,陈士章即化装伤兵向西突围,幸而逃抵第十三兵团部,刘峙得悉后立即传见,慰勉有加。
4.第四十四军王泽浚部,在第二十五军之后西进,由于在海州急行军疲惫万分,到达碾庄圩车站附近即占领碾庄圩东南阵地顽抗。该军是川系军队临时加入该兵团序列,独自应战,不大听指挥。战至十八日,该军第一五〇师师长赵璧光投降,十九日深夜阵地被突破,王泽浚与第一六二师师长杨自立均被俘于碾庄圩车站交通壕内。
5.第六十三军陈章部,奉命由新安镇向西南行进,企图在窑湾镇强渡运河。七日黄昏,到达窑湾镇运河东岸在两处强渡。该军系广东部队,多能游水,强渡了一部,但渡河的即被窑湾镇附近解放军痛击,在东岸未渡的被解放军跟踪追袭。该军军长游渡运河时负伤,到西岸后自戕。战至十一日下午,全军被歼,第一五二师师长雷秀民、副师长黎天荣被俘,第一六八师师长张泽琛逃脱(在窑湾镇西南被俘时伪称是班长,为解放军运炮弹中途脱逃)。
黄兵团在碾庄圩顽抗整整半月,对人民危害甚重,碾庄圩附近民房毁尽。据黄的电报说,解放军伤亡三万人以上。该兵团伤亡两万余人,负伤者达七千人以上(运回徐州的四千余人,大部分是解放军动员民众帮助抬运,据李弥说:“这件事比张良的楚歌还厉害,因伤兵在总医院到处宣传”)。到十一月二十二日晨,消息中断,全部被歼,共逃回散兵不足三千人,临时收容编成第四十四师。黄百韬的下落到二十三日尚未查明。当时徐州戒严,加紧备战,市民频传败绩,情绪惊惶,和十一月十九日徐州市民祝捷燃鞭炮的情景完全两样。
第三绥靖区的部队内部情况很复杂,一方面该部是地方系军队(所谓杂牌部队),受到中央嫡系歧视,造成该部军官对中央有不满情绪;另一方面该部内部分新旧两派,要求革新与维持现状的两种力量经常对立。张克侠、何基沣是代表新派,有亲共倾向;冯治安、刘振三、王长海、李文田等代表旧派,坚决反共,倾向蒋介石。抗战期间两派力量对比,旧派占优势。蒋介石发动反人民战争后,从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八年新派力量占优势,部队中反腐化,反对中央系歧视、厌恶内战情绪普遍高涨。这些情况的造成,是受了张、何两人言论行动的影响。当时旧派认为张、何等人没有兵权,带不动部队,造不了反,防范即可,整肃不必要。关于张、何两人的历史情况:
1.张克侠曾在苏联学习,回国后毕业于陆军大学十期;与冯玉祥将军是连襟关系。张自忠将军任师长、军长、总司令时,张克侠随张任参谋长,他对第五十九军关系很深,一般军官对其印象颇好,连该军最腐化的李九思对他都很崇拜。该军忌刻他的人,只该军军长刘振三等少数人而已。所以这次起义他能乘刘振三告假赴沪之机,联络副军长盂绍濂、师长崔振伦、杨干三等,带该军起义,绝非偶然。一九四八年四月我视察该绥靖区时,张克侠在都天庙对我谈,蒋介石很了解他的情况,曾送过钱给他安家,好几次亲自慰问过他,这说明蒋想收买他加以感化与怀柔。但这些俱无用处,张终于弃暗投明了。
2.何基沣是保定军校第九期及陆大特一期毕业,和冯治安是陆大同学,又是拜把兄弟。冯长期离不开他。抗战初期何当旅长,负伤后,曾私自到过延安考察,后来任第七十七军第一九九师师长,因任用共产党人为国民党中央所追究,曾被调至重庆中训团受训,经蒋介石考查“感化”后认为不成问题,才恢复他的师长,后来冯治安保他升第七十七军军长。一九四六年一月郝鹏举起义时,他率该军进犯徐州北失利,蒋介石才继续对他怀疑与防范,撤销他的军长职务,明升暗降,调为副司令官。他长期与第七十七军发生关系,力主革新,爱任用青年,对该军影响很大。所以以一个副职能带该军主力投向人民,也绝非偶然。冯治安想用私谊拉拢他,终于无效。一九四八年四月,我视察该绥靖区时,在贾汪中兴煤矿公司与何长谈过,他坦率地表示应迅速改进编制、装备、训练问题,改善人事制度问题,对地方系军队(为了反共)应一视同仁,破格任用行伍等问题。当时他对反共战争拖下去,民不聊生问题,显示忧愁,追求进步,反对腐化,具有强烈愿望。这些事在是年五月我曾向蒋介石汇报过,请求防范第三、第四两个绥靖区部队内部的变化。
1.冯治安的痛哭流涕
张克侠、何基沣两人率部起义,对徐蚌会战国民党军的惨败是起着很大影响的,主要是造成其他各军官兵心理的动摇和失去信心。李延年和我于十一月七日晚上十一时由新安镇到达徐州,天明接到“剿总”电话,知道冯治安部“叛变”消息,徐州人心惶惶(特别是军队)。李延年随即同我一道到“剿总”看刘峙及李树正参谋长,才知冯治安并未“变”,是他的副司令官张克侠、何基沣率部“叛变”,将第三绥靖区主力拖走了。沿途将电线割断了,其余留下的只第七十七军军部及第三十七师和该军正副军长王长海、许长林未“变”。我俩随后到办公室,看到冯治安正在痛哭,涕泪纵横。李延年拉着刘峙入室内低声对他说:“请总座首先将冯扣押起来。”刘峙只点头不开腔,约在三十分钟之后,冯本人谈事变前后经过,兹记其要点如下:“我对不起总统,我应请罪。请总司令将我冯某关起来(听说他把行李也带来放在吉普车上,但我未看到)。我深信被拐带走的官兵是不知情的,如果知道是北开投共,一定会跑回来的。我昨夜曾邀两个军长到徐州询问部队战备情况。由于刘军长请假赴沪,由该军副军长孟绍濂前来。王军长因身体不好要其副军长许长林前来,夜十一时询问结果,并无异状。当时只听到孟副军长说前方军情紧急,请求要张副司令官到前方去指挥,当时我并未同意,后来张克侠表示:‘在这个时候来开这样的会,两个军长都未到场,什么事情都办不了。’看样子他当时是有所布置,但当时我没有想到他有能力左右部队的行动。我长期留他在徐州,使他隔离部队,认为不再有什么影响了,这乃是我的疏忽。至于何基沣,我俩关系深,待之甚厚,想他不会变。这次变了,可能受张的影响。我平时想过,我所带的两个军长是靠得住的。没有想到共产党策反瓦解工作这样厉害呀!张克侠、何基沣两人的历史我过去全部报告过总统的,总统不肯撤他们的差,我也没有办法。请总司令告诉王军长,快将未投敌的部队撤下来整理,并快派人去收容。我给国家造成灾祸,对战争带来不利,我不再回部队去了。请总司令送我去南京请罪。”当时碾庄圩附近正在激战,刘峙显示痛苦的样子,和蒋介石打电话时受到责难,神态很憔悴。
2.刘峙惊慌失措的紧急措施
徐州“剿总”得悉第三绥靖区部队擅自北开投解放军,将沿途电线割断,当时查明是何基沣、张克侠为主谋,第五十九军全部投降了,第七十七军军长及军部未动,该军第三十七师李宝善部投降一个团,第一三二师过家芳部全部投降了。刘峙当即打电话,电话不通,随即电王长海派兵追赶,进行喊话,火速收容。又令驻在九里山之第七十二军余锦源部火速开至徐州北茅村之线占领阵地,不许任何溃兵南下。一面令总部各处与总部直属官兵做应战准备,将行李捆好,规定出入总部要佩戴出入证,进出总部办公厅要佩特别证以资防范。(八日上午八时总部的军官佐属均将行李捆好,好像就要开动的样子。)同时令第一补给区清查存粮存弹,算出就现有兵力可能维持军食军火的日限,并通知空军做好投粮补给碾庄圩黄百韬兵团的准备。
九日,刘峙得到蒋介石的指示,准第三绥靖区残部收容整理后调南京整补。刘峙通知该部不许进入市区,一律绕道城外开至二堡附近集结。凡属“叛变”后归来被收容的官兵,一律不准进入市区。自十一月十一日收容起义逃回来的共五千余人(当时虚报万余人,经我点验结果,实有五千余人)。我在李九思副军长陪同下对这些部队讲了话,加以安排。全绥靖区残部约万人,南逃至徐州南夹沟附近被解放军阻击,又溃散了一部,再度折回,拆散分拨至第十三、十六两兵团指挥。
第三绥靖区主力起义后,蒋介石十日来电要冯治安到南京去。十一日冯乘飞机去南京,次日蒋介石接见冯于官邸。当时冯在蒋面前痛哭一场表示请罪,并历述事变经过。蒋慰勉之,未予苛责。据事后蒋介石的侍从武官告诉我,蒋当时很难过,指着冯说:“你,虽忠实于国家,但你所部却误了国家大事,不念前劳,理当处以国法。”最后蒋介石对冯说:“你另有任用,留在南京,你快打电报回去,说明总统对逃回未附敌的官兵,加以慰勉,并说你另有任用。”(按:当时徐州曾谣传冯治安到南京被蒋扣留的消息,故蒋才有此处置,企图安定冯的残部以免发生变故。)
接着冯治安即到国防部去见何应钦(由秦德纯次长陪同),请求将第三绥靖区番号撤销,要求保留第五十九、七十七两个军番号,调回江南整补。原任第七十七军军长王长海保留,第五十九军军长请由原副军长李九思升充,其余师长人选亦由冯拟定栾升堂、孙汝鑫、陈芳芝、李宝善四人充任,何请示蒋介石后批准。但到第七兵团在碾庄圩被歼后,蒋介石变卦迁怒,下手令说:“第三绥靖区这次部队投敌危害战局,其司令部及第七十七、五十九两军番号撤销,残存部队李善宝的第三十七师,陈芳芝的第一八〇师,分别拨入第十三、十六两兵团。”刘峙奉命之后即遵命办理。张克侠、何基沣率部起义后,冯治安这支老西北军部队至此宣告覆灭。
徐州“剿总”在这次战役中,全部时间都是内线作战,活动重心是守备与解围,完全处于被动挨打,没有进攻或出击转为外线作战的可能性。在徐州虽有四个兵团兵力,但除了黄百韬兵团在外围被围歼外,实际守徐州兵力只有邱、李、孙三个兵团。由于兵团素质参差不齐,守备地区辽阔,在解放军第三野战军主力包围和钳制下,力量是不足的。
由于战役初期解放军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把主力用在围歼碾庄圩黄兵团,而以强有力之一部用在打援,牵制徐州各兵团的解围战斗,因此守备徐州的各兵团,在放弃徐州南窜前,基本上没有决战阶段,连较激烈的小战役也没有几次。但在邱、李两兵团受命解黄百韬之围的作战行动中,却异常凶猛顽强,给予人民的危害也是重大的。如第五军在黄口的阻击战,第七十四军在潘塘镇附近(解放军袭击机场时)的阻击战,刘峙都曾发电告捷报过功的。
首先记述第二兵团邱清泉部的情况:该兵团在素质上较优于其他兵团,在蒋介石和刘峙心目中,这是一个王牌兵团,攻击能力与机动能力相当强,但它的缺点是打野战有锐力,而守备的坚韧耐力则比较差。该兵团所辖第五、七十、七十四三个军,以第五军最强,装备优良,未被打垮过。第七十军在一九四七年秋于鲁西南被歼过一次,是重建起来的;士气今非昔比。会战开始,该兵团曾在徐州西黄口、山间打过阻击战,迨十一月十一日才奉令至徐州东南潘塘镇迄林佟山冈上集之线,向八义集攻击,企图解救黄百韬之围。十天炮战,掩护第五军前进,俱为解放军打援部队所阻,一个村庄拉锯几十次,进展甚难。迨十一月十七日,解放军袭击机场,为该兵团第七十四军在潘塘附近阻击,获得一些结果 。徐州“剿总”据飞机报告是役解放军分两路退却,刘峙误认为解放军总退却了,便通电告捷。在第一阶段中,该兵团主要任务是解围,由于黄兵团被歼,解围失败,曾受到蒋介石来电怒责,引起该兵团司令官邱清泉的悲观不满。我曾在十一月二十日以前,先后两次和邱见面,两次倾谈中,他满腹牢骚,认为大局危险,情绪悲观。
其次,第十三兵团李弥部在素质上比邱兵团差;该兵团的部队俱是第八军扩编的,每一个军只有一个师是老的,一个师是新编成的,缺少训练。该兵团善于防御,攻坚较差。会战开始,该兵团即守备徐东大许家以至津浦线的柳泉、微山湖边,防御线很长。自十一月十三日起奉命以第八、九两军主力向八义集进攻,解第七兵团之围。唯进至大许家以西时,为解放军打援部队所阻击,集中力量打了十天,一村一庄地争夺苦战,仍无法前进。李弥在蒋介石苛责之下,在解围战斗中付出应尽力量,由于打援兵团力量强大,难以完成任务(李弥的前线距黄百韬前线约为三十里)。
再次,第十六兵团孙元良在素质上比邱兵团差,却与李兵团差不多,在作战力量上比李弥部强一点,但政治上不如李弥部对蒋集团忠诚。严格来说,李兵团比孙兵团强一点。该兵团是川系部队,善于防御作战。自孙元良继孙震掌握该部队后,基本上也可算是中央系。该兵团原守郑州,国防部十月中旬决定放弃郑州后,准备东调至蚌埠作为守淮的战略预备兵团,掩护徐州部队南撤。但到会战开始,黄百韬被围,情况变化,该兵团在行进途中临时改向宿县北调徐州(在宿县附近后续部队曾为解放军袭击),担任徐州正南津浦线三堡附近以及以西地区的守备,十一月十二日才部署完毕。徐州“剿总”并以重炮兵团配合其作战。嗣后,冯治安的残部第三十七师主力也拨归该兵团指挥。十一月十六日,解放军钳制打援部队强袭三堡附近时,曾受到该兵团的猛烈阻击,给人民危害颇大。是役刘峙大事渲染,曾引中外记者到现场参观战俘与胜利品。我没有到该兵团前线视察过,但在都天庙和孙元良谈过两次。他对刘峙调该兵团到徐州来很不满,认为徐州是死地。他对张克侠很仇恨,认为冯治安死有余辜,总统不加以严办,是姑息养奸,赏罚不明,不整肃军纪是不行的。在黄百韬兵团被歼后,他告诉我说:“消灭黄百韬兵团的是国防部,不是陈毅,黄百韬之死也是如此。国防部对敌情算不清,对敌人企图断不明,要部队白白送死,实可叹息。陈毅主力十几个纵队南下,离新安镇一百里时,还不让该兵团西行集结徐州,反要黄百韬掩护第四十四军,贻误良机,为了救一个军而害了五个军。这样指挥,安得不败!现在敌人在整理部署,如果我们再等待不撤,那将来只有坐以待毙。目前之局势能救多少算多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希望你多向总统建议。”
从以上情况来看,这三个兵团的部队是能战斗的,从他们的争夺战斗,反复厮杀的冲锋与顽抗行动来看,当时是顽固地拥护蒋介石的。但由于兵团司令官、军长在解放军强大压力下(特别是黄兵团败后),对战局信心动摇,埋怨与不满统帅部的措施,极其普遍。这些司令官的思想情况和战场目睹事实,我分别向蒋介石电告过。有一部分我直接面报了刘峙,特别是在放弃徐州南逃的问题上。
1.第十二兵团黄维部的情况
该兵团组成时间不足四个月,原是华中“剿总”的战斗序列。该兵团所辖第十八、十四、八十五军均是中央嫡系,编制、装备、训练、作战经验比较好(尤以第十八军为最)。除第八十五军属汤恩伯人事系统外,其余兵团乃是以第十八军为基干扩展的。兵团司令官黄维是陈诚的骨干分子。第十八军是陈诚的起家部队,因此这个兵团是陈诚最关心的兵团。按它的素质和第二兵团邱清泉部是可以称王牌兵团的,一向为蒋介石担负战场重要任务。自十一月初起,华北徐州战场形势紧张,蒋介石便决心调该兵团到徐州来做战略预备。十一月八日由河南驻马店、确山附近出发,取道阜阳,到达蒙城,向涡河北窜进犯,陷入解放军袋形阵地,胶着攻不动而向后撤,妄图转到固镇与第六兵团合力再北进。该兵团撤至双堆集附近,即为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刘伯承部四面包围。由于二野行动机密,会战开始前后五天,国防部及刘峙尚未弄清其企图。双堆集便成为徐州外围的第二个包围圈(第一包围圈在碾庄圩)。这个包围圈周围不到二十里,比碾庄圩的包围圈还小,因此战斗一开始就被解放军的炮火所控制。由于是中途被围,粮弹不足。该兵团虽临时有一座小型军用着陆场,在作战中曾逐日空投,但大军十万,补给维艰,初期尚勉可维持,官兵不致饥寒而死,到了后期,包围圈日小,空投物资往往错投,补给甚难。该兵团在被围作战的二十多天过程中,赖装备优良,对解放军反扑相当凶猛,各军炮兵曾集中炮火轰击解放军;到了后期,曾使用毒气。从十一月二十三日至十二月八日这段时间,蒋介石除了令守淮河部队北上增援解围外,始终要黄维坚持,不要该兵团突围,企图侥幸不致全歼。后来杜聿明撤离徐州南下又被围(孙元良在十二月六日突围溃败,邱、李兵团在陈官庄又陷重围),蒋介石乃令空军总部派小型战斗机去接该兵团副司令官胡琏来京面授突围计划。三四天后胡琏乘专机回来,照预定阴谋是利用风向用空军炮兵大肆施放毒气,在空军掩护下突围,除廖运周师起义,黄子华师投降外,主力十五日突围结果,全部被歼。这个兵团是淮海战役第二阶段给人民危害最大的一个兵团,除胡琏乘战车冲出重围、第十四军军长熊缓春被击毙外,兵团司令官黄维及第十八军军长杨伯涛、第十军军长覃道善、第八十五军军长吴绍周等均被俘,从此这支“王牌”算是彻底干净地消灭了。
2.第六兵团李延年部的情况
略,详见作者的另一篇文章《淮海战役南线国民党军增援北线经过》。
3.第八兵团刘汝明部的情况
略,详见本书《淮海战役南线国民党军增援北线经过》。
我在十一月三十日夜乘飞机回南京(当时徐州机场已准备破坏,我离开后还有三架运输机),十二月一日我到总统府报到,分别见了薛岳、俞济时及军务局高参兼第七科科长于天宠(第七科是管理全国各战场总特派的视察业务科)等人。二日,俞济时对我说:“你另有任务,总统要你继续到蚌埠前线去视察,带总统亲笔信两封给刘、李两司令官,尽全力解围之事,好好监视他们怎样打的,奉行命令如何,对刘兵团行动特加注意,有事来不及请示,即和李吉甫(延年)商量,同时也要使刘经公(峙)知道,然后补报。”三日晨,我带了两个卫士(奉化人,从蒋介石的警卫室挑来的,名义是保卫我,实际是监察我的行动)前往。我将蒋介石的亲笔信面交李延年、刘汝明,信的主要内容大意是:
××弟:
徐淮战役是国家存亡的大战,前期作战,我方虽歼敌军数万,但整个战略形势对我还是不利。现敌军刘伯承部集中主力围攻黄维兵团于双堆集。前日杜聿明已率邱、李、孙三个兵团撤离徐州向西南转进,由北向南打刘部侧背,届时敌军必分兵阻击我南进兵团。弟部是有生力量,在十二月三日应集中力量北进,摧毁敌军封锁线,以救出黄兵团,战机不可失,务望本诸胜则举杯相庆、败则出死力相救的名训,激励将士,以挽战局。
中正手启
李、刘两个兵团司令官分别看信后,刘说:“尽人力以听天命。”李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什么可说的?我看,围是解不了的。”后来均作了一些战备。李延年派参谋长梁栋新,刘汝明也派参谋长杨然,陪我到前方视察阵地。固镇大铁桥已破坏,澥河淝河地区军王集、看町集均构有据点工事。解放军打援部队在湖沟、大营集、双桥集均构有阻截工事好几线。李兵团除以于兆龙军守蚌埠外,主力胡长青、阙汉骞、王伯勋各军是相当尽力来策应黄维兵团的作战。先头部队由固镇推进到花庄集附近,渡淮的两个军用宝塔式配备,到了新集前线的兵力甚少。自十二月四日至十日的七天中,虽调整了一些部署,前线加强些兵力,但仍无进展,远不如邱、李两兵团在徐东解黄百韬兵团之围时作战勇敢。蒋介石幻想南下与北进来协力救黄维的布置,终成泡影。黄维被歼是注定了。十二月上旬,杜聿明在陈官庄又陷重围,南线解放军阻援丝毫未放松。蒋介石曾叫其次子蒋纬国(装甲兵司令部参谋长)带了两个战车营来参战,进入固镇西北地区在胡长青军掩护下轰击了一下。在重重阻截工事下,加上河池湖沼地障,战车活动范围受制,起不了重大作用。自十二月十日以后,蒋介石已决定要黄维突围,只令淮河这两个兵团猛打,企图掩护。十二月十五日第十二兵团突围,全部被歼,溃至刘、李兵团前线收容的残兵不足两千人。胡琏独自坐一辆战车侥幸逃出,足部负伤。第二包围圈在双堆集的战事便告结束。
第二阶段(十一月二十三日至十二月十五日)作战中,蒋介石知道颓势不可挽回,知道第十二兵团黄维对他忠诚,他对待第十二兵团将领抚慰有加,对解围作战不力的第六兵团也没有苛责。十二月十九日李延年在电话上对我说:“徐州作战计划是老头子决定的,这次大败,他老似有忏悔之意,现在没有上月那样暴怒,沉静得多了。”对外围作战守淮的第八兵团的刘汝明,更是一句重话也没有说过,另有慰勉借重之意,其中有他的诡计。据该兵团参谋长杨然(我的陆大同期同学)当时告我:“对杂牌部队作战,在战场上只能感动,不宜苛责,我们校长当然知道的。变了怎么办呀!如孙良诚在战役开始不久率第一〇七军在睢宁大王集投降后,共产党派他来蚌劝刘起义,刘为报蒋的恩遇,将老友孙良诚行动电告总统,结果孙被送往南京军法局去了。可见杂牌部队统驭的好,共产党想策反也不容易。”从而透视出刘汝明这样保持实力,一再避战,蒋介石还对他这样宽容,主要还是防止刘的“叛变”,以巩固其统治。
黄百韬兵团覆灭后的次日,蒋介石召刘峙、杜聿明到南京开会,决定以全力打通津浦铁路徐州蚌埠段。刘、杜回来,二十五日即以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南攻,但只占领笔架山、孤山集之线,即遭解放军层层阻击,无法进展。蒋介石于二十八日又调杜聿明到南京研究,决定放弃徐州,将刘峙调蚌埠指挥,前敌各兵团统归杜聿明指挥。下面将杜南逃后被歼概况分三项记述之。
徐州市区,自十一月二十二日黄百韬兵团被歼后,溃兵伤兵纷纷窜入,人心已开始不安。从二十三日至三十日一周之中,我听说将级军官未经许可擅自勾结陆军总医院王院长化装伤兵潜逃者有邹公瓒等七人;校级军官化装伤兵及贿赂飞机驾驶员擅离职守者达数十人;一般富商用黄金沟通空军站利用陈纳德运输公司的运粮回头机逃出者则不胜其数。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当时一定条件下是办到了的。美国人开的飞机中,在十一月二十七日这一天有三个银行经理及面粉厂老板各花了十两金子才逃上飞机溜走。在临撤前三天,几十万人麇集在市内,有顶房卖屋的,有拍卖家具衣物的,有在街头抢劫的,有在戏院放手榴弹捣乱的,徐州市府有烧公文的。在三十日,徐州“剿总”有烧公文与地图的,整日车辆滚滚,人心惶惶,大有大难临头之势。一般来说,人们(军人与商人)对共产党政策不明白,有些害怕。二十九日,天尚未黑,商店已关门大吉。三十日,散兵游勇、流氓地痞、土豪恶霸在街上横行,将领官吏各色人等拥拥挤挤,汽车轧死市民,无人过问。这是我三十日夜逃离徐州前所目睹的国民党统治崩溃时的状况。在三十日,杜聿明率徐州地区各兵团及“剿总”直辖各特种部队撤出徐州时 ,是以孙元良兵团为一路向西转南先行;另一路以邱清泉兵团先行,方向也是西南,“剿总”及直辖部队则在邱兵团之后行,接着是李弥兵团,非正规的战临部队则放在最后行。当时的行进除邱兵团基本上还能按命令路线外,其余都没有遵守命令,秩序甚乱。三十多万人的大军,在补给无保证条件下行动,“大军所至,生灵涂炭”。在刘峙南逃后,这种祸国殃民的责任便落在杜聿明身上,这也是杜临危受命必然的结果。杜十一月十日到徐州,二十八日接替刘峙的前敌指挥,十二月一日即开始放弃徐州向南逃窜,因而南窜计划是非常不周密的。
在淮海战役第三阶段(自十二月一日至一九四九年一月十日),我奉命回南京述职,没有随杜聿明行动。以下所记,是事后了解的情况。
杜聿明所率的部队,十二月一、二两日安全到达徐州西南百余里的青龙集附近整顿部署,蒋介石得到消息很高兴,认为这是一个好战机,杜部由此向南进,那时包围黄维兵团之敌必然分兵阻击,大减黄兵团的压力,届时再令守淮兵团由南向北打,可以掩护黄兵团突围出来。所以临时做出“南打北进”的解围计划。三日蒋介石向杜聿明下达手令,要其以主力转向睢溪口,以解黄维之围。唯自四日以来,第二兵团进出青龙集以南,发现解放军阻击部队已在南进方向有布置,不能前进,而后尾掩护部队被击溃者多处,情况危急。六日杜聿明召集三个兵团司令官开会,孙元良力求迅速突围,否则敌人阻击、堵击、尾击部队赶到,即无法突围。当时邱清泉、李弥也同意分头突围。杜聿明匆促受命指挥大军,唯一依靠的就是自己曾经带过的基本部队第二兵团,所以邱同意之后,杜也同意,于是分电刘峙、蒋介石即做突围准备。六日夜,孙元良将火炮全部破坏,割断与各方联系的电话线,开始突围。次日在解放军堵击下该兵团即全部被歼。所辖第四十一、四十七两军军长胡临聪、汪匣锋等为皖北军区部队所查获,只孙元良藏躲在老百姓床下未查出,侥幸逃出重围。
六日黄昏,孙元良兵团突围前,邱清泉、李弥又商量,认为南进途中河汊纵横,重武器全部要损失,加上敌人阻击部队尚未集中,建议杜聿明继续向南打,企图保全这支部队。于是杜也就同意变卦。但电话已断,未能告诉孙元良,而孙此时已开始突围了。七日杜聿明率该两兵团及直辖部队南进。是夜进抵陈官庄地区,即为解放军包围。八日以后,这支南窜的二十多万人的部队陷入重围,再不能越雷池一步。
杜聿明所部在陈官庄附近地区被包围后,杜聿明将此情况电告刘峙、蒋介石,蒋介石一面恨杜贻误戎机,认为如撤抵青龙集时,四日即急行军南进,敌人那时没有截击部署,主力突围出来,完全有可能 。到了孙元良突围时,已经是迟了两天。脱离敌人一定要神速,救得好多算好多。因他们不能着眼大局,引为可惜(十二月九日对薛岳讲的大意)。他一面令“空总”准备空投粮弹,十日杜部开辟飞机着陆场一处,随即开始空投。迨至十月中旬,气候大变,雨雪交加,空投甚感困难,在饥饿寒冷情况下,逐日有投降事件发生,也有冻死饿死情况出现。此时杜聿明、邱清泉、李弥的对策除加强镇压及顽抗外,就是企求于空投及企图突围以做垂死挣扎。兹记其阴谋措施要点如下。
(1)杜聿明一再建议蒋介石,希望保全这支基本队伍作为政治资本。如保全不了,即进行突围。请空军运毒气弹前来 ,在空军掩护下打开一条血路,冲击重围,保证决死不降敌,尽忠党国。十二月十八日,杜派其前进总部参谋长舒适存,乘专机至南京和“空总”副总司令王叔铭到官邸见蒋介石,策定放毒与空军掩护突围计划。当时我在总统官邸,曾问舒适存准备如何,他说:“突围已决定,‘空总’已派董副署长运防毒面具到包围圈。”我问他杜老总如何,他说:“他就是千方百计想保存这点本钱,认为突围就是消灭,所以主张死战。”迨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蒋介石求和开始,杜聿明更希望能快谈成,保全这支部队。
(2)邱清泉在顽抗中,曾枪决该兵团作战不力的团长一名,并下令各军前线,有发现某队私自投敌者,不论任何友军,一律开枪射杀。
(3)李弥在顽抗中也枪杀过第八军一个作战不力的团长,并杀害过送劝降信的使者,曾令第九军军长黄淑在前线开枪射杀私自投敌的官兵。李并写过遗嘱,如战死,司令官一职交由黄淑代理。
一九四九年一月六日,解放军发动攻势,当夜即突破被围国民党军外围阵地。七日夜即突破第十三兵团的主阵地。八日继续包围,步步紧缩。九日早,杜、邱、李三人原计划的中心阵地被突破。十日即被全歼。杜聿明在陈官庄突破后,于突围中被俘。第二兵团司令官邱清泉被击毙(一说自杀)。只第十三兵团司令官李弥借师长周藩假投降机会化装潜逃,淮海战役至此也宣告结束。
陈官庄被包围的三十三天,蒋介石对杜聿明、邱清泉、李弥等关注殊深。由于杜等是蒋的心腹将领,所率的部队是嫡系中的嫡系,蒋介石最怕心腹将领与嫡系部队投降。在十二月中旬迄年底,解放军一面包围,一面进行政治攻势,劝杜聿明、邱清泉、李弥等投降时,蒋介石迭次接到特派到邱、李两兵团及各军督战的视察人员电报,证明解放军劝降之后,军心有动摇的情况,蒋很忧心。后来看到杜等毫无动摇,始放下心来。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至十日的几天中,蒋叮嘱侍从,杜的来电随时送阅,空投粮食情况要逐日送阅,显示其挣扎的苦心。当一月十日杜部被歼失去联络时,蒋说“杜等历尽危难,战至最后不降敌”,表示悲喜交集。但总的来说,蒋的嫡系部队在淮海战役歼灭殆尽,败亡在即,蒋介石是意识到的,他对杜等不降表示高兴,乃是一种遮羞而已。
一九四九年一月十日,杜聿明部最后在陈官庄被歼,蒋介石即全面调整部署,将未被歼的沿淮守军步步南调,以保南京外围,确保东南半壁。至于淮海战役被消灭的主力五六十万人,除兵团、绥靖区一级撤销之外,决定凡属作战有力的军师一律重建。兹将战败善后情况记其要点如下。
杜部被歼,一月十三日证实杜已被俘时,蒋介石一天闷闷不乐。杜的妻子曹秀清知道后,来京要求见蒋夫妇。蒋未接见,只批示“杜已被俘,着速厚慰其家属”。曹不满,便到总统府找俞济时,吵吵闹闹,如告状似的说:“我的丈夫身体有病,还要他率部突围,他走不动,突什么围呀!不是明明要他的命么?”她哭哭啼啼惹得总统府文官处、参军处的官员很惊奇(当时小报登载曹秀清大闹总统府,就是描写这件事)。
蒋介石恨刘峙无德无能,贻误大局,将他调任战略委员,后来并下令将徐州“剿总”撤销。蒋下野后,另成立京沪杭警备总部,以汤恩伯任总司令,布置江防守备,做最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