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这个老人叫张世杰,是张恕贵的父亲。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张世杰出生在山东省来熙县一个皮铺世家。父亲张贵和,在来熙一家大皮铺“三盛玉”当“皮裁”。
皮裁,就是皮铺的最后一道工序。把熟好的皮张按不同规格分好,然后开裁。这时皮裁按买者的要求将各种各类皮子剪裁成服饰、鞋脚、衣帽、物件的样子,属于皮匠工艺中懂技术的人。张贵和从小聪明能干,眼睛里有活,因此深得三盛玉掌柜吴福德的信任。可是就是这种信任,让张家招来一场惊天大祸。
最后一个皮匠——张世杰
原来,从咸丰年开始山东府来熙的三盛玉就为朝廷加工制作各种皮饰。往往是由吉林、黑龙江、辽宁和宁古塔一带进送的皮子,运往来熙,再由像三盛玉这样的诸多皮铺为其加工成各式各样的皮物,称为裘皮贡物。
在清代典章制度中,有明确规定,关于皮毛裘物加工和穿戴要求十分严格。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各个阶层什么活动场合穿什么式样的服饰都有详细规定。那时裘皮有细裘和粗裘之分。上乘的貂、狐、羔皮、猞猁狲、海龙皮、獭子皮、虎、豹皮等为细裘,是给皇室及主要官员穿用;而鹿、狼、猪、马、狗等皮张,一律为粗裘,为官中低层人士或平民百姓穿用。
以皇服为例,冬朝冠用熏貂,十一月朔至上元用黑狐。吉服冠用海龙、熏貂、紫貂。行冠,冬用黑狐或黑羊皮。上述各种规定十分细致,规矩繁多。
来熙三盛玉掌柜吴福德有个二舅叫秦万来,是皇商。此人经常往来于北京和来熙之间,把大量的皮衣、皮饰运往京城,再从京城和北部将各种皮张押运到来熙。一年大约有一两个月时间二舅待在来熙。
这一年,快到冬月的时候,有一天,吴掌柜领着秦万来走进了张贵和的作坊。只见皇商二舅手拎着一块熏香紫黑貂皮,说:“贵和,给二舅裁一件端罩。”
张贵和拎起这块黑貂皮一打量,不觉大吃一惊。
皮匠都认皮子。只见这张皮子,黑中透亮,紫中泛波纹,偌大的一张,用手一抓只是一团,正是前几天张贵和与工匠们用软熏法处理过的一张上等的貂皮,而且这张貂皮是准备为光绪生母慈安太后五十大寿生日送上的礼皮。怎么到了吴福德二舅手里?
吴掌柜可能也看出张贵和的心思。于是平静地说:“贵和,这你就不用管了。朝廷要的貂皮货虽然有数,但这一季成品刚开始点货,你就只管做就是。过了年,再收。再给他们补。另外,二舅也是做一件物留着,不穿的。”
人家是甥舅关系,再说皇商二舅对他也不薄。二舅每次从京城到来熙,还常常为张皮匠带点麻花、糖球、皮影、字画什么的。于是张贵和想也没想就给对方剪裁皮子了。
从前,朝廷的端罩是以其不同的皮质作为等级标志的。
皇帝端罩,才以紫貂为之。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的端罩,青狐为主。
公、侯、伯、子、男等品官的端罩,以猞猁狲兼而用之。
四品端罩,以红貂皮为之。
五品的端罩,是黄狐皮为之……
于是,张贵和依靠自己非凡而精湛手艺,三天之后,就给二舅做好了这件珍贵的端罩。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已酿下大祸。
再说皇商秦万来,他得了这件端罩心中万分荣耀。皇贡办完之后他穿上这件端罩就进了京城。进京就进京呗,偏偏他又穿着它去参加几个皇商在大栅栏一家馆子为一个宫廷亲王祝寿的宴请。
事情也就凑巧。在这天的宴诞上,朝廷内务府的一个叫李来一的太监也来吃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李来一一看秦万来的端罩,可就眼热了。李来一询问来询问去,就想高价收买。可偏偏这皇商秦万来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狂言对方出多少钱也不卖。
人家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走了。
其实他不知道,这李来一是好惹的吗?这李来一回了宫廷就对内务府的总管呈报了此事,说来熙三盛玉皇商秦万来私破皇规,竟敢偷偷做紫貂熏香端罩穿戴,并且招摇过市,这不是蔑视朝廷吗?
朝廷内务府总管一看这事有利可图,一道密令下到山东来熙府,要求地方上火速查办三盛玉皮铺,把当事人押往京城严加查办。这一来,吴福德吓坏了。二舅秦万来一听信,也吓跑了。还是被上方收买的山东府来熙府衙假装好意地给三盛玉吴掌柜出主意说,不如拿些银子,打点一下内务府大员,但面子上也得对吴掌柜处理一下。怎么处理?无非是先收入大狱,关上几年。
收进大狱?这不是要命吗?吴福德掌柜当时吓傻了,连连问还有别的法子吗?
来熙府衙又给他出了个损招。不如先把罪名推到皮铺裁缝张贵和身上,这事可也就一了百了啦。
可是,想想多年来张皮匠对他家兢兢业业,吴福德又不忍心这样做。可是,不这样办又怎么办呢?
当下,吴掌柜来到张贵和家,“扑通”就给张贵和跪下了。吴掌柜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后悔当初没听张皮匠的劝。又加了一句:“贵和,眼下,只有你能救我!”
张皮匠说:“我替你去坐牢?”
掌柜的说:“对对。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先把这个私裁端罩的罪名接下,先进大狱。然后,我再设法从大牢里把你赎出来。你好好想想,三天后给我个话。”
回了家,张贵和当晚就起不来炕了。
原来当年,张贵和已是一大家子人。突然飞来这样一场横祸,谁不犯愁?还是妻子来得快。她说:“贵和,什么先招后赎,这不过是他吴掌柜的一个缓兵之计。一旦你进去,他们便合伙把你在狱中置于死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我看,咱们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往哪里走?”
“往北。出山海关,闯关东去。天下哪儿黄土不埋人哪!不能在这儿等死啊。再说,我听说关东地大无比,还能没咱的活路?”
妻子的一句话,提醒了皮匠。对呀!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
说走就走,也没有什么家产。
当天晚上,张家一家人收拾了一下细软,然后趁着黑夜,一家人就一直往北,下关东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