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在何处?茫茫北大荒,浩浩松辽地。地质学家在中国雄鸡形的地图上潇洒地用红笔一圈,扛三脚架的地质战士和扛钻机的石油工人们则不知要跑断多少条腿、流尽多少汗水才能寻到一片沉积岩、一块油砂石啊!还在玉门和克拉玛依调查研究时,余秋里听了几件事感动得几度拭泪:
事情发生在这一年的8月18日,正在依奇克里野外进行区调的113地质队女队长戴健,正带着两名队友越过依克里克沟,向另一座荒山挺进。戴健一路前进一路用地质锤敲敲打打,观察地貌,采集标本。中午时分,天空突然变色,随即暴雨倾盆。三位姑娘赶忙收拾已获的地质资料和标本,贴着如削的岩壁寻求躲身之地。在她们的脚下,一股汹涌的洪水已经形成。
不知是谁挎在肩上的标本包坠入水中,说时迟那时快,戴健正欲俯身去抓,这时“哗啦——”一浪劈头撞来,将手拉手的三人打散。第一个从漩涡里冒出来的小张,幸运地抱住一块石头而幸免于难。一个多小时过去后,暴雨渐停。坐在石头上的小张高喊着队长戴健和另一个队友的名字。戴健和队友没有回音,小张忽然嗅得一股浓浓的石油芳香,再朝洪水退去的沟谷看去,只见众多油砂散落在她四周。小张兴奋不已,她以为是队长她们给她留下的成果,又直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队长——戴队长——”,然而空旷的山谷除了几阵回声外,没有人应答她。“队长,队长你在哪儿呀?”小张哭了,哭得天憾地恸。但她没能将戴健队长和另一位女队友唤回。第二天,邻近工作的施工队闻讯赶来,几十个人排成队,拉网似的将依奇里克沟寻遍,最后在沟谷下游十几公里处,发现了戴健的尸体,那情景惨不忍睹:姑娘原本的一头秀发被乱石全部剥去,两条小腿也被尖利的碎石划得皮开肉绽,露出白骨……后来在不远处又找到了另一位姑娘一丝不挂的尸体……队友们无法忍受这样的惨景,他们脱下自己的衣服,把戴健和另一位名叫李月人的女石油地质队员包裹好后用沟谷的乱石垒成两座坟茔,然后点上火,随后全体同志默默地静坐在戴健和李月人的坟墓旁,整整守灵了两天。数天后,戴健所在大队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戴健的悼词全部内容是她在武汉大学当教授的父亲得知女儿牺牲后写来的一封长信。戴教授在信中说:莫道芳龄几何,花蕾初绽早谢。小女忠骨埋边陲,遥望西北老泪流。白发父母送青丝,健儿天国行,多珍重……
9月25日,在另一个地区进行野外调查的117队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吞没了,女队长杨拯陆和实习生小张刚刚完成一条测线,在一座无名山上被气温骤降到零下40摄氏度的强冷空气活活地冻死了……队长杨拯陆这年还不足22周岁,她是著名爱国将领杨虎城的女儿,也是杨虎城将军最小的“掌上明珠”。那年杨将军惨遭蒋介石暗害时,拯陆正好随两个姐姐到了西安才幸免一死。1955年,拯陆听了在玉门油田当管理局副局长的哥哥的话,从西北大学毕业后自愿分配到新疆地质调查队工作。不愧将门之女,拯陆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队长之职。她工作努力,从不叫苦,人们还以为她是个出身贫苦人家的儿女。队友们后来在拯陆牺牲的地方发现了那个地区的第一个石油地质构造,就命名其为“拯陆背斜”地质构造。
余秋里拿着戴健和杨拯陆两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的遗照,双手发颤着连声喃喃着:“娃儿可惜,娃儿可惜啊!”娃儿们却在照片上含着笑对她们的部长说:我们不感到可惜,我们感到光荣和自豪,因为我们是唱着《地质队员之歌》和《克拉玛依之歌》而去战斗的。
“同学们,《地质队员之歌》是怎么唱的,我很想听听!”一年前的中南海。国家副主席刘少奇以难得一见的激昂,这样高声问着一屋子围聚在他身边的地质学院的毕业生们。他们明天将奔赴祖国各地的找油和找矿战场上去。
于是一群朝气蓬勃的青年高唱起来: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好,这歌非常好。同学们,你们说,地质勘探工作是个什么工作啊?”刘少奇点上一支烟,举目试问身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于是争先恐后地回答。有的说:地质勘探就是千里眼,一眼能看到地底下的矿藏;有的说地质勘探就是先行官,祖国建设我们走在最前沿。
刘少奇笑笑,猛吸了一口烟,然后习惯地踱起步来:“地质勘探嘛——我打个比喻吧!就像我们过去打游击,扛着枪,钻山洞,穿森林,长年在野外,吃饭、穿衣……都是很大困难。今天的地质勘探工作和这差不多,也要跋山涉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吃很多很多的苦……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吃苦呢?”没有回音,只有一双双聚精会神的目光和沙沙作响的记笔记声。
“过去,我们那一代人是革命战争时期的游击队。吃苦,为的是打出一个新中国。今天,你们去吃苦,是为了建设美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少奇同志拍了拍坐在一边的老将军何长工,把声音提高了一倍,“打游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们知道这位老将军的腿是怎么跛的吗?就是打游击留下的残疾!现在轮到你们打游击去了,你们怕吗?怕苦吗?怕献出生命吗?”“不怕!——”同学们齐声回答。
“对,不要怕嘛!因为你们是建设时期的游击队、侦察兵、先锋队!”这是多么幸福与难忘的时刻。在我采访的那些当年在余秋里领导下参加过大庆油田会战的老一代石油勘探队员中,他们许多人就是因为被毛泽东、刘少奇等领袖们的教导关怀下,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艰苦的石油事业。
余秋里在拿着上面两张英勇牺牲的年轻女队长的照片的同时,他还知道另外两名石油勘探地质队的男队员确实是带着猎枪出发上野外的,可他们没有回来——那是115队的一个送水的骆驼队的队员,年仅18岁。那天晚上暴风刮来,十余峰骆驼跑了,这位队员就带上猎枪立即顺着骆驼留下的新鲜脚印去追踪。可两天后队上的同志们仍没等到他回来。队长急了,发动全队人到处寻找,最后在距队部200多公里的山岭边发现了骆驼群,而同时也在距骆驼群50多公里的一个黄色土堆前发现了这位小队员的尸体——那儿无水无草更无人,只有一望无际的荒漠。那小队员的胸前布满了他自己的指痕,那是他口渴、胸闷难忍而留下的伤痕。队友们见此景,一拥而上地抱住其尸体,个个号啕大哭……与115队相邻的另一个地质勘探队的一名男队员却因出去为同志们拉水而一去未归。队友们找遍了整个大盐滩,除找到一点点遗物外连遗体都未见……
松辽找油战斗比这要惨烈得多!我从好几个人那儿知道,余秋里曾经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
松辽找油大战中或许要牺牲几千人……
现在不是谈论牺牲多少人的问题,而是油在哪儿的问题。
油,能在哪儿呢?
余秋里已有些日子在为松辽的找油前景焦虑不安了。自他上任石油部长后,部里已经向松辽平原派去了一支又一支队伍。康世恩从地质业务的角度告诉他:要想在一个不见油砂露头、不见明显地质构造,又不见任何前人留下原始资料的“三无”地区逮住“地下大敌人”,就必须不断加强那儿的普查和勘探队伍。余秋里是谁?什么仗没打过?在用兵问题上,他有娴熟的指挥艺术。
那个后来为大庆油田的发现作出特殊贡献的西安地质调查处的杨继良,被抽调往松辽石油勘探处途中,石油部机关有人托他带一枚“石油部松辽石油勘探处”的图章,说是那边宋世宽他们正等着用章“开张”工作呢!在长春见到宋世宽后,杨继良兴冲冲地说:“呃,宋处长,我把章给你带来了。”“哈哈哈,杨地质师,你的那枚已经要进历史博物馆啦!”宋世宽朝新来报到的杨继良直乐。杨继良被笑得双眼发愣:“咋,你们连公章都可以不要啦?”“余部长已经把我们松辽石油勘探处提升为松辽石油勘探局啦,他宋处长现在是宋局长啦!”有人告诉杨继良。
“这、这不到一个星期时间就、就……”“小杨同志,余部长等部里领导每天都在等着我们松辽这边的找油进展,如今松辽大地上的石油勘探一天一个变化。你一年前要是到这儿来,我们石油部的地质勘探人员加起来也就几十来个人,现在已经有1000多人了,余部长他们还在不断往这儿派人哪!这说明啥?说明我们松辽方面能不能早日找到油,成为北京方面天天都在盼望的大事啊!年轻人,甩开膀子痛痛快快干吧!”宋世宽一番话,说得初来乍到的杨继良热血沸腾。
杨继良在这之前没有见过部长余秋里,他区区小地质队员,自然不知身经百战的将军是如何指挥一个又一个大战役的。
余秋里那个时候当然更不知道杨继良是何人。而他关心的是如何迅速打开松辽找油局面。过去外国人一直说中国“贫油”,后来地质学家们——包括苏联大专家们都说“东北有油”、“松辽前景可观”,再后来地质部何长工他们先是送来韩景行他们野外采集到的油砂,再后来是“南17孔”的岩心含油喜讯,而石油部自己的队伍也相继获得一份份“松辽有油显示”报告,可油到底在哪儿?余秋里要的不是两军对峙前那些侦察员向他报告的有关敌方的捕风捉影的虚玩意儿。
“‘有预料,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这话我不反对,可我更想能逮到就早逮到,逮到了就早吃掉!”秦老胡同夜深人静后,李人俊他们几个副部长都走了,秘书们也一个个在隔壁的房间睡下了,会客厅里就剩下余秋里和康世恩时,余秋里把脚上的鞋子往边上一甩,双腿盘在屁股下面,拿起烟盒朝康世恩甩过一支烟后,张大嘴巴、仰着头这样说。
康世恩笑了,说:“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第一手资料,以及我跟苏联专家分析的结果看,逮到‘大敌人’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我还担心你余部长吃不掉呢!”这时,秘书手持一份电报进屋:“报告部长,松辽那边来电说,松基一井今天正式开钻了。”余秋里和康世恩几乎同时伸手捏住电报,兴奋地说:“好啊,终于要看到结果了!”“走!”只见余秋里的右胳膊向前一甩,便直奔院子外。
秘书着急地说:“部长您干啥呀?”“回部里去呀!”黑糊糊的院子外传来爽脆的声音。
康世恩拉着秘书,笑:“走吧,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今天晚上让他睡也睡不着了。我们上部里给松辽那边打长途问问情况!”古城北京的东方已经破晓,一辆苏式轿车行驶在晨曦中的街道上。车内余秋里和康世恩轻声交谈着:“老康啊,松基一井是我们松辽勘探战役的第一炮,关系重大,这个钻井队是哪儿派去的?”“是玉门那边调去的32118钻井队。这是我们的王牌钻机了,苏式的超级深井钻机,能打四五千米呢!”这是康世恩的声音。
“不是一共调了两个钻井队吗?”“是,还有一个钻井队是32115队。这个队的任务是准备打松基二井,过些日子也马上要开工了。”“噢。这两口基井都很重要,但第一口井意义更大些,我建议派个得力的队长去!”“好的,我把你的意见马上转告给松辽局他们。”余秋里和康世恩在车内的这段对话是俩人正准备赴玉门和新疆等西北油田考察之前说的。
搞石油勘探的人都知道,要探明地下生储石油的情况,就先得钻上那么几口基准井。大松辽平原,从南到北,从东至西,茫茫几十万平方公里,一亿万年前,这儿曾是一个遮天蔽日的水乡泽国,气候温暖潮湿,河湖成网,树木参天……随着亿万年间的地质变化,这里的湖河以及在此滋育繁衍的生物也跟着沉积在厚厚的岩层之中,形成松辽盆地这本层层叠叠的地质构造巨著。基准井的目的就是通过钻探获得这部“巨著”的每一个时代留下的地质符号,也就是说科学家们通过钻探手段取上的岩心来判断地下宝藏到底有没有,在哪个位置,有多少储量。松辽还在找油初期,根据石油部和地质部的约定,两个部门在地质调查和地震物探方面的工作有分有合,主要以地质部为主,而在钻探和施工方面则主要由石油部的队伍来完成。基准井决定着当时松辽找油的直接前景,加上只有石油部才具备深井钻探的技术与设备条件,因此在两个部门的技术人员确定基准井方案后,石油部迅速调集了两个“王牌”钻井队,来到松辽。
这时间因是在余秋里执掌石油部帅印后首次赴四川前后与康世恩共同在东北地区布下的一着战略棋。
松辽第一口基准井确定在黑龙江安达建设乡,距安达县城47公里处,简称松基一井。松基二井确定在松辽平原的东南部的隆起区域,即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登娄库构造上。
这两口基准井说是重要,但当时石油部在松辽前线工作的技术人员少得可怜,像承担基准井研究队队长的钟其权、参与确定基准井位置的地质工程师杨继良他们,都才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余秋里有些不放心,便让康世恩从石油部研究院调了相对资历老一些的余伯良等人过去。后来在关键时刻又搬出了翁文波这样的大家坐镇前线,进行技术决策,当然康世恩在这样的重大技术问题上是跑不了的。
何长工在松辽基准井准备开工之前,向余秋里叫苦,说秋里你虽来石油部几天,但论装备我还得叫你石油部是“老大哥”,说地质部搞普查和打浅井没问题,可打几千米的深井,连台机器都没有。这份功劳你余秋里尽管一个人捞着,我何长工尽管很眼红,但也只能望尘莫及。
余秋里初来乍到,很是一阵得意,可当他一问康世恩,心里也有些凉:原来石油部的家底也可怜得很。比如32118队,只有两名正副队长和4个钻井班,其他方面的干部和工人——应该还配有非常重要的钻井、地质和泥浆技术员等,可都没有。32118队原来在玉门油田,接到命令奔赴几千里之外的松辽平原后,同志们下火车一看,要路没路,要运车没运车,要吊车没吊车,这咋办?几十吨重的钻探设备怎么才能搬到四五十公里之外的目的地呢?
“愣着干啥?没有吊车还没有肩膀吗?学着我的样——抬!”八路军骑兵连长出身的老队长李怀德将外衣一脱,赤裸裸的肌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石油战士的人拉肩扛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的。安达火车站很小,但它的历史不短,俄罗斯人、日本人早在这儿驻足。时过百年后的今年5月,我来到安达火车站时,仍见到俄罗斯人留下的许多建筑原物,特别是那座一度被余秋里作为大庆会战指挥部开会用的车站俱乐部建筑,百年过去后仍然风采依旧,令我颇为惊叹。40多年前,32118队的石油勘探队员来到这儿,把重达20多吨的钻机和两台同样分量的泥浆泵用肩膀从火车上抬下时,引起小小安达站不小的赞叹:这石油工人就是牛啊!咋都是肉蛋蛋捏成的人,他们就那么大本事?
运输、安装,两个月的蚂蚁啃骨头精神,一座钢铁钻塔耸立于北大荒草原上,震撼了那儿的百姓。41米高的铁塔,现在看起来也就是半座普通住宅楼房的高度,可那会儿的松辽大地上人们似乎像看到了一个巨人出现一样,多么好奇和振奋啊!7月9日,骄阳似火的日子,天空万里无云,地上锣鼓喧天。32118钻井队举行了隆重的开钻仪式,大队长一声“松基一井——开钻!”飞旋的钻机顿时隆隆响起,沉静的北大荒上从此没有了宁静……
“报告!”石油部松辽石油勘探局局长办公室的门口,来了一位英姿焕发、全身戎装的年轻军人。
“请进。”正在伏案批阅前线发来的一份份报告的宋世宽抬头见向他毕恭毕敬行军礼的年轻人,疑惑地问:“你是……”“原人民解放军少校军官、转业军人包世忠前来松辽石油勘探局报到!”“你就是包世忠同志啊!好好好,来得正是时候。”包世忠说:“首长,有什么任务,请指示。”宋世宽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倒是挺痛快,先不忙。听说你的家眷就在本市?怎么不先回家看看?”宋世宽亲切地问。
“报告首长,听说这儿要找到油田啦,我着急呀!请首长快给我安排工作吧!”不知怎么的,才见面两分钟,宋世宽就喜欢上了这位少校转业军人。
“首长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性子急,闲着就难受。这不我刚从部队转业就赶上了全国人民都在大跃进,我可不能回到家里睡大觉去!首长你放心,我参加过许多大仗,像攻克四平、锦州战役和朝鲜战场上的鸭绿江保卫战等我都参加过,我喜欢打硬仗!”包世忠像是怕首长真让自己回家休息似的,急着掏了一心窝儿的话。
“好啊!”宋世宽大喜。只见他稍加思索,便说:“我们马上要打一口基准井,就像打仗一样,要取得一个大战役的胜利,就先要搞清敌情,这找油也得先钻个窟窿,基准井起的作用就是这。派你上那儿去怎么样?”“行,只要有工作做就行。我一定在那儿当个好钻工。”包世忠说。
“哎,不是让你去当工人的,是让你当队长。”“当队长?我哪能成嘛!首长你……”本来天就热,房子里连把扇子都没有。包世忠急得满头大汗。
宋世宽递过一块毛巾,做了个摇摆的手势:“你不用说了。在你来之前我们就看了你的材料。正好余部长和康副部长要求我们加强基准井的钻井队领导,而承担一号井的32118队老队长另有任务,所以我们决定派你去那儿。这是组织决定。”包世忠一听“组织决定”四个字,就再也没有推辞:“是,首长。明天就去钻机报到。”宋世宽高兴地送这位雷厉风行的新队长出大门。突然他发现这位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人走路时怎么像地质部的老部长何长工那样跛腿?宋世宽后来才知道,包世忠原来是个战功显赫的三等甲级残疾军人。宋世宽有点后悔派这样一个同志上眼下最要紧的前线,但勇士已经起程,那是不可能叫得回的。
包世忠来到32118队时,松辽基准一井已经开钻,他从零学起,一直到熟练指挥整个钻机的操作,但石油部和地质部乃至中央都很重视的松基一井并不理想。从盛夏到深秋,包世忠和队友们苦战数月,于11月11日完成设计钻探进尺1879米。包世忠看着一箱箱圆柱状的岩芯被地质师排列有序地放在钻台旁边的木柜里,那些夹带小鱼、贝壳和树叶等化石的奇妙岩芯,如同天书般地吸引着他。包世忠每天美滋滋地看着这些宝贝儿,脸上总是露着笑容。但勘探局的技术人员告诉他:“这个井基本失败。”“为什么?”包世忠有些急了,“我们哪儿做得不对?还是质量不合格?”“都不是,是因为没有见到油!”包世忠像泄了气的皮球,他这才明白找石油并不比抢占敌人高地简单。
在32118队开工一个月后开始施工的松基二井也不理想。这口井钻井深2887米,除了在井深168米到196米之间的岩屑里见过少量的油砂外,同样并没有获得工业性油气流。
这上任初始的第一年,将军部长不能不说是很不吉利的一年。“川东会战”之痛一直留在他心头不说,地质部已经提出“三年拿下松辽大油田”的口号,可油在哪儿一直是个问题。松基一井和松基二井相继没有逮到真正的“敌人”,而越是逮不到“敌人”,石油部上下越是摩拳擦掌。
当然,最着急的还是他们的部长余秋里。
这一天深夜的秦老胡同里,安静得出奇。余秋里家的那个会客室里被烟雾笼罩得进不去人。
余秋里和康世恩,俩人面对面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谁也不说话,四只眼睛盯着同一个方向——铺在地上的那张松辽地质图……
就这样几十分钟、几十分钟地过去。
余秋里在等待康世恩最后确定“松基三井”的井位方案,而康世恩则在等待前线地质技术人员向他报告被退回去的报告。
用地质部老地质学家黄汲清的话说:“事不过三”,这松辽找油如果三口基准井都没有工业性石油显现,问题可就大了!余秋里能不着急嘛!余秋里一着急,一不说话,康世恩就更着急了,像打大仗时,参谋长不能给定夺战局的司令部拿出个可行的作战方案一样。
小桌上的几包“中华烟”都空了,最后只剩下一支了,余秋里刚要下手,却遭不客气的康世恩抓过去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余秋里一愣,笑了:“老康,抽完这支烟你就先回去休息吧!”烟雾中的康世恩摇摇头:“回去也睡不着,还是在你这儿好一些。”余秋里没说话,双腿从木椅上放下,趿拉着布鞋,进了里屋。一会儿又回到客厅,只见他手里拎了一瓶酒和两只杯子,“咕嘟咕嘟”地各倒了大半杯,也不管康世恩喝不喝,自个儿先往嘴里倒。康世恩一见,甩掉手中的烟蒂,顺手端起酒杯……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院子里已经积起厚厚的一层银装,余秋里和康世恩似乎根本没有发觉,依然喝着沉闷的小酒,一杯又一杯。
“怎么搞的,这酒和以前不一样了!苦啊!”余秋里突然大叫一声,眼睛盯着杯子里的剩酒,迷惑不解。
康世恩也像一下被提醒了似的,看看酒杯,又品上一小口,说:“没什么不太一样嘛!”“不对,就跟以前的不一样!”余秋里坚持说。
康世恩苦笑一下,再没说话。
雪夜,秦老胡同里,两位石油决策者依然一杯又一杯喝着。他们在苦闷和期待中等待着新年的钟声。
松辽前线关于“松基三号井位”的最后布孔方案终于送到了部里。余秋里让康世恩找地质部和自己部里的权威们赶紧研究商议。
“余部长很关心松基三井的事,今年春节我们几个就别休息了,抓紧时间争取把三号井的事敲定。”康世恩对勘探司的副总地质师翟光明说。翟光明转头就去告诉松辽前线来京汇报的局长李荆和与张文昭。
李荆和一听部长们还要进一步商量“松基三号井位”的事,有些惊讶地问:“这已经来回折腾好几回了,怎么还不能定下呀?”翟光明闷着头说:“你也不想想,如果三号井再见不到油,余部长还不得吃了我们几个?”李荆和苦笑道:“那倒也是。”又说,”不过如果三号基准井再打不出油,余部长第一个要撤职的肯定是我这个松辽勘探局局长。”2月8日,是农历乙亥年的春节。石油部办公大楼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很热闹。值班的人探头往里一看:哟,康世恩副部长和李荆和局长,及翟光明、余伯良、张文昭等人都在里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