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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和哥哥返回客厅后,又跟贵和子夫人聊了一会儿天。5点30分左右,我从窗户看见安藤驾驶的漆黑的戴姆勒从正门开进了宅地。后座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啊,文彦回来了。”

贵和子夫人看向窗外。

戴姆勒停在了门廊处。安藤从驾驶席下来,拉开后车门。占部文彦不疾不徐地下了车。他身高约莫一米六五,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深棕色西装,右手提着公文包;单眼皮,塌鼻梁,下巴尖削,头发往后梳,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当然了,跟刚刚贵和子夫人给我们看的报道刊登出的整形手术前的武彦一模一样。

占部文彦迈着自信从容的步伐走向玄关。安藤目送他离开后,回到驾驶席,将戴姆勒往宅地的边缘开去。前面有一间车库。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客厅的门开了。

“文彦,客人等候多时了哦。”贵和子夫人对侄子道。

“久等了,我是占部文彦。”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身上换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和浅驼色的棉质长裤。

“我是川宫圭介。”哥哥说道,“这位是我妹妹奈绪子。请多多指教。”

“二位从东京远道而来,辛苦了。去餐厅聊吧?”

我们离开客厅,往走廊南侧走去。

“立花好像来了,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贵和子夫人询问侄子。

“还能有什么事,跟平时一样,找我借钱呗。我告诉他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把他赶走了。”

“文彦,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跟立花来往了吧。他这个人名声不太好……”

“伯母也挺爱操心的呢。别看立花那样,其实是个挺不错的男人哦。而且我以前应该也说过,他在战场上对我有过救命之恩。”

贵和子夫人打开位于走廊尽头的餐厅门。我们随贵和子夫人走进去。刚刚来玄关迎接贵和子夫人的国字脸女佣——好像叫三泽纯子——正在给餐桌罩白色的桌布。贵和子夫人吩咐女佣:“纯子,晚餐我要在自己房间吃,你帮我送过去吧。还有,把客人的晚餐送到餐厅以后,不需要服侍,直接退下就好。文彦和客人在餐厅有些私事要聊。”

“好的。”三泽纯子行了一礼,打开餐厅西侧的门,消失了。那里好像是厨房。

“伯母也在这里吃吧。”

“不了。事关你弟弟,还是你这个当哥哥的单独聊比较好。有些话我也不方便听。那么,川宫先生、奈绪子小姐,你们慢慢聊。”

贵和子夫人对我们微微一笑,离开餐厅,去了走廊。

我环顾餐厅,大约有二十叠,中央摆放着一张结实厚重的餐桌。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台留声机。正对门的墙和进门左手边的墙上各有一扇大窗户。估计可以将宅地一览无余吧,不过现在窗帘拉上了。

厨房门开了,三泽纯子推着小推车进了餐厅。小推车上摆满了碗碟,我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白米饭、各种各样的生鱼片、盐烤西太公鱼、蛤蜊味噌汤、马铃薯沙拉、凉拌菠菜、桃罐头甜点。这么丰盛,我都开始怀疑粮食紧缺究竟是哪个国家的事了。纯子将饭菜摆到餐桌上,行了一礼后,离开了餐厅。

“吃吧,不要客气。”

主人说完,就用右手握住筷子伸向生鱼片,动作优雅地吃了起来。我和哥哥也拿起筷子。我先吃了一口白米饭,险些感动得泪洒当场。毕竟东京的“配给米” 一天只有二合五勺 ,而且实际配给的更多是小麦、大豆、白薯、南瓜、玉米粉等,延迟配给或中断配给也都是家常便饭。黑市的米也越来越贵了。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机会吃白米饭吃到饱了。

“听说9月的凯瑟琳台风横扫了东京和关东一带,你们没受到影响吧?”

“我们住的品川区只是雨下得比较大。不过,葛饰区和江户川区好像完全泡在了水里,灾情相当严峻。受灾最严重的当数埼玉、茨城、栎木和群马了吧。”

“是吗……我直到去年1月也住在东京,所以一直很挂念受灾情况。”

“您之前住在东京吗?因为工作关系?”

“我就是在东京出生长大的哦。直到去年1月才搬到双龙镇。”

“哦?”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意识到他好像确实是东京口音。

“双龙镇自然风光优美,食物也丰富,是个好地方,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电影院。在东京的时候我经常去看电影,但是搬到这个小镇以后,想看电影就必须去长滨。当然了,到那里顶多一个小时,但是火车车次太少了,动不动就让司机送也挺麻烦的,所以就不能像在东京的时候那样,下班后顺路去电影院了。我因此连希区柯克的《断崖》和约翰·福特的《侠骨柔情》都错过了。报纸上对这两部电影的评价不是挺高的吗?你们看了吗?”

“看了《侠骨柔情》。”

“太羡慕了。我最近正考虑在双龙镇也建一座电影院呢。”

“听说占部制丝经常给镇上提供捐助?”

“我们公司雇用了很多双龙镇的居民。提高居民的生活品质,也有助于提升我们产品的品质嘛。”

“您说您是去年1月才搬到双龙镇的,之前您没有在占部制丝工作吗?”

“是啊。之前我被征兵了,入伍前在东京的商业公司工作。说实话,我也是最近两年,也就是前年11月才知道占部制丝的存在。说来也算自曝家丑了,家父年轻时带着家母离开了这个镇子,听说家父和伯父之间的关系挺恶劣的。”

“那可真让人惋惜啊。”

“自从我和弟弟懂事以来,家父龙司就在东京的本所区经营民宿。因为我和弟弟是同卵双胞胎,所以时常被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不过除此以外,我们的童年时光非常平凡。虽然是同卵双胞胎,但是我们的性格并不一样。硬要说的话,我这个人比较外向,喜欢带附近的孩子一起玩儿,我弟弟却喜欢独来独往,总是一个人看书、画画。周围的人经常纳闷地问我们:‘你们明明是同卵双胞胎,为什么性格差别这么大?’我们是从同一所商业学校毕业的,毕业后我去了筑地的商业公司,我弟弟则去了当时非常景气的大公司。”

昭和二十年 2月,一纸征召令送到了两兄弟面前,二人被陆军征召派往不同的地区。

3月10日破晓前,美军航空队出动B-29轰炸机袭击了东京,空袭区域主要是工业区和商业区,那里下起了燃烧弹雨。众多的死亡人员也包括文彦和武彦的父母、熟人及朋友。

当然,这时的文彦绝无可能知晓此事。本土的战损情况是军事机密,绝对不会通知国外的普通士兵们。

8月14日,日本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次日,天皇通过广播宣布接受公告,战争结束了。文彦的部队被解除武装,收入美军的战俘营。幸运的是,那年的11月初,文彦被遣送回日本。

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文彦乘坐的复员船只抵达博多时。

迫切想要获得本土信息的复员士兵们争先恐后地阅读报纸,文彦也不例外,他贪婪地阅读了博多的复员机构准备的报纸合订本。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本所区在3月10日的空袭中遭受了巨大的灾难。坐立难安的文彦恨不得马上飞回家乡,就在这时,他在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栏目中看到一则投稿:

东京本所区出生的同卵双胞胎兄弟占部文彦与武彦,请与我联络。父亲是龙司,母亲是绢江。滋贺县双龙镇,占部龙一郎。

看完以后,文彦非常吃惊。这不是他和弟弟吗?出生地、双胞胎、父母的名字,全都对得上。可是这个名为占部龙一郎的陌生男人为什么要找自己和弟弟呢?难道跟他们都姓占部有什么关系?占部是一个很罕见的姓。难道他们是亲戚?可是父母从来没说过他们在滋贺县有亲戚……文彦满脑子疑问,在11月中旬返回东京的路上,决定去一趟位于湖北的双龙镇。

“我向双龙镇的站务员打听占部龙一郎家的地址时,站务员死死地盯着我,问我是什么人。我一提到报纸上的寻人启事,站务员就立刻瞪大眼睛,慌里慌张地给谁拨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有辆豪车停到了站前广场,一个神色兴奋的老人在司机的陪同下出现了。老人一看到我的脸就愣住了,回过神来以后,立刻大呼:‘跟龙司太像了!’然后就冲过来抱住了我。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反抗都忘了。那个人就是我的伯父龙一郎。”

龙一郎过了会儿才恢复冷静,开始解释情况。

据他所言,占部家是延续自战国时代的名门,直到幕府末期都是庄头 。明治十年 占部家成立了公司组织,开始建工厂,生产生丝,积累了巨额财富。

大正六年 ,龙司和哥哥龙一郎大吵一架,携妻子离家出走了。虽说龙司原本就跟哥哥不和,但他们的冲突主要是围绕占部制丝的经营方针展开的。

当时龙司的妻子绢江已经有孕在身。六个月后,占部家收到一封信,信上说绢江在东京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取名文彦和武彦;还说弟弟和弟媳在本所区经营了一家民宿。可是龙一郎并没有去见他们,而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跟弟弟联系过。

昭和二十年3月末,龙一郎因病卧床。他派了使者去东京,请对方把弟弟的儿子们——也就是他的侄子们——叫回来。可是使者到达东京以后,却得知龙司经营的民宿在3月10日的空袭中被烧毁了,家人全部死亡。最重要的是,侄子们也都下落不明。听说此事之后,龙一郎万念俱灰,后悔没有早日与弟弟联系。战争结束后,他利用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栏目,不停地寻找文彦和武彦的下落。这一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伯父龙一郎最满意的就是我和弟弟是双胞胎。因为占部家有双胞胎的基因,以前就经常生下双胞胎,而且都是现在所说的同卵双胞胎。据说战国时代,就是一对双胞胎兄弟稳固了占部家的诸侯地位,明治十年,同样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成立了占部制丝。江户时代好像也有几代生下过双胞胎兄弟。而且,占部家在这样的时代总会格外兴旺。伯父自卧病在床以来,一直担心占部家会后继无人。他非常不甘心,无论如何都想让占部家重拾昔日的风光。似乎对于伯父而言,找到双胞胎继承人就是复兴占部家的关键。”

文彦答应伯父会带弟弟一起回占部家,然而在昭和二十年11月下旬他独自一人回到了东京。东京已化为一片焦土,变成了一座遍地是黑市、随处可见驻军士兵的陌生城市。本所区的老家在3月10日的空袭中被摧毁,家人都死光了。不仅是家人,其他熟人和朋友也都不在了。文彦僵立在老家的废墟前,心里万分悲痛。

弟弟武彦依旧杳无音信。文彦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后来他在老家的废墟上建了一座板房,期待着弟弟归来。

那一年年底,武彦终于回来了。看到废墟后,武彦陷入了茫然。文彦对他说了占部家的事,武彦同意成为伯父的养子,亲朋好友都不在了,他对东京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第二年1月28日,二人搬到了双龙镇。

“我还清楚地记得和我弟弟来到这个小镇那天的事呢。那天虽然很冷,有积雪,但是万里无云,是个大晴天。伯父看起来开心极了。”

龙一郎下令,让占部制丝的员工在双龙站前的广场上列队欢迎他们。文彦和武彦一下火车,龙一郎就紧紧地抱住这对双胞胎。他双臂揽住这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兄弟,流下了开心的泪水,喃喃地重复道:“你们哪儿都不要再去了,我今后就指望你们了。”在迎接他们的队伍的贺喜声中,文彦和武彦坐进车里,被带到了占部家。随后,占部家又邀请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栋房子里大摆了一场宴席。

“我和弟弟各自分到了一间房,从此开始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伯父经常带我和弟弟逛镇子、去工厂,还在制丝业和公司经营方面严格教导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继承人,从此没有了牵挂,8月份伯父就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去世了,享年六十七岁。占部家的家主之位就由我和弟弟继承了,至于在占部制丝的职位方面,则由我担任社长,武彦担任专务。

“我和弟弟本来应该努力振兴占部家,可惜事与愿违。一年前的今天,正在和我弟弟交往的女工自杀了。好像是因为之前有人在这个镇上散发针对她的诽谤信。我弟弟痛不欲生,几天后突然说出一句惊掉我下巴的话:‘用诽谤信将她逼到自杀的人是哥哥。’”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他说因为我也喜欢那名女工,嫉妒他。简直太荒谬了,吓得我嘴都合不上了。如今这个时代,我不想说什么门当户对之类的话,但是社长怎么能和工人恋爱结婚呢?我才不可能把工人视为择偶对象呢!可是无论我怎么否认,我弟弟都听不进去。”

“您真的没有送过诽谤信吧?”

“当然啦,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呢。”

可是,我从他的这句否定中隐约感到一丝刻意与心虚。这个男人搞不好真的送了诽谤信……

“我和我弟弟的关系越来越恶劣。后来,也就是12月1日,武彦在吃早餐时突然宣布要离开这个家。虽然伯母拼命地挽留他,但是他去意已决。”

“您没有挽留他吗?”哥哥问道。

“没有,因为当时我和弟弟的关系已经无法修复了,他连目的地都没有告诉我们,只带着一个装有三十万新币 的手提箱就走了。”

三十万可是一笔巨款,都够买一套房子了。

“后来您弟弟联络过您吗?”

“完全没有,所以伯母才一直特别担心我弟弟。我也不是不关心他的行踪,只是我要经营占部制丝,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无暇他顾。直到看到那篇报道,我才知道我弟弟的行踪和所作所为。没想到他居然通过整形手术换了张脸,还杀了医生灭口……”

“贵和子夫人觉得,武彦先生如今伪装成别人住在镇上,打算加害您,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虽说我不愿相信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弟弟会谋划这种事,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样判断应该比较稳妥吧。”

“听说您不打算报警?”

“是的。如果报警,就好像确定了我弟弟是凶手一样。也许我的内心深处还是相信我弟弟的吧。”

“您不打算请占部制丝的员工或工人保护您吗?”

“我不想让员工或工人知道经营者的家务事,毕竟有可能会削弱他们的劳动积极性嘛。况且占部制丝内部也并不是一条心。虽然我和经营者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之前连半步都没有踏进过双龙镇。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一来就成了社长,公司里有相当一部分家伙都不服气。要是请员工或工人保护我的话,我都能想象到那些家伙会跑来大吵大闹,说我公私不分。我可不想授人以柄。后来,伯母就向我介绍了你们这对靠谱的私家侦探。”

“今晚我和我妹妹会轮流保护您。明天白天再去寻找有可能躲在这个镇子的武彦先生。相貌可以改变,身高和血型却改变不了。所以,能麻烦您先告诉我们武彦先生的身高和血型吗?”

“和我差不多,身高一米六六,血型是AB型。”

“您弟弟是去年12月13日杀害整形外科医生的,所以如果他来了这个镇子的话,应该是14日以后。必须查一下12月14日以后搬到这个镇子的人。能麻烦您让镇政府整理一份在这天以后搬到本地的人员名单吗?您弟弟可能会向政府提交其他人的迁入申请。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被拒绝,但如果是一直为本镇慷慨捐赠的占部制丝社长您的请求,应该不会被拒绝吧。另外,还想请您让占部制丝的员工配合我们,一同搜集去年12月14日以后来到这个镇子的人的信息,任何细枝末节都可以。”

“我明白了。”

现在是一个很方便冒充别人的时代。由于空袭,很多市镇村的户籍簿和住民票 都化为灰烬。只要宣称自己是此类地方的人,即便身份造假,也很难败露。 HSMSi854X5g+DaCZ7Fy4J95r7pyhKrR56HSKUN+MRt/lynGSLqprNvKhATX2qA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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