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属于理性工作的知识所做的探讨是否在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上进行,很快就可以从结果出发作出评判。如果这种探讨在作出许多部署和准备之后,一旦要达到目的就陷入停滞,或者,为了达到目的而常常不得不重新返回、选择另一条道路;此外,如果不可能使不同的合作者就为实现共同的目的所应当采取的方式取得一致;那么,人们就总是可以确信,这样一种研究还远远没有选取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而只是在来回摸索。而尽可能地找到这条道路,哪怕是不得不把事先未加思索就接受的目的所包含的某些东西当做徒劳无益的而予以放弃,也已经是为理性立下功劳了。
至于逻辑学自古以来就已经走上这条可靠的道路,这从以下事实就可以看出: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如果人们不愿意把例如删除一些多余的细节或者对讲述的东西作出更清晰的规定当做改善归于它的话,那么,逻辑学是不曾允许后退一步的;而上述事情与其说属于这门科学的可靠性,倒不如说属于它的修饰。逻辑学值得注意的还有:它直到今天也未能前进一步,因而就一切迹象来看似乎已经封闭和完成了。因为如果一些近代人打算扩展逻辑学,有的人插进若干章关于各种认识能力(想象力、机智)的心理学,有的人插进若干章关于认识的起源或者因客体(唯心论、怀疑论等等)不同而来的不同种类的确定性的起源的形而上学,有的人插进若干章关于成见(成见的原因及对付成见的手段)的人类学,这都是源自他们对这门科学的独特本性的无知。如果有人让各门科学互相越界,则这并不是对它们有所增益,而是使它们面目全非;但逻辑学的界限已经有完全精确的规定,它是一门仅仅详尽地阐明和严格地证明一切思维(无论它是先天的还是经验性的,具有什么样的起源或者客体,在我们的心灵中遇到偶然的还是自然的障碍)的形式规则的科学。
至于逻辑学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它具有这种长处却仅仅得益于自己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使它有权利、甚至有义务抽掉知识的一切客体和区别,从而在它里面知性除了自己本身及其形式之外,不和任何别的东西打交道。当然,对于理性来说,既然它不仅要与自己本身、而且要与客体发生关系,选取科学的可靠道路就必定远为困难得多;因此,逻辑学也作为预科仿佛仅仅构成各门科学的前庭,如果谈到知识,则人们虽然以一门逻辑学为评判知识的前提条件,但知识的获取却必须到各门堪称真正的和客观的科学中去寻求。
如今,只要在这些科学中应当有理性,那么,在其中就必定有某种东西被先天地认识,它们的知识也就能够以两种方式与对象发生关系,要么是仅仅规定这个对象及其概念(它必须在别的地方被给予),要么是还把它现实地创造出来。前者是理性的理论知识,后者是理性的实践知识。二者的纯粹部分,即理性在其中完全先天地规定其客体的部分,无论其内容或多或少,都必须事先单独地予以讲述,不得与出自别的来源的东西相混杂;因为如果人们盲目地花掉收入的东西,不能事后在经济陷入困境的时候辨别收入的哪一部分开支是能够承受的、哪一部分开支是必须裁减的,那就是一种糟糕的经济了。
数学和物理学是两种理论的理性知识,应当先天地规定其客体;前者是完全纯粹地进行规定,后者至少是部分纯粹地进行规定,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按照不同于理性来源的其他知识来源的尺度进行规定。
数学从人类理性的历史所及的极早时代以来,就在值得惊赞的希腊民族中走上了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但是,不要以为数学与理性在其中仅仅同自己本身打交道的逻辑学一样,很容易就遇到或者毋宁说为自己开辟了那条康庄大道;我宁可相信,数学(尤其是在埃及人那里)曾长时期停留在来回摸索之中,而这种转变应归功于个别人物在一次尝试中的幸运灵感所造成的革命,由此人们必须选取的道路就不会再被错过,而科学的可靠进程就永远地、无限地被选定、被标示出来。这场比发现绕过著名海角的道路更为重要得多的思维方式的革命以及实现这场革命的幸运者的历史并没有给我们保留下来。然而,第欧根尼·拉尔修提到过据称是几何学证明的那些最微不足道、按照常人判断根本就不需要证明的原理的发现者,他留给我们的那些传说表明,对于由发现这条新道路的最初迹象所造成的这场变革的怀念,必定对于数学家们来说显得极为重要,从而变得难以忘怀。在第一个演证等腰三角形的人(无论他是泰勒士还是任何其他人)的心中升起了一道光明;因为他发现,他不必探究自己在图形中看到的东西,或者也不必探究图形的纯然概念,仿佛从中学到它的属性似的,而是必须通过他根据概念自身先天地设想进去并加以表现的东西(通过构图)来产生。 而且为了可靠地先天知道某种东西,除了从他根据自己的概念自己置于事物之中的东西必然得出的结果之外,不必给事物附加任何东西。
自然科学遇到这条科学的康庄大道要更为缓慢得多;因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半世纪的事情:思虑周全的维鲁兰姆的培根的建议部分地引起这一发现、部分地由于人们已经有了这一发现的迹象而进一步推动这一发现,而这一发现同样只有通过一场迅速发生的思维方式的革命才能够得到解释。我在这里只考虑建立在经验性原则之上的自然科学。
当伽利略让他的球以他自己选定的重量向下滚过斜面时,当托里拆利让空气托住一个他事先设想与一个他已知的水柱的重量相等的重量时,或者在更晚近的时候,当施塔尔通过抽出和归还某种东西而使金属变成钙盐又把钙盐再变成金属时 ,在所有的自然研究者心中升起了一道光明。他们理解到,理性只洞察它自己根据自己的规划产生的东西,它必须以自己按照不变的规律进行判断的原则走在前面,强迫自然回答自己的问题,必须不让自己仿佛是被自然独自用襻带牵着走;因为若不然,偶然的、不按照任何事先制订的计划进行的观察就根本不在理性毕竟寻求和需要的一条必然规律中彼此关联。理性必须一手执其原则(惟有依照其原则,协调一致的显象[Erscheinung]才能被视为规律),另一手执它按照其原则设想出来的实验走向自然,虽然是为了受教于自然,但却不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让自己背诵老师希望的一切,而是以一个受任命的法官的身份迫使证人们回答自己向他们提出的问题。这样,甚至物理学也应当把它的思维方式的这场如此有益的革命归功于这样一个灵感,即依照理性自己置入自然之中的东西在自然中寻找(而不是为自然捏造)它必须从自然学习、而且它本来可能一无所知的东西。由此,自然科学才被带上了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它在这里曾历经许多个世纪,却无非是来回摸索。
形而上学是一种完全孤立的、思辨的理性知识,它完全超越了经验的教导,确切地说凭借的仅仅是概念(不像数学凭借的是将概念运用于直观),因而在这里理性自己是它自己的学生;尽管形而上学比其余一切科学都更为古老,而且即使其余的科学统统在一场毁灭一切的野蛮之深渊中被完全吞噬,它也会留存下来,但迄今为止命运还不曾如此惠顾它,使它能够选取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因为在形而上学中,理性不断地陷入困境,即便是在它想先天地洞察最普通的经验(如它自以为能够的那样)所证实的那些规律时也是这样。在形而上学中,人们不得不无数次地走回头路,因为人们发现那条路并不通向人们想去的地方;至于形而上学的信徒们在论断中的一致,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毋宁说它是一个战场,这个战场似乎本来就只是为在战斗游戏中演练它的各种力量而设立的,在这个战场上还从来没有一个武士能够夺得哪怕一寸土地,基于自己的胜利而建立起一种稳定的占领。因此毫无疑问,形而上学的做法迄今为止还只是一种来回摸索,而最糟糕的是仅仅在概念中间来回摸索。
那么,这里还没有能够找到一条科学的可靠道路的原因何在呢?也许这样的道路是不可能的吗?究竟大自然是怎样使我们的理性迷恋上这种孜孜不倦的努力,把这条道路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事务之一来探究呢?更有甚者,如果我们的理性在我们求知欲的一个最重要的部分中不仅离开了我们,而且用一些假象拖住并最终欺骗我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来信任它!或者,如果这条道路迄今为止只是被错过了,我们能够利用什么迹象来在新的探索中希望,我们将比我们之前的其他人更为幸运呢?
我应当认为,通过一场突然发生的革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实例值得充分注意,以便反省对这两门科学来说变得如此有益的思维方式变革的本质性部分,并在这里就它们作为理性知识与形而上学的类似所允许,至少尝试效仿它们。迄今为止,人们假定,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必须遵照对象;但是,关于对象先天地通过概念来澄清某种东西以扩展我们的知识的一切尝试,在这一预设下都归于失败了。因此,人们可以尝试一下,如果我们假定对象必须遵照我们的认识,我们在形而上学的任务中是否会有更好的进展。这种假定已经与对象的一种在对象被给予我们之前就应当有所断定的先天知识所要求的可能性有更大的一致性。这里的情况与哥白尼最初的思想是相同的。哥白尼在假定整个星群都围绕观察者旋转,对天体运动的解释就无法顺利进行之后,试一试让观察者旋转而星体静止,是否可以更为成功。如今在形而上学中,就对象的直观而言,人们也可以用类似的方式作出尝试。如果直观必须遵照对象的性状,那么,我就看不出人们怎样才能先天地对对象有所知晓;但如果对象(作为感官的客体)必须遵照我们的直观能力的性状,那么,我就可以清楚地想象这种可能性。但由于如果这些直观应当成为知识,我就不能停留在它们这里,而是必须把它们作为表象与某种作为对象的东西发生关系,并通过那些表象来规定这个对象,所以我要么可以假定,我用来作出这种规定的那些概念也遵照该对象,这样一来我就由于能够先天地对它有所知晓的方式而重新陷入了同样的困境;要么我假定,对象或者——这是一回事——对象惟有在其中(作为被给予的对象)被认识的经验遵照这些概念,这样我就马上看到一条更为简易的出路,因为经验自身就是一种需要知性的认识方式,我必须早在对象被给予我之前、从而是先天地就在我里面将知性的规则作为前提,它在先天概念中得到表述,因而经验的所有对象都必然地遵照这些概念,而且必须与它们一致。至于仅仅通过理性亦即必然地被思维、但却根本不能在经验中(至少不能像理性所设想的那样)被给予的对象,思维它们的尝试(因为它们毕竟必须能够被思维)据此就提供了一块极好的试金石,检验我们假定为思维方式的改变了的方法的东西,即我们关于事物只是先天地认识我们置于它们里面的东西。
这一尝试如愿得以成功,并且在形而上学探讨先天概念(它们在经验中的相应对象能够与它们相适合地被给予出来)的第一部分中,向形而上学许诺了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因为根据思维方式的这种变革,人们完全可以很好地解释一种先天知识的可能性,并且更进一步,给为作为经验对象之总和的自然先天地提供基础的那些规律配备它们令人满意的证明,这二者按照迄今为止的行事方式是不可能的。但是,从我们先天认识能力的这一演绎中,在形而上学的第一部分里,却得出了一个令人感到奇怪的、对于第二部分所探讨的形而上学的整个目的就一切迹象来看非常不利的结果,即我们不能凭借这种能力超越可能经验的界限,而这恰恰是这门科学最本质的事务。不过,这里也正好蕴涵着反证对我们先天理性知识的那第一个评价之结果的真理性的实验,即这种知识只涉及显象,而事物自身与此相反虽然就其自身而言是现实的,但却不能为我们所认识。因为必然地推动我们超越经验和一切显象之界限的东西,就是理性在物自身中必然地并且完全有理由为一切有条件者要求的、从而条件的序列作为已经完成了的而要求的无条件者。现在,如果人们假定,我们的经验知识遵照作为物自身的对象,将发生的情况就是:根本不能无矛盾地思维无条件者;与此相反,如果人们假定,我们对事物的表象如同它们被给予我们的那样,并不遵照作为物自身的对象,而是毋宁说这些对象作为显象遵照我们的表象方式,那么,矛盾就被取消了;因此,无条件者必然不是在我们认识的物(它们被给予我们)那里找到,但却是在我们不认识的、作为事物自身的物那里找到的:这样就表明,我们一开始只是为尝试而假定的东西是有道理的。 如今,在否认了思辨理性在这个超感性事物领域里的一切进展之后,始终还给我们剩下的是进行一番尝试,看在它的实践知识中是否有一些材料,来规定无条件者那个超验的理性概念,并以这样的方式按照形而上学的愿望,凭借我们惟有在实践方面才可能的先天知识来超出一切可能经验的界限。而就这样一种方法而言,思辨理性却总是至少为我们作出这样的扩展创造了地盘,尽管它必然让这地盘闲置着;因此,在我们可能的情况下用思辨理性的实践素材去充实这一地盘,依然是听便于我们的,我们甚至还受到了思辨理性的敦促。
如今,纯粹思辨理性的这一批判的工作就在于那种尝试,即通过我们按照几何学家和自然研究者的范例对形而上学进行一场完全的革命,来变革形而上学迄今为止的做法。这项批判是一部关于方法的书,而不是一个科学体系自身;但是,它尽管如此仍然既在这门科学的界限方面、也在它的整个内部构造方面描画了它的整个轮廓。因为纯粹思辨理性自身具有的特征是:它能够而且应当根据它为自己选择思维客体的方式的不同来衡量它自己的能力,甚至完备地列举出为自己提出任务的各种方式,并这样来描画形而上学体系的整个轮廓;因为,就第一点而言,在先天知识中能够附加给客体的无非是思维主体从自己本身取出的东西,而就第二点来说,它在认识原则方面是一个完全分离的、独立存在的统一体,其中每一个环节都像在一个有机体中那样为着所有其他环节存在,而所有环节也都为着一个环节存在,没有一个原则不同时在与整个纯粹理性应用的普遍关系中得到研究而能够在一种关系中被可靠地接受。但作为补偿,形而上学也有罕见的幸运,别的任何与客体打交道的理性科学(因为逻辑学只研究思维的一般形式)都不能分享这种幸运,即在它被这种批判带上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之后,它就能够完全把握住属于它的知识的整个领域,从而完成自己的事业,并把它作为一个永远不增设的主座奠放给后世供其使用,因为它只与原则和由原则自己决定的其使用的限制打交道。因此,它作为基础科学也有义务实现这种完备性,而关于它我们必须能够说:nil actum reputans,si quid superesset agendum[只要还剩有该做的,那就算什么也没做]。
但是人们要问:我们凭借这样一种通过批判澄清的、但因此也达到一种恒定状态的形而上学打算给后人留下的,究竟是一笔什么样的财富呢?浮光掠影地浏览一番这部著作,人们将认为察觉到,它的用处毕竟只是消极的,也就是说,永远不要冒险凭借思辨理性去超越经验的界限;事实上这也是它的第一个用处。但是,如果人们注意到,思辨理性冒险超越经验界限所凭借的那些原理,事实上其不可避免的结果不是扩展我们的理性应用,倘若更仔细地考察,倒是缩小这种应用,因为它们确实有把它们原本所属的感性的界限扩展到无所不包、从而完全排斥纯粹的(实践的)理性应用的危险,那么,上述用处也就成为积极的。因此,一项限制思辨理性的批判,虽然就此而言是消极的,但由于它借此同时排除了限制或者有完全根除理性的实践应用的危险的障碍,事实上却具有积极的和非常重要的用处,只要人们确信,纯粹理性有一种绝对必要的实践应用(道德上的应用),在这种应用中它不可避免地扩展越过感性的界限,为此它虽然不需要从思辨理性得到任何帮助,但尽管如此却必须针对它的反作用得到保障,以便不陷入与自己本身的矛盾。否认批判的这种服务有积极的用处,如同是说警察不产生积极的用处,因为警察的主要工作毕竟只不过是阻止一些公民可能担忧来自其他公民的暴力行为,以便使每一个公民都能够安居乐业罢了。在批判的分析部分将证明,空间和时间只不过是感性直观的形式,因而只不过是作为显象的物实存的条件,此外除非能够被给予与知性概念相应的直观,否则我们就没有任何知性概念,从而也根本没有任何达到物的知识的要素,于是我们对于任何作为物自身的对象都不可能有知识,而只有在它作为感性直观的客体、即作为显象时才能有知识;由此当然也就得出,一切思辨的理性知识只要可能,就都仅仅限制在经验的对象之上。尽管如此,必须注意的是,在这方面毕竟始终有所保留,即正是这些也作为物自身的对象,我们即使不能认识,至少也必须能够思维。 因为若不然,就会从中得出荒谬的命题:没有某种在此显现的东西却有显象。现在,如果我们假定,由于我们的批判而成为必要的作为经验对象的物与作为物自身的物的区分根本不曾作出,那么,因果性原理、从而还有自然机械性,就必然在规定这些物时绝对地适用于一切一般地作为作用因的物。因此,关于同一个存在物,例如人的灵魂,我将不能说:它的意志是自由的,而同时又是服从自然必然性的,也就是说不是自由的,却不陷入一种明显的矛盾,因为我在两个命题中是在同一个意义上对待灵魂的,即把它当做一般的物(当做事物自身),而且没有先行的批判也不可能以别的方式对待它。但是,既然批判在这里教导要在两种不同的意义上对待客体,即作为显象或者作为物自身,如果它没有搞错的话;如果它的知性概念的演绎是正确的,从而因果性的原理只是就第一种意义而言,即就物是经验的对象而言与物相关,但同一些物并不按照第二种意义服从因果性原理;那么,同一个意志就在显象(可见的行动)中被设想为必然遵循自然规律的、就此而言是不自由的,但在另一方面又被设想为属于一个物自身而不服从自然规律的,从而就被设想为自由的;这里并不会发生矛盾。现在,即使我从后一方面来考察,并不能凭借思辨理性(更不能凭借经验性的观察)认识我的灵魂,从而也不能认识作为一个我将感官世界的效果归因于它的存在物的属性的自由,因为我必须按照这样一个存在物的实存来认识它,但又不能在时间中确定地认识它(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不能给我的概念配上任何直观),然而,我毕竟可以思维自由,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对两种(感性的和理智的)表象方式的区分和由此产生的对知性概念的限制、从而还有对从它们产生的原理的限制成立的话,自由的表象至少自身不包含任何矛盾。现在假定,道德必然预设自由(在最严格的意义上)是我们的意志的属性,因为道德援引蕴涵在我们的理性之中的、源始的实践原理作为自己的先天材料,而不预设自由,这些原理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思辨理性却证明根本不能够思维自由;这样,那个预设,即道德上的预设,就必然地不得不让位于其反面包含着一种明显矛盾的预设,从而自由连同其道德性(因为如果不是已经预设自由,道德性的反面就不包含任何矛盾)也就必然地不得不让位于自然机械性。但这样一来,既然我为了道德不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只要自由不与自己本身矛盾,从而毕竟至少是可以被思维的,没有必要进一步洞察它,从而它根本不给同一个行动的自然机械性(在别的关系中看)制造什么障碍,那么,道德性的学说就保住了它自己的地盘,自然学说也保住了自己的地盘;然而,如果不是批判事先教导我们就物自身而言我们不可避免的无知,并把我们在理论上能够认识的一切都仅仅限制在显象上,上述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对纯粹理性的批判原理的积极用处所作的这种探讨,也可以在上帝和我们灵魂的单纯本性的概念上表现出来,但为了简短起见我略而不谈。因此,如果不同时取消思辨理性越界洞察的僭妄,我就连为了我的理性必要的实践应用而假定上帝、自由和不死也不能,因为思辨理性为了达到这些洞识就必须利用这样一些原理,这些原理由于事实上只及于可能经验的对象,如果它尽管如此仍然被运用于不能是经验对象的东西,实际上就总是会把这东西转化为显象,这样就把纯粹理性的所有实践的扩展都宣布为不可能的。因此,我不得不扬弃知识,以便为信念腾出地盘,而形而上学的独断论,即认为无须纯粹理性的批判就在形而上学中前进的成见,是所有与道德性相冲突的无信念的真正来源,无信念在任何时候都是完全独断的。因此,对于一门按照纯粹理性批判的尺度拟定的系统的形而上学来说,如果给后人留下一笔遗产可能不太困难,那么,这绝不是一件可以小瞧的赠礼;且请一般地与理性未经过批判的无根据的摸索和轻率的漫游比较,看一看凭借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对理性的培养,或者也看一看一个好学的青年对时间的更好利用,青年人在通常的独断论那里如此早并且如此多地受到鼓励,对他们一点也不理解的事物,对他们在其中看不出任何东西、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看出某种东西的事物随意作出玄想,或者甚至企图杜撰新的思想和意见,这样就忽视了去学习缜密的科学;但最重要的是,要考虑到一种无法估量的好处,即在未来所有的时代里,以苏格拉底的方式,也就是说通过最清晰地证明对手的无知来结束一切针对道德性和宗教的异议。因为世界上一直有某种形而上学存在,并且将继续存在,但是与它一起还可以遇到一种纯粹理性的辩证法,因为辩证法对于纯粹理性来说是自然的。因此,哲学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事务就是通过堵塞错误的来源而一劳永逸地取消它的一切不利影响。
即便在各门科学的领域里发生了这一重要的变化,而思辨理性不得不在它迄今为止自负的财产方面蒙受损失,但普遍的人类事务和世界迄今为止从纯粹理性的学说中得出的好处却全部保持在曾经有过的最有利的状态中,损失所触及的只是学派的垄断,却根本没有触及人们的利益。我要问最固执的独断论者,关于从实体的单纯性得出的我们灵魂在死后的存续的证明,关于通过对主观的实践必然性和客观的实践必然性进行的虽然无力但却精细的区分得出的与普遍的机械性相对立的自由的证明,或者关于从一个最实在的存在物的概念(从可变者的偶然性和一个第一推动者的必然性的概念)得出的上帝存在的证明,在它们从各学派走出之后,是否曾经能够一直到达公众那里,并对公众的确信产生过丝毫的影响呢?如果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过,如果由于普通的人类知性不适宜于进行如此精细的思辨,它永远是不可期待的;毋宁说,如果就第一个证明而言,单是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可察觉到的自己本性的禀赋,即从来不能被暂时的东西(它对于人的整个规定性的禀赋来说是不够的)所满足,就已经必定造成一种来世生活的希望了;就第二个证明而言,单是对义务的清晰表述,在与偏好的一切要求的对立中,就已经必定造成自由的意识;最后,就第三个证明而言,单是在大自然中到处都表现出来的庄严的秩序、美和预先筹谋,就已经必定造成对一位智慧的和伟大的世界创造者的信仰,单凭这就必定造成在公众中流行的依据理性根据的确信,那么,就不仅仅是这笔财产依然原封不动,而是它毋宁说由此还赢得了威望,即各学派从此学会,在涉及普遍人类事务的问题上不自诩拥有的洞识比广大(对于我们来说最值得关注的)群众同样轻而易举就能够达到的洞识更高更广,从而把自己仅仅限制在对这些普遍可理解的、在道德方面充足的证明根据的培养上。因此,变革仅仅涉及各学派狂妄自大的要求,它们喜欢在这里(在其他许多地方它们通常是有权这样做的)让人把自己看做是这样一些真理惟一的鉴赏家和保管者,它们只是把这些真理的用法传达给公众,但真理的钥匙却自己保管(quod mecum nescit,solus vult scire videri[凡是他和我都不知道的,他就想显得独自知道])。尽管如此,思辨哲学家的一项合理要求毕竟也被考虑到了。他依然始终独自是一门无须公众的知识就对公众有用的科学亦即理性批判的保管人;因为批判是永远不能大众化的,但是它也没有必要大众化,因为对有用真理的那些精心编织出来的论证很少会进入民众的大脑,对它们的同样精细的反驳也同样很少进入他们的意识;与此相反,由于学派以及每一个起而进行思辨的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论证和反驳这二者,所以学派就有义务通过对思辨理性权利的缜密研究,来一劳永逸地预防甚至民众也由于形而上学家们(而且最后还有作为形而上学家的神职人员)不经过批判就不可避免地卷入、事后又伪造出自己的学说的那些争论而迟早必然遇到的那种丑闻。惟有凭借批判,才能甚至连根铲除可能普遍有害的唯物论、宿命论、无神论、自由思想的无信念、狂信和迷信,最后还有更多地对学派有害而难以进入公众的唯心论和怀疑论。如果各国政府认为关心学者们的事务是好的,那么,就它们对科学和人们的睿智关怀而言,促进惟一能使理性的工作立足于一个坚实基础之上的这样一种批判的自由,要比支持各学派可笑的专制更为合适得多,这些学派在人们撕裂其蛛网时就大声疾呼公共的危险,而公众却对它们的蛛网毫不在意,因而也绝不会感受到它们的损失。
批判并不与理性在其作为科学的纯粹知识中的独断方法对立(因为科学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是独断的,即从可靠的先天原则出发严格地证明的),而是与独断论对立,也就是说,与凭借一种从概念(哲学概念)出发的纯粹知识按照理性早已运用的原则、从不调查理性达到这种知识的方式和权利就能前进的僭妄对立。因此,独断论就是纯粹理性没有先行批判它自己的能力的独断方法。所以,这一对立并不是要以僭越的大众化名义来为饶舌的浅薄说话,或者根本不是要为断然否定整个形而上学的怀疑论说话;毋宁说,批判是为了促进一门缜密的、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所采取的必要的、暂时的措施,这种形而上学不得不必然是独断地、按照最严格的要求系统化地、从而符合学院要求地(不是大众化地)予以阐述的,因为既然它自告奋勇要去完全先天地、从而使思辨理性完全满意地进行自己的工作,对它的这种要求也就是毫不含糊的。因此,在批判规定的这一计划的实施中,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形而上学体系中,我们将必须遵循所有独断论哲学家中最伟大的哲学家、著名的沃尔夫的严格方法,他率先作出榜样(凭借这一榜样,他成为德国迄今为止尚未熄灭的缜密精神的创始人),如何能够通过合规律地确立原则、清晰地规定概念、力求严格地证明、在推论中防止大胆的跳跃,来选取一门科学的可靠进程,正因为此,假如他曾经想到通过对工具论亦即对纯粹理性自身的批判事先为自己准备好场地的话,他本来也特别适合于使形而上学这样一门科学达到这一水平:这是一个不能归咎于他、毋宁应归咎于他那个时代独断的思维方式的缺陷,无论是他那个时代的、还是所有以前时代的哲学家们在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好相互指责的。那些既拒斥他的治学方式、同时又拒斥纯粹理性批判的方法的人们,其用意无非是完全摆脱科学的羁绊,把工作变成儿戏,把确定性变成意见,把哲学变成偏见。
至于这个第二版,我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来尽可能地纠正有可能产生某些误解的费解和晦涩之处,思想敏锐的人们在评价本书时遇到这些误解,也许我难辞其咎。就命题自身及其证明根据、此外就形式和计划的完整性而言,我没有发现要修改的地方;这部分地应归功于我在将它交付出版之前对它进行的长期审查,部分地应归功于事情本身的性质,即一种纯粹的思辨理性的本性,它包含着一个真实的构造,其中一切都是有机器官,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而每一个个别的都是为了一切,因而任何哪怕很小的弱点,无论它是错误(失误)还是缺陷,在应用中都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我希望,这个体系今后也将保持这种不变性。使我有理由产生这种信心的不是自负,而是从纯粹理性的最小要素出发直到它的整体和从整体(因为就连整体也是特别通过纯粹理性在实践领域中的终极目的给予的)返回到每个部分的结果相等的试验所造成的自明性,因为哪怕修改极小的部分的尝试,都将马上不仅引起体系的矛盾,而且引起普遍的人类理性的矛盾。不过,在表述方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我在这里试图对第一版作出的改进,有的是要纠正对感性论的误解,尤其是时间概念中的误解,有的是要纠正知性概念演绎的晦涩,有的是要纠正在对纯粹知性的原理的证明中被认为在充分自明性方面的欠缺,最后,有的是要纠正对从理性心理学得出的谬误推理的误解。到此为止(也就是说,直到先验辩证论第一篇结束),我没有对后面的部分作表述方式的修改 ,因为时间太短,而我就其他部分而言也没有发觉内行且无偏见的审查者有任何误解;即便我没有以这些审查者当之无愧的赞词提到他们,他们也将会在相应的位置上发现我对他们的提醒所给予的重视。但是,这番修改也给读者带来了一个小小的损失,而不使本书过于庞大,就无法防止这种损失,也就是说,我不得不删除或者缩写了一些部分,它们虽然并不在根本上属于整体的完整性,但某些读者却会不愿看到这一点,因为它们通常在别的方面还可以有所裨益;删节为的是给我像我相信的那样现在更易理解的表述腾出位置,这种表述在根本上就命题、甚至就它们的证明根据而言绝对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但毕竟在陈述方法上有时偏离了以前的表述,不是插入一些话就能做到的。每一个人只要愿意,这种小小的损失毕竟可以通过与第一版进行比较来加以补偿,而由于更大的可理解性,它就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将得到超量的补偿。我在一些公开发表的作品中(有的是借对某些书作出评论之际,有的是在专门的文章中)怀着感激的愉悦发现,缜密精神在德国并没有死灭,而只是一时被思维中的一种符合天才的自由的流行口吻盖过了,而批判的那条通向一门符合学院规范的、但惟有这样才持久的、并且因此才极具必然性的纯粹理性科学的荆棘小路也并没有阻碍勇敢且聪明的人们去掌握批判。有这些还把一种明晰表述的才能(我恰恰在自身觉察不到这种才能)与洞识的缜密结合起来的有功之士,我将把自己在明晰表述的才能方面时而还有缺陷的处理留给他们去完成;因为在这一场合,危险并不是遭到反驳,而毋宁是不被理解。在我这方面,尽管我将仔细地关注无论是来自朋友还是来自论敌的一切提示,以便把它们用于将来按照这一预科建造体系,但我从现在起可能不参与争论了。因为我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已经相当高龄了(在这个月已经64岁了),所以如果我要想完成自己的计划,提交自然形而上学和道德形而上学,作为思辨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的正确性的证明,我就必须抓紧时间进行,至于澄清本书中一开始几乎无法避免的晦涩之处以及为整体作辩护,我期待由把这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的有功之士来完成。任何哲学陈述都会在一些个别地方遭人攻击(因为它不可能像数学陈述那样防卫谨严),但体系的构造作为统一体来看却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危险;当体系新出现的时候,只有少数人具有机敏的精神综览它;而由于对他们来说一切革新都是不适宜的,所以有兴趣综览它的人就更少了。如果人们把一些段落与其上下文割裂开来相互进行比较,那么,在任何一部尤其是作为自由谈论进行的作品中也都可以挑出表面上的矛盾;在人云亦云的人眼中,这些表面上的矛盾将给作品带来不利的影响,而对于在整体上把握了思想的人来说,它们是很容易解决的。然而,如果一个理论本身具有持久性,那么,最初给它带来极大危险的作用和反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只会有助于磨平其不平整之处,而如果是无偏见、有洞察力、真正享有盛名的人来从事这一工作,则也可以在短时间内使它获得所要求的优美。
哥尼斯贝格
178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