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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开普勒改革

苗力田

德国古典哲学同于古希腊哲学,其主流都是思辨的,theooreetikee或spekulativ。这两个词形式虽然不同,但根本意思却是一致的。在古希腊语中,这个词的主干horan的意思是观看,在现代德语以及其他一些西方语言中,这个词来源于拉丁文的specula,其含义同样也是观察。总之,在西方古代人看来,观看是各种感觉中最细密、精确的,它是思想的直观形象,一切思想也都离不开观察。由于思辨这个词其古希腊语的名词形式theooria被转拼为西方现代语Theorie后,解为理论,所以思辨和理论思维实际上是同根词、不同时代的同义语。可以说过去的思辨即今日的理论思维,今日所说的理论思维也就是过去的思辨。所谓思辨哲学就是运用理论思维,探索理论思维,以理论思维为主体的哲学,它以理性为中心,无疑是锻炼理论思维的理想操场。

王山 教授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是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他以彻底的德意志精神探讨了思辨理性的来源、范围和客观有效性。思辨哲学存在两种思想方式(Denkart):一种是实体论(ousiaology)的,一种是现象学(phainomenology)的。实体论的思想从对象的存在Sein入手,而思辨它们的存在方式。现象学的思想则就对象的显现scheinen来探索它们显现的表象。在德国古典哲学中,黑格尔哲学是实体论思想方式的典范。他从最单纯的存在出发到绝对理念为止,描述思辨理性、概念运行的整个历程。而20世纪在西方哲学中成为主流的现象学的思想方式,则把康德公认为其先驱。思辨哲学爱智慧,尚思辨,以科学为目的。它把人首先当做理智存在,当做理性实体,是人类一切活动的主导。但在强调理智的主导的同时,传统的思辨哲学却忽视了感觉,排斥了感觉,认为感性认识是错误的道路,至多不过是可是可否,或是或否的意见doksa;只有理智的思维才能保证走上真理的道路。但是,感觉经验是人们知识的来源,离开了感觉经验,知识没有其他来源,否定了感觉,就必然陷于怀疑主义,否认一切认识的确定性。近代经验哲学,强调感觉经验,认为它是知识的惟一来源,一切知识莫不来自经验,即使科学上的概念和规律,也不过是经验的集合而已。感觉是个别和偶然的,所以经验哲学否定规律的普遍必然性,破坏纯粹哲学,毁灭一切科学。

在康德看来,传统的思想方式,不论是理性主义,还是经验主义,都妨碍了近代科学的发展,不利于认识的扩大和加深,这样的思想方式必须加以改革,Umänderung der Denkart。上述传统的思想方式,一概被称为独断论,它是片面的,专制的,空话连篇,不着边际,必须以思辨哲学在以理性为中心的前提下加以改革,在提出什么学说和论断之前,对认识能力自身加以批判和清理,确定认识的来源、范围和客观有效性。其基本方案和理念,就是:

作为预定的方案,必须首先指出,人类的认识(Erkenntnis)具有两个主干,它们也许出自共同的,尚不为所知的根基,这就是感性(Sinnlichkeit)和知性(Verstand)。通过前者对象被给予我们,通过后者它们被思想。(B29)

对这两支主干(Stämme),后来他又更加详尽地解说道:

我们的本性自身就是如此,直观只能是感性的,也就是只能包含于我们对象所刺激的方式。与此相反的(dagegen)是思想感性直观对象的能力,知性。对这两种特性(Eigenschaften)任何一个都不能偏爱。没有感性,对象就不会被给予我们;没有知性,就不能思想对象。思想没有内容是空洞的,直观没有概念是盲目的。……这两种能力不能相互代替。知性不能进行直观,感觉不能进行思想,只有把两者结合在一起,认识才能发生。(B75)

为什么只有把感觉和思想结合起来,认识才能发生呢?王山教授这里所说的认识是西方实验科学已呈辉煌时代的认识,是出现了伽利略(1564—1642)、开普勒(1571—1630)和牛顿(1643—1727)之后的认识。这个时代的科学认识,不但要求普遍必然,还要求开拓创新。对于这样的要求,单纯的理智是不能满足的,因为理智的功能是概念推论,从大前提到结论,其结论当然是普遍必然的,但不能扩大人们的认识,加入新的内容。因为在概念推论中的结论已经包括在前提概念之中了。正如教授指出的,科学如仅靠概念推论,甚至连“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样的命题也得不出来。因三和两是量的概念,而长和短是质的概念,从量的概念无论如何是推不出质的概念来的。反过来,感性直观虽然有能力直接接受表象,从而扩大认识的范围,丰富认识的内容,但是,这些表象都是个别的、杂乱的、偶然的,如不经过思想的关联调整,便形成不了概念。据说,牛顿万有引力定律是由看到苹果堕地引发的,但如果不加思想,每次苹果的落地都是个别偶然的,即使看到亿万次,终生终世也得不出一个普遍必然的万有引力定律来。所以,要求不断扩大、不断加深、不断更新的普遍必然的科学必须有两个主干,认识的能力必定有两种特性,思辨理性的运行轨迹虽然以理性为中心,但应该有两个焦点:感性和知性,直观和思想。像我们所栖息的星球一样,要循着椭圆形。那些唯什么单一中心的主义,不过是上帝创世一神教的反刍而已。

这样思辨哲学自身也被扩大了,它把原本拒之门外、视为异类的感觉接纳回来,浪子回头金不换,因而感觉立刻成为离开它认识就不能发生、思辨理性亦无法运转的焦点了。感觉经验之所以能够成为思辨理性运行的焦点,生成普遍必然的认识,在康德看来这就证明着非经验的东西,它们的普遍必然的有效性,所依据的并不是经验而是一切经验背后的、直观的先天原理,这就是空间和时间的一般概念。凡是空间和时间的科学,几何学和算术学都少不了空间和时间概念,它们是直观的纯形式,或者称为先天直观。因为无限空间和无限时间的概念,绝不来自有限空间和时间的经验直观的结合,无中不能生有,集有也不能成无,而是来自共存或相续的属性。个别的空间和时间只显现为整个空间和时间的部分,没有一般的空间在先,就不能表象个别的空间。由于空间和时间只与个别的、特殊的对象相关,所以它们自身只能是直观的先天形式,它在一切经验直观的背后,一切个别偶然之先前,所以是普遍必然的。空间是外感觉的形式,一切外在经验中的对象都在空间中排列着,伸延着。时间是内感觉的形式,一切思想和概念的活动都先后连续着在时间中运行。所以,空间和时间这样的纯直观先天形式,只有在经验中、相对经验对象而言才有实在的意义,因而专门称之为经验的实在性(die empirische Realität)。这些形式一旦离开经验,离开了经验对象就百无一用,完全成为观念,脱离了实际想出来的,故而称之为先验理想性(die transzendentale Idealität)。进一步说,空间和时间这些先天形式,只能在直观中、在经验中才具有普遍必然性、客观有效性。如果离开了直观,离开了经验,数学也就没有普遍必然的命题,人们连7+5=12都没法判定。它们更不是事物本身的属性,如果它们是事物本身的属性,那么作为存在者,上帝也就难免在空间和时间中而属于有死之伦了。因为,它们既然是一切存在者的属性,作为一种存在者的上帝当然也应在空间和时间的变灭之中。这样,独断论不但被戴上了怀疑主义的帽子,还被加上了无神论的帽子。

不但感性直观以先天的形式成为思辨理性的一支主干,在知性上这一原则同样适用。思想也有着自己的先天形式范畴。应该说明Verstand这个词解作知性,只有在康德的专业用语中,也就是只有当它相对于感性(Sinnlichkeit)和理性(Vernunft)而言时,作为认识能力之一才是有效的。当然也可以解译为理智、理解,但这样在词组上就不相搭配了。知性的功能是思想,思想和直观不同,直观因受刺激而发生,是接受的,被动的,而思想的对象只是由自身而生成,所以是主动的。由于这种思想的主动性,先验逻辑的范畴也与普通逻辑的范畴不同。普通逻辑的范畴是传统实体论思想方式的产物,是独立于认识主体之外的实体,或者是实体的属性。概念乃是实体的模仿,这样的逻辑只能用于概念推理。它虽然可以头头是道,无懈可击,它们推论所得的命题可以是普遍必然的,但结论已在前提之中,没有新内容,无助于扩大认识的领域。而先验逻辑的范畴,应该与直观形式一样,是先天的,既不来自经验,也不是作为实体对象的属性。它们是思想判断的先天概念。因为思想即是判断,把主语和谓语联结起来,范畴就是把感觉经验所提供的杂多材料调整、联结为普遍必然规律的先天概念。所以,范畴的数目应该与判断的类别相适应。如若判断分为量的、质的、关系的和程式的四种,再将每种判断分为三类,这样就得出了思想的十二种先天概念、范畴。虽然王山教授对自己这方面的创新性非常自信,并当做以后研究的框架,但200年的历史证明,这套逻辑的范畴,实在不过是现象学思想方式、先天论的一种表述而已。所谓的先验逻辑终究没有能够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取而代之。这些范畴被认为是普遍必然的有效原理,是一切自然科学的最高前提,它们是思想的先天概念,所以其普遍必然有效性,不需任何经验加以证明。但是,一切认识都从经验开始,先于经验我们没有认识,自然科学也不例外,将范畴应用于感性经验所给予的自然对象,就必须通过数学公式。因为自然是在空间和时间形式中感性表象的体系,并且须按照范畴来调整,加以规律化,所以,自然形而上学的诸要素,也就在范畴和直观纯形式的基础上,全部被当做普遍必然的运动规律。

现象学是思辨哲学的开普勒改革的必然结果。把感觉经验看做认识的一支主干,是思辨理性运行的一个焦点。感觉经验不但是认识的开始,并且伴随着全部认识的始终。以人为理智的存在,思想实体,本身即具有先天论的性质。所以,空间和时间这样的直观形式虽然是感性的,却不来自感觉经验,而是先天的。对感觉来说,它们是不变的,对一切感觉经验都具有普遍有效性。一切概念,一切原理,都不能离开经验直观,即使是先天的,也与感性直观相联系,与可能的经验材料相联系。思想就是把所与的直观与对象相联系的活动,感性直观是我们惟一可能的直观,抽象出一切感性直观的条件,纯范畴就不能规定任何对象。这样,先验逻辑的原理只不过是现象规律的揭示罢了。科学是普遍和出于必然的判断。

现象(Phaenomenon)这个词在西方哲学文献中出现很早。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就提出爱智慧的人要追随现象,哲学的目的是拯救现象。在古希腊语里,这个词本是动词显现(phainein)的被动式现在中性分词,意思是被显现出来的。在其他场合王山教授也用这个词的德语形式Erscheinung,它出自动词scheinen,意思同样是显现。从这个词的本身,就可以看出,把认识的诸对象称做phaenomena,称做Erscheinungen,这表明它们并非独立于主体的存在,而是依赖于主体被显现出来的东西。关于现象,他作如下界定:

当我们为对象所作用时,对象能力的结果就是感觉(Empfindung),通过感觉对对象的直观(Anschauung)叫做感性直观,一种感性直观的未被规定的对象,叫做现象(Erscheinung)。(B34)

有的场合Erschauungen和Paenomena在一起用,那就似乎不能不加以区别了,如:

显现(Erscheinungen)就它们作为依范畴统一性而思想的对象而言,就成为现象(Phaenomena)。(A249)

总而言之,不论就感觉直观而言,还是就思想而言,在先验逻辑里认识对象都不是独立于主体的实体,而是一种被给予而显现的现象,或者叫做感性本质(Sinnenwesen)。人的认识,可以提其神于太虚而俯之,但它仍脱离不了感觉,脱离不了现象。如若把范畴仅作先验的运用,也就是仅运用于推理,实际上是没有运用,它没对对象作任何规定。范畴也是现象的形式,现象是它们惟一的对象,故而纯知性只有经验的运用,从未有先验的运用。一切知识必须来自经验,理性脱离经验只能产生矛盾、怀疑,漠不关心,自相分裂。传统的实体论思想方式没有对自身进行批判反思,完全是古老的野蛮作风,各行其是,称王称霸,把哲学变成了一个内争不休的战场(Kampfplatz),最后过渡到破坏一切的无政府主义、怀疑主义。而纯粹理性即是思想自身,须在自身之内把握它。先天的即是彻底必然的,是尺度。要把思维(zu denken)和认知(zu erkennen)加以区别,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思维的原则是自由,以不相矛盾为标准,认知的标准是必然。所以前者与预设相类似,思想则应保持其自由,百家争鸣,各有主张。除了无休止的战场以外,形而上学又是一本理性财产的清单(Inventarium)。

传统形而上学,完全是孤立的思辨理性,在概念中打圈子,即使经验主义也一样,也没有涉及认识的来源,认识的能力,以及客观有效性。使认识服从对象,就不能提供先天的东西,不能扩大它。实验是按事先设计的策划而进行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真理已经先在了,实践是为着检验这个既定东西而策划出来的。如若概念的规定服从对象,难以得到先天的、普遍必然的知识,那么对传统的思想方式进行改革,反转过来对象只是现象,它们在经验中被给予,超出一切可能经验便不可能有与之相应的对象。所以,认识能力纯粹运用的标准,首先是普遍性,因为认识不但出于(aus der)经验,从经验开始,而且伴随(mit der)经验前进。在经验中,普遍与特殊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在经验外,严格的普遍与随意摆布也不难区分。与此同时,也就出现了必然性的概念。因为严格的普遍,就表示着亘古如一,不能或此或彼,或是或非。既然经验的东西都是个别和偶然的,是后天的(a posteriori),那么由普遍性而取得必然性,也就当然是非经验的a priori,是先天的了。普遍、必然和先天是三位一体的,这才是认识的根源(Ursprung)。感觉经验到的首先是物体,物体是个体,是偶性。如若抽去这一切的个别和偶然,所剩余的就是必然,也就是物体所占有的空间,这种必然性是认识先天所具有的。普遍性是空间,外感觉的本性,由空间过渡到时间,内感觉的必然性。空间和时间是感性直观的形式,它们都出于认识能力的纯粹运用,是先天的。

但是,王山教授特别指出认识能力的这些纯形式,并不像柏拉图用理念的翅膀飞翔在无空气阻力的纯粹真空中。纯粹理性的先天认识,并不脱离尘俗世界,并不抛弃后天经验,没有感觉经验的支撑,认识能力就无以发挥,思辨理性就不能运转。先天的认识,科学的判断,不能单纯来自概念分析,概念分析不能扩大人的认识,更新人的知识。人们所追求的认识,不但是普遍和必然的,更要扩大它,更新它,这就离不开经验。如若认识所追求的仅是普遍必然性,那概念分析就是最方便、最可靠的了。从存在概念甚至可以分析出一个创造宇宙万物的上帝来。判断是认识表示其断定的基本形式,如若谓语先天地潜存在主语之中,这个判断必定是必然的,不需任何实践经验的证明。例如,断定物体是广延的,不需任何经验就可以知晓这是必然的。因为,广延概念本已包含在物体概念中,广延概念就是从物体概念中分析出来的。就是闭着眼睛也可断定这个判断是必然的真。进一步说,断定物体是重的就不一样了,就必须用手去托一托,用秤去称一称,不然就难以断定这一判断是否为真。只有经验才能向主体提供新事物,扩大认识的领域。虽然经验的东西都是个别的,既没有普遍性,更没有必然性,但经验却似一张无远不及的无形大网,把对象的一个部分和另一个部分联结起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形成综合联结,一个总体表象。知识因之更新,认识由此扩大。总之,认识不但因经验而开始,并且在整个进程中还要不断伴随着经验。认识必须以经验为对象,以经验为范围,感性认识是这样,知性认识亦是如此。所以,这样看来,知性的纯概念绝不允许有 先验 的运用,只能是经常作 经验的运用 。纯知性原理只能应用于可能经验的在普遍条件下的感觉对象,永远不应用于那些物一般,而不顾及我们对它们可能直观的样式。(B303)

关于知性和感性的关系,在以下这段文章里,王山教授有着更明确的交代:

在我们, 知性 感性只有在它们联合运用的时候 ,才能规定对象。如若把它们分开,我们就有无概念的直观或无直观的概念。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把表象与任何规定对象相联系。(B314)

认识对象必须与认识主体相关联,对象是主体的对象,离开主体就没有对象,这个现象学的基础命题,反而百分之百是概念分析,同语反复,并成就其普遍必然的真。那些反复追问着在人存在前地球是否存在的人们,正是割裂了对象和主体的认识关系,脱离了认识主体而泛论对象的。对象即对象,主体即主体,鸿沟万丈,非此即彼,使对象成为无规定的对象,主体成为非认识的主体,这反倒是典型的形而上学和繁琐哲学了。实体论思想方式就是这样提问题的,圆凿方枘,当然难以找到共同语言。如若对象离不开主体,我们所认识的对象只是现象,它们只与可能经验相联系。认识的感性来源使知性也必须以感性对象为材料,这样就把认识限制在感性天地里,被封闭着。空间和时间仅仅是感性直观的形式,仅仅是显现物的存在条件。由于概念是与直观相应被给予的,所以,此外我们也没有更广的知性概念,也就是说,对事物的认识,我们也没有其他要素。这一切道理实际上已经包括在对象(Gegenstand)这个词之中,全部命题都可以从对象概念分析出来。因为它既相对地(gegen)站立着(stand),当然是离不开主体的,离开了主体,它就失去了对立物,无所gegen,也就无处可站,无地自容了。对主体来说,它们不是观念的集合,为主体所派生,理所当然,只是些被显现的。但对象作为被显现的、作为现象,并不像那些粗陋见识所理解的那样,就不存在了。恰恰相反,在先验论学说中,对象惟有在经验中,才能实实在在地被空间和时间所规定,成为看得见,摸得着,在运动中,站出来的存在(existenz)。这也就是空间、时间经验实在性真正意义之所在。离开了经验,摆脱了主体,譬如说人类出现前的地球,当然存在,但只是个未被规定,花非花,雾非雾,不是什么的是,也就是黑格尔的那个纯存在,词典上那个不定式的存在Sein,不能说它是什么的存在。存在和是,在西方哲学里,自古希腊哲人始就是同一个词。而认识的任务,思辨理性的概念,恰恰就在于规定对象,说它是什么,赋予知识以内容,开拓知识的领域,推动科学的发展。改革思辨哲学,以现象学思想方式补充实体论的方式,实在是科学发展时代的需要。

然而,人无完人,法无成法,放之四海而皆准,历万世而不变的理论,同样是没有的。这里,思辨理性、理论思维虽然赋有了实在意义,推动了科学的发展,但王山教授自己也指出了它的消极的(negativ)方面,因为按照这种现象论,认识只限于经验范围,这就缩小了理论活动的场地。更有甚者,甚至于可以使人以此为依据陷于狭隘的经验主义,短浅的功利主义,使纯粹的理性活动面临被扼杀、被取消的危险。而认识的王国是普遍必然的王国,如果把它无限地扩大了,处处是普遍必然,人人是手段工具,个性就要被取消,自由就要被剥夺,也就没有德性伦理学了。但在另一方面,这种对认识的限制也有积极的(positiv)方面。因为这种限制使思辨理性见到了自己能力的应用范围,不再妄自尊大,以为无所不知,而有所止,为纯粹理性让出更大的空间,这是更实在的空间。对于人类这是绝对必要的,因为认识如若是理性的,也就是说在认识上应该有着先天性。这种认识与对象的关系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双重的,它不但通过思辨理性,从理论上将对象加以规定(zu bestimmen),还要使认识成为现实(wirklich zu machen),这后一种功能就是实践理性了。如果我们只承认思辨理性的权威,把认识不断扩大,把一切对象都当做是可能经验的,这样把本来不是经验对象的东西当做现象,而宣布纯粹理性扩大不可能,人们的一切活动,认识的一切对象都在普遍必然的控制中,就会剥夺自由,没有信仰,没有思想,没有道德,回到野蛮和愚昧。所以,为了给信仰留余地,就必须限制知识了。

在过去几十年间,这是给王山教授招致许多非议的命题,按照批判者所持分量的轻重,帽子尺寸的大小,对das Wissen aufheben中的aufheben即可作不同分量的译解,从消灭、扬弃以至限制。其次对信仰Glauben一词,是对什么的信仰,是上帝,还是自由和真理,还是三者都是也各取所需。首先,把被马克思主义奠基者与法国政治革命相提并论,尊为德国哲学的革命者的康德,说成是必须取消知识的蒙昧主义者,似乎是责之过重了一些。从语境的上下文看来,似乎以译限制为恰当些。因为限制了知识是将认识锁定在现象世界,以保持科学判断的普遍必然性,不断扩大,不断更新。与此同时也给纯粹理性,精神生活,特别是实践理性保留了更广阔的天地,使它不为普遍必然所拘束,不为外界因素所宰制,自由驰骋。所谓Glauben,从上下文可以判断,实际并非专指对万能上帝的信仰,而是一般的道德信仰,对天上森罗星空和胸中庄严道德律的信仰。所以,纯粹理性有一种绝对必然的实践应用,在应用于实践的时候,它不可避免地要越出感性界限和必然的宰制。

当纯粹理性摆脱了感性的羁绊,冲破了现象的罗网时,它就完全是自由的了。在现象世界里,对象是通过表象与主体相联的,它是一个被显现的物,与他物相关的物。在摆脱了感性之后,它就割断了尘缘,消除了所有外在束缚,单纯地就自身而存在着,成为自在物(Ding an sich)。如若把由显现物构成的世界称为现象(Phainomena)的世界,那么由自在物构成的这个世界就称为本体(Noumena)的世界。两种物在认识上完全对峙着,互不相容。一种是感性对象显现的,与他物、与主体相互依存,本体则超乎空间时间之外,不依存于任何感觉经验,而是纯粹理性的思想对象。而本体Noumenon这个词出于古希腊语思想noein,是noein的被动式现在中性分词,本义是被思想的。这样看来,现象和本体,依他物和自在物在认识上虽属不同世界,在存在上却不是两个物。任何一个对象,在感性直观可以捕捉到的范围内,它是现象。然而,当眼睛看不见,双手也摸不着,任何扩大感性能力的工具都无能为力,只有凭理性去思想它的时候,它就成为被思想的,就是自在物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任何对象,既是现象的,也是本体的,既是依他的,也是自在的,既是可知的感性本质(Sinnenwesen),又是仅可思的知性本质(Verstandeswesen)。按照先验论的一切对象只能通过直观被给予的根本原则,可以断言,知性本质作为被思想的对象,纯粹理性也必定有某种非感性的直观,那就是理智直观(die intellektuelle Anschauung)。理智直观本身在空间和时间之外,直接把握自己的对象,就只能是本质和整体,被称做理性的理念。理性理念有三个,作为外感觉的总体,它是世界;作为内感觉的总体,它是灵魂;作为内外综合感觉的整体,它是上帝。如若我们在这里暂且不去批判其从后门放进上帝的不彻底性,换个角度窥测一下,从上帝理念也不过是综合感觉的整体来看,不是更应该断定,即使在纯粹理性领域,感觉经验仍然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运转焦点,王山教授是思辨哲学的改革家,现代西方现象学方法的先驱吗? xytZlzKAHE6zwfs+sHXCH4ZT636ATFpkYfvMEseZCqmsm8dVM65Erhw21vw/0v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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