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明确社会科学研究的指导原则,在进入具体研究设计的内容之前,笔者感到有必要对下面两个观点进行一定的说明,这两个观点对做好社会科学研究来说或许更为重要。
任何研究都可以说是一个认真地提出问题,并以系统的方法寻找答案的过程。社会科学研究在本质上同样是这种被称作科学的活动。在这一过程中,即在从事这种活动的过程中,需要一种科学精神。无论研究者所研究的具体问题是什么,无论他采用哪种具体的研究方法,都必须坚持科学精神。换言之,虽然社会科学研究者开展探讨的具体方式有多种,但它们共同的因素只有一个,就是科学精神。
科学精神包括许多方面,体现在科学研究的各个环节中。首先,作为一种科学的探究活动,社会科学研究不能偏离一切科学都必须遵守的逻辑性要求。推理必须符合逻辑,思维必须符合逻辑,论证必须符合逻辑,正是逻辑性为社会科学研究的科学性提供了一种基础的规范和准则。其次,作为科学的探究活动,社会科学研究必须有很强的系统性和严密性。设计必须严密,不能存在程序上的漏洞;操作必须严密,不能出现大的偏差;分析必须严密,论述不能似是而非。再次,作为一种经验的探索,社会科学研究必须在其跋涉的每一道关口都获得现实条件所要求的“通行证”。社会科学研究的设计和实施,既必须符合客观条件的限制和许可,还必须能够把研究者为回答研究问题所勾画的蓝图变为现实的行动。最后,社会科学研究作为一种由社会中的具体个人所从事和进行的活动,研究者实事求是的态度将是社会科学研究具有科学性的最重要的道德保证。
在研究和探索的过程中,我们自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挑战以及考验。科学精神要求我们,首先,应该明确说明自己所面临的问题、挑战和考验是什么;其次,要明确说明自己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如何应对这些挑战和考验的。实际上,任何一项社会科学研究都会在不同程度上遭遇到现实条件的限制和冲击,研究者往往会在这种限制和冲击的影响下无奈地放弃或偏离原有的目标。科学精神要求我们,在陈述中不仅要说明“为了达到目标我们必须做什么”,同时还要详细说明“为达到目标我们实际上是如何做的”,以及“这样做的实际效果如何”。这里最重要的原则是: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做出的让步和妥协;如实地说明这种让步和妥协所带来的后果;并在这种让步和妥协的前提下总结自己的研究发现,说明研究结果是在一定程度上、一定范围内、一定前提下成立,具有相对性;等等。
笔者极力推荐读者认真阅读美国著名社会学家英克尔斯等人有关“从传统人到现代人”的经典研究(本书好几章中都会提及这一研究),从中我们可以认识和体会到社会科学研究中科学精神的关键内容。可以说,研究者在该研究中用自己的经历和实际行动对如何坚持科学精神做出了明确且具体的注解。例如,我们可以看到:在《从传统人到现代人》一书的四大部分中,有两大部分专门讨论研究方法,其篇幅超过了全书的40%。 该书字里行间、时时刻刻都在告诫我们:研究方法是为研究目的服务的,只有从现实出发,设计和选择适合研究目标的方法,才能帮助我们从理想到现实、从理论到实践,才能使我们最终走向研究目标。这种方法与研究的关系在英克尔斯等人的“现代人研究”中得到了完美的说明。它启示我们:科学不一定意味着定量,也不一定意味着精确,而是意味着逻辑,意味着严密,意味着实事求是。逻辑性、严密性、现实性和实事求是,是英克尔斯的这一研究所体现的科学精神中最关键、最核心、最本质的内容。而这种科学精神正是一切社会科学研究的立命之本。
一项完美的科学研究,一方面要有深邃的目光和创新的思想,另一方面还要有严密的逻辑、精巧的研究设计以及让人心服口服的证据和力量。认真学习和解析著名社会学家的经典研究,可以帮助我们在自己的研究实践中树立起一种科学的理念——社会科学研究是一种科学的探究活动,科学性是其必须遵循的最高原则,科学精神是社会科学研究的立命之本。这种科学的理念,是每名研究者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会为我们的具体研究提供一种明确的思想指南。如果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在理念上都没有一种科学精神,那么何谈在实践中坚持科学精神。如果我们不仅理解了英克尔斯等著名学者所做的各种经典研究的研究结论,同时也受到其研究中所体现出来的科学精神的启发和熏陶,那么我们所得到的会远远超过一项具体研究的结论本身。
总的来说,在研究者探索社会现象的过程中,处处存在着陷阱;在研究者获得对社会世界的了解的过程中,处处充满了障碍。针对各种陷阱和障碍,一批又一批的研究者发展出种种科学的方法去克服、去跨越。而伴随着这些方法的,则是一些新的陷阱和新的障碍……社会科学研究可以说就是这样一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困难与解决困难的方法不断较量、不断斗争的过程。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套用马克思的一句名言:在社会科学研究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路可走,没有简单的事情可做;只有那些在不断探索、不断识别陷阱、不断跨越障碍的过程中不畏劳苦的人,才有希望看到社会世界的本来面目。
除了上述科学精神外,研究者的方法意识和方法素养同样是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一般来说,与理论相比,方法总是具体的、琐碎的。理论往往会因为它所具有的抽象性、深刻性和概括性而显得更为辉煌。因此,建设理论大厦的工作一直吸引着众多学者为之奋斗。相比之下,研究方法则往往被放在相对次要的位置。但是实际上,研究者光有理论的意识和素养并不能完成探索社会世界奥秘的事业。方法在社会科学研究中同样具有重要的和不可替代的地位与作用。
因此,作为一名合格的社会科学研究者,必须具有相当的方法意识和方法素养。研究者具有一定的理论素养,会使得他们在分析和看待社会现象以及社会问题时具有一种超出普通常识的理论视角和独特眼光。因此,对研究者应具有理论素养的要求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但有关社会科学研究者所应具有方法意识和方法素养的问题,却还没有被提到相应的议事日程上来。
社会科学研究(包括其他社会科学研究)区别于哲学、史学、文学等人文学科研究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这种研究所具有的实证性特征。这种实证性特征使得社会科学研究除了要遵循分析和综合的基本规则、遵循思维和判断的逻辑性要求外,还必须面临大量的具体操作、技术手段、实地实践等问题。处理好这些问题所需要的不再是抽象概念和理论框架,也不仅仅是对具体方法技术的简单学习,而是研究者所具有的方法意识和方法素养。
意识是一种主观的东西,所谓具有方法意识,指的是研究者在探索一个具体问题或接触一项实际研究时,思想上能够随时意识到“要从方法的角度做些分析、判断和选择”。这种方法意识也可以说是研究者在面对他打算探讨的具体问题时,所自然产生的思考习惯和注意方面。缺少这种意识,往往会使许多原本十分敏锐的思想、十分独特的视角,因无法在实践中尝试和实施,或因在具体实践中损枝折干,而导致其最终的结果大打折扣。
至于素养,则是一种通过较长时间的训练、培养而形成的心智品质,一种如同米尔斯所说的“社会学想象力”那样的“心智素质”。它是研究者在某一方面综合能力的一种体现。理论素养体现的是一种洞察力,能反映出研究者观察现象或问题时所采取的视角、所站的高度,以及所理解的深度。方法素养体现的则是一种应用能力或实践能力,反映出研究者在理解社会现象、解释社会现象的过程中,采取各种接近社会现实、操纵社会现实、处理社会现实、解剖社会现实的方式和方法的综合能力。它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研究者从事一项经验研究时所能达到的系统性、科学性和周密性。
方法素养往往将研究者的方法意识从有意的“注意”“注重”升华到自觉地关注和自发地思考的程度。同时,它还是研究者全面掌握研究方法的原理、规则、程序、工具和技术的能力体现。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方法素养是将研究者的方法意识“内化”所形成的一种“本能”行为,一种将各种具体的、琐碎的研究技术和手段有机地“整合”到处理研究问题时的思路、角度、方法与程序之中的能力。
社会科学研究者应该不断增强自己的方法意识。这样做的时候,应该注意避免受传统思维定式的影响。这种思维定式往往追求一种不切实际的“最好”“最强”。实际上,就像不存在一种对于所有问题而言都是“最好”的理论那样,也不存在对于所有问题来说都是“最好”的方法。正确的提问方式是:对于一个具体问题来说,哪种理论或方法最适用、最合适。因此,研究者的方法意识并不意味着对各种方法谁优谁劣做出判断,而在于对不同方法所体现的共同的科学精神和求是精神的切实把握。无论是欧洲传统的具有浓厚主观色彩、注重理解、注重背景、注重体察的人文主义方法,还是以美国为代表的更具客观色彩、注重精确、注重数量、注重实证的科学主义方法,都是我们探索社会世界的工具箱中的有用工具。
社会科学研究者应该努力培养和不断提高自身的方法素养,如同不断提高自身的理论素养一样。因为正是这种素养能使我们明白,对各种不同的研究问题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方法,为什么采用这种方法,以及采用这种方法的好处和局限是什么。这种素养还能使我们在思考所研究的现象和问题时,自觉地从探讨的可行性、设计的周密性、方法的合适性等角度来进行综合判断,从而有效地帮助我们从问题走向答案。
在强调研究者的方法意识和方法素养时,还应顺便提一下方法与理论的相互支撑问题。方法与理论的相互支撑主要体现在这样两个层面:一是对于作为学科知识体系和学术研究领域两大组成部分的方法与理论而言,二者应该相互支撑;二是对于一个具体的研究者,或者一项具体的社会科学研究而言,应该注意二者的相互支撑。在社会科学研究中,方法与理论都不是孤立的、相互分离的。它们是在解决某种特定的社会科学研究问题的过程中一起形成并紧密相连的。研究方法的好坏优劣、恰当与否,应该总是在其所说明的问题以及与之相关的理论背景中来观察。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说,方法是理论背景中的方法,同时,方法也是问题背景中的方法。既脱离理论、又脱离问题的方法并不是社会科学研究者所追求的目标。
总之,具有一定的方法意识和方法素养,是我们社会科学研究做得更好的一种保证。对于有志于社会科学研究事业的研究生和研究者来说,增强方法意识、提高方法素养同样是必须“修炼”的一种“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