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回顾在整个社会科学研究过程中处在什么位置?它和整个研究过程中的哪些部分关系最为密切?从上述有关文献回顾的意义的探讨中,我们不难找到回答这些问题的具体答案。概括地说,文献回顾处于一项研究过程中的最初阶段,它和研究问题的选择以及研究设计这两个部分之间的关系最为密切。我们可将文献回顾与社会科学研究程序之间的关系用图3-1简要地表示出来。
图3-1 文献回顾与社会科学研究程序之间的关系
具体来看,文献回顾与研究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如前所述,所有具体的社会科学研究都起始于研究问题的选择,而文献回顾正是选择研究问题的重要途径之一。一方面,对某个领域感兴趣的研究者,常常会在阅读该领域的其他研究者的论文和研究报告的过程中,在梳理不同学者对这一主题的各种观点形成的长长的对话的过程中受到启发,发现值得探讨的问题。现实中许多社会科学研究问题的产生和确定,就是研究者在阅读、分析这些专门文献,找到需要弥补的缺陷的过程中完成的。另一方面,研究者头脑中那些可以发展成研究题目的最初的灵感,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各种文献。“作为研究问题的想法、灵感和火花,常常可以从学术著作和教科书的内容中,从报纸杂志的文章和标题中,以及从学习笔记和谈话记录中采摘到。尤其是各种社会科学的报纸杂志,常常成为这种想法、灵感和火花的重要来源地。” 因此,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认为,文献回顾是与选择研究问题同时进行的。
文献回顾虽然会对一项研究的各个部分都提供有用的信息,但特别与研究课题的选择密切相关。阅读和评论文献,可以帮助研究者识别与自己的研究主题相关的发现。理解和组织这些发现,可以帮助研究者为自己的研究问题提供推动力,即提供那些导致、引导研究者进入一个特定的研究问题的力量或因素。从实际过程来看,文献回顾与选择研究问题二者之间往往存在着一种交叉影响、相互促进的作用,这使得研究问题的选择呈现为一个由宽到窄、由模糊到清晰的层层深入的过程。在很多情况下,研究者最初可能由某种自己感兴趣的现象引起好奇,也可能由阅读某种文献引起对某一问题的注意。当他试图对此现象或问题进行一项系统的社会科学研究时,他会首先围绕这一现象或问题领域开展相对宽泛的文献查阅工作;在这种文献查阅的基础上,研究者初步确定自己的研究主题,并围绕这一主题展开新一轮内容更为集中、焦点更为明确的文献查阅;而这种专门的文献查阅的结果,能进一步帮助研究者最终形成明确具体的研究问题。这一过程表明,通过广泛查阅和系统阅读,从而了解和熟悉同一研究领域的现状和主要研究成果,对于研究问题的选择以及研究问题的明确化具有明显的作用。此外,文献回顾还能“使我们知道所要研究的题目是否已被研究过?研究的结果如何?碰到了何种难题?先前的研究对未来的研究有何种建议” ,即可以使我们避免重蹈覆辙。
除了对研究问题的选择有明显作用外,文献回顾还对研究设计有着重要的影响。研究设计是研究者针对研究问题,对所要采取的研究视角、研究思路、研究方法和具体技术做出的一种事前考虑,其目标是为找到回答研究问题的答案而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操作方式。从程序上看,研究设计通常发生在研究问题确立之后,似乎与帮助研究者确定研究问题的文献回顾没什么关系,但实际上,无论是研究问题的确立,还是研究设计的考虑,都与文献回顾联系十分紧密。从上述对文献回顾各种意义的分析中,我们不难发现,文献回顾不仅与选择研究问题同时进行,在一定程度上也与研究设计有一些交叉。在很多情况下,研究者的研究设计实际上也是从文献回顾就开始考虑的。研究者往往在阅读以往的研究者所发表的各种研究结果的同时,就关注他们探讨问题的特定视角、他们采取的研究方式、他们收集和分析资料时所采用的研究方及具体技术。而在这种关注中,研究者也会主动地思考自己的研究应该或者可以采用什么研究方式、方法和技术。
总之,在整个社会科学研究过程中,文献回顾处在研究最初期的位置上,或者说,文献回顾是研究者在进行一项研究的早期阶段所遇到的具体和实际问题。正如纽曼所指出的:“无论你采用的是社会科学中的哪种方法对某个问题进行累积性知识的回顾,都是研究过程中基础性的早期阶段。” 在这个阶段,与文献回顾关系最为密切的两个环节分别是选择研究问题和进行研究设计。换句话说,文献回顾的过程发生在从选择研究问题开始,到进行研究设计为止的这个阶段。也正是因为文献回顾与这两个对整个研究来说至关重要的环节密切相关、密不可分,所以其对整个研究的重要意义就不难理解了。我们之所以要在研究的开始阶段系统查阅并认真分析那些与我们感兴趣的研究问题密切相关的文献资料,是因为它们对我们的研究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更直接地说,是因为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我们的研究应该从哪里出发。因此,文献回顾并非可有可无,也并非可轻可重,而是社会科学研究的早期阶段最为重要的任务之一。无论是对于提升具体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的价值,还是对于提高社会科学研究者的研究水平,文献回顾都是一个值得特别重视的关键环节。
笔者在美国一些大学做访问学者时经常看到的一种现象也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一般来说,研究生在入学的头两年里,需要根据院系导师的研究方向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研究领域。在选定某个研究领域后,这个方向的导师往往会给学生开列一份包括该领域最经典和最重要的文献的目录,这份目录通常包含一两百篇(部)论文和著作。在两年时间里,研究生除了选修专业的基础课程外,另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阅读这些文献,两年后的博士资格考试(qualifying examination)就是针对这些文献的。研究生只有通过博士资格考试后,才能成为博士候选人,进入写作博士论文的阶段。笔者当时对美国大学研究生培养的这种做法并不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些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们要求研究生头两年做的,实际上就是本章所论述的文献回顾的工作。他们这样做的逻辑是:每名学生的研究工作都是从阅读、理解和总结文献开始的。想要从某个领域中选择自己的研究问题,就必须先认真阅读和了解这个领域中前人最重要的研究成果。而当你对该领域中最重要的前人研究成果以及该领域中各种学者关于这一主题的对话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时,你也就知道还有哪些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了。这样选出来的研究问题在研究的意义和研究的创新上自然就容易得到保证。
我们通过一个实际的例子来简单展示文献回顾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意义,文献回顾对研究问题的提出、研究思路的确定、研究方法的选择所具有的决定性作用,同时也说明文献回顾与选题和研究设计之间的紧密关系。
两位美国研究者对“兄弟姐妹数量与儿童智力发展”之间的关系感兴趣,在确定自己的研究问题之前,他们对至少50篇相关的重要文献进行了系统回顾。他们发现:“1987年,高尔顿(Galton)就指出了长子具有智力优势。但是在家庭结构的各个方面,只有兄弟姐妹数量一直被研究发现是不利于孩子的智力获得的,或者更一般地说,是不利于‘孩子质量’的。”同时,关注这一主题的“大多数研究者都同意,兄弟姐妹数量和儿童智力发展之间存在着统计上的负向关系。这一研究发现不仅在美国的数据中得到了确认,而且在法国、苏格兰以及英国的关于在校生的大规模调查中得到了确认”。“对于这个结果,目前有两种解释。其中较为普遍的解释认为这种关系是因果的……第二种解释则认为,它们之间的关系是虚假的。”
这首先表明,对于两位研究者所关注的主题,前人已做过很多的研究,得到了很多的研究结果(两位研究者所列举的文献或许只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其中有些结果得到了反复的验证,有些则受到了质疑。换句话说,关于这一主题,有很多的研究者都发了言,他们的研究所得出的各种观点之间,既有一致的,也有不一致的。
正是在认真听取关于这一主题的长长的对话的过程中,两位研究者发现:“就数据而言,几乎所有关于兄弟姐妹数量与孩子质量之间关系的证据都来自基于截面数据的常规回归分析,因而对统计关系的因果解释经常受到质疑。而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是,统计发现的兄弟姐妹数量与孩子质量之间的负向关系是虚假的,这种关系是由其他因素导致的,或者是由与兄弟姐妹数量高度相关的其他因素,如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家庭遗传、家庭智力环境等共同导致的。”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两位研究者确定了自己的研究问题,同时也为回答这一问题制定了研究策略和研究方法:“在本研究中,我们通过兄弟姐妹研究以及对相同个体的重复测量研究来检验兄弟姐妹数量对儿童智力发展影响的后一种解释” (即兄弟姐妹数量与儿童智力发展之间的关系是虚假的)。而他们所寻求的回答,实际上也是对有关这一领域中科学知识的一种积累或补充。当他们利用相关数据资料,通过专门的研究,在控制“诸如家庭智力环境、家庭价值体系以及家庭遗传等无法测量的影响因素”的条件下,发现“兄弟姐妹数量与儿童智力发展之间的负向关系消失了,这就对以往研究中发现的负面关系的因果解释提出了质疑” 时,他们实际上也为人们更好地认识和理解这一问题提供了一种新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