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文献回顾仅仅看作整个社会科学研究过程中的一个具体的、技术性的操作环节,一个程序化的、机械的操作步骤,而看不到这一环节或步骤对整个研究具有的关键意义,那么不仅研究者很难真正做好文献回顾,同时,文献回顾也起不到对社会科学研究应有的作用。对于社会科学研究者来说,应该明白的重要问题是:社会科学研究中为什么要进行文献回顾?或者说,文献回顾对于社会科学研究来说究竟具有什么样的意义?笔者认为,文献回顾的目的或者说文献回顾对社会科学研究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社会科学研究“是一种以经验的方式,对社会世界中人们的行为、态度、关系,以及由此形成的各种社会现象、社会产物所进行的科学的探究活动。” 其主要目的,是了解和认识各种社会现象的状况,探讨不同社会现象之间的内在联系,揭示社会现象发生和发展的规律。简言之,就是要建立有关社会世界的结构和运行规律的知识。尽管每一项具体的社会科学研究都怀着同样的目的,但是没有一项社会科学研究能够单独完成这一使命。因此,作为一种科学的探究活动,社会科学研究同样具有科学所要求的系统性和累积性特征。任何具体的社会科学研究也都必须将自己的研究问题置于社会知识累积的体系中。正是在这一点上,文献回顾体现出了其所具有的特殊意义。
文献回顾既是科学研究方法的基本规范,也是科学知识积累的内在要求。虽然每一项具体的社会科学研究都开始于对研究问题的选择,但每一项新的社会科学研究课题的产生,无不依赖于其他研究者的已有发现和眼光。文献回顾正是研究者在选择研究问题的过程中,建立起目前的研究与从前的研究之间的联系的关键途径。“文献回顾基于以下两个假设:知识是积累起来的,以及我们从他人的成果中学习并在他人的成果基础上建立起我们自己的研究。”而研究者开展文献回顾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建立与发展知识之间的连接”,“并且告诉读者这项研究在整个知识领域内的地位及含义”。
文献回顾的过程,可以帮助研究者明确自己的研究问题和研究计划是如何建立在与这一主题有关的整个知识背景的框架中的。其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强调“每一项研究都应该把现有知识当作它的出发点,然后以此为基础进行研究” ,同时“通过回顾文献来显示其研究是对现有知识的一种补充” 。通常我们在探讨一项研究问题的意义或价值时,总是会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来考虑。但实际上,当我们从建立有关社会世界的知识的角度来看时,这二者是统一的。一项社会科学研究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对知识缺口的细致理解、前人提出的问题中的不足、资料搜集方法的欠缺,或对结果解释的欠妥”等方面的增进或弥补上,“因此,文献综述就成了一种用来说明如何以及为什么这一切可以做得更好的工具” ,一种用来说明现有的研究问题可以如何有效地填补这种知识体系中的缺口、可以如何成为前人研究发现的后续工作的工具。
围绕一个特定的研究主题(比如社会分层或者职业流动),往往会有许多的研究者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区,针对不同对象和不同的具体问题开展过不同的研究。他们所得出的各种研究结果和研究发现,以及在此基础上得出的各种理论解释,实际上构成了一场围绕这一主题的持久的、连续的、跨越时空的、多侧面的并且存在多种声音和多种观点的学术讨论。其中每一项具体的社会科学研究及其结果,都可以看成研究者参与这场学术讨论的一次发言,是关于这一领域或主题中某一具体内容的一种声音和一种观点。正如美国学者洛柯等人所说:“学科内的研究领域是作为正在进行中的对话存在于那些做学术研究的人之间的。一个领域已经出版的文献构成了这些对话的记录。” 文献回顾可以将现有的研究放到历史与理论的脉络之中,提供进一步研究的背景,说明目前的研究与以往的研究之间的联系。同时,文献回顾也可以从现有的文献中找出趋势和争论。正是这些联系和脉络,将参与某一主题讨论的学者连接了起来。
因此,任何一个对某一领域和主题感兴趣的新的研究者,在开展对这一领域或主题中的某个具体问题的社会科学研究之前,都必须首先做好文献回顾的工作。即首先要阅读和分析以往的研究者在这一领域中的研究,特别是要阅读和分析那些经典的、重要的、有影响的研究者,以及那些所做研究与自己的研究问题最为密切的研究者所做的研究。要认真倾听他们关于这一主题的发言、争论和对话,“看看他们已经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由谁以及在什么样的证据的基础上说的)……直到理解了对话的历史和目前的状况为止” 。
当我们认真做好了这种文献回顾的工作,完全清楚了以前的研究者关于这一主题的各种发言时,我们实际上就具备了亲自参与到这种长长的对话中,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是基于经验研究证据的看法),并让自己的声音被讨论这一主题的其他人听到的基础。认真扎实的“文献综述将与读者一道分享那些早已完成的与本研究紧密相关的其他研究成果;它能使研究超越时空就相关问题进行对话;它为确定研究的重要性提供了一个框架,也为与其他相关研究成果进行比较提供了一个基准” 。
熟悉和了解前人已有的研究成果,是一项研究能够创新的前提。通过系统的文献回顾,研究者可以比较全面地了解本领域中的研究状况,特别是已取得的研究成果和发现。这种了解对于帮助研究者选择和确定合适的研究课题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它将研究者的研究放到现有的一系列研究和发现的背景下,便于他们确立自己的研究在该领域中的位置。不仅如此,文献回顾还能帮助研究者认识到自己的工作对增加人们的认识、对学科理论的发展,或对实际问题的解决所具有的特定意义和贡献。
对于文献回顾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这种意义和作用,我们可以通过各种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申请书的要求来进一步说明。思考一下,为什么所有的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申请书中,都往往首先要求申请者对与所申请课题相关的现有文献进行回顾?实际上,这种要求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求申请者非常熟悉和了解该研究领域的过去和现在,非常熟悉和了解该研究领域的最重要成果,同时也非常熟悉和了解该研究领域中前人研究存在的局限与不足。文献回顾通过总结和概括,可以整合该研究领域中已有研究结果所反映的最重要的“已知”和“未知”、“共同点”和“差异点”以及“误区”和“不足”等。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文献的考察使你能够理解哪些是已知的,同时也使你能够了解现有的知识体系中哪里还存在一定的漏洞和薄弱环节。” 申请者也正是通过文献回顾来说明自己的研究的必要性和创新性,说明自己选择的研究问题所具有的重要意义的。即申请者必须列举具体的事实来证明,对自己所提出的研究问题来说,现有的文献中几乎找不到有针对性的研究结果,先前的研究者也没有提供明确的答案。
通过文献回顾,我们可以了解到以前的研究者在探索该问题领域时所采取的各种不同的研究角度、不同的研究策略,所采用的各种具体研究方法,以及所使用的研究工具和手段。这些研究角度、研究策略和研究方法,代表了以前的研究者尝试过的各种不同的探索道路。无论其成功与否、结论如何,都为我们在自己的研究中确定研究视角、进行研究设计以及选取研究方法提供了一种借鉴和参考的框架。“这些文献为你提供了该领域有关研究方法的知识,也提供了有关理论及应用方面的内容。” 特别是,以前的研究者如何切入你所关注的主题,如何收集回答你的问题所需要的资料,等等。文献回顾的结果既可以使我们在一种与先前研究稍微不同的框架中来重新安排自己的研究,也可以帮助我们去探讨这一问题的一些新的方面。同时,“文献回顾是研究者呈现研究逻辑的重要过程” ,通过将研究的问题与分析的框架、资料的性质等紧密联系起来,可以清楚地呈现出研究设计的内在逻辑。研究者通过评价前人研究中各种各样的研究设计的成功之处,可以十分方便地在自己的研究中进行借鉴。有了前人研究的帮助,研究者在自己的研究过程中不仅能够避免走弯路,还能够有所创新。
此外,文献回顾还可以帮助研究者发现和利用现有研究中对某些关键变量的操作化方法和测量指标、前人研究中使用的样本类型、前人在测量某些关键概念或变量时使用的工具和量表等。通过仔细地阅读每一篇相关的文献,我们可以寻找到那些与自己的研究紧密相关的部分,特别是那些真正对自己开展研究有参考价值的关键点。比如,前人研究中所用研究方法的效果、利弊得失,以及这些方法与自己的研究的契合性,等等。当然,对于前人研究中与自己的研究相同的概念或变量,我们要进行仔细的检查和比较,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名称相同,其内涵就一定相同,因而自然是可比的。特别是要搞清楚在各个不同的研究中,同一名称的概念是如何操作、定义的,又是如何测量的。因为常常存在着这样的情况:在不同的研究者所做的研究中,同一名称的概念实际上却意味着两种不同的内容。
文献回顾的另一个重要意义是它在客观上向我们提供了一种与所探讨的研究问题或领域有关的背景资料。这种背景资料既是研究者在选择研究问题时的参考框架,同时也是研究者在对自己的研究结果和研究发现进行解释时所依据的一种大的背景。这种大的背景不仅可以解释研究者的研究问题是从哪里来的,也可以解释研究问题在这一领域中处于什么位置,还可以解释目前的研究结果和研究发现对以往这一领域的知识具有什么样的补充或修正意义,以及目前的研究结果和研究发现对于这一领域中知识的积累、关于这一主题的长长的对话来说所具有的特定意义。此外,任何一项社会科学研究都可能会产生一些研究者未曾预料的结果,或者产生一些与研究者期望的结果有所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结果。而要正确地理解这些结果、合理地解释这些结果,都离不开前期文献回顾过程所给予我们的这种背景资料。当我们回到前期文献回顾中梳理出来的某些研究结果和研究发现,将以往各种不同的研究结论重新进行综合、归纳、分析、比较时,目前研究中那些未曾预料的、与预期不一致的、看似矛盾的以及难以解释的结果所蕴含的意义或许就会凸显在我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