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者认为:“一个好问题往往比正确的答案更加重要,因为好问题会激发讨论和争论,如果问题不好,正确答案也会很快被忘记。” 那么,我们该如何判断自己选择的研究问题是不是一个好的问题呢?一般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著作或教材中,通常会提出“重要性”“创造性”“可行性”等几条标准。毫无疑问,这是好问题的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标准。除这些基本标准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进一步的标准呢?有学者补充说:除有原创性、有意义外,研究问题还应该“具体,集中”。他还举例解释说:“中国经济政治改革的困境”这样的论题显得太宽泛,而“国企改革与银行改革的关系”则具体得多;“社会结构对个人行为的影响”这样的论题过于含混,而“社会网络结构与集体行动的关系”则更加明确具体。 还有一位研究者给出了下列几条具体的判断标准:“这个问题正是你想做的吗?”“这个问题是这一领域中所需要的吗?”“这个问题是被清楚明确地表达的吗?”“这个问题是可行的吗?”“这个问题得到了相关专家的肯定吗?”
上述几个观点都强调了研究问题的重要性、创造性和可行性是好问题的最基本标准(考虑到这几条标准在一般的研究方法教材中都有所阐述,这里就不再重复,特此说明)。但除了这几条基本标准外,还有其他几个方面的标准可以作为好问题的进一步的参考标准。
所谓“与研究者的兴趣相接近”,也就是研究问题是不是你的研究兴趣所在。如果研究者对某一现象或问题特别感兴趣,那么这种研究者的动机就会成为他做好研究的一个十分有利的条件。社会中可以成为研究问题的现象或事物成千上万,多种多样。对于任何一个具体的研究者来说,选择研究哪种现象或事物,虽然有许多因素的考虑,但他对这一现象或事物的兴趣是最基本的动力。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一个研究题目是个严密界定的兴趣。” 研究的成果和质量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也与研究者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兴趣有关。
然而,初学者往往很难从研究兴趣中将题目缩小到足以进行一项研究计划的地步。如何从兴趣到研究问题?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实际上,每个人对社会现象的兴趣并不是十分明确、十分固定地被放置在某个地方的。它往往是一种潜在的、飘忽不定的状态,也可以说是一种精神上、心理上的感觉。这种状态或感觉只是为我们提出研究问题打下了某种基础,而真正引发兴趣的往往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具体事件或经历。这种引发兴趣的事件或经历常常出现在我们与他人的交谈中,出现在我们有目的的或是漫无目的的阅读中,出现在我们不经意的上网浏览和对现实生活的观察中。学会在日常生活中累积这种由各种事件和经历引发的兴趣点,往往会在今后某个时刻“点燃”一项有价值、有意义的研究课题。因此,笔者在指导研究生选择研究问题时,往往首先要求学生从自己感兴趣的现象、事物或领域出发,同时兼顾到自己的经历、特长、条件等因素,尝试着找出几个自己想研究的问题,然后再和指导教师交流、探讨。
除了对选题有作用外,对于整个研究而言,研究者的兴趣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它能更多地调动研究者的热情、智慧和责任心,使其投入研究中,即使遇到困难也会有更大的韧性和不放弃的精神。当然,任何事物都会有两面性。个人兴趣对于社会科学研究而言同样如此。需要注意的是,当研究者倾心于某一现象或问题时,往往也是其最容易产生个人偏见和受个人主观性影响最大的时候。比如,在选题阶段,它有时会造成研究者目光短浅,将研究的关注点放在过于微观、过于狭窄的现象或事物上。在研究阶段,它可能会无意中促使研究者只想去接近他心中的结论,而不愿意去揭示与他们的兴趣无关的或者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实。因此,研究者应该对这一点保持清醒的认识。
这一条标准十分具体,也更具有操作性。它不仅要求研究问题是可以用清楚明确的语言陈述出来的,还特别要求构成研究问题的陈述中的概念和术语都应有清楚明确的定义。只有这些概念和术语是被明确定义的,在经验层面进行操作才具有现实性。而一旦研究问题不能被清楚明确地陈述出来,则一方面说明研究者并没有把问题想得很清楚,另一方面也会给实际的研究带来困难和障碍。
陈述研究问题是选题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环节。无经验的研究者常常意识不到问题陈述的重要性。实际上,这种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问题陈述划定了与研究相关的资料范围,它使得研究者知道哪些资料必须考察,同时哪些资料可以放在一边。二是问题陈述可以帮助研究者选择合适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路径。关于问题陈述,我们有以下几点建议:
首先,问题陈述必须清楚明白,且可以采用提问的形式,比如“跨文化交流短训班是否明显地改善了参与者的跨文化交流能力?”而一个更为普遍、更为常用且有效的提问形式是:“现象(或变量)A与现象(或变量)B之间存在什么关系?”比如“人们看电影的频率与其看电影的动机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人们的受教育程度与其生育意愿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留守儿童的年龄与其生活技能社会化程度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等。顺便说一下,在学术刊物发表的研究报告中,问题陈述有时是在研究目的陈述中出现,有时则是在文献评论的结尾处作为一种小结出现。
其次,除了单纯的描述性研究外,一般来说,研究问题的陈述必须至少包括两个变量。比如,上面四个问题陈述中,第一个包含了“参加跨文化交流短训班与否”与“跨文化交流能力”两个变量;第二个包含了“看电影的频率”与“看电影的动机”两个变量;第三个包含了“受教育程度”与“生育意愿”两个变量;第四个则包含了“留守儿童的年龄”与“生活技能社会化程度”两个变量。只包含一个变量的问题陈述如“我国人口总体的文化程度如何”“当前的大学毕业生具有什么样的择业意愿”,分别只包含了一个“文化程度”变量和一个“择业意愿”变量。
最后,问题陈述必须是可检验的。这种可检验的含义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指问题陈述的现象和变量之间的关系,是可以通过收集经验材料来检验的;二是指这种可检验的问题必须能够产生不止一种回答。比如,“参加跨文化交流短训班与否”,既可能增强了“跨文化交流能力”,也可能没有增强这种能力;“看电影的频率”既可能与“看电影的动机”有关系,也可能与其没有关系;人们的“受教育程度”既可能与人们的“生育意愿”有关系,也可能与“生育意愿”没有关系,即使有关系,也既可能是正的相关关系,也可能是负的相关关系;等等。如果是只有一种答案的问题,则是无法检验的。
这条标准对于研究生以及缺乏经验的研究者来说十分重要,它指的是研究问题是否征询过指导教师或者有经验的研究者的意见。对于在读的研究生来说,指导教师在学业上所能给予你的最大帮助可能就在于对论文选题的指导。一般来说,指导教师所能看到的各种资料和书籍,研究生也都能看到,在这方面指导教师并不占有什么优势。但是在对学术领域的了解、对前沿问题的把握和对研究方向的判断方面,指导教师则占有明显的优势,明显强于研究生。如果你的研究问题得到了指导教师的肯定甚至赞许,那么它成为好的研究问题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除了上述观点和建议外,笔者认为还有一条标准也十分重要。这就是研究问题要是一个“大背景”中的“小问题”。实际上,“许多研究就是这样开始的:并非始于这个领域里众所皆知的‘大’问题,而是起于研究者心里渴望而想要追究的小问题” 。不难理解的是,越是具有重要性的现实问题往往也越容易形成大的研究题目。但是这种大的题目往往是研究生和普通研究者难以把握、难以实际开展研究的。所以,对于研究生和经验不足的研究者来说,在选择自己的研究问题,特别是选择一个好的问题方面,笔者的一条建议是:努力朝着“大背景”中的“小问题”的方向思考,努力去选择一个“大背景”中的“小问题”。
强调“大背景”,是为了增强研究问题所具有的理论或现实意义,即强调和保证研究问题所具有的重要性。而强调“小问题”,则是因为一个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研究往往不可能去做一个相对较大的题目,即强调和保证的是研究问题的可行性。实际上,如果我们真的把小问题选好,把小问题搞深搞透,然后上升到、扩展到、回溯到大背景、大问题中进行讨论,这样就既是最可行的,同时也是最有效果的。因此,我们应该努力从大背景中、从容量过大的问题中,细心梳理和构思出若干小问题,然后将自己的研究焦点集中在其中的一个小问题上,将这个与大背景有关联的小问题作为自己的研究问题。
在一篇论文中,有学者列举了几个他认为是好研究问题的范例。这里摘录其中的一部分,供读者参考。读者可以结合阅读范例的原文,从中体会这些研究问题的实际内涵及其意义。
(.*) 蔡丽丽(Tsai,2007)研究了中国村落的祠堂、庙会是否对农村公共物品(自来水、学校等)提供产生影响,其理论背景是帕特南(R.Putnam)等政治学家的社会资本理论,即社会网络和民间社团能提高民主政治的效率。蔡丽丽指出,中国村落的宗族和庙会就是社会资本;那么此类民间社团能否帮助村民解决集体行动困境、提高村民对政府的监督能力、改善乡镇政府的行政业绩,就成了一个极有理论意义的问题。
(.*) 魏昂德(Walder,1995b)在《美国社会学杂志》撰文,探讨乡镇企业为什么比国有企业发展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在于集体所有的村、镇企业取得成功显然与古典产权理论相悖,所以如何解释这一悖论,就成了经济学和社会学热衷的话题。
(.*) 笔者的两篇文章(Peng,2004;彭玉生,2009),分别探讨中国村落的宗族网络对私营企业发展和生育率的影响。这两篇文章讨论的问题不同,却有共同的理论缘由,即社会网络与非正式规范之间的关系问题。前者讨论在缺乏正式私产保护法的前提下,宗族网络如何维系农民的私产观念,从而保护私有企业的发展;后者讨论在计划生育的大政策背景下,宗族网络通过维护传统的生育观念,进而提高农村的生育率。
总之,从本章各个部分的讨论中不难看到,社会科学研究中的研究问题可以说主要有三个方面的来源:一是社会的现象,即现实背景;二是前人的研究,即文献背景;三是学科的概念,即理论背景。任何一个研究问题都或多或少地来自这三者的有机结合,或者说是这三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特别是对于一个好的研究问题来说,就更是如此。
[1]庞奇.社会研究导论:定量与定性的路径.风笑天,等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23.
[2]Booth W C,Colomb G G,Williams J M.研究的艺术.陈美霞,徐毕卿,许甘霖,译.台北:巨流图书有限公司,2009.
[3]沙沃森,汤.教育的科学研究.曹晓南,程宝燕,刘莉萍,等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
[4]彭玉生.“洋八股”与社会科学规范.社会学研究,2010(2):180-210,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