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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我们为何总能习惯一切,为何不应习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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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何总能习惯一切,
为何不应习惯一切

习惯可能与DNA一样,是生命的基本特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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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加斯顿·德蒂尔
(Vincent Gaston Dethier) [1]

你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是哪一天?你可能会发现,把最美好的那一天选出来非常困难。没关系,换一个更容易的问题吧:你一生中特别美好的日子都是些什么样的日子?

有的人会回想起自己举办婚礼的那一天;有的人会说是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有的人会说是参加大学毕业典礼的那一天;还有的人则可能给出一些奇特的答案,比如“我和我的拉布拉多犬在屋顶上跳霹雳舞的那一天”,或者“我发表关于公开演说恐惧症的演讲的那一天”。只要是真正美好的一天,就是正确的答案。

接下来,试着在你的脑海中重温那一天。你穿着一件黄色的泳衣,在沙滩上快乐地奔跑着,阳光是那么暖,天空是那么蓝。或者,天已经黑了,雪一直在下,虽然你的鼻子都被冻红了,但是你刚刚坠入爱河,只觉得浑身都很温暖。不管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它都能给你带来快乐。现在,再一次在脑海中重温那一天。再重温一遍。然后再来一遍。如果你让自己陷入重温“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的循环,又会发生什么?

将会发生的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变得不那么令人兴奋、不那么令人快乐、不那么有趣、不那么有意义了。是的,你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很快就变得乏味起来。太阳不那么温暖了,雪花不那么令你惊喜了,你的爱情不那么完美了,你的成就不那么伟大了,你的导师也不那么充满智慧了。

在星期一激动人心的一个事物,到了星期五就变得平淡无奇了。这是因为,我们对一切都变得习惯了,即习惯化(habituate)了。“习惯化”意味着我们对重复刺激的反应越来越小。 [2] 这是人类的天性。即便是那些你曾经觉得非常令人振奋的事物(例如,一段关系、一份工作、一首歌、一件艺术品),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失去光彩。有研究表明,到热带旅游胜地度假的人,在抵达后43小时内就开始对热带的魔力“习以为常”了。 [3]

但是,如果你能对那些你不再有感觉或者不再注意的事物恢复惊奇感,又会怎么样呢?或者说,如果你能在某种程度上再次变得不习惯,即实现去习惯化(dishabituate),又将如何?

这就是本书的意义所在。在本书中,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些问题:如果人们在办公室、卧室、运动场等场合克服了“习惯”,将会发生什么?这对人们的幸福、人际关系、工作、社会联系又有什么影响?要想重新变得“不习惯”,你需要做些什么、怎么去做?我们将会看到,暂时改变你所处的环境、改变规则、换一下与你互动的人,以及偷得浮生半日闲(摆脱日常生活,小小地休息一下,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想象中的),都可以帮助你重新获得敏感性,帮助你注意到你平时几乎看不到的东西。

我们在本书中要关注的,不仅仅是你如何才能让自己对那些最好的事物重新变得“不习惯”,比如一份了不起的工作,或者绝佳的家庭、邻里或人际关系。我们还将探讨,你如何才能让自己对各种各样不好的事情“不习惯”。读到这里,你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是啊,在重复经历不好的事情时,为什么要让自己每一次都像第一次经历那样充满新鲜感呢?如果我们让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你肯定希望自己拥有一个能够很快就对这一切习惯起来的大脑。是的,你会希望痛苦或哀伤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那无疑相当于一种祝福。

这种愿望很合理。但是,这也恰恰是问题所在。当我们习惯于各种不好的事物时,我们就会变得没有动力去争取改变。倘若星期二令你做噩梦的东西,到了星期天就能让你拥抱着它酣然入睡,那么我们与愚蠢、残忍、痛苦、浪费、腐败、歧视、谎言和暴政的斗争,都会面临严峻挑战。对不好的事物的“习惯”,会导致我们承担过大的财务风险,会使我们无法注意到我们的孩子逐渐出现的、本应引起密切关注的行为变化,也会让我们的浪漫关系中的细微裂缝变得越来越大,还会让我们不再觉得工作中的愚蠢、无能或低效是令人困扰的问题……

因此,我们在本书中将讨论当你不仅习惯于好的事物,而且习惯于坏的事物时将会发生什么,同时还将探索你要怎样做才能解除对它们的习惯。我们将从讨论瑞典的一个例子入手。在瑞典,交通规则从靠左行驶到靠右行驶的改变,导致汽车交通事故在短期内减少了大约40%,这显然可以部分归因于“风险去习惯化”(risk dishabituation)。 [4] 我们还将看到,清洁空气室如何帮助人们注意到(并因此关心)污染问题,站在他人的立场上看问题又如何帮助我们克服对歧视的习以为常。 [5] 我们也会看到,暂时脱离社交媒体如何帮助你重新欣赏生活中的精彩和喜乐。 [6] 我们还将探讨为什么重新看待某些事物,或从“另一面”去看待它们,能够带来令人惊喜的创新。

但是,在深入研究这一切之前,我们必须先分析一下,为什么我们总是会如此迅速地习惯一切。(是的,正如你马上就会看到的,我们能习惯几乎所有事情,而且几乎在所有时候都如此。)为此,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为什么人类会演化出这样一个大脑:天生就想得到各种东西(比如一辆豪车、一幢大房子、一个深爱的配偶、一份高薪的工作等等),而一旦得到,很快就会开始忽略这些东西。我们将要追问,为什么虽然人类是最复杂的生物,却能够相对较快地接受各种变成了“常态”的可怕事物,例如残忍、腐败和歧视等等。为了解开这些谜团,我们需要将来自心理学、神经科学、经济学和哲学的思想和成果结合起来——其中一些来自我们自己的研究,还有一些则来自其他学者的研究。

为什么我们很快就会习惯?答案当然不是因为我们人类是一种软弱的、“忘恩负义”的、惯于在压力下随波逐流的、不能理解威胁和奇迹的生物。事实上,答案与我们这些有两条腿的大头生物和地球上所有其他生物(包括猿、狗、鸟、青蛙、鱼、老鼠,甚至细菌)共有的一个基本特征有关。

习惯化是如何开始的,又将去往何方

早在30多亿年前,你的祖先就已经出现在地球上了。 [7] 只不过,你真正看到它们时,可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你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实在太不明显了。它们的体形要小得多,也谈不上受过什么教化。然而幸运的是,它们已经演化得足够老练,因而能够在恶劣的条件下生存下来。它们没有腿,但是为了找到营养丰富的环境,它们学会了游泳和翻滚。而且,即便是这种原始的行为,也已经表现出了习惯化的特征:当环境中的营养水平处于恒定状态时,你的祖先会以一个恒定的速度翻滚,就像它们使用了某种自动驾驶仪一样。只有当营养水平发生变化时,它们翻滚的频率才会变得不同。 [8]

那么,这些早期的生物是什么呢?它们是单细胞细菌。顾名思义,它们只由一个细胞构成。相比之下,你的身体里有37.2万亿个细胞。 [9] 这些细胞之间的互动和合作,使得你不仅能游泳和翻滚,还能跑、跳、笑、唱和喊。但是,即便是单个细胞的行为,也可以通过抑制其自身的反应来实现习惯化。

在地球上出现单细胞生物很多年之后,简单的多细胞生物出现了。这些生物体拥有许多可以相互“交谈”的神经元,而且这些神经元之间展开“对话”的可能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在一个神经元向另一个神经元发送初始信息之后——例如,也许某个感觉神经元向一个运动神经元传递了关于臭味的信息——它通常就会降低接下来继续发送信号的频率(即便那种气味仍然存在)。 [10] 因此,相应的行为反应,如以离开那种气味为目标的运动,也会减少。

这样的过程也发生在人类大脑中。这就是你在烟雾弥漫的房间里待几分钟后就不再注意到二手烟味的原因之一,也是你可能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最初让你非常恼火的背景噪声的原因之一。

这是一个基本原理。为了证明它,让我们先回到1804年的奥地利维也纳。24岁的瑞士医生伊格纳茨·保罗·维塔尔·特罗克斯勒(Ignaz Paul Vital Troxler)在研究视力时获得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注意到,如果近距离、长时间地盯着一个图像看,它似乎就会消失。 [11] 你也可以马上尝试一下。在本书的前勒口,你可以找到一个圆形图像,外面是一个绿色的环,中心有一个黑点。用你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黑点,保持大约30秒,然后你会发现绿环很快就会消失,变成了一片“虚无”。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你的大脑停止对不变的事物做出反应了。 [12] 一旦你开始移动眼睛,你就会立即恢复对颜色的感知,再次看到它们。因此,只要移动一下眼睛,你就能够改变你的大脑接收到的输入信号。当然,你的大脑停止注意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个绿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不再感觉到脚上穿了袜子,也不再听到空调持续发出的嗡嗡声。 [13] (也许,你现在已经没有注意到某些背景噪声了。)

你也会习惯于其他更加复杂的环境因素(如财富、贫困、权力、风险、婚姻和歧视),而且这种习惯化全都涉及不同神经之间的主动抑制。 [14] 例如,请想象一下,你的邻居惠勒女士最近养了一只狗,名叫芬利,是一只德国牧羊犬。芬利一看到外人就会狂吠。起初,它的狂吠声会令你很吃惊,你能够注意到它的每一声狂吠。但是一段时间之后,你的大脑就会创建一个关于这种情况的内部“模型”(“每当我经过惠勒女士的房子时,芬利都会狂吠”)。 [15] 这样,你可以预料到自己什么时候会听到它的吠叫声。当你真的体验到它(“芬利狂吠”)时,你的大脑会将这种体验与这个模型(“每当我经过惠勒女士的房子时,芬利都会狂吠”)进行比较。如果体验与模型相匹配,你的反应(神经、情绪、行为)就会被抑制。

随着你对芬利狂吠声的体验次数不断增多,你的内部模型变得越来越精确,它与你听到芬利狂吠的实际体验的匹配也越来越好。匹配越精确,你的反应就越被抑制。但是,如果匹配得不好(例如,芬利狂吠的声音变得更响亮、更柔和或更愤怒,或者它直接跳过围栏朝你的方向跑过来),你会感到惊讶,你的反应也就不会那么被抑制。

接下来,让我们自己来试一试。请看下面的照片。

估计你与大多数人一样,一开始可能会被这张照片吓到。在看到它的前几秒钟内,你可能会感到不安、厌恶,甚至害怕。但是,只要照片中的这只狗不会真的从书中跳出来,不会用它锋利的牙齿咬你光滑的脖子,你的大脑对它张开的大嘴、尖利的牙齿和愤怒的眼神的反应就会越来越小。 [16] 因此,你那种不安的感觉最终会消失。这就是说,你已经习惯它了。(如果你遇到了一个外表非常不同寻常的人,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一开始,你会很关注他,也许会全神贯注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是一段时间之后,你可能就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完全不再关注他了。)

你的大脑进化出了很多不同的机制,既包括只涉及单个细胞的机制,也包括涉及更复杂的神经系统的机制,但是它们似乎全都遵循着同一个根本原则。这个原则的表述很简单:当一些令人惊讶或意外的事情发生时,你的大脑会做出强烈的反应;但是,当一切都可以预测的时候,你的大脑反应就会比较小,有时甚至根本没有反应。就像各种日报的头版一样,你的大脑关心的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不是什么都保持不变。这是因为,为了生存,你的大脑必须优先考虑新的和不同的东西:突然闻到的烟味、一只冲你跑过来的贪婪的狮子,或者一位刚刚走过你身边的很有吸引力的潜在伴侣……为了让新奇的、意想不到的东西突显出来,你的大脑会过滤掉老旧的和意料之内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各章中,我们将会了解到,怎样运用关于“大脑如何工作”的知识来帮助你找到一些方法,一方面让那些你已经习惯了的美好的事物重新浮出水面,从而使你日常生活中的非凡特征“再度闪耀起来”;另一方面促使你关注那些你不再注意的不好的事物并寻求改变,包括你自己的坏习惯。我们将会考虑健康、安全和环境等方面的问题,探索如何重新思考你已经习惯了的严重风险。我们将阐明,意识到你的大脑对重复刺激的反应较小,会帮助你在面对来自他人的重复错误信息时保持更好的弹性,并帮助你解决社交媒体带来的势将长期存在的压力和分心问题。我们还将阐述如何利用习惯化和去习惯化的思想为商业企业提供帮助,特别是在保持员工的积极性和提高客户的参与度等方面。我们还将探析,人们是如何变得对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见怪不怪的,并讨论“去习惯化先驱”(即那些对规范提出挑战的反叛者)为什么能够脱颖而出。

无论怎么说,习惯化对我们人类的生存都是至关重要的,它能够帮助我们快速适应环境。当人们无法实现习惯化时(这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例如身体上的疼痛),这种无力感会造成巨大的痛苦。有些人确实可能比其他人更不容易实现习惯化。我们还将看到,习惯化如果过于迟缓,可能会导致一系列心理健康问题,但它也可能会使我们拥有创造性的洞察力和非凡的创新力(例如在商业、体育和艺术等领域)。

我们希望,本书能帮助你关闭大脑中的灰色标尺,重新看到缤纷色彩。

[1] Vincent Gaston Dethier, The Hungry Fly: A Physiological Study of the Behavior Associ ated with Feeding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6), 411. 作者关于本书引用的参考文献的说明:本书提供了大量的注释和参考文献,而且通常都列明了页码;如果某个特定的论点或某段具体的引文是很容易找到的,那么我们将遵循惯例指出其出处。

[2] M. Ramaswami,“Network Plasticity in Adaptive Filtering and Behavioral Habituation,” Neuron 82 (6) (June 18, 2014): 1216–29.

[3] New Study Finds What Triggers the“Holiday Feeling,” Travel Bulletin , 2019, https://www. travelbulletin.co.uk/news-mainmenu/new-study-finds-what-triggers-the-holiday-feeling.

[4] 维基百科(Wikipedia),“Dagen H.”词条。

[5] A. Dembosky,“Can Virtual Reality Be Used to Combat Racial Bias in Health Care?,”KQED, April 2021, https://www.kqed.org/news/11898973/can-virtual-reality-help-combat-racial-bias-in-health-care VR reduces bias.

[6] H. Allcott et al.,“The Welfare Effects of Social Media,”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10 (3) (2020): 629–76.

[7] B. Cavalazzi et al.,“Cellular Remains in a ~3.42-Billion-Year-Old Subseafloor Hydrothermal Environment,” Science Advances 7 (9) (2021);and Matthew S. Dodd et al.,“Evidence for Early Life in Earth's Oldest Hydrothermal Vent Precipitates,” Nature 543 (7643) (2017): 60–64.

[8] B. T. Juang et al.,“Endogenous Nuclear RNAi Mediates Behavioral Adaptation to Odor,” Cell 154 (5) (2013): 1010–22;and D. L. Noelle et al.,“The Cyclic GMP-Dependent Protein Kinase EGL-4 Regulates Olfactory Adaptation in C. elegans , ” Neuron 36 (6) (2002): 1079–89.

[9] Carl Zimmer,“How Many Cells Are in Your Body?,” National Geographic , October 23, 2013, https://www.nationalgeographic.com/science/article/how-many-cells-are-in-your-body#:~:text=37.2%20trillion%20cells.,magnitude%20except%20in%20the%20movies.

[10] Eric R. Kandel et al., eds., Principles of Neural Science , 5th ed. (New York: McGraw Hill, 2013);and W. G. Regehr,“Short-Term Presynaptic Plasticity,” Cold Spring Harbor Perspectives in Biology 4 (7) (2012): a005702.

[11] I. P. V. Troxler,“On the Disappearance of Given Objects from Our Visual Field,”ed. K. Himly and J. A. Schmidt, Ophthalmologische Bibliothek 2 (2) (1804): 1–53.

[12]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光感受器也有可能会停止对图像做出反应。

[13] J. Benda,“Neural Adaptation,” Current Biology 31 (3) (2021): R110–R116.

[14] A. S. Bristol and T. J. Carew,“Differential Role of Inhibition in Habituation of Two Independent Afferent Pathways to a Common Motor Output,” Learning & Memory 12 (1) (2005): 52–60.

[15] E. N. Sokolov,“Higher Nervous Functions: The Orienting Reflex,” Annual Review of Physiology 25 (1) (1963): 545–80.

[16] A. Ishai et al.,“Repetition Suppression of Faces Is Modulated by Emotion,”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SA 101 (2004): 9827–32. FQxRlJdrvITYPE92FLeDID/ytrgGHjMyZ37Oe0jqM2btVymbNq2LYMGcL/W1Hk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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