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娅琳到汽车站,看好了车次,是晚上七点到邻县的班车。她要去的那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了。晚上七点钟,这个时候,王彬林还没回家,他不到晚上十一、二点可能不会回家。好在女儿读高一,在学校住宿,否则,她也不敢产生离家的想法,因为王彬林不怎么管孩子,他们并不像一对父女。
雷娅琳看时间还早,就没有买票,逛起了马路。转了几条街道,不知不觉到了新街口,这里主要是餐饮、娱乐场所。一条长街,一家一家不是餐馆就是歌厅。雷娅琳看到一家叫“春梦无痕”的歌厅门口贴了一张纸:招聘洗碗工一名。这张纸的墨迹很新,似是今天刚贴的。像她这个年纪,大概只能是找洗碗、拖地之类的工作吧。何不去看看,免得整天无聊!
雷娅琳走到“春梦无痕”门口,又犹豫了。她的脸红了,说实在话,她有点胆怯,毕竟现在是因为自己没有地方去,而要求别人给自己一份事做,在她来说,是有点难以张口的事,关键是怕别人说她无用,这么年轻就找不到事做。她在门口徘徊,心里说:本来就是个没有用的人,连丈夫都嫌弃了,还充什么面子?
她定了定心神,走进去。里面有一桌牌局,男男女女五六个,打的打,看的看,她鼓起勇气问:“你们是不是要洗碗工?”
“王老板。”一个胖男孩停住摸麻将的手,朝前台叫。
一张圆脸探出来。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她年轻,保养得很好,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雷娅琳对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并没有多少亲切感,她的笑僵在脸上,走近这个圆脸女人,问:“我看到你们外面贴了招工启事,我行不行?”
“是要一个人帮忙。”女人笑着说,“你愿意洗碗?”
“多少钱一个月?”
“工资不高,刚进来的,都是四百五一个月,上午九点钟来,晚上时间不定,有时早点,有时晚点,下午可以休息几个小时。”圆脸女人仍是脸上带笑、语气柔和,这让雷娅琳改变了一些看法,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心也轻松了一些,胆也大了一些,问:“现在就上班?”
“你现在有时间吗?”这个被称作王老板的女人问。
“可以。”
王老板问了她一些家庭情况,她只说孩子在校住宿,没有事做,实在无聊,并且告诉对方她住在哪里。
“你老公是做么事的?”王老板又问。
她本来想说自己离了婚,但又怕到时别人会说她撒谎,只说:“在上班。”
“他让你来吗?”
“如今还有男人不让老婆出来挣钱的?”她笑着反问一句。
“是呀,男人!”圆脸女人也笑了,“好吧,你来吧。”
“我有身份证,你还是看一下。”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对方看了一下,说“我比你大四岁,你就叫我王姐或者叫我王梅秀。”
“你还比我大?看起来你比我小好几岁!”她自然诧异,真心赞叹。她向来不会把自己的赞赏露出表面,恰如其分地赞叹一次,不违背心意。
雷娅琳无意中有了一份工作,只是临时性的,她知道这是一份很低下、没有人愿做、也不划算的工作。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做这样的工作,她怕给孩子、给丈夫丢脸。这么多年都在家闲着,就因为她觉得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一个从出生就在这个城里生活的女性,其实是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她高中毕业就顺理成章地进工厂,从一个勤杂工干到厂办秘书,团总支书记,下岗之后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六年了,她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没有技术,没有后台,只能等着那一个月两百元的生活费。去年,他们厂里买断,算是一次性地给她这一生作出了一个总结:你自谋生路吧,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还能谋什么生路?没有上班的几年,她全部身心都在家里,每天做完家务,服侍好孩子丈夫就在牌桌上度过,走亲访友时才会找一件像样点的衣服,昔日的鲜亮、昔日的风采早已不见踪影。
雷娅琳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最好的衣服,前不久,在发现丈夫不正常后,咬着牙到一家专卖店买了一件浅蓝色春装,衣服花的钱多,穿出来的效果就是不一样。剪裁板形好,衬托出她的身体曲线;布料好,穿起来舒服;做工好,看起来高贵。买衣服还是多花点钱,这也叫“有投资才有回报”。
她要给小手提包找个地方,包里面有卡有身份证,钱是装在她裤袋里,现在,她又把身份证和卡也拿出来,里面还有一条毛巾,一些手纸,还有一把牙刷。
不久后,那些打牌的散了,她也被一个年轻的胖男人叫到后面厨房。这个男人在叫她之前,王老板跟他说了,要他安排她做事。她知道他是小陈。小陈比她要小好多岁,她觉得在这些人手下做事很别扭,但是她强迫自己适应,她要生存,要学会适应所有以前不能、不愿意呆的环境!以前,有一个男人罩着她,现在,那个男人的心已经在别人身上了,她还不自立?还不自强?还不学会保护自己?
今天客人不多,九点过后,就没有吃饭、喝酒的客人。雷娅琳负责一楼餐厅洗碗。二楼是茶座、歌厅,要玩的客人都转到二楼后,他们没有什么事。这时候,雷娅琳可以回家了,小陈也说过“你有事可以早一点走。”小陈是厨师,人年轻,话不多,身子胖,但手脚很麻利。
“这里有地方睏吗?”她问小陈。
“你想值班?”小陈说,“每天都有人轮流值班,那是他们三个老板的事。”
雷娅琳看时间还早,本来又不知道回不回家,就在那里磨磨蹭蹭,和小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问的都是这个店的情况。这里原来是一个老板开的,经营不怎么好,今年又有两个老板入股,牌子也改了,原来这里叫“宜欣酒家”。王老板是今年加入的,她一来就要求把牌子改一改,这是她自己取的匾名。今天正好该她值班。
回不回家呢?这个时候,王彬林很可能已经看到了那封信,如果现在回去,他会不会笑话?当然,他很少这个时候就回家的,或许他还没有看到那封信。如果没有看到就好,现在自己就可以回去。假如他已经回家了,该怎么面对他?他会说些什么?她想跟王老板说今天就帮她值班,但又怕她详细询问。
一个女人要是不愿意回家,那一定有很大问题,别人会猜测、会怀疑。她这么一把年纪了,来做这种工作,定是家境不好,王老板肯定会了解她的情况,自己又不会说谎。算了,今天第一天上班,别人也不会放心自己呆在这里!她觉得还是回去被丈夫嘲笑,好歹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比被一个陌生人探究要好。
雷娅琳走出“春梦无痕”,直接坐一辆摩的回家。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迎接她的是空荡荡的屋子。这就是一个女人的悲哀,无论何时,家里都不会有一个男人在等着自己!她一把抓起那张自己走之前写的信,几下撕破,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大拇指将侧边小黑球面用力往下一拔,“砰”一声响,打火机燃起一个小火炬,火焰对着纸片,将它化为灰烬。
雷娅琳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来对待丈夫的问题,她已经没有了主见。别说自己没有抓住确切证据,就是有了他们约会的第一手资料又能怎么样?她心里一片茫然,但是,时间不会静止,生活不能不过,她现在还是要让日子过得比较平静,让自己的心不太苦涩!尽管她一直失眠,尽管她精神很不好,明天,她还要去做她其实不感兴趣、不屑去做的工作。她要让时间冲淡心里的不快,要用身体的忙碌减轻心灵的压力。忙碌可以抚慰情感的创伤!
她定下心,好好睡一觉。
“春梦无痕”里的员工比较多,都是打工的,做的也不是多么好的工作,没有职位及工种的竞争,他们在一起过得轻松愉快,她的心渐渐不再整天纠缠在丈夫的问题上。
店里就两位厨师是男性,其他的都是女性,而且就只有她年龄最大。她在里面倒是很能管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成为一个别人嫌弃的老婆婆。这个地方,是集吃饭、唱歌一体的地方,大概都是做熟人生意,不是很忙,但也不是很冷清。两个男老板,一个女老板,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他们也许都有工作,平时轮班在这里。雷娅琳和王梅秀老板算熟了。
有一次,王老板在吃饭的时候问雷娅琳:“你每天都不多说话,又有点落落寡欢,是不是有心事?”
她连忙抬起头来,似乎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脸也红了,摇头说:“我是这性格,天生就不会说话,怕说话。”
“看你不像一个怕说话的人,”老板看她这样子,就又笑了一下。
雷娅琳心中直打鼓,生怕老板继续问。当时,几个女服务员正在听一个男厨师讲笑话,几个女服务员就像乌鸦泼了蛋,一边笑一边叽叽喳喳。
“你们还笑,这是黄色笑话。”王梅秀老板也笑着,说,“现在手机里那种黄色笑话多得很,不要看,莫污染了你们纯洁的心灵。”
“这也是黄色?”一个女服务员问。
“我讲的都是比较隐蔽的笑话,不伤大雅。”那个年轻的男厨师小陈说。
“你们年纪还小,不要学社会上那些歪风邪气。”王梅秀平时不多和他们一起吃饭,她本来是笑着说这话,但是他们听她这样说,也就收住笑容。
雷娅琳在心里说:这个老板还是个生活作风正派、严谨的人,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应该是比较幸运的!她对自己的老板一点也不了解,她看着眼前的女人:长相年轻,脸上总是挂着笑,就像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人;能喝酒,每天跟不同的客人应酬,总是那么优雅、谈笑自如!
雷娅琳心里生出许多羡慕,觉得同样是女人,自己怎么就不能喝酒,就不能圆滑地对待周围的人和事?老板春风得意,人缘关系好,这样的人才配叫“活着”!
她平时很少到前面大厅来,没有事做,或者前边忙不赢的时候,她才会到前面看看。虽说王梅秀呆在店里的时间也不多,但相对于其他两位男老板,她算出现得多的。她原来是当老师的,现在又做保险又开店,一定赚了不少钱,从她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她活得很有滋味,也许她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一个女人,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一个深情的丈夫,比什么都好,她会从内向外散发出一种光亮,这样她给人们的印象就是一个有气质、有风情的女人。王梅秀虽然个头不高,但是看着舒服,主要是因为她有一张红润、光滑、总是洋溢着笑意的脸。
为什么同样是女人,各人的活法不同,给人的印象就格外不同?雷娅琳就是觉得自己是那种活得很苦、很累、也很无奈的女人。她也想做个风风光光的女人,可是机会在哪里?
“小雷,明天下午我们公司有一场投资理财报告会,你没有事去听一下。”王梅秀说。
她们什么公司?雷娅琳看着老板,面露疑问,但是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无知表露出来,既然老板要她去,不管是什么,都得参加。她问:“在哪里?”
“明天吃过午饭后,你跟小陈一起去,他知道。”
第二天中午,雷娅琳把厨房收拾干净,厨师小陈已经在大厅等着她。他把她带到本市最大的一家宾馆,门口有四位披着鲜红绶带的女性说着“欢迎光临”、行着鞠躬礼迎接他们,她也回报微笑。看小陈轻车熟路的样子,他一定来过这个地方,来参加过这种会议。
“是哪家单位举办的?”她问。
“保险公司,你以后还会来多次的,这是王经理在给我们洗脑。”
什么洗脑?说得这么难听!
会议正式开始,先是主持人说些客套话,接着是公司的舞蹈队跳舞,再接着是看公司宣传片,然后是有奖问答。小陈耳聪手快,一下子抢到了机会,得了一个纪念品。最后就是本次会议的主题:理财报告。隆重登场的理财师居然是王梅秀王经理,她穿了一套灰色裙装,跟刚才那群跳舞的女性一样的,显得高雅大方。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的光临!”王经理说,她的声音在话筒支持下,显得特别有穿透力,也非常柔和,抑扬顿挫、张驰有度。她从目前人口高峰谈到人口老龄化,从就业高峰谈到经济现状,再谈到CPI指数,然后再进入主题:理财、保险!
整个会场不时爆发出掌声,给雷娅琳非常好的感觉。
王梅秀是保险公司的经理、总监,她在“春梦无痕”是个新入伙的股东。
雷娅琳自从参加了保险公司理财会,对王经理佩服得很。她是个不容易被别人折服的人,但是王经理的气质、风度、才华、能力,让她由衷佩服。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王经理跟他们谈论昨天讲的保险。雷娅琳很有保险意识,如果有钱,小孩子买些保险是好事,她没有想过大人们也需要商业保险。钱放在保险公司要很多年后才受益,而且有些业务员保险知识掌握得不扎实,把一些未来预期说得像现金价值一样,将来收益达不到的时候,难免引发怨怒。正是因为专业知识的欠缺,有些人会把做保险的看作是骗子。当然,她没有那么弱智,会把保险看作传销,或者看作是骗人的,就像当初银行才成立的时候,有几个人没有担心钱存在银行会没了?现在看到王梅秀这么一位优秀的保险人员,她觉得保险真的是越多越好。
王经理讲保险的时候,他们总会提一些问题,被王梅秀一一破解。从他们的交谈中,他们每个人都去参加过保险公司的会议。王梅秀没有提过要他们买保险,只是给他们讲这个理财险种的优点和好处,拿她的话是:“了解新鲜事物”、“接受新的观念”。
“王老板,你怎么就这么会说呢,什么问题到你那里都不是问题了。”雷娅琳平时很少说话,吃饭的时候更加只是当个旁听者。
“如果你进了这一行,也会这样的,因为只要爱上你所做的工作,才能精通、熟练,遇到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给人做思想工作,倒是难不倒我,但是这种工作太难做了。”
“你完全可以进来做,现在保险公司需要大量人才。”
“我是人才,她也是人才,我们在座的,在你经理的慧眼中,都是保险人才。”小陈笑着说。
雷娅琳知道小陈这话有讥笑嫌疑,暗中踩了一下小陈的脚,不管王经理是什么意思,她只不过是在跟他们闲聊,又没有强迫要他们买保险或者做保险,也正如王经理自己说的:让他们多了解目前的经济、理财状况。
今天是四月一号,客人比较多。如今的中国人,都兴起了洋节日,什么圣诞节,什么情人节,今天又是什么愚人节。上午,包间就已经满了,到了下午,新一轮的客人又涌来,吃晚饭的时候,都要排队。生意好,收工晚,雷娅琳把碗洗完,离开的时候已经十点钟,看到二楼还有新客人进去。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
王彬林已经回家了,衣服脱了,但是肯定连脚都没有洗,他的皮鞋放在床边,看来他是一回家就直接上床了。娅琳非常讨厌不讲卫生的人,她只好倒了水,把他的脚手都擦一遍,然后再自己倒水洗。洗完后,十一点钟。她一上床就听到他的手机有接收短信的铃声。
“在干什么?我想你了!”
雷娅琳咋一看到这条短信,脸就红了,血直往上涌。这个134的电话号码,一入眼就知道是刘丽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他不是说跟她没有什么吗?现在,这样肉麻的短信都发来了!他还一直装作很纯洁的样子!本来,她就不认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发生肉体关系比发生心灵感应更加让人恼火。他总是否认他们有关系,否认的是肉体关系,但是这种感情的深层接触,让她更加难受。就算现在他们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但是总有一天,或者就是现在,他们已经在往那方面靠拢了!她第一感觉是:羞辱!愤怒!但是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她要给他们制造机会!给刘丽一些鼓励!
“能出来吗?”她用他的手机给刘丽发短信。
“哈哈,节日快乐!”
“能出来吗我等你。”她用的是他常不用标点符号的习惯。
“不好玩了,愚人节快乐!”她说。
她是一个小女人,所有的小女人都有这种想要玩弄男人的心里。
“我喜欢真实的感情不想玩。”她用的也是王彬林那种没有文采的语言。
“或淡或雅,花总在开放;或缺或圆,月总在天上;或痛苦或期盼,希望总在眼前;或见或不见,朋友永在心间!”这是刘丽的短信,她一定是转发的,凭她只读了那几年书,一时她还没有这种文笔。这条短信,更加暴露了她小女人的心态:要捕捉男人的心,就得欲擒故纵,不时地撒点娇,不时地逗逗他,因为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要抓住男人的心,但又不能太放荡,就得用这种小伎俩!
雷娅琳太清楚女人了,她很恼火。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俩正处在互相吸引、时刻想见却又不能太过暴露的时期。这种感觉只有互相爱慕的一对情人才可能有,这是一种最令老婆伤心的感情。这个时候,作为一个老婆,她差不多成了丈夫毫无激情相对的女人,哪怕他抱着自己的老婆,想的也是另外一个女人。雷娅琳宁可自己的丈夫和那些妓女有一夜情,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有一个情人!她要套出他们两人的秘密,她想让丈夫:要么快点进入实质阶段,夫妻俩有一个了结;要么他自己意识到这样不对,而放弃玩这种感情游戏!
“我们更加真实一点走得更近一些吧!”她还在进一步勾引对方。
“我不在国外,也不是虚体,我们每天见面,想见也只有几步路,还不够近?”
雷娅琳觉得对方有些虚伪,对方还在勾引他,想引出他更加真实的感情,她忽然觉得很无聊,她想自己的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对方不是因为是愚人节,才想利用这个来试探王彬林吗?不管他们已经走到了哪一步,她觉得自己也是在开一个更加愚弄人的玩笑,她自己也是一个愚弄人的高手!如果他们当作是玩笑,这也不能怪她,只怪这个节日!
她知道王彬林的脾气很坏,不知道她这样做,他会怎么样对待自己,但不能怪自己,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大胆勾引他的有夫之妇!
半夜的时候,王彬林拉肚子,上了厕所。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把手机捏在手上,因为他怕雷娅琳翻看里面的内容。他一定会趁上厕所的机会去看手机里有没有新的东西,看到那些短信,他会是什么反应?她在床上猜测。他回来了,什么也没有说。第二天早晨,他也没有说什么。
晚上,她先回家,刚一洗完,他就回来了,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她拿起来看了一下,刚刚翻到短信,收信箱里已经没有了刘丽的短信,发信箱却有她发的短信,他歪着头看到了,沉着脸说:“看么事看?你昨天动了我的手机吧?”
“看了。”
“你瞎鸡巴发。”
“你少带渣子!”她也立即沉着脸,她以前从来不拦他的话,不堵他的嘴。她想到了王彬林嫂子的话: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要让他抓住理,你要先发制人!她装着厉害地说,“她不先发短信,我会发吗?”
“你是个小人!”他骂。
小人,他上次骂了她龌龊,现在又骂她小人,可能他认为自己很光明磊落、很高尚!她回答:“我是小人,你不是小人?跟一个女人勾勾搭搭!你不和她有关系,她会这样大胆地发这种短信?你是一个典型的小男人!”
“她要发就发,愚人节的玩笑,你回么事?”
“我也是愚人节的玩笑。”
“你还晓得愚人节?”
“我不晓得,一个家庭煮妇,哪有在外面玩的女人有情趣?”她反唇相讥,又实在想知道刘丽是什么态度,又问,“她晓得是我发的?”
“我会发那种恶心的东西?我告诉她了。”
“她么样说?”那东西恶心!他把自己说得多么光明磊落!
“冇说,再也不会发了,你放心!”他说这话时,是一种赌气的表情,似乎他是迫不得已地如她的愿、非常不甘心地和刘丽断绝往来。
雷娅琳知道,两个男女,如果不是那种很要面子的女性,而且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很有理智的男人,他们是很难从感情的泥潭中拨出来的。但是,她宁可相信自己的丈夫是那种很有担当的男人,尽管,种种现象已经表明,王彬林在这件事上只是个小人,她还是愿意相信他会顾及面子,会抛开那种世俗小男人沾沾自喜的心态!现在的普通男人,觉得自己身边有那么一两个女人围着,是一种荣耀的事。典型的小男人心态!
雷娅琳每天心里都像堵着一些东西,因为根本没有机会跟在丈夫身边,她不可能掌握丈夫的行踪。只能强迫自己放宽心态,放松心情。
这天下午,大概六点钟的时候,王彬林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你在搞么事?过来吃饭。”
“我有事。”她觉得很意外,他很少要她跟他一起出去应酬,只有一次,因为他们几个朋友都带了老婆参加,他才打电话要她去。现在,难道又是别人都把老婆带去了,他才想起自己也有一个老婆?她正上着班,没时间去,就算有时间,她在没有得到他任何解释的情况下,不想跟他一起去外面。
“要你来你又不来,又说我不带你出来。”
“算了吧。”
“你不来?”
“不去。”
“好吧。”
可能,他正庆幸自己不会去哩。男人,庸俗!
雷娅琳晚上回家的时候,王彬林已经回家了。
“你这么晚,在搞么事?”
“我在搞么事?你关心吗?”
“你给我放老实点,不要冇得女人的样子。”
“我冇得女人的样子?你有男人的样子就够了!”
雷娅琳虽说只读了个高中毕业,但是她认为自己的语言功夫并不很逊色;她虽说很善良,但她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可以任男人捏在手掌中玩的人。她讨厌丈夫那种从农村带来的大男子作法,他是一个自大、又有霸权思想的男人,她就是在他这种人的压迫下过着日子,她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她有时觉得自己变成很迂腐的一个女人了。现在,她不想还被他的思想左右。
“你还反了不成!”他的脸变得很难看。
“是不是又想打?”她实在讨厌他这种样子,瞪着眼看着他。她想到结婚这么多年,他因为一句话就打她的事。他已经打过她几次,每次都是没有说上几句话就动手,她一直怀疑他精神有问题。现在,她看到他那副发怒的样子,就想着自己怎么就容忍了,怎么还在和这种人做夫妻。结婚以前,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和丈夫红脸,更加不会想到挨丈夫的打,所以,她忍气吞声地过到了今天,她觉得都是面子作祟,她怕离了婚别人会看笑话,会用同情的眼神看她,最怕父母、亲人担心。人活一生,真的很不容易,她和王彬林做夫妻到现在,不仅挨打挨骂,现在,他又在抽烟喝酒赌博之外增加了一条坏毛病,还有和他做夫妻的必要吗?
“我才懒得打你。”他说。
“你越来越过分了,现在还在外面瞎搞!”她已经文明了好多年了,你文明他粗野,你敬他,他以为你怕他,所以,她心里已经烦了。说白了,人跟人,有谁怕谁的?
“你管个屁,反正你又不在乎我,你不是要我滚。”他说。
“你不要找借口。”她记得多年以前,他因为一句话就把她痛打一顿,她气得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说:你滚!他就经常拿那句话来堵她。现在,他又拿这句话作为自己在外面不检点的借口!就算自己在忍无可忍之下说了那么一句话,他就不想想为什么有那么一句话,而是一直拿这句话来要挟她?小男人!
雷娅琳比王彬林大一岁,现在的男人都想找个小老婆,男人都喜欢老牛吃嫩草,女人呢,因为生理的原因,她们只能等着被丈夫抛弃!这就是一个社会问题,这是女人的悲哀!丈夫在老婆面前,都有一种沾沾自喜的心态,这个时代的女性呢,就只能被动地等着丈夫对自己施舍一点爱吗?
“你想和她结婚无所谓,我早就说过。”
“我就算和你离婚了,也不会和她结婚,我不会找个姑娘伢?”他说。
“你为么事总不承认和她有关系?”
“我们本来就冇得关系。”
“为么事每天见面,还要打电话发短信,有么事不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她不想和他哆嗦,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他应该怎么做,他认为一个男人,家里有个老婆,外面有个勾勾搭搭的女人,就是男人的光荣!
雷娅琳在这个晚上,告诉了丈夫自己在做什么。两人的关系没有到破裂的那一步,所以她还是要尽妻子的义务。一连几天,她晚上回去的时候,他都在家里看电视。他们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他要她不去上班了。她不想还在经济上看他脸色,至少现在,他跟刘丽关系不清不楚的阶段。
王彬林现在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雷娅琳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张带有桃花的脸。他有一张长方型的脸,鼻子很高,他虽说不是很帅,但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有这样一副身材,就已经能吸引很多女性了,而且是各个年龄段的女性,何况,他还有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丈夫在女人堆中很受欢迎,在某些人身上,可能只会让男人有一种自傲、自信的资本,但是这些加给了一个没有多少社会经验、没有和多少女性打过交道的丈夫身上,就会让他洋洋自得,就会让他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出现刘丽,也可能会出现张丽冯丽之类。
雷娅琳一直很体谅丈夫,如果是别的女人碰上这事,可能不会像她这么冷静,还这么认真地分析丈夫的变化。说实在话,在这方面,雷娅琳觉得自己也算是个没有用的人,她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在遇上这种事时,撒野、撒泼,弄得丈夫下不来台,给丈夫一个下马威!她拿不下面子做这些。
雷娅琳每天照样洗碗,王彬林对她去做这种事,也没有特别反对,只说想做就做,不愿做了就回来。看得出,丈夫对她每天呆在家里,要他微薄的工资来养活,还是比较放在心上的。雷娅琳变得更加沉默了,跟丈夫在一起,有时是故意不说话,但是跟同事们在一起,她是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她觉得这些人成长的时代和她不同,他们完全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份,他们的笑脸总是很多,笑也很坦然。像那个厨师小陈,三十来岁的人了,每月拿那么千来块钱的工资,还整天笑嘻嘻的,没有一点烦恼的样子。
“小陈,你每天都这么无忧无虑?”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她笑着问他。
“你错了,我其实有很多忧虑。”他笑着说,“老姐,不是我说你,看你每天苦着一张脸,还不是这样在过。”他说他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每年要不少的钱去诊治,他老婆在外打工,他是四流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学的是无用的法律专业。
“生活再苦也不要让心跟着苦。”他说,“我是个农村孩子,学法律没有用,因为自己没有后台没有背景。”
“王姐不是要你去保险公司吗?”她问。他们这么年轻,就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我哪有时间去学习。”
“你有学历有文化,或许会像她说的,会有很好的前途呢?”
“进保险公司,首先肯定是要做单,先从业务员做起。”
雷娅琳知道,一个大学生,毕业后没有后台,是很难在本地找到一份正式工作的,要在外地找一个本专业的工作,又要有工作经验。小陈可能是被生活所迫,才干了厨师这一行。
她直到现在才知道,身边有这样一个同事,他每天笑嘻嘻的,好像没有烦恼,其实,生活给予了他太多的不幸!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看看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他都没有让生活的磨难击垮,没有因为不得志而改变对生活的热爱!这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她被同事小陈感染,心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了一些。
“你下班了吗?”王彬林打来电话。雷娅琳用的是一个旧得老掉了牙的手机。
“还有几分钟。”她说。
“我在你们门口,等你一起回去。”
在愚人节那场短信风波后,他们在安静中度过了一个星期。雷娅琳听说丈夫要来接她,自然很是高兴,快速忙完手中的事,跟小陈打声招呼就出了店门。做夫妻,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样,摩擦才会少。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王彬林不惹她,只要他做的看得过去,她一定不会计较。
王彬林在店外抽烟,一看那样子,就知道又喝了酒。两个人说说笑笑往家走。王彬林当个小小的片区负责人,晚上也有电话找,要么是朋友的,要么是战友的,还有同学的,他们不是约打牌就是约喝酒,其实主要的都是些和他工作有关的事。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王彬林连着接了两个电话,他都说“喝多了”,快速挂了电话。
“是哪个的?”她问,她最怕得罪人,她希望丈夫为人态度谦逮,做事谨慎,对任何人都要客气。
“不晓得。”他回答。
“你再打过去看看,怕别人有事。”她说。
“好。”他回答着拔动手机。电话很快接通,只听他“啊、好”个不停,两分钟的电话,他没有说一句话。
“我马上出去,朋友要我去喝酒。”他挂了电话,对她说。
“本来就喝多了,还喝鬼。”他这样子,在醉酒边缘,如果再喝一杯啤酒也会醉得起不来,他的酒量她太清楚了。她不让他出去。
“去看看,我不喝。”他说。
“不许去。”她笑着说,“是一个女的打的吧?”
“哪是女的,不信你打过去。”他调出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在中间。
她没有接,她想丈夫不会撒谎,他撒谎不会撒得这么圆。因为她没有听清楚电话里面究竟是男声还是女声,也就笑着罢了。
到家了,她打开门,他坐在沙发上,又说,“我还是出去一下。”
“不去,这么晚了。”她说。
王彬林坐了一会儿,说上厕所,她注意看了一下,他正小声地打电话。这会儿,她有点疑心,问他又跟哪个打电话,他说不能去,打个电话跟对方解释一下。
王彬林正在脱皮鞋,电话又响了。
“我喝多了,明天接你喝酒。”他一直说这话,而电话里可能也是一直坚持要他去。这会儿,雷娅琳听出来了,电话里面是一个女声,而且很大声。
王彬林把电话挂了,关了手机。
“是哪个?”
“不晓得。”他没有看她。
雷娅琳没有说话,到厨房去烧水。
“我出去一下。”
“不去。”她说。等她从厨房过来,他已经走了。
电话一定是刘丽打来的,这么晚了,他真去赴约了!雷娅琳洗完脸后,坐在床上,眼睛瞪着电视机,却什么明堂都没有看进去。她气愤,她无奈,因为他不仅当面撒谎,还不顾她的感受去约会!
一个小时后,刚刚一个小时,王彬林回来了,打开门就说:“老婆,我喝多了,真喝多了。”他歪着身子,眯着眼睛,红着脸。
雷娅琳没有理他,尽管这时她还不能确认丈夫究竟是和男的喝酒,还是和女的约会,她看不得哪个撒谎,自己又正在气头上,就没有理他。他洗了,上床了。她发现他好像还是开始回来时这股酒味,并没有再喝的样子。
“来,手机给我看看,开始是哪个的电话。”
“关都关了。”
“你打开,让我看看。”
“不给你看。”他死死把手机搂在怀里。以前,他每次都是把手机放在床边桌子上。现在,他把手机抱在胸前,死不放手。
她去抢,他不放,而且很用力地把她甩开。她气得不行,却无可奈何,只得说:“看你像抱个什么一样!”
“我抱个女人!”
他不给她看,就更加证明里面有问题。她气愤,也不抢了,她知道,在体力上,她不是他的对手。
王彬林不一会儿就沉沉入睡了。她没有一点睡意,想去看他的手机,又怕吵醒了他,只有忍耐!一直到凌晨一点的时候,才从他身子底下把手机拿了出来。打开手机,已接电话、已拨电话,都没有发现重复的号码。他一定把所有的关于那个人的电话都删了!她又反复去看手机,回想开始打电话的时间。她发现了最开始那个短暂的电话,只有几秒钟。这个电话是139的。
雷娅琳从床上爬起来,找到自己的电话本,因为她已经把刘丽的电话号码都抄下来了。这个139的电话号码,正是刘丽原来的号码。也许因为愚人节的短信事件,让她警觉了,所以她现在又换号码和他勾搭!这样谨慎,不正说明他们有问题吗?
雷娅琳好不容易睡了一段时间的安稳觉,现在又要失眠了。这次,她不仅失眠,而且神思不清,还头痛。她最讨厌别人欺骗自己,现在,自己的丈夫不仅有了外遇,还当面撒谎,简直是卑鄙!
第二天早晨,他翻身了,想起床上班,她命令地说:“你不要上班,跟我把话说清楚!”
“你说不上班就不上班?”他说,“你又在发神经。”
“我发神经,昨夜你去和哪个约会去了?”
“几个朋友喝了点酒,我不是说了,一会儿就回了。”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你审犯人?”
“昨夜是哪个打电话约你的?是不是刘丽?”
“喝点酒又冇做么事?”
他没有否认,那就一定是刘丽了,一个女人那么晚了,打电话约他,要他去他就去,这个女人的命令跟圣旨差不了多少吧?还不承认有事?
“她指头一勾你就跑得飞快,还说无事!”她说,“你还想做么事?”
“你时间多,我懒得跟你说。”
“你把手机放在家里!”
“你说放在家就放在家?”他瞪着她。他的手机每天都很忙,她这样说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办法。
雷娅琳只有说他撒谎什么的,他说:“你不要紧说,我又冇做对不起你的事。”
“么事叫对不起?”他说的无非就是上床。他现在和那个刘丽可能没到那一步,他喝多了酒,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不正是要做什么的样子吗?他的感情已经偏向对方了,难道真要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叫有关系?
“你不要想得那么吓人,我就是和你离了婚,也不会跟她结婚!”他走的时候说。
他是有了和她离婚的心了!看他这么说。雷娅琳再也不想和他废什么话了,因为他这一句话,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确是有了外心。
雷娅琳一直呆到九点钟才起床,她不想去洗碗,她气愤,想就这么呆在家里,但是她知道,自己一个人这样呆着,会更加难过,只好起来了。对着镜子一照,自己脸上靠近颧骨那个地方,一夜之间,又长出了一个大粒粒,就像一个疖子。
近一段时间,她脸上已经长了好多粒粒,就像青春痘,现在又长了个大粒粒,她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而且又不吃辣又不喝酒,怎么长这么多粒粒?
雷娅琳是心里窝着满腔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