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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秘密

聂明从医院醒来的时候,身边围满了亲人。

“聂明!你醒了?”母亲惊喜交加,她抓住儿子的手,焦急地问。

聂明神情木然地看着周围面带关切的亲人:父亲、母亲、姨父、表姐……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

“妈、爸,我这是怎么了?”聂明看见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一脸茫然。

“孩子,你还记得我们?医生还担心你脑袋受到撞击,会丧失记忆呢!噢……感谢上天!”母亲捂着脸哭起来。

“聂明,你忘了发生过什么事吗?不过也难怪,把你救出来之后,你就一直昏迷,已经六天了。”父亲坐到病床边,心疼地望着儿子。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参加什么旅行团!不过还好,一切都过去了。”表姐望着聂明说。

旅行团?聂明皱了皱眉,他有些想起来了。是的,事情是从那次自发旅行开始的。

一个星期前,放假在家的聂明接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于成的电话。

“什么?去西双版纳旅游?”热爱户外运动的聂明一下就来了精神。

“怎么样,主意不坏吧?”于成说。

“你不上班?”

“这几天公司休假,我没算错的话,你们学校也该放暑假了吧?”

“嗯……你是说,我们两个?”

“我不会介意你带上一个漂亮女士同行的。反正我是单身一个人。”

“行了,我也是一个人。什么时候去?”

“就明天,随旅行团出发。”

“明天……这么急?”

“你有事?”

“不,我没事。”

“那你还犹豫什么?现在就快去准备!”

“参加这个旅行团需要用多少钱?”

“和我一起出去,你还担心旅行费用?我会帮你付的。”于成大方地说。

“这……不大好吧。”聂明觉得让朋友买这么大的单,有些过意不去。

“行了!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谁叫你当初要当什么穷教师!明天早上8:30,东方旅行社见。带点换洗衣物、随身用品就行了。再见!”于成挂断电话。

聂明放下电话,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还是这么武断的性格。不过,还真是挺够朋友的。

其实,对于于成来说,付一两笔旅行费用实在不算什么——于氏家族也不知道从哪一辈开始发的家,上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个城市里的大富豪。于成的父亲死得早,现在,作为于家长子的于成就是整个于氏财团的继承人。但于成是个奇怪的人,他有别于一般的豪门大少,不喜欢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反而愿意当一个普通人。于成将于氏家族的产业交给母亲管理,自己反而到另一个小公司打工——有时候,聂明觉得自己这个好朋友真是个怪人。

不过不管怎么样,于成的这个提议确实不赖,尤其是对于刚刚累了一个学期的聂明来说——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当高中教师之前,聂明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这么辛苦。他觉得在他工作的这一年里,每天所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如何忙得一塌糊涂。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了暑假,是该好好玩玩了。

聂明二十五岁,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有着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他将要去旅游的事告诉父母,再上街采购了一些日常用品,做好外出的准备。

第二天早晨,聂明拎着旅行包赶到旅行社,他在门口见到了于成。

“就等你一个人了,上车。”于成帮聂明拎着包。

他们所在的城市离西双版纳并不是很远,坐汽车的话,只需一天半就能到达。旅行团所准备的,是一辆中型面包车,随行的旅游者一共十九人,加上导游和司机,一共二十一个人。

汽车开始行驶,导游向旅客们介绍行程、吃住等安排。聂明看得出来,车上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和他一样好。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次旅行,将是他们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车子行驶了三个小时后,天色骤变。夏天的暴雨就像婴儿的啼哭一样,来得毫无预兆。但这并未影响旅游者们的好心情,他们仍然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汽车开上了高速公路,在暴风雨中飞速行驶。

开车的司机是一个有着二十年驾龄的中年大叔,多年的驾驶经验让他自负地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下雨而降低车速。

汽车开到一个转弯处时,司机感觉到车轮有些打滑,他赶紧旋转方向盘,但是车速太快,已经来不及了。

“啊!”司机大叫一声,汽车冲破高速公路上的矮栏杆,从公路旁边的山坡翻滚下去。

灾难来得过于突然,车上的乘客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汽车一起天翻地覆起来,车内一片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聂明在情急之中本能地紧紧抓住扶手,但身边的于成却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他的头重重地撞到了车窗玻璃上,将玻璃猛地撞碎了。聂明也在车子的翻滚中撞上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他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聂明被冷冷的雨水淋醒了,他看了看周围同车的旅客——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聂明挣扎着爬起来,他的左手已经在撞击中脱臼了。聂明忍着剧痛寻找于成,终于在一个座椅下发现了昏死过去的于成——他满身是血,甚至已经无法辨别伤在何处。

聂明用尽力气将于成从座椅下拖了出来,他拼命摇着于成的身体,大喊着:“于成!你醒醒……醒醒啊!”

于成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坚持住!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们出了车祸,我们会得救的!”聂明大声喊道。

“聂明,我……会死在这里吗?”于成惊恐地望着聂明。

“不会的!你会得救的!”聂明大声说。

突然,奄奄一息的于成猛地抓住聂明的衣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绝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别再说话了!那样你的血会流得更快!”聂明将于成紧紧地抱住。

“聂明……你知道吗?我……是不能死在这里的,这是……不被允许的!我……只能死在自己家里。”于成睁大眼睛望着聂明,脸上竟流露出一种恐惧的神色。

聂明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于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我说,你不能再说话了,你……不会死的。”聂明无助地望着遍体鳞伤的于成。他清楚,这句话对于成来说只能是一种安慰。

几分钟后,于成的气息越来越弱,他能感觉到死亡正在一步步向他逼近。在最后一刻,于成紧紧抓住聂明的手,说道:“聂明,我大概……是要死了,你如果能获救,请帮我……做一件事,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聂明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所模糊,他看着一息仅存的于成,已经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死后,请你到我家里去……在我房间里,靠窗边的位置……有一个书桌,你把第四层打开,里面有一个小本子……你一个人看,记住,只能是你一个人看!之后,按照上面写的来做……我求你,一定要帮我完成这件事。”

聂明含着泪点头:“我会的,我答应你。”

“记住,一定要做到这件事……这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于成瞪大着眼睛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脑袋便失去支撑,倒向一旁。

“于成!于成……”聂明抱住朋友的身体大喊,最后,他也昏了过去……

聂明躺在病床上,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而他能想起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突然,聂明大声问父母:“于成呢?他怎么样?”

聂明的父亲摇了摇头:“他死了,警察赶到车祸现场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死在了你身边。”

聂明的脑袋像遭到了当头一棒,他立刻怔住,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够幸运的了,聂明。知道吗,这次车祸一共丧生了十六人,重伤四人,只有你的伤势是最轻的,只是左手骨错位和一些皮外伤。医生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连车一起摔下来只伤成这样,是一个奇迹。”姨父说。

聂明紧紧地闭上眼睛,他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禁不住又要昏厥过去。

一个月后,聂明的伤势痊愈,办理手续出院。

走出医院,聂明不禁苦笑:自己计划中美好的暑假生活就这样过了一大半。

回家休养的几天,母亲每天为聂明熬鸡汤、鱼汤、参汤等补品滋养身体。聂明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经过在医院安心休养的这一个月,他的身体状况比上班时还要好。

这次轰动全市的车祸事件终于平静下来——虽然作为事故主要责任人的司机也当场摔死了,但死伤者家属仍然不依不饶地向旅行社索赔。最后,在旅行社和保险公司共同赔偿每家十万元后,这件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但聂明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他没有忘记好友在临死前向他托付的那件事。

一个晴朗的下午,聂明乘车来到了于成家。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来,但聂明还是被豪华的于家庄园所震撼——这座庄园比两个足球场还要大,三座造型独特的别墅套房是庄园里的主要建筑。除此之外,游泳池、健身房、图书室等休闲娱乐场所应有尽有。有时候聂明真的不明白——自己和于成的身份悬殊如此之大,到底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想到于成,又想到自己和于成将近二十年的友情——如今,他却已经不在了,聂明的心一阵酸痛。

聂明到最大的一所房子前敲门。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管家打开门后,听聂明说明了来意,请聂明到会客厅等候,自己上楼去向于成的母亲禀告。

不一会儿,于成的母亲从二楼来到一楼会客厅。很显然,这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还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她的面容十分憔悴。

“伯母好。”聂明站起来向于成的母亲问好。

“聂明?请坐吧。”于成的母亲强打起精神招呼客人,“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伯母。”聂明说,“您知道,我……是受到于成的邀请和他一起参加这次旅游的……发生事故后,于成并没有当场就……嗯,我是说……”

“你直说就是,没有关系。”于成的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我儿子在临终前留下什么话了吗?”

“是的。”

“他说了什么?”于成的母亲忍住悲痛问。

“他对我说……”

“等等,”于成的母亲突然打断聂明,“我想,他一定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我应该让他的弟弟于杰也知道——他现在是于氏家族的主人。”

说完,于成的母亲让管家去请于杰下楼来。几分钟后,一位二十三岁左右,身材高大、目光沉静的男孩来到会客厅。

“于杰,你坐下。聂明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他来,是要告诉我们你哥哥临终留下的话。”于成的母亲转过身望着聂明,“你说吧。”

“是这样,”聂明显得面有难色,“于成在最后一刻,拜托我帮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于成的母亲问。

“他……叫我到他房间去,把书桌的第四个抽屉打开,拿出其中一个小本子,看完后,再按照上面写的来做。对不起,我知道这很失礼,但他……就只提了这一个要求。”

“没关系,聂明,我能理解,你不必觉得为难。既然是成儿拜托你帮他做的,那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完全可以按照他所说的去做。谢谢你让我们知道这件事。”

“那么,伯母,请您……带我去于成的房间。”

“好的。”于成的母亲点头道,“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请一个人来。”

“谁?”

“宋泰然律师。”于成的母亲说,“你知道,我们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而是一个有着上亿元资产的大家族。父亲死后,成儿就继承了这个庞大的家业,成了一家之主。所以,他在临终前提到的这个小本子,很有可能是他对家产所作的一些安排……我所说的这个宋泰然律师,是我们家聘请的私人律师,他已经为我们于家工作了近三十年,一直负责处理家族中的一切财务问题。宋律师是一个德高望重、深受尊敬的人。于成父亲的遗嘱,就是交给宋律师保管的。那么这次,我们也必须请宋律师在场公证。我想,你会理解吧?”

“当然,这是很有必要的。”聂明说。

“那么,请稍等。”于成的母亲说完后,拿起电话联系宋律师。

半个小时后,宋泰然律师就来到了于成家的客厅。宋律师是一个精瘦的老人,步伐稳健,眼睛清澈透明,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于成的母亲客气地请宋律师坐下,说明了请他来的缘由。

“我懂了,我会和聂先生一起处理好这件事。”宋律师说,他微笑着望了聂明一眼。

“那我们现在就去成儿的房间。于杰,你就留在这里吧。”于成的母亲说着,打开家门,准备走出去。

聂明被这个举动搞糊涂了,他不解地问:“伯母,怎么?于成的房间不在这个家里?”

于成的母亲点了点头:“他的房间是单独的,在这个庄园的西边。”

“什么?”聂明有些惊讶,“他一个人住在一个单独的房子里,和你们这所大房子脱离?他为什么要这样?”

于成的母亲犹豫了一下,向聂明解释道:“这是我们家族祖传的规定——长子要住在西边那间屋子里,其他人是不能进去的。”

“这……”聂明对这种奇怪的规定感到非常不解,但又不便过多询问别人的家事。

“聂明,我们走吧。”于成的母亲显然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

三个人出门,走了约两分钟,穿过一片花园后,来到了西边的这座小房子。

看见这座小房子的第一眼,聂明就吃了一惊——它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建筑,突兀地出现在这座庄园的一角,和周围的建筑物、花草树木没有任何联系。更奇怪的是,这座房子从墙面到房顶全是白色,透露出一股庄严和神圣。如果不是因为在靠近房顶的位置开了几个小窗,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掉在草地上的白色巨大方盒。

聂明仰着头看这栋怪异的白房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座房子肃穆得就像一间吊唁亡者的灵堂。

于成的母亲走到房门口,在镶嵌于铁门上的密码锁里按了十多个数字,然后转动门把手,门开了。

聂明微微张了张嘴,皱起眉头:“伯母,对不起……您刚才说,这间小房子只有于成才能进来,可是,您却清楚地知道这个门的密码……”

于成的母亲转过头,望着聂明:“这个密码只有我和于成知道,事实上,我们于家的每一辈,都只有父母和长子才知道这个密码。”

“这么说,这座房子的建造年代,应该是有些历史了,对吗?”聂明问。

“是的,就连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于成的母亲说着,推开门,“我们进去吧。”

“伯母,您……以前进过这栋房子吗?”聂明突然问道,他在进门前的一瞬间竟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于成的母亲愣了一下,说:“虽然按规定我是不能进来的,但大概五年前,我实在是感到好奇,就进来过一次。”

“这里面有什么?”

“放心吧,没有毒蛇猛兽,和普通的房间没什么不同。”于成的母亲笑了笑说。

“我们现在进去,岂不是违背了于家祖传的规定?”宋律师说。

“这是特殊情况,再说,于成已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说到这里,于成的母亲又触碰到伤心之处,鼻头一酸,掉下泪来。

“我们进去吧。”宋律师叹了一口气。

走进这座白房子,聂明松了口气——果然,这座房子外表奇特,内部倒是普通至极:全部房间大约有一百平方米,摆放着书柜、书桌、床、沙发等家具。只是从年代上来看,这些家具已颇显古旧了。

聂明越发感到奇怪——于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旧家具,而不换成新的?于家修建如此豪华的一个庄园,而身为继承人的长子却被规定住在这种地方?聂明百思不得其解。

宋律师的话打断了聂明的思考:“聂先生,你说于成拜托你找的小本子在哪里?”

“嗯,我想想……他说,在书桌的第四个抽屉里。”聂明回过神说。

“书桌……”于成的母亲走到一张书桌面前,“这间屋子里,就只有这一张桌子。”

“那一定就是这张了……”聂明望向这张书桌,忽然愣住了。

这张书桌从上至下只有三个抽屉,根本没有第四个抽屉。

显然,于成的母亲和宋律师也注意到了这点,宋律师问道:“聂先生,你确定你没有记错吗?真的在‘第四个’抽屉里?”

聂明用力点着头:“我敢肯定,于成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你也看到了,这张书桌根本没有第四个抽屉。”

就在聂明无言以对的时候,于成的母亲说:“也许是成儿在慌乱的情况下说错了吧。我们把这三个抽屉挨着全找一遍不就行了。”

说着,她打开抽屉,寻找起来,宋律师和聂明站在旁边看。

出人意料的是——三个抽屉被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出来一些书、钢笔、报纸等杂物,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小本子。

聂明觉得尴尬到了极点,他涨红了脸说:“我肯定没有记错……于成,他就是这么说的。”

“聂明,别着急,坐下来好好想想。”于成的母亲招呼聂明坐到沙发上。

聂明坐了下来,开始分析:“首先,我不认为于成会说错——因为他说过一句话,‘这件事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可见这个小本子对他来说绝非一般——他怎么会连放的地方都记错了呢?然后,我对自己的记忆也十分有把握,我是绝对不会记错的。”

“可是,你刚才自己也看到了,我们确实没找到……”

没等宋律师说完,聂明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会不会……第四层抽屉藏在第三层抽屉下面?”

宋律师和于成的母亲对视了一眼,然后三个人一齐向书桌走去。

结果还是令人大失所望——他们将三层抽屉的底部仔细检查了一遍,根本没发现什么“隐藏的第四个抽屉”。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书桌的时候,聂明的眼睛紧盯着被拖出来的第三个抽屉,然后又把第一个抽屉和第二个抽屉全部拉开。

“聂明,你发现了什么?”于成的母亲问。

“你们看,这三个抽屉从外表来看都是一样的,但第三个抽屉的内部却比前两个要浅一些。”

宋律师俯身观察了一会儿,把手伸进第三个抽屉。他用力把抽屉底部的木板向里一推,木板“唰”地滑开,露出一个夹层——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的本子。

“就是这个本子!”聂明激动地一把将本子拿起来,“果然,这个抽屉是做过手脚的,原来这个夹层就是‘第四个抽屉’。”

就在聂明准备将本子翻开的时候,宋律师一把按住他的手:“对不起,聂先生,你恐怕不能看这个本子。”

“可是,于成在临死前亲口告诉我,一定要由我来看这个本子上所写的内容,并且只能由我一个人看。”聂明说。

宋律师望着聂明的眼睛:“聂先生,难道你不认为于成当时这样拜托你是形势所迫吗?”

“什么?”

“在你们遭遇车祸的时候,于成身边就只有你一个认识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只能托付你来做这件事。”

聂明怔了怔,这个问题,他以前确实没有考虑过。他想了一会儿,说:“可是,如果于成不想让我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也完全可以说,‘请你让我的母亲或宋律师找到这个小本子,再按照上面写的做’。但他并没有这样说——所以,我有理由觉得这个小本子里有某些必须由我来看的东西。”

“聂先生,”宋律师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的状况——这个本子被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那么毫无疑问,上面所写的内容一定事关重大,极有可能是于家的财产分布情况或者是一些银行存折的密码等等。这些东西,显然不适合由一个外人来看。”

聂明被宋律师的这番话弄得尴尬至极,他满脸通红,略带愤怒地说:“是的,我是个外人,可我和于成也是近二十年的好朋友。我来这里做这些事,纯粹是为了完成于成最后一刻对我的托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占有他哪怕是一分钱的财产!既然你这么信不过我,那我就再不干涉此事!告辞!”说完,聂明便要转身离开。

“聂明,请等等!”于成的母亲上前拦住他,“对不起,宋律师绝对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他只是在尽职,时刻为我们家族的利益着想——事实上,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专程来告诉我们成儿的遗言。否则,这个本子我们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了!”

“是的,聂先生,我为刚才的失言感到抱歉。其实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宋律师怀着歉意说。

面对这种情况,聂明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了。

“这样吧,”于成的母亲说,“你们现在就看看这个本子上到底写了什么——宋律师先看,之后再交给聂明看。”

“伯母,其实我也觉得宋律师言之有理,这里面写的多半是你们的家族事务,与我没有关系,我真的没有必要去看。”

“不,聂明,这是于成在生命最后一刻的请求,定是有他的道理,请你务必完成他的心愿。”于成的母亲用恳切的眼神望着聂明。

聂明犹豫片刻,只有点头说:“好吧,伯母。”

三个人离开这座白房子,回到了先前的大客厅。

为了能不受干扰地仔细阅读本子上的内容,宋律师一个人将本子拿到书房去了。于成的母亲暂时上楼休息,而聂明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于成家的女用人为聂明煮了一杯高档的苏门答腊咖啡,聂明细细地品着咖啡的苦味,想象着于成在这个豪门家庭中的奢华生活——只是,这一切已不属于他了。

大概半小时后,聂明忽然看见宋律师面色苍白地从书房几乎是冲了出来,他手里拿着那个黑本子,全身颤抖着,似乎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聂明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问:“宋律师,出什么事了?”

宋律师跌跌撞撞地走到聂明身旁,语无伦次地说:“聂先生,你……能出去……和我到院子里去一趟吗?”

聂明赶紧扶住宋律师,说:“好的。”

两人坐到庭院中一处休息的石凳上,宋律师仍然是一脸惊惧的神情,他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到底怎么了?宋律师,您不舒服?”聂明急切地问。

宋律师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望着聂明说:“于成死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让你感到奇怪的话?”

聂明一怔:“没有吧……我没多少印象了。”

“你好好想想!他除了说让你找到小本子外,还有没有说什么?”

聂明皱起眉想了几分钟,说:“对了,他确实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当时,我就感到奇怪……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他说的是什么?”宋律师抓住聂明的手问,他手心的汗已经濡湿了聂明的手背。

聂明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让宋律师如此紧张,他觉得面前这个神情慌乱的人和刚才那个沉稳矜持的宋律师完全判若两人。

“嗯……他在感觉到自己快死了时显得非常恐慌,当时给我的感觉是——他害怕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生命快要完结,而是担心另外一件事,一件他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事……他说,让我把小本子找到,这件事比他的生命还重要……不过,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说的另一句话。”

“是什么?你仔细回想一下!”宋律师的神情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他对我说他死在那里,是不被允许的……他只能死在自己家里。我当时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宋律师的手慢慢垂下,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过了半晌才终于说出一句:“对了……这样就对上了。”

聂明感到莫名其妙,他问道:“宋律师,你问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从这个本子上发现了什么?”

宋律师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将黑本子翻开一半,然后将中间的几十页纸扯了出来。

“宋律师……你这是?”聂明大惑不解。

宋律师摇着头说:“这三十页纸不是我扯下来的,而是早就夹在这个本子中间了。其实,这个黑本子只是一个隐藏真相的幌子,上面写的都是些琐事,真正有价值的全在这三十页纸上。”

“难道于成指的那个‘小本子’其实只是这三十页纸?”

宋律师点头道:“是的,我拿到这个黑本子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它被做过手脚——它中间的三十页被撕掉了。很明显,这样做是为了用这个厚厚的黑本子来做掩饰,让拿到这个黑本子的人不至于立刻就接触到这三十页纸上所记载的隐秘事实!”

聂明感到越来越好奇:“那么,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听到这句话,宋律师的神情又紧张起来,他将那三十页纸重新夹到黑本子中,紧紧抱住,说:“不行!你不能看!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聂明赶紧解释道:“宋律师,你不用紧张。我刚才就说过,我并不一定要看的,我只是听到你这么说,有些好奇罢了。如果你不想让我看,我不会强求。”

宋律师吐了口气,平静了一些:“聂先生,请你相信,我不是信不过你……这三十页纸上写的根本就不是我们之前想象的什么财务问题,而是……”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聂明感到心痒难耐,但又觉得不便追问。

这时,宋律师站了起来,望着聂明说:“对不起,聂先生,请你转告司马太太(于成的母亲),这个黑本子我暂时拿走了,等我证实了那三十页纸上所写的内容,自当把它交还到于家来。”说完,他径直走出了大门。

聂明望着宋律师的背影,惊诧非凡——这种不辞而别的举动,实在不像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律师所为。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会令一个处理了几十年案件的资深律师如此惊惶不安。

聂明回到大房子的客厅,简要地向于成的母亲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然后礼貌地告辞,离开于家大宅。

聂明回到家里,感到疲惫不堪。他一头倒在自己床上,眼睛自然地合拢了——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六点三十五分。

早上九点,仍在做着美梦的聂明被一个低沉的男声叫醒,他睁开双眼,看见一脸严肃的父亲。

“爸,你有事?”聂明感到有些奇怪,父亲以前从来没叫过他起床。

“快起来,有人找你。”父亲沉着脸说。

“谁?”

聂明的父亲满脸疑惑地坐到床边,问:“你这几天,做了什么事?”

聂明皱了皱眉:“你指什么?”

父亲望着聂明说:“你知不知道,公安局重案组的人为什么会来找上你?”

“什么?重案组!”聂明一下从床上翻身起来,“他们来找我干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聂明困惑地摇着头:“我想不出来,我会和重案组扯上什么关系。”

父亲继续盯视了聂明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他们就坐在客厅等着你,你快把衣服穿好,去和他们谈谈就知道了。”说完后,离开了聂明的房间。

聂明赶紧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来到客厅。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的中年男警官和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警官,他们看到聂明后,一起站起来。

男警官走到聂明面前,亮出证件:“我是公安局重案一组的梁野,她是我的助手纪霖。你——就是聂明?”

聂明点点头:“梁警官,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梁野看了看站在身边神情紧张的聂明的父母,对他们说:“对不起,我们想和你们儿子单独谈谈。”

“到我的房间谈吧。”聂明说,他将两位重案组的警官请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两个警官坐下后,聂明给他们泡了两杯茶,然后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纪霖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做好记录的准备。

梁野用两只手转动着茶杯,突然抬起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聂明一怔:“我不知道,我昨晚很早就睡了。怎么,出了什么事?”

梁野和助手对视了一眼,然后缓慢而清晰地说:“昨天下午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宋泰然律师在昨晚八点半从自家阳台上坠楼身亡了。”

“什么!”聂明大叫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宋律师……死了?”

梁野微微点了点头,说:“你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昨天下午和宋律师分开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你说你昨天晚上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是的。”

“除了你父母外,还有谁能证明?”

“等等。”聂明突然皱起眉头,“你们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认为宋律师的死和我有关?”

“聂先生,你要明白,我们现在所做的,是在例行公事,请你务必支持和配合。”梁野说。

“好吧。”聂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要除开我父母的话,我想就没有人能证明了。不过,我想知道,我和宋律师仅仅是昨天下午才认识的——为什么你们会在他死后调查到我头上来?”

梁野和助手对视了一眼:“我们从调查中得知,宋律师昨天下午到于家庄园去了一趟——那个时候,你也在那里。而我们在今天早晨——也就是刚才到于家去和司马太太做了一次谈话,在那里,我们了解到这样一些事情——”

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司马太太将你们昨天下午所做的事大致告诉了我。其中,有两点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那个找到的黑本子,据司马太太说,你们当时约好,由宋律师先看,再由你来看。可是,宋律师看完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交给你了,而坚持将其带回了家。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在那个本子里,记载着一些不能让你知道的事——这才导致宋律师在看完后临时决定不把它交给你。对吗?”

聂明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梁野继续说:“第二点,于家的女用人告诉我,宋律师在书房看了大概半小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把你叫到屋外去谈话——那么你们的谈话一定与黑本子上的内容有关,而且非常关键。之后,宋律师离开于家庄园回到家。过了两个小时,他就坠楼身亡了。那就是说——你是他在死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聂先生,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了吧?”

聂明望了一眼梁野,他正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成为警方怀疑的对象了,对吗?”

“我只能坦白告诉你,形势确实对你不利。”

“那么好吧,警官先生。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两个问题——第一,你说在那个黑本子里记载着不能让我知道的事——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本子的主人于成在临死前亲口嘱咐,要我找到这个本子,并且在看完后按照上面写的来做。如果这个本子里所写内容不能让我知道,他怎么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梁野在听完聂明的话后,眨了眨眼:“聂先生,你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问题吗?”

“什么?”

“于成已经死了,他在临死前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其实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难道……你怀疑我篡改了于成的遗言?”聂明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是警察,只会认同事实——现在的事实就是,你确实拿不出证据来证明于成的遗言究竟是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所以,请你坐下,谈一下我刚才说的第二个问题——宋律师那天下午对你说了些什么?”

聂明愣了几秒钟,缓缓坐到椅子上,想了一会儿,说:“是的,宋律师看完黑本子后把我叫到了院子里,可是,他根本没告诉我里面具体写了什么。他只是显得很慌乱,他告诉我,上面记载的并非普通的财务问题,而是一些隐秘的事实……并且,他还说,他要去证实这些事情。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聂先生,你不觉得……”

“我觉得了,我想到了!你又会认为,宋律师和我的谈话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现在他死了,你无法辨别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了,对吗?”

“请你理解,我们确实需要证据。”

“我没有证据。我怎么会知道,最近反正是跟我接触的人,都死……”说到这里,聂明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停了下来。

梁野又盯着聂明看了一会儿,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从于家庄园出来后,是径直回家了吗?你记不记得你回家的时间?”

“是的,我是直接回家了。我想想,当时是……六点三十五分,我能记起来。”

“好的。”梁警官说,他望了望身边一直在记录的纪霖。

“那么,梁警官。”聂明说,“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梁野端起茶杯,轻轻扬了扬左边眉毛。

“哦?你有什么问题,问吧。”他呷了一口茶,对聂明说。

“你刚才只是说,宋律师从自家阳台上坠楼身亡,可是你并没有说——他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正在记录的纪霖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和梁野对视了一眼。

“宋律师究竟死于自杀还是他杀——我们现在还不能准确地做出判断。”梁野说,“不过,我们认为谋杀的可能性远远高于自杀。”

“不能准确判断?这是为什么?”聂明问。

“我们在案发后立即赶到宋律师家,他住十二楼。经过勘查,我们发现门和窗子都完好无缺,并且屋内也没有任何遭到入侵者袭击的痕迹。看起来,也没有丢什么贵重的东西。”

聂明全神贯注地看着梁警官,等待着他往下说。

“单是这样看,宋律师似乎是死于自杀。可是,我们发现了两个极大的疑点。第一,那个黑本子,我们将宋律师的家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很显然,它已经被人拿走了。而且宋律师家的大书橱被翻得凌乱无比——但问题是,我们并不能判断这些书和本子到底是宋律师自己翻的,还是其他人翻的。”

“我觉得是有人在宋律师死后——并且又要赶在警察到来之前找到那个黑本子,所以才会在这种慌乱的情形下将书橱翻找了一遍。”聂明说,“也许,你们可以取一些书本上的指纹来检验一下。”

“这个,我们当然想到了,并且已经做了。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除了宋律师和他家人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纹。”

“对了,宋律师有哪些家人?他和他们住在一起吗?”

“宋律师前后有两个妻子。但他第二任妻子也在两年前去世了。他现在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十二岁的儿子,但他们不住在一起。多数时间,都是宋律师一个人住,他的女儿带着弟弟住在一所租的公寓里,他们时不时地过来看望父亲——他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

“案发当晚,宋律师是一个人在家里?”

“是的。我们问了他女儿,她当时正在自己的公寓里看电视,而她弟弟也在电脑面前,他们根本不知道父亲已经遇害。”

“那么,梁警官,你刚才说发现了两个疑点,第二个是什么?”

“第二个疑点。”梁野说,“也是最关键的一个,这个发现几乎可以从逻辑上证明宋律师是死于谋杀,而不是自杀。”

“哦?是什么?”

梁野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蓝色封面的硬壳笔记本,晃了晃,说:“很明显,如果真的有一个凶手闯进宋律师家,并且他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那个黑本子的话,那么他一定知道那个本子是什么样的。比如说,它是什么颜色,有多厚等等——这样的话,他就会忽视那个书橱里的其他本子,比如说,我现在拿的这个。”

聂明望着那个蓝色本子说:“这是在宋律师家的书橱里找到的?”

梁警官点点头:“这是宋律师的一个记事本——你想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如果你允许的话。”

“我可以给你看。”梁警官说完后将蓝色本子递给聂明,“反正我们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也许你反倒能看明白。”

聂明接过本子后望了梁野一眼,他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直接翻中间,看最后写的那几篇。”梁野指了指蓝色本子。

聂明很快就找到了警官所指的内容,他在本子上看到了宋律师歪歪斜斜的字迹,那些文字看起来就像在瑟瑟发抖。聂明无法想象,宋律师是在什么心境下写下这些东西的:

“一切都清楚了。我已经证实出,那个本子上所写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那个人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然被我知道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在我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之前,也许他就会来找我,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他花了多长时间来伪装自己?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他还是人吗?不,那不是人能做到的事,他已经不是人类了。这台戏,他不知道已经演了多少年。我真是个老糊涂,这么多年,他就一直藏在我们所有人身边,我却根本没能认出他。天国里的慧,我也许很快就能来陪你了。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永存地下吧。

“05.12.23”

聂明将这几段话反复看了几遍,他感到毫无头绪——毫无疑问,这些话是宋律师在看完黑本子后,写在自己记事本上的感想。虽然看不明白,但这些语句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恐惧却让聂明连打了几个冷战。

“看完了吗?”梁野问,“你知不知道宋律师在临死前写下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篇文字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有用的线索。”聂明说。

“哦?说来听听。”

“首先,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我们可以判断出,宋律师不像是自杀的——因为他提到了有一个人会来找他,不会放过他。而且这个本子你们是在他的书橱中发现的——如果宋律师是自杀,并且他又想让我们发现这个本子的话,那么这个蓝色本子就应该出现在更显眼的地方,比方说他的办公桌上,对吗?”

“是的。”梁警官点了点头说,“可是也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宋律师在‘那个人’来到之前就自杀了。而他又不是很愿意让人发现这个本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很难搞清楚他是不是自杀了。”

“确实如此,所以这一条只能作为一种带有‘可能性’的推测。但是,这篇文字中还有一些能让我们肯定的信息。”

“讲出来听听。”梁野将身子从椅子上探出一部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我们从宋律师留的这段话中起码能知道三点。第一,凶手是个男性,因为宋律师在这段文字中一直是用的单人旁的‘他’。而不是女字旁的‘她’;第二点,我有些想不明白。看起来,这个凶手是宋律师认识的某一个人,但宋律师为什么总是用一个人称代词‘他’来代替这个人呢?为什么不直接写出他的名字?他明知道这个人有可能会来杀他,为什么不提前做一些准备?比如说,他完全可以提前报警。第三,这篇留言的日期显然是写错了。宋律师写下这篇文字的时间应该是昨天,也就是八月十二号。为什么他写的是十二月二十三号呢?这会不会是他在向我们暗示什么?”

听完聂明这段分析,梁野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些许赞赏的目光:“聂先生,你确实很聪明,你刚才提出的这些问题,和我之前想的差不多。那么,我想再听你谈一下你对这几个疑点的看法。”

“我认为,宋律师之所以对凶手的名字含糊其词,不外乎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知道谁是凶手,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说出他的名字;第二个原因……”说到这里,聂明停了下来。他用手按着下巴,眉头紧锁。

“怎么了,接着说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杀害宋律师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我们无法了解的东西……所以,宋律师才根本就叫不出他的名字,也根本就对‘他’防无可防。”

“聂先生,你该不会是想说,一个幽灵或鬼魂杀死了宋律师吧?”梁野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这些是恐怖小说里的剧情,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可是一起真实生活中的案件!”

“可是,梁警官,你也看到了。宋律师在留言中出现了‘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他已经不是人类了’等语言。你认为我们对这些话应该怎么理解?”

“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我绝不认同那些关于鬼魅的说法。”梁野摆了摆手说,“那么,对于那个错误的日期你怎么看?”

“从这篇文字整体来看,宋律师在写的时候也许心情相当紧张。所以,不排除他写错的可能性;当然,我认为更有可能的是,这个日期是在向人暗示什么。警官,你也许应该问问宋律师的女儿和儿子,这个日期对于他们的父亲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们已经问过了,宋律师的女儿说她不知道这个日期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弟弟也这么说。”

“宋律师在最后一句中提到的‘慧’是谁?”

“是他第一任妻子——莫慧。是一个在生产女儿的过程中难产而死的可怜女人。”梁野停顿了一下,“好了,聂先生,我想我们今天的谈话就进行到这里吧,近期也许我们还会联系你,请你在近段时间不要离开本市。”梁野说完这段话,和纪霖一起站了起来。

聂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在你们破案之前,我得一直过着嫌疑人的生活了。”

“请你理解,我们是按程序办事。”

聂明送两位警官走到门口,在梁野的脚跨出房门之前,他突然转过身来,说:“对了,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我们在找你之前,先和宋律师的女儿宋静慈做了一次谈话,在谈话中,她得知了我们警方已将你列为嫌疑人之一。她当时的情绪有些失控,看得出来,父亲的死对她打击很大。我想,她有可能会来找你……”

“等等,什么意思?她来找我干什么?该不会这个案子还没调查清楚,她就来找我报仇吧?”

“没那么严重。但是,如果她找到你后,情绪仍然不稳定,请你立刻联系我们,防止她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好了,告辞。”

聂明望着两个警官离开的背影,眉头紧蹙。他清楚,他已经卷入了一起诡异离奇、错综复杂的神秘事件中。

“你怎么看?”走在路上,梁野问身边的助手纪霖,为了能及时梳理思路,他们选择步行。

“你指什么?”

“聂明。你觉得他会不会是凶手。”

“我不太确定。”

“你可以说说和他接触后的感觉。”

“我记得,是你告诉我要用事实和证据说话,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感觉。”纪霖笑着说。

“那是指如果你要定一个人的罪——但在那之前,你仍然可以用直觉去判断。”

“梁野,你现在这么问我,是不是因为你也对他捉摸不透,才想看看我是怎么想的?”

梁野停下脚步,点了一支烟:“我办了几十年的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诡秘棘手的案子——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棱两可,似乎存在着很多可能性。至于这个聂明——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所说的一切似乎都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发现完全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他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老实说,如果他真的是我们的对手,那这件事情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确实,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冷静的态度和清醒的思维。我无法判断他侃侃而谈分析的那些话是早就准备好了来应付我们的,还是确实是他的临场反应。”

“我故意将对他的怀疑、这件案子的诸多线索和疑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目的就是引诱他多说话,看能不能发现他的破绽,没想到他的回答竟然如此滴水不漏。而且我设计的一些心理陷阱——比如我故意没告诉他宋律师是自杀还是他杀——也完全没能麻痹到他,如此看来——”

“这个聂明要不就是清白无辜,要不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高智商罪犯。”纪霖接着把话说完。

“正是如此。”

“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仍把他定为第一嫌疑人?”

梁野狠狠吸了一口烟,再将烟头掐灭在一棵香樟树的树干上,说:“我已经想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警察走后,聂明的父母立即赶到儿子的房间问长问短。

聂明不知道该怎样向父母解释这桩错综复杂的事件,也不敢讲——他怕引起父母的担心。

“不管怎么样,请你们相信我。我绝对没做什么违法的事。”聂明对父母说。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发生了什么事讲出来?”父亲问道。

“因为我实在是讲不清楚,这件事太过复杂了——但实际上根本不关我的事,我纯粹是因为一些误会才被牵扯进来的。”

“你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帮上你的。”母亲仍不死心。

“好了,妈妈。我这两个月实在是倒霉透了,让我烦心的事还不够多吗?现在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可以吗?”

聂明的母亲还想说什么,被丈夫制止了。

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吧,我们不再强迫你。如果哪天你想告诉我们,你自然会说的,对吗?”

聂明肯定地点了点头。

父母转身离开,聂明关上房门。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深深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其实,这个暑假何止能用“倒霉”来形容,简直是可怕至极——短短一个多月,自己身边就已经死了两个人,而自己竟成了警方的头号嫌疑人。

聂明睁开眼睛,开始清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他打算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一遍。

首先,是那场意外的车祸。于成在车祸中丧生,临死前留下一个奇怪的遗言;之后,在于家庄园,他们一起找到了那个黑本子,以及黑本子里夹的那三十页纸,宋律师看完里面的内容后,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再接下来,宋律师不明不白地坠楼身亡,又留下一些看不懂的神秘留言,而黑本子及其里面夹的那三十页纸也失踪了……

现在看起来,黑本子里夹的那三十页纸毫无疑问是最关键的线索——所有事情都因它而起,并且以它为中心。

想到这里,聂明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那天看那三十页纸的并不是宋律师——而是严格按照于成的遗言,由自己来看的话——那么,那天晚上死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呢?

聂明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现在,那三十页纸已经不知去向。聂明的直觉告诉他,那三十页纸也许已经落到某人之手,而那个人当然就是杀害宋律师的凶手!

聂明突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个黑本子是被做过手脚的!宋律师在看完那个黑本子后,将黑本子的秘密告诉了自己——这个本子只有中间所夹的三十页才是关键内容,其余的全是幌子!

梁野说,宋律师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便是自己,这岂不是表示——现在知道这个本子秘密的人只有自己?

对了,宋律师写在蓝色本子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永存地下吧。”可见他已经做好准备——就算凶手将自己杀死,也不能掌握到那三十页纸里的秘密!

聂明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他开始有些明白了——那三十页纸如果没有被宋律师销毁的话,那就一定是被他藏在了某处,而根本没有被凶手拿走!也就是说,只要找到这三十页纸,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可是,宋律师会把它藏在哪儿呢?

窗外,仍然是肆无忌惮的当空烈日,整个世界一片金色。保守估计,今天的气温不会低于四十度。

但聂明感觉不到天气的闷热——他已经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待了两天,自从两个警察走后,他就没离开过家半步。

他承认,自己是在有意逃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起离奇事件根本就让人一筹莫展——除了逃避,又能怎样?

聂明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也许,应该出去走走散散心,不然自己真要被闷死了。

聂明换上一件白色运动T恤,梳了梳头,然后跟厨房里的母亲说了一声,走出家门。

现在是下午三点过,强烈的太阳光线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聂明眯起眼睛,向大街走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跑过来一个发传单的男孩,他从怀里的一沓广告单中抽了一张递给聂明,礼貌地说:“先生,请看看。”然后跑开了。

聂明看了看那张广告单,上面写着:“博尔顿西餐厅开业五周年庆:凡在八月十三日至八月十八日来到本餐厅的顾客,均可免费享用牛扒一份,红酒一杯,欢迎光临。”

聂明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今天是十六号。他撇嘴苦笑了一下——反正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不如就去品尝一下牛扒吧。聂明再看广告单,这家西餐厅位于西城东路的中段。

聂明上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

十分钟后,他到了博尔顿西餐厅——这是一个布局尽显欧陆风情的高档场所。以聂明的收入水平,无法成为这里的常客,他以前只和朋友来过一两次。

进门之后,聂明感到有些意外——这里并不像他之前想象得那般热闹,反而有些冷清。只有几对情侣坐在窗边喝着冷饮。

一位年轻的男侍者微笑着迎上前来招呼聂明,把他带到了一个清净的座位。

“先生一个人?”男侍者问。

“是的。”

“请问您要点什么?”男侍者递给聂明一个皮制封面的精致菜单。

聂明翻了翻菜单,对准备记录的侍者说:“我就尝尝你们这里免费提供的牛扒吧,再给我一杯咖啡,谢谢。”

男侍者正准备往本子上写,突然停下笔问:“对不起,先生,您刚才说‘免费牛扒’?嗯……也许是我听错了?”

聂明抬起头问:“怎么,你们这里不是在搞五周年庆吗?牛扒和红酒免费。你们的广告单上是这么写的。”

男侍者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您肯定是弄错了,我们这里没搞活动。您说的也许是另一家西餐厅。”

“什么?”聂明感到尴尬万分,“我搞错了?可是,那张广告单上明明是这么写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才发现那张广告单早就被他扔到垃圾筒里了。

“那么,先生,您还要……刚才点的那些吗?”

正在聂明不知怎么回答时,从他身边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子,她对侍者说:“对不起,我朋友大概是搞错了,请给我们两杯咖啡。”

“好的。”男侍者点头离去。

那个身着一套白色职业装的女人这个时候转过身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聂明。聂明惊讶地望着这个陌生女人,不知所措。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面容超凡脱俗的女人,有着挺拔的身姿和一股不怒自威的庄严气质。

聂明突然觉得这种气质似曾相识,他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没等聂明开口,这个女人就已经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然后盯着聂明的眼睛,说:“你是聂明?我想,你也应该猜到我是谁了吧。”

“你是宋泰然律师的女儿,对吗?”聂明沉着地说。

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这可以使很多事情变得好办。”

聂明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宋静慈。目前在国家社会科学院工作,主要研究心理学。”

“那么,宋静慈小姐,很明显,我们今天的会面不是一次巧合。”

“聂先生,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从八月十三号开始的几天行踪都在我的密切监视中。你在家里待了两天没有出门,直到今天下午,你刚离开家就接到了那张由我杜撰的广告单。当然,那个男孩也是我安排他在那里等你出门的。”

聂明摇着头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和我见面,其实你直接打电话把我约到这里来我也不会介意。”

宋静慈用手托着下巴,凝视着聂明的双眼:“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约在这里见面?或者说,你真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聂明愣了一下:“怎么?这家西餐厅……很特别吗?”

宋静慈垂下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说:“四天前,我父亲就是在这家西餐厅旁边坠楼身亡的。”

聂明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么说,这个地方就是……”

“我父亲家——就在这家西餐厅楼上。”

侍者端来两杯热咖啡,礼貌地放在桌子上,说了一声“请慢用”,然后离开了。

聂明看着宋静慈,困惑地摇着头:“我不懂,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是什么目的?”

“在我研究的心理学范畴内,有一项是关于犯罪心理学的。”宋静慈说,“这件事——请原谅,在今天会面之前,我和警方一样把你当成首要嫌疑人——按我的分析,如果你真是凶手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免来到这个地方,以免引起怀疑,而绝对不会为了吃一顿牛扒而来——但现在,你却真的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所以我想,也许我真的误会你了。”

聂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很多人都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避免来到这个地方才对。”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父亲并不是坠落在这家西餐厅的门口或大街上,而是这个餐厅的厨房后门——那是一个不会有人经过的旮旯,是餐厅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我父亲坠落在那里,并没有很多人看到,只有两个厨师发现了,才赶紧报了警。而警察很快就封锁了消息,所以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聂明凝视着宋静慈:“这么说,如果我今天凑巧不想吃牛扒,那你就会把我当成一个杀人凶手?”

“当然不。”宋静慈说,“我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试探你,但现在,我看都用不着了。”

聂明的眼睛望向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聂先生,你好像很不开心?”

聂明将头转过来:“宋小姐,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怎样?因为你没有把我当成凶手而如释重负吗?你可曾想过,在这起事件中,我也是一个受害者!”

宋静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现在,你的测试结束了,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杀父仇人。我可以回家了吗?”聂明站起身。

“等等,聂明,我……”

“也许你还有一项测试?宋静慈小姐。”

“不,我……我希望你能帮我。”

“帮你?你不认为这个请求更适合向警察提出吗?”

“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聂明。”宋静慈一脸严肃,“请坐下来听我说完,好吗?”

聂明望着宋静慈的眼睛,他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期盼和恳求。他只能再次坐下。

“我只有父亲,聂先生。我的母亲在生我时难产而死。从我记事起,就只有父亲一个人的关心和爱护,他是我最亲的人。但现在,他这样惨死……”宋静慈的眼神暗淡下来,声音有些哽咽,“我想,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

“我完全理解,我也感到非常遗憾。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聂明,我现在完全相信你不会是那个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所以,我想你也许能提供给我一些有用的信息,让我能够以此为线索调查出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聂明想了一会儿,说:“听起来,你好像很肯定你父亲是死于谋杀,而绝非自杀。据我所知,连警察都还没对这个案子下定论。”

“问题就在于此!根据我的判断和警察与我的对话,我感觉他们会将这个案子定性为一起自杀案。但这是绝不可能的!”宋静慈的语气激动起来,“我父亲绝不会自杀!在他死的那天下午,他还跟我通过电话,没有任何轻生的迹象!我们的谈话就像平常一样自然轻松!”

“所以,你认为只能由自己来调查这起案子,揭开真相?”

“这是我能为我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看着宋静慈坚定的眼神,聂明从心底生起一股敬佩之情。

“好吧,宋小姐,我答应你。我会全力支持和协助你调查这件案子。这也关系到我的清白,我必须向所有人澄清这个误会。”聂明说。

“谢谢你,聂明。真的很感谢你。”

“好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样着手去调查?”

“我认为,我们应该抓住现在仅有的线索。”

“仅有的线索,你觉得是什么?”

“你总是习惯由别人将重点说出来,对吗?”宋静慈笑了一下,“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对不对?”

聂明不得不承认,宋静慈的心理分析能力已经登峰造极。他必须更加坦诚地面对她。

“你是指那个黑本子,在你父亲家丢失的那个黑本子,对吗?”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东西更重要?我父亲从于家拿到了这个黑本子不出四个小时,就遭人杀害;家里的东西一样都没丢,唯独少了这个本子;我父亲写在记事本上的那段话,内容也全部是关于这个黑本子的。聂明,你认为这些向我们提供了什么?”

聂明想了想,说:“起码让我们知道了行动的方向。”

“完全正确。”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个黑本子,那么所有的谜团都将解开。”宋静慈盯住聂明的眼睛说,“我从刚才和你的谈话中感到——你认为要找到那个黑本子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对吗?”

聂明摇了摇头:“我不觉得那个黑本子很好找,我只是认为我们有一些线索——那就是你父亲留在记事本上的那段文字。如果我们能弄清楚那几段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就能揭开黑本子的秘密。”

“那个记事本作为我父亲的遗物,现在就在我那里,在我家里。可是我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你呢?”

“我同样看不懂。”

宋静慈思索了一会儿:“我父亲死的那天下午,他和你一起在于家。他看完了那个黑本子,然后把你约到院子里谈了一次话,对吗?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显得很紧张,很慌乱,甚至有些恐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那上面所写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财务问题……他还说要去证实本子上的内容,之后就不辞而别地离开了于家。”

“那么,他对本子上内容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

宋静慈想了想:“我父亲就只说了这些?”

聂明用手来回搓着咖啡杯,过了半晌,低声说:“还有一件事,但是……这件事连警察也不知道。”

“什么事?”

聂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告诉你,可是……”他欲言又止。

“聂明,告诉我,你用不着对我隐瞒什么。”

“那好吧。实际上,宋律师那天下午虽然没有对我讲关于那个本子的内容,却告诉了我本子的另一个秘密。”

宋静慈没有说话,等待着聂明继续说。

“这个黑本子,只是一个幌子,在它中间夹了三十页纸。而这三十页纸才是关键所在!”

宋静慈将身子慢慢靠在沙发靠背上,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几分钟,聂明问:“你想到了什么?”

宋静慈望着聂明说:“我想,你现在有麻烦了。你处在危险之中。”

聂明吃了一惊,问:“为什么?”

“你记得我父亲在记事本中写的那几段话吗?他似乎预感到了自己会被杀。同时,他又说‘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永存地下’。你想到了吗?聂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有可能将这三十页纸藏在了某个地方——我在之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我们这样来看:凶手的目的是为了拿到黑本子。可是,当他拿到后却发现上面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会怎么做?”

聂明开始紧张起来:“也许,他会再到宋律师家去找……”他停顿了一会儿,“可是,为什么你说我会有危险?”

“他到我父亲家去找确实是可能性之一。但另一种可能是,他会认为你现在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而直接来找你!”

“可是,宋律师并没有把那三十页纸上写的内容告诉我!”

宋静慈摇着头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凭什么认为你说的是真话?”

聂明感到冷汗开始从后脊渗出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宋静慈分析的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而我现在也很危险。”宋静慈接着说,“他也可能会认为我父亲把那三十页纸放在了我这里。”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糟透了。”

“等等,如果他真的这么想……”宋静慈忽然一脸惊慌,她猛地站起来,“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

“怎么,你觉得……”

“我必须马上回家!我弟弟在家里!”

宋静慈冲出西餐厅,迅速拦了一辆计程车。

“抱歉,我得走了。我改天会和你联系。”她坐上车,对聂明说。

“我和你一起去。”聂明没等宋静慈同意,就坐到了她身边。

“聂明,你……”

“如果情况真如你说的那样,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宋静慈感激地看了聂明一眼,然后对司机说:“去江源路,快一点!”

汽车开始向目的地快速行驶。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一幢电梯公寓楼下。宋静慈将车费塞给司机,然后立即下车。

聂明和宋静慈乘坐电梯到九楼。在电梯室,宋静慈焦急地跺着脚。

“别太着急了,我想不会这么凑巧的。”聂明安慰道。

宋静慈微微点了点头,眉头仍然紧锁。

电梯门打开后,宋静慈飞快地冲出来,她颤抖着从皮包里摸出钥匙,打开了902号房的房门。

“宋宇!你在吗?”宋静慈进屋后大喊。

她在几间屋挨着寻找,终于在一间书房里发现了她弟弟宋宇——这个十四岁的男孩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大书在看。显然,姐姐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大跳。

宋静慈一把将弟弟抱住,长长地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没事。”

宋宇被姐姐抱在怀里,却仍然是一副木讷的表情,没说一句话。

看到这一幕,聂明感到不解:难道,宋宇是个哑巴?

宋静慈回过头,看到聂明困惑的表情,将宋宇放开,走过来对聂明说:“我们到客厅去谈吧。”

聂明坐在客厅高档的欧式皮沙发上,接过宋静慈递来的一杯清茶,终于忍不住问:“你弟弟……不会说话?刚才我们叫了他那么久,他都没吭一声。”

宋静慈坐下来,叹了口气:“不,他不是哑巴。他来我们家没多久,就得了严重的自闭症。之后,就几乎没听过他说话了。”

“他来你们家?这么说……”

宋静慈点点头:“对,他不是我父亲的儿子。是我父亲在六年前娶的第二个妻子——也就是我继母带过来的孩子。只是到了我们家后,他才改姓宋的。”

“那么,你继母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嫁到我们家后过了几年就得了一场重病,没多久就死了。这对我父亲打击很大,他把这些不幸发生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并认为自己有克妻的命,以至于他的两任妻子都在嫁给他后不出几年就死了。他一直活在自责中,并发誓从此终身不娶。”

沉默了几秒钟,聂明问道:“也许,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该过问……但我实在想知道,为什么你和宋宇不跟你父亲住在一起,而要和他分开,单独住在这里呢?”

宋静慈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继母比我父亲小了整整十岁。我父亲在得到她后,为了使她开心,用尽了一切方法来讨好她。但同时,也冷落了我和宋宇。再加上宋宇在家里根本不理睬我父亲,反而对我比较亲近。所以,在我继母死后,我和宋宇就搬到了这里。”

聂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和我父亲虽然因为这件事关系冷淡了一些,但我仍会每个星期都去看他,而我父亲也一直关心着我。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说到这里,宋静慈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情绪又激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被动,根本不知道那个凶手会采取什么行动。”

“也许我们可以抢在他之前行动。”聂明说。

“我们该怎么做?”

聂明想了一会儿,说:“你父亲留下的那个记事本在你这里,对吧?你把它拿出来,我们再研究一下,或许能够发现些什么。”

“好,你等一下。”宋静慈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一分钟后,她拿着那个蓝色的记事本回到了客厅。

聂明将记事本翻开,再次把那几段意味不明的留言看了一遍。他问宋静慈:“对于这几段话你怎么看?”

“我一点也看不懂。”

“但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聂明说。

“不错,我也注意到了。凶手是个男人,而且还有可能是我们认识并熟悉的人——”

说到这里,宋静慈停了下来。她用左手食指来回揉着太阳穴,似乎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怎么,你想起了谁?”聂明问。

“嗯……之前,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而现在,我已经排除并完全信任了你。那么现在想起来,有一个人……”她停了下来。

聂明将身子坐直,望着她。

“我们这样来想:事发当天下午,只有你、司马太太、于成的弟弟、我父亲这四个人知道‘有一个神秘的黑本子存在’这件事。而我父亲作为唯一一个看完了这个黑本子的人,在短短三四个小时内就遇害了,然后黑本子被拿走——”

“而凶手是个男人。”聂明有些懂了,“又是你父亲认识的人。”

“你也注意到了吗?这样排除下来,除了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于成的弟弟于杰!你怀疑是他?”

“起码目前来说,还有谁比他更有嫌疑?而且,他也完全具备作案动机——于成死后,他就成了于氏家族的继承人。我们假设这个黑本子里写了一些关于于杰的秘密——你想到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了吗?”

“所以,他杀了你父亲,拿走这个本子——也许是为了不让这个黑本子里所写的秘密外泄,从而对自己不利?”

“我只能说,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性的一种推测。”

“但也仅仅只能作为一种猜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做过这些事。”

“但起码让我们有了调查目标。”

聂明皱起眉头说:“你别忘了,他现在是于氏家族的继承人。我们两个普通人凭什么去接近他?他又有什么义务配合我们?”

宋静慈想了想,说:“我有办法。我父亲为于家工作了几十年,我小时候也经常在于家玩……我知道,在于家有一间专属于我父亲的办公室。我想,那里面一定放了不少他的东西。我们可以借把他的遗物拿回来的机会向于杰询问一些情况。”

“嗯……这样做合情合理。于杰不会猜到我们在怀疑他。”

“但问题是我们要怎么问他?该不会问‘对不起,你认为我父亲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吧?”

聂明用手托住下巴,开始思索。

一分钟后,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我知道该怎么去试探他了!我们什么时候去于家?”

“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可是,你真的有把握吗?你准备怎么去套他的话?”

“暂时保密。”聂明轻轻一笑。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宋静慈准时在街心花园和聂明碰头。

“我们现在就去于家。希望于杰没有出门。”聂明看了看表说。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这种豪门大少是不会这么早起床的。我看我们不必担心见不到他。”

“那走吧。”聂明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他们顺利坐在了于家那套大房子的会客厅中。

女佣端来两杯茶放在聂明和宋静慈面前,问道:“你们是要见司马太太还是于杰先生?司马太太还没起床,于杰先生在后花园锻炼。”

“不用吵醒司马太太了。我们找于杰先生,麻烦你通报一声。”宋静慈面带微笑地说。

“好的,两位请稍等。”女佣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穿着一身运动服的于杰来到客厅,他全身大汗淋漓,显然才做过剧烈运动。

“静慈……还有聂明,你们怎么来了?”于杰坐了下来,同时接过女佣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打扰你。”宋静慈说。

“没关系。”于杰耸了耸肩膀,“你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父亲在你们家有一间专用的办公室吧?现在他走了,我想把他的东西拿回家,留作纪念。”

“哦……那是应该的。”于杰说,“对于宋律师的死,我们全家都感到非常遗憾。”

“谢谢。那么,那间办公室在哪儿?”

“我让人带你们去。”于杰把刚才的女佣叫过来,“你带宋小姐他们去宋律师的办公室。”

“宋律师的办公室在这边,请跟我来。”女佣示意聂明和宋静慈跟自己走。

在走出这间客厅之前,于杰忽然问了一句:“对不起,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聂明和宋静慈对视了一眼,聂明转过身说:“宋律师出事那天下午,把我叫到花园里,并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宋小姐觉得,这有助于揭开她父亲遇害的真相,所以请我来帮她的忙。”

于杰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下。几秒钟后,他问:“宋律师……告诉了你一些事?什么事?”

聂明显出为难的神情:“对不起,我恐怕不能说。”说完,准备离开这间房子。

“等等,聂明。你果然……知道了一些秘密,对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于杰的手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仿佛意识到失言了。

聂明走近于杰一步,问:“我只是说,宋律师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因为宋律师是在看了那个黑本子后找你谈话的,他必然是将那个本子的秘密告诉了你一些……”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那个黑本子里写的是一个秘密?”

“我……”

“你看过那个黑本子!”聂明大声说。

于杰慢慢坐到沙发上,脸色极其难看。那个女佣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你先下去。”于杰朝女佣挥了挥手,再对聂明和宋静慈说,“请你们坐下来听我说。”

这当然是聂明最盼望的局面,他冲宋静慈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坐回原来的地方。

“聂明,你能告诉我宋律师对你讲了些什么,那个本子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吗?”于杰突然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向聂明,语气中竟带着恳求。

聂明愣了一下:“你不是知道那个本子里记载的是一个秘密吗?我以为你看过。”

于杰摇了摇头:“我要是看过,还用得着在这里问你吗?”

聂明和宋静慈再次对视了一眼,他们俩已经完全被弄糊涂了。

于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本子我还真看过一回。只是……”

他停了下来,眼睛望着天花板,陷入回忆之中。过了半晌,他继续说:“在我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至今都让我害怕的事。有一天,我父亲在这所房子的书房里办公,我在客厅里玩……母亲走了过来,叫我去叫一声父亲,她要跟他商量一件事。于是,我就去敲书房的门,我父亲很快过来打开了门。我告诉他妈妈找他有事,他点头答应,然后将书桌上的一个黑色本子塞到书橱的第五层——那是一个以我当时的身高完全无法够到的高度。之后,他就出去了……

“我留在他的书房内,感到好奇——那是个什么本子?为什么父亲离开这么一小会儿都要把它藏在那么高的地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找来一把椅子,站在上面踮起脚,终于拿到了刚才那个黑本子,我将它拿了下来。

“拿到这个本子,我翻开了它,刚准备看——突然,我父亲闯了进来。他看到我正翻开着这个本子,大叫一声,冲过来一把抢过本子,将它合上,然后……”

于杰浑身一抖,打了一个冷战。停顿了几秒,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我父亲平时都很温和,平易近人。但那一刻,他就好像疯了一样,瞪大眼睛望着我,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我被他抓得很痛,拼命挣扎,但他却按得更紧了,并问我刚才是不是看过这个本子。

“我很害怕,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我只有老实说:‘不,我没看,我只是刚刚拿到而已。’但是,我父亲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他一连问了我不下五次:‘你真的没看?说实话!到底看没有?’

“我被吓哭了。我当时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而恐惧的感觉——我父亲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记载在这个黑本子里,如果我真的看了这个秘密,他甚至有可能会杀了我!

“我只有拼命争辩,边哭边赌咒发誓,说我绝对没看过。我父亲似乎有些相信了,他放开了我,我疯狂地想跑出这间屋子。突然,他又一把抓住我,低声对我说:‘这件事情,你不准对任何人讲,包括你母亲。’我赶紧点头,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放手让我离开了……”

于杰讲完这件事,用右手托住头,眉头紧蹙,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犯错那天。

“那……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个黑本子上写的是什么?”聂明问。

“我当然没看到!我要是看了,刚才还会那么紧张地问你?”

“等等,这么说,这个黑本子根本就不是于成的,而是你们父亲的?”宋静慈问。

于杰点点头:“其实,自从这件事后,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黑本子的下落,也绝对不敢去打听关于这个黑本子的事……直到我哥哥死了,聂明来到我们家,说起哥哥的遗嘱,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把这个黑本子传给了作为长子的哥哥。现在,因为这个黑本子,又出了这样的事……我……”

于杰停了下来,他似乎被恐惧掐住了喉咙,急促地喘着气。

宋静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父亲,是不是于家的长子?”

“是的。”

“这个黑本子,是你父亲在什么时候传给于成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我父亲临死前交给我哥哥的吧。”

聂明皱了皱眉,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于杰抬起头,望着聂明:“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不起,我感到有些奇怪。你父亲在中年就过世了。你刚才说,他有可能是在临死前将黑本子交给于成的。难道,他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

于杰沉默了一会儿,说:“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聂明眯着眼睛问。

“你知道,我们家有一个祖传的家规,长子必须住在西边的那间白房子里。”于杰说,“我记得在我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我哥哥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父亲从白房子打过来的。我哥哥放下电话后慌忙跑去了白房子。大概半个小时后,他抱着我父亲出来,那时,我父亲已经断气了。”

“他死于什么?”

“于成说,父亲死于心脏病发作,后来法医检查过,也认为是这样。”

宋静慈突然捂住了嘴:“你父亲,是死在那间白房子里的……那于成,他还敢以后每天一个人住在那间白房子里?”

“这是家规,不是我哥哥愿不愿意的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况且,我觉得他也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聂明问。

于杰再次叹了口气:“我父亲和我哥哥……非常相似,他们俩都是十足的怪人。他们经常在一间屋里谈论着什么,绝不会让其他人参与——哦,对了,除了经常来找我父亲的,他的那个朋友以外。在我父亲死后,于成简直就像变成了他一样,经常一个人待在那间白房子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我觉得正常人是不会喜欢这么做的。我不明白,那么恐怖的一个白房子,他们居然愿意待在里面。换成是我,就算不当这个于家继承人,我也不会待在那里面!早晚有一天会疯掉!”

“听起来,你进去过?”聂明问。

“我没进去过!”于杰突然涨红了脸,“我避开那所白房子还来不及呢!我才不会进去!”

“那现在于成死了,由谁来住那间白房子呢?”

“没有人住。于成又没有儿子,按照家规,现在没人有资格进这所房子了。”于杰突然停下来,“你们不是来拿宋律师的东西吗?为什么把我们家的私事问得这么详细?”

“哦,对了。我们得去拿东西了。”聂明略带歉意地说,“刚才只是一时好奇,多问了点,不好意思。”随即和宋静慈一起站起身来。

“好了,现在你能不能说说,宋律师到底告诉了你什么秘密?”

“宋律师告诉我的秘密就是——这个黑本子里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秘密。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聂明无奈地摊了摊手。

于杰望着他,半晌没说一句话。

十一

宋律师留在于家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个大文件夹,里面夹着一些文稿、资料和信件之类的。再有,就是几本书和笔记本。收拾起来,竟用一个大塑料袋就全部装完了。

聂明和宋静慈告别了于杰,带着宋律师的遗物又回到了宋静慈家。这时宋宇已经吃完了自己做的中午饭,在睡午觉。

聂明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将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

“我以为你不抽烟的。”宋静慈坐过来说。

“一般不抽。”聂明扭过头望着她,“于杰刚才说的那些,你怎么看?”

宋静慈轻轻叹息一声:“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看,他极有可能说的是实话。”

聂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他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编出这样一个毫无破绽的故事。”

“如果他说的那件事是真的,那他对那个黑本子充满好奇心就完全符合逻辑。”

“但这份好奇心不至于使他去杀人——这样的话,他也就不可能是凶手了。”

“是的,这条线索又断了。”宋静慈充满沮丧,“我们现在又失去了方向,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让我再想想。”聂明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

“别着急,慢慢来。”宋静慈站起来说,“我去煮两杯咖啡。”

聂明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思考了十几分钟,感到毫无头绪,他坐起身来,看见了他们才从于家拿回来的宋律师的文件夹。

聂明突发奇想——这里面会不会记载着什么有用的东西呢?他来了精神,翻开一个文件夹,拿出其中一篇文稿。

聂明看了看这篇文稿的标题——“恶犬伤人事件处理及赔偿方案”。看起来,这是宋律师以前接手的一个案件,上面是宋律师亲笔书写的文字。

聂明将这篇文稿大致浏览了一遍——这是一篇再普通不过的民事诉讼文案。聂明撇了撇嘴,将这篇文稿放回原处,又一头倒在沙发上。

一分钟后,他突然猛地直起身,将那篇文稿再次翻出来,仔细观察着。紧接着,聂明又从文件夹中找出另外几篇文稿,他快速地浏览着每一篇文稿。

这个时候,宋静慈端着咖啡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看见聂明将父亲的文稿翻得满桌都是,不禁惊呼起来:“聂明!你在干什么?”

“快!你快把你父亲留下的那个记事本拿出来!”聂明喊道。

“你……发现了什么?”

“快拿来!”聂明头也不抬地说。

宋静慈放下咖啡,走到自己房间,拿出那个蓝色记事本,递给聂明。聂明再次看了一遍记事本上的留言,他张了张嘴,又将记事本合上。

“到底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宋静慈焦急地问。

聂明拿起那篇“恶犬伤人事件处理及赔偿方案”,放到宋静慈的面前:“你看一下这篇文稿。”

宋静慈快速阅读了一遍,困惑地抬起头,问:“这篇文稿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再看看这几篇。”聂明又递给宋静慈几篇宋律师写的文稿。

宋静慈将每篇文稿都浏览了一遍,仍然一片茫然:“这些文稿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聂明摇着头说:“不,不是内容。你看一下这几篇文章的格式——这篇‘恶犬’的字数大概有三千字,一共分了四段,平均每段有八百字左右。你再看看这几篇,几乎每篇都是这样——一段七八百字,多的有近千字。”

“这说明了什么?”宋静慈问。

“说明了你父亲的写作习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习惯,你父亲的习惯就是——不喜欢频繁地分段!每段都很长!”

“而他留下的这篇留言——一共才一两百字,就每句话各为一段,你不觉得奇怪吗?”聂明将记事本翻开,摆到宋静慈面前。

宋静慈仔细看了一会儿记事本上写的那几段话,眉头紧锁:“难道,你怀疑这个记事本上留下的文字,并非我父亲所写?”

“可是从笔迹上来看,又确实是你父亲亲笔书写的。”

宋静慈摊了摊手:“那我就不懂了,这是为什么?”

聂明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记事本上写的日期,你注意到了吧,并不是事发当天的日期。你知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是的,我早就发现这个日期不对,可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十二月二十三日……”聂明将这个日期反复念了几遍,问道,“……这不是个特殊的日子吗?”

宋静慈摇头:“我把跟我们家所有人相关的特殊日子都回忆了一遍,没发现和这个日期有什么关系。”

聂明想了想,问:“你母亲的忌日是哪天?”

宋静慈耸了耸肩:“我早就想过了,但是不对,我母亲的忌日是一月二十二日。”

聂明垂下头,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几分钟后,他再次打开蓝色记事本,眼睛死死地盯着右下角那个日期。

突然,他张开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那个本子一把抓起来,紧皱着眉头从上往下看。看着看着,聂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淌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宋静慈赶紧问。

“我明白了!这个本子果然是被宋律师做过手脚的!我全看懂了!”聂明惊呼道。

“什么!你看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宋静慈焦急地问。

“你看,”聂明激动地将本子摆到宋静慈面前,“这个本子下方写的‘05.12.23’,我们一直都认为这是一个日期,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这个地方就是宋律师暗藏的玄机所在!他让我们每个人都认为那是个日期,但实际上——你去掉这几个数字中间的小数点试试。”

宋静慈看了一眼,说:“那就变成了‘051223’这样六个数字。”

“好,你再数数,这篇文字一共有几段?”

宋静慈数了一下:“六段。”

聂明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她:“看出来了吗?”

“嗯……我想,我还是有些不懂。”宋静慈困惑地摇着头,“到底怎么回事?”

“你现在再来看一次——将六个数字分别对应六个段,再取每段中相应的那个字。试一试!”

宋静慈将本子挪到自己面前,再一次认真观看。看了几分钟,她大叫起来:“天哪!如果第一段取‘0’,第二段取第五个字,第三段取第一个字,第四段取第二个字……”

“拼出来了吗?”

宋静慈惊异地抬起头来,缓缓地说:“原来是这样……”

聂明默默地点了点头,再拿起茶几上的一支圆珠笔,将那几个字写在一张纸上:藏在花台里。

十二

“你父亲将那三十页纸藏在了花台里面!”聂明说,“知不知道,是哪个花台?”

“还能是哪个花台?当然是我父亲家阳台上那个!他平时总是在那里面种一些他喜欢的植物。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把三十页纸藏在那个地方!”宋静慈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那现在……”

“还等什么?马上到我父亲家去,找出那三十页纸来——所有的谜团就都解开了!”宋静慈说。

“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聂明看了看手表说。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想立即知道这整个扑朔迷离的事件是怎么回事吗?我可是等不及了。”宋静慈焦急地说。

聂明想了想,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

宋静慈来到宋宇的房间,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立即和聂明下楼,招了一辆计程车,向父亲的住所驶去。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宋律师的家门口。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宋静慈取出钥匙,颤抖着手将门打开。

聂明明白她激动的心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冷静些,别太心急了。”

宋静慈回过身,点了点头,将房门推开。

进入宋律师家后,他们径直走到阳台,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不到两平方米的小花台。花台里种着几棵草本植物,因为长时间没有浇水,多数已经枯死了。

聂明望了望四周,在阳台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柄用于松土的小铲子。他把它拿了过来,同时望了一眼宋静慈。

“挖吧!”宋静慈果断地说。

聂明开始用这柄小铲子进行挖掘,挖起来的泥土堆放在阳台的空地上,不出十分钟,这个小花台就被挖去了接近一半的泥土,但他们什么都没发现。宋静慈感到心急如焚,她站在一旁,不停地用左手食指来回揉着太阳穴。

突然,聂明大叫一声:“找到了!”然后将右手伸进去,拿出了一个沾满泥土的黑色塑料袋,里面很明显包裹着一些纸张类的东西。

聂明和宋静慈激动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明白——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聂明小心地将这个塑料袋捧在手里,吹掉上面的泥土,轻轻拍了拍,再将缠了几圈的塑料袋打开。黑塑料袋里面还裹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宋静慈将它拿过来,她已经能通过有些透明的白塑料袋隐约看到——里面确实装着几十页笔记本纸。

宋静慈将其拿进父亲的书房,放在书桌上,打开台灯,准备撕开这最后一层塑料袋,拿出里面的东西。聂明就站在她身后,两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这张办公桌是正对着墙壁的,宋静慈和聂明也都对着墙壁,但就在宋静慈全神贯注地打开那个塑料袋时,聂明感到从他身体右侧吹来一丝冷风,他下意识地朝右边的窗子瞥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令他在一瞬间窒息——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玻璃窗户中,聂明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形的黑影子,正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和宋静慈。

“啊!”聂明大叫一声,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将他吓得魂不附体。

随着这一声惊叫,那个黑影子晃了一下,消失了。

在这空旷寂静的房间里,聂明的这一声大叫把宋静慈吓了个半死。她大张着嘴转过头,望着一脸惊恐的聂明,问:“你怎么了?”

聂明哆嗦着身子,他缓缓地抬起手指指向窗户,说:“刚才……我在窗户里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他……正注视着我们。”

宋静慈感到后背一凉:“什么!你是说……在窗户外面,阳台上?”

聂明瞪大着眼睛,点了点头。

“天哪!”宋静慈下意识地靠近聂明的身体,“别吓我!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刚从阳台上进来——那里除了我们哪里还有其他人?”

“我……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刚才我看见了一个黑影子!我绝不会看错!”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宋静慈全身发起抖来。

聂明一把捡起书桌上的那个塑料袋,大声说:“离开这里!快!”

十三

聂明和宋静慈逃命般离开了宋律师家,然后回到宋静慈的住所。在沙发上坐了十多分钟,两人都还是满头大汗,惊魂未定。

宋静慈到弟弟房间看了一眼,宋宇已经睡了,她轻轻关上了房门。

“好了。”她将那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然后和聂明坐在一起,“我们可以打开它来看了。”

聂明仍然沉浸在半小时前的恐怖回忆中,他不住地打着冷战:“我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宋静慈似乎不愿再去回想,她皱着眉说:“或许,我们看完这些之后,一切就清楚了。”

聂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宋静慈一起望向茶几上的关键线索,他们一起扯掉了最后一层塑料袋——终于,露出了有些泛黄的几十页笔记本纸。

“是的!就是这三十页纸!”聂明激动地喊起来,“我曾经在宋律师的手里看到过一次,没错!就是这个!”

宋静慈也显得无比激动——整个事件的关键,所有秘密的答案,现在就摆在他们面前。两个人的心跳都开始加速,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聂明神色凝重地翻开第一页纸,和宋静慈一起俯下身,开始看上面所写的内容。

第一页纸上写道:“现在看到这些内容的,必然是我的后代子孙,或是关系相当密切之人——你们接下来所了解的一切,均为真实情况。看完之后,切忌将纸上所写的内容告诉他人。谨记之!”

这是第一页所写的内容,后来看完全部内容后,聂明才知道这段文字是作为一个开场白和提示,接下来的几十页文字才是核心所在,而且是以日记的形式记载的。从第二页开始的大致内容如下:

“今天,我和瞿阳在柏林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科学界聚会。在那里,我们兴奋不已地发现——原来在世界范围内,有这么多和我们志同道合的、做着同样研究的科学家。在和他们的交流中,我们深深地意识到,我们正在从事的是世界上最困难,也是最难以获得突破性进展的课题。但是,我和瞿阳面对这个人体科学中最大的难题却仍然是信心十足。因为我们发现,在这些世界各国的顶尖科学家中,我们的研究进程竟然是最为领先的!

“在印度、菲律宾、泰国、中国,甚至还有荷兰、英国以及非洲的部分地区,均出现过这种不可思议的‘转生’现象,而且绝非一例!这让我们为之惊讶——为什么世界各国都不约而同地发生过这种一个死去的人的灵魂转生到另一个人(多数是小孩)身上的现象?这种现象是不是人类科学上的一个盲点?这种神秘的转生现象究竟说明了什么?我们还会接着研究下去……

“今天是个划时代的、历史性的日子!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是一九六二年五月十七日。我和瞿阳研究了十五年的课题终于有了成果!我做到了!果然,人的灵魂是一种能量,是一种由微小粒子组成的能量体!一个人死后,他的这种能量并不会立即消失,而如果这种能量以某种形式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中,就有可能会侵占这个人的身体,使他(她)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就像是一支强大的军队把一支弱小的队伍从一块土地上撵走,从而侵占这个地方一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世界各国会时不时出现这种奇异的转生、重生现象!

“我现在所做到的不仅仅是了解和证实这种现象——我已经制造出了一种机器,我把它叫作‘转生仪器’。使用这种仪器,能够将一个刚刚死去的人的灵魂能量暂时凝聚,并通过一种形式注入另一个人的身体中去——如果我的理论没有错的话,只要前一个的能量大于后一个的,就能够形成‘人为转生’!也就是说,这个实验如果成功,就意味着一个人能够通过‘转生仪器’,通过‘人为转生’这种方式无限制地活下去——这无疑是世界科学史上最伟大的创举!

“但是,现在我面临的问题是:我怎样做这个实验?如果直接用人来做临床试验的话,很明显是违反科学实验三大规则的。但这个实验又不可能在动物身上做。而且,要实验的话,岂不是必须要让一个人死,才能够让他释放出灵魂能量,供我们实验?这样的话,有谁会愿意配合我们?

“我和瞿阳商量了很久,终于作出一个决定——由我亲自当实验者。虽然我会死亡,但一旦转生成功,就能恢复意识,等同于活了过来!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将这个伟大的创举和研究成果公布于世!

“但同时,我也想到,如果实验失败了,我就永远地死去了。所以,我记录下这些东西连同家规一起传给我的长子,并且,希望我的后代能够继承我的遗志,将这项研究继续下去,也将这些东西一直传承下去——这样的话,就算我失败了,我的后人有一天也终会成功!如此,也不枉费我研究一生的成果付诸东流。”

看到这里,才看到第八页,再往下翻,就是一些完全看不懂的术语理论、计算公式和图表、图形,一直到最后一页。

聂明缓缓地抬起头,将身子向后仰在沙发靠背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宋静慈还在继续翻看后面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就是关于转生的方法了。

“怎么,你看得懂这些?”聂明发现过了十多分钟,宋静慈还在研究纸上的内容。

宋静慈将身子挺直,摇了摇头:“这些复杂、专业的科学研究,我怎么可能看得懂?怕是只有记录这些东西的人和他的后人才能看懂了。”

“记录这些东西的人……”聂明说,“看来,我们都搞错了,本来以为是于成的父亲。现在从记载的年份上来看,应该是于成的爷爷才对。”

“于成的爷爷竟然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聂明,你认识于成这么久,他都从来没跟你提起过?”宋静慈问。

聂明摇摇头:“他很少跟我提起他的家人,更别说是关于这种重大秘密的。”

“转生……这个世界上真有这种事吗?”

“其实,关于转生的报道,我也在电视、报纸上看到过,这是世界上确实存在的极少数例子,通常都被看成是超自然现象。但我没想到的是,于成的爷爷竟然能发现转生的秘密,并将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这个秘密如果公布于世,必然会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宋静慈惊叹道。

“实验一旦成功,就意味着一个人能通过转生的方式无限活下去……”聂明重复着纸上的话,“人,真的能够获得永生吗?”

他们俩对望了一眼,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十四

宋静慈坐在自家沙发上,问聂明:“你说,那个实验——到底有没有成功?”

“我不知道。”聂明说,“但是,我们可以把两种情况都推测一下。”

“假设说,实验失败了。”宋静慈分析道,“那于成的爷爷就在那次实验中死去,而这份笔记当然在那之前就传给了他的长子,也就是于成的父亲。而于成的父亲临死前,又将它传给了于成……”

聂明抢答道:“所以,于成才会在临死前托付给我,让我找到这份笔记,为的是不让它永远藏在那个隐蔽的‘第四个抽屉’里。”

“可是,这里有个问题。”宋静慈说,“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那后面发生的事呢?我父亲是怎样遇害的?而他留下的那个蓝色本子上写的内容又是什么意思?”

聂明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那么,我们现在来假设另一种情况——这个实验如果成功了,那于成的爷爷就通过转生的方式活了下来……”

“等等,你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宋静慈打断聂明的话。

“什么?”

“按那份笔记上写的——转生是要把一个人的灵魂注入另一个人的身体中,那么于成的爷爷如果要转生的话,必然要找一个被转生的人才行。”

“可是,笔记里没写这个人是谁。他会是谁呢?”

宋静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这个人必须肯乖乖配合才行。可是,谁会愿意让别人的灵魂来侵占自己的身体,然后自己的意识完全消失掉?”

聂明点点头:“确实……如果是这样,恐怕没有人会愿意。”

“而且,那份笔记里说,最好是小孩子,那样会容易得多。”

“嗯……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要在转生之后以一个合理的名义来继续进行这项研究。”

“是的,这说明不能找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外人。”

说到这里,聂明和宋静慈同时抬起头,目光碰到了一起。

“难道……”宋静慈深吸了一口气。

“的确,我也想到了,如果要符合这样几个条件,那这个人有可能就是……”

“于成的父亲!”两人一起喊了出来。

“天哪!仔细想想,如果于成的爷爷用自己的儿子来做转生的对象,那真是再理想不过了!”宋静慈惊呼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于成的父亲实质上是于成的……爷爷?”聂明感到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宋静慈突然将头垂下,张大了嘴。

“怎么?你还发现了什么?”聂明问。

宋静慈用手捂着嘴,犹豫着说:“我……我还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

“你记不记得几天前,我们去于家,于杰跟我们说的一些话?”

聂明疑惑地望着她。

“于杰说,他父亲临死前,把于成叫到那间白房子里,结果一段时间后,于成就抱着父亲的尸体走了出来……他还说,于成和父亲非常相似,都是怪人,尤其是在他们的父亲去世后……”

“等等,等一下……”聂明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惊讶地说,“难道……”

“这个实验可能不止做了一次,而是两次!”

“你是说,于成的父亲又通过转生的方式将灵魂转移到了于成身上?”

“这完全有可能!”

“我的天!”聂明用手按着头,感到思绪变得混乱无比,“这岂不是说,于成祖孙三人,其实骨子里都是同一个人?”

他想了一会儿,说:“这样看来,你父亲临死前留下的那几段话我们就全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看到了这份笔记,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非常震惊和不安。于是,他准备去验证这件事的真实性……他用某种方法证实出这件事情是千真万确之后,感到非常惊慌和惶恐,他害怕有一个人会来要他的命——”

说到这里,聂明停了下来,宋静慈望着他。

“可是,宋律师说的这个‘他’到底是谁?”聂明自言自语地说。

他们沉默了几分钟,都没有说话。

“我……有个大胆的设想。”宋静慈忽然开口道。

聂明转过头望着她。

“我在想,我父亲在留言中提到的那个‘他’会不会就是于成,或者说,是于成身体里的那个灵魂。”

“你是说,那个活了一个多世纪的灵魂杀死了你父亲?”聂明惊讶地说,“可是,这怎么可能?”

“那份笔记里不是说,人的灵魂其实就是一种能量吗?是一种由我们通常无法看到的微小粒子组成的能量体。”

“你是说,那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鬼魂?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死后,他的灵魂都能去随意杀人,那这个世界岂不是早就乱套了?”

“但你刚才都说了,那是一个活了一个多世纪、在三个人体内存活过的灵魂。他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可能根本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

聂明紧皱着眉,他感觉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而且,我父亲的留言里有两句话,你也注意到了。‘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他还是人吗?’——这下,就可以解释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宋静慈说。

聂明低下头,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下惊叫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那天晚上在宋律师家中,我看到的那个黑色人影,难道就是……”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天哪……它还在那里,它根本就没走,还一直待在我父亲家里!”宋静慈大叫道,“这真是太可怕了,你真的看到了那个鬼魂!”

“可是,它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那里?”聂明问。

“也许……是为了在那里等我们?”

“等我们?等我们干什么?”聂明吓了一大跳。

“等我们帮他完成转生。”宋静慈脸色苍白地说。

“这……”聂明被吓得向后一仰,“这岂不是说,它随时有可能来找我们,出现在我们身边?”

“啊!别再说了,聂明!”宋静慈用手紧紧捂住耳朵,“别再说下去了!”

十五

聂明再次点燃一支烟,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嘴里不停说着:“要真是这样,那真是见鬼了!糟透了!”

“算了,聂明。我们不要再调查下去了!”宋静慈几乎是带着哭腔,“这件事太可怕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聂明叹了口气:“看来,也只有如此了。现在,我们只有自求多福了。”

接着,两人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聂明抬起手,看了看表,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得走了。”聂明将烟头揿灭,“你也该休息了。”

他站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那份笔记,我想还是由我来保管吧——毕竟,于成临死前是委托我来处理它的。”

宋静慈点点头,说:“好的,你拿去吧——可是,你准备怎么处理它?”

“我暂时还没想好——也许会把他交给于杰吧。这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东西。”他说着,把门打开。

宋静慈把聂明送到门口,准备告别的时候,聂明忽然发现门口的垃圾袋里有一包东西,看起来有些熟悉。他弯下腰,捡起这包东西,发现这竟然是从于家拿回来的宋律师留下的文稿和资料。

“你打算把你父亲的东西丢掉?”聂明不解地望着宋静慈。

“聂明。”宋静慈露出痛苦的表情,“你知道,我无法面对这些东西,只要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父亲,就会伤心好一阵。”

“可是,就这样丢掉也太可惜了。”聂明摇着头说,“不如让我来保管它吧,就当留个纪念。”

“你愿意就拿去吧。”宋静慈苦笑着说。

“那好,再见。”

回到家,聂明已经疲惫不堪,他倒在床上,不出五分钟就进入了梦乡。那份笔记就放在他身旁的书桌上,聂明用一本厚书将它压在下面。

第二天早晨,聂明在餐厅吃完了由火腿、煎蛋和牛奶组成的早餐,回到自己房间。

他这时想起,应该把那份事关重大的笔记放到一个更加安全、稳妥且不易被发现的地方,于是走到书桌前,掀开那本厚书。

他登时愣在原地——那份笔记不见了!

汗珠几乎一瞬间就从他的额头上沁了出来,聂明向后倒退两步,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他赶紧冲出房间,在厨房找到母亲,大声问道:“妈,我放在桌子上的那份笔记呢?你看到了吗?”

“什么笔记?”聂明的母亲问。

“就是……什么封面都没有,大概三十页……”

“哦,那个啊。”母亲笑着说,“我早上打扫房间时看到了,我怕散着会弄丢,就放在你书桌的抽屉里了。”

聂明头也不回地跑回房间,打开书桌抽屉——还好,只是有惊无险,那份笔记安然无恙地躺在抽屉里。聂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时,母亲也跟着赶过来,问:“找到了吧?怎么,这份笔记很重要吗?看你紧张成那样。”

“是的,非常重要。”聂明说,“还好,我找到了。”

“那就好,我刚才擦桌子时把它弄散了点,就把它整理起来了。你数数,是二十九页没少吧?”

聂明愣了一下:“什么?二十九页?”

“怎么,不是二十九页吗?我刚才数的时候就是二十九页。”

聂明张大嘴巴,他赶紧把这几十张纸数了一下——果然是二十九页。

“妈!你刚才收拾房间的时候,没弄丢一页吧?这份笔记……应该有三十页啊!”聂明焦急地说。

“不可能弄丢。”母亲肯定地说,“我记得相当清楚,我把它整理起来的时候就是二十九页。”

聂明愣了几秒钟,在书桌、地板、床下搜寻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纸张。

聂明缓缓地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从拿到这份笔记到现在,根本没有数过它是不是有三十页!

他开始回忆。从找到这份笔记、打开、翻阅,一直到现在拿回家来,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可能会弄丢其中一张。

这么说,这份笔记从他们拿到手就只有二十九页?那么,还有最后一页呢?

聂明立刻想到,可能是宋律师将这最后一张纸藏在了另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或者是已经销毁了。但有一点毫无疑问——这最后一张纸上一定藏着一个更为重要的秘密!

想到这里,聂明立即站起身,他将那二十九页纸放在一本厚厚的大书中藏好,然后走出家门,打了一个车——他要把这件事告诉宋静慈。

二十分钟后,聂明来到宋静慈家,按响门铃。等了几分钟,没有人来开门,他又按了几次,仍然没有反应。看来宋静慈和她弟弟一起出门了,没在家里。

聂明满怀惆怅地吐了一口气。他带着失落的情绪,又重新回到自己家,坐在卧室的皮椅上。

过了半个小时,聂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他满脑子都在猜测着那最后一页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隐秘内容。

百无聊赖中,聂明的目光集中到昨天从宋静慈家拿回来的那包文稿、资料上。他伸出手,从里面拿了几个笔记本和几本文稿出来。

聂明一边用手撑着头,一边随意地翻阅着这个老旧的笔记本——从内容上来看,这应该是宋律师用于记录杂事的备忘本,上面零散地写着一些工作提示、电话号码和生活随笔。

聂明看着看着,撑着头的手缓缓移开,身子也慢慢坐直,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发现了什么。这个本子上有几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二月惊蛰那天,接到一个十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的电话,聊得非常开心。

“九月初十,食物中毒事件的一审判决结果出来了。

“六月小暑,终于下了一场大雨。

“四月初九,我参加了一个关于医学和法律的会议。

…………”

聂明将这个本子快速翻了个遍,又拿起另一个本子,飞速翻阅着,随后又浏览了其他几个本子。

紧接着,聂明猛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上面的一个日历,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不到两分钟,汗珠从他脸颊上滚落下来,聂明大叫一声:“天哪!竟然是这样!”

十六

聂明从家里飞奔到街上,迅速拦下一辆计程车。

“到市立公墓!”他急切地对司机说。

市立公墓建在这个城市的近郊,环境幽雅,清净肃穆。一座座白色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这个时候,只有不到十个老人站在各自已故亲友的墓前默默哀悼。一片圣洁庄严的气氛。

聂明满头大汗地闯进公墓,一边跑一边注视着每一个墓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几个老人皱起眉,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二十分钟后,聂明在一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他缓慢地蹲下来,眼睛凝视着墓碑上面不到三十厘米高的小花台——上面种着一些淡黄色和白色的花。

聂明咽了口唾沫,将手伸进花台的泥土里,来回摸索着——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他从花台里扯出来一个小塑料袋。他能感觉到里面装着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

聂明将花台的泥土盖上,再轻轻地拍了两下,将它恢复原状。然后,他颤抖着双手打开这个小塑料袋,将里面那张纸展开,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聂明看完后,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从一开始,我就全都弄错了……”他惊呼道。

突然,聂明猛地抬起头,似乎在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他撒开双腿朝公墓大门飞奔而去,再次拦下一辆计程车。

“到北城的于家庄园!快!”聂明吼叫着。

车子到达后,聂明疯狂地冲进于家庄园的大铁门,把门口的管家吓了一跳。

“聂明?你怎么……”管家看到满头大汗、一脸惊慌失措的聂明,感到大惑不解。

聂明一把抓住老管家的肩膀,大声问道:“刚才宋静慈有没有来过?”

管家身体向后倾斜了一下,显然是有些被吓到了,支支吾吾地说:“是的,宋小姐……大概一个小时前就带着她弟弟来了。”

聂明放开老管家,没命地朝于家那栋大房子跑去。聂明跑到门前,一把推开虚掩着的大门。他大口喘着气,瞪着双眼——正坐在客厅喝咖啡看早报的于杰和身边的女佣同时吓了一跳。于杰端在手中的咖啡泼了下来,洒在了他腿上。

“聂明?你干什么?”于杰皱着眉,疑惑地问。

聂明几步走到于杰跟前,大声问:“宋静慈呢?”

“宋静慈?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会在我这里?”于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聂明。

聂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天哪……”

于杰似乎还想问什么,但聂明已经转过身,向门外跑去。

突然,他停下脚步,再次转身望向于杰,问道:“你上次跟我讲过,说你父亲有一个朋友,经常来你们家找你父亲,对不对?”

于杰微微点了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聂明急切地问。

“叫韩泽,我以前都叫他韩叔叔。”于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聂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他以前经常来你们家?”

“经常来,一来就和我父亲聊好几个小时的天。不过我父亲去世后,我就再没看到过他了。”

“你对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特别的……印象?”于杰想了一会儿,“我记得那个人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因为那个动作有点奇怪,所以我有印象。”

“什么动作?快说!”

“我记得,他常常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用左手食指来回地揉自己的太阳穴。对,就这个动作,我看过很多次。”

聂明听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站在门口,聂明向庄园的西边看去,然后快速朝那所白房子奔去。

聂明气喘吁吁地来到白房子前。他走上前,猛烈地撞门,嘴里大叫道:“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但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门还是关得严严的。

聂明又重重地捶了几下门,仍然没有反应。他将脸靠近门,冲里面大喊:“要是你再不开门的话,我马上报警!”

过了十几秒,门打开了,聂明猛地冲进去,将门关上。

“我猜对了,果然是你!”聂明望着眼前的人,狠狠地说。

望着聂明,宋静慈显得有几分惊讶:“聂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别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清楚地知道你是谁!”

宋静慈靠近聂明,注视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冷漠而陌生:“我没有装,我只是问,你怎么会来——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聂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冷冷地问道:“宋宇呢?”

宋静慈指了指后面,宋宇正昏睡着躺在床上。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耸了耸肩:“别紧张,我刚才给他喝了一杯带安眠药的可乐,他只是睡着了。”

宋静慈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双手交叠,镇定地问:“你昨天对我的身份还深信不疑,为什么今天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我在你父亲留下的那些本子中,发现了一个不易被察觉的细节,引起了我对你的怀疑。”

“哦?说来听听。”宋静慈扬了扬眉,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猜这个细节连警察都没注意到。你父亲有一个习惯,他在记载日期的时候用的是我们一般人不会用的农历!当我发现这个问题后,我立刻想到他留在蓝色记事本上的那个日期‘05.12.23’可能也是用的农历日期,只是他巧妙地用公历的写法做了掩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静慈问。

“因为他要最后试探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已经不是他女儿了!”聂明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如果转换成公历,是几月几号?”

宋静慈歪着头望他。

“是一月二十二日!”聂明大喊道。

“你以前跟我说过,这是你母亲的忌日,换句话说,是你的生日!想想看,如果你真的还是以前那个宋静慈,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父亲有用农历记日期的习惯?又怎么会连这个日期隐藏的秘密都没发现?”

“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你发现了这个秘密,就能够找到这最后一张纸,而不是由我来找到——并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聂明从口袋里拿出那最后一页纸,将它牢牢抓在手里:“我们之前一直都以为已经解开了你父亲留下的那段话的秘密。可直到刚才,我才知道那段话还藏着第二个机关——它暗示出那份笔记的最后一页藏在你母亲墓碑的花台里!”

“原来笔记还有最后一页,我父亲设的迷局还真多啊。”宋静慈冷笑着说,“你也很不简单,通过那个换算成我母亲忌日的日期,一下就联想到这最后一页就藏在我母亲墓前——看来,我当时找你合作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她接着说,“这张纸上到底写着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需要弄得这么大费周章?”

聂明将那张纸慢慢展开,拿到宋静慈面前,说:“你自己看吧。”

宋静慈眯着眼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第一个转生实验者是韩泽(一九六三年四月二十七日),第二个是宋静慈(一九九七年三月十八日)。”

十七

“哈哈哈……”宋静慈看完那张纸,放声大笑,“该死的于恩,把这些都写下来了!”

“于恩?”

“于成的爷爷——我以前的搭档。”

“你就是几十年前,和于成的爷爷一起研究转生之谜的那个科学家,那个他在笔记中提到的人——瞿阳?”

“从躯体的角度来说,我是如假包换的宋静慈。但如果从实质上来说,我是个活了一个多世纪的人。”

“恐怕应该是灵魂。”聂明盯着她说。

“随便你怎么称呼,我不在乎。”她撇着嘴说,“我在意的是,我想要的东西得到了。”

“你想要什么?”

宋静慈站起来,走到聂明跟前,低声说:“永生。”

“你想通过转生这种方式永远生存下去,占据无数个人的躯体?”聂明凝视着他。

“聂明,别把我说得这么自私。”她说,“有些道理你应该懂,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为人类进程做出过贡献的?大多数人都只是碌碌无为地苟活于世,浪费着地球有限的资源——而我,一个杰出的、富有创造性的科学家,如果只活了几十年就因为自然规律而衰老、死亡,这难道不是人类世界的一种损失?”

“所以你就不断占用别人的肉体,让自己永生——可是,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你有什么资格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宋静慈做了一个叫聂明停止的手势:“想想看,牛顿、达尔文、培根、爱因斯坦……如果这些人能够永生的话,世界将会是怎样?”

她的眼睛开始闪光,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她张开双手:“这些伟大的、杰出的人将为我们这个世界做出多大的贡献?为了这个目的,少几十个没用的普通人有什么关系?”

聂明望着手舞足蹈、满脸红光的宋静慈,冷漠地摇着头:“你疯了,你已经无药可医了。”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没有道理?”

“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和平衡,就像动物界必须有弱肉强食才能保持生态平衡一样——人类世界也一样,我们如果破坏了这种平衡,未必是件好事,甚至有可能带来灾难。”聂明冷冷地说。

宋静慈盯着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刚才那一瞬间,我竟有些恍惚起来——你刚才说的话以及你说话的方式,简直就和几十年前的于恩一模一样。”

“于恩……于成的爷爷,他和我想的一样?”

“而且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改变了最初的计划。难道你没发现,那份笔记上写的——最初,他想自己当实验品,完成转生实验。但后来,他似乎发现了我想要永生的愿望,便对我戒备起来。

“他研究出来的转生仪器,从来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而关于转生的方法,他宁肯传给自己的儿子,也不让我知道。我为了弄清楚转生的秘密,答应由我来当实验品,转生到我们当时的一个学生——韩泽身上。”

“他为什么不愿意自己当实验品了?”聂明问。

“因为他意识到,如果实验失败了,他就彻底死了,而这个转生的方法就会落到我手里,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这么说,你经历过转生实验,却不知道转生的具体方法?要不然,你怎么会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这份笔记?”

宋静慈眨了眨眼,望着聂明说:“难道你没发现这里面的问题吗?”

“什么?”

“我虽然经历了两次转生,而且就是在这个白房子里,但每次都是在我死亡之后才进行的转生仪式,也就是说,我根本无法了解他到底是怎样使我转生的——每次只要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了。”

“可是,于恩并没有转生,他是会老、会死的。你之后的第二次转生,又是谁帮你……”聂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懂了。”他说,“于恩将转生的秘密当成一个祖传的家规,只有每代的长子才知道这个秘密,而且,也要肩负帮你转生的责任,对不对?”

“你真的很聪明。这下你明白,于成为什么会在临死前说‘我一定要死在家里’,就是因为于恩的家规中规定,于家的传人临死前必须要在白房子中将这个秘密告诉长子!换句话说,于家的长子被赋予了帮我转生的责任和使命!”

“可是,于恩不是不支持你的永生吗?那他为什么又会叫自己的子孙帮你完成转生?”

“于恩将转生实验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同性别之间的转生;第二阶段——异性别之间的转生;第三阶段,也是我正准备实验的——一个灵魂能不能进行多次转生,从而形成永生。于恩告诉我,如果三个实验全部成功,那他就会让他的子孙把研究成果公布于世,但是具体转生的方法,他会永远封存起来——因为他和你都有一样的愚蠢想法,认为这种人为的转生是违背人伦、道德的。”

“也就是说,他最多帮你完成三次转生,之后转生的方法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你就无法永生了,对吧?”聂明有些明白了。

“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需要这份笔记了吧!你根本无法想象,当我们从花台中挖出它时,我的心情有多么激动!讽刺的是,我们一起看的时候,你似乎只关心前面那些没用的‘剧情交代’,而根本不知道这份笔记的后面十几页才是关键所在——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复杂的东西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能看得懂?”宋静慈有几分得意地冷笑着说。

“难怪你昨天会将笔记后面的内容仔细地看那么久!这么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转生的方法?”

宋静慈耸了耸肩:“我本来就是和于恩一起研究的,对于转生的方法略知一二,现在再看了这份笔记,你认为我还会不明白吗?”

聂明露出一种愤怒的眼神:“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来,我以为我父亲跟你说了什么关键内容,我仅仅只是想来套你的话而已。但后来我发现,你相当聪明,也许可以帮上我的忙——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你果然帮上了我的忙。聂明,谢谢你帮我找到那份笔记。”她说完后,大笑起来。

聂明的眼里有难以压抑的怒火:“你利用我,不算什么。可是你竟然为了达到目的杀死了自己父亲!你连一点人性都没有了吗!”

“准确地说,那是宋静慈的父亲,不是我父亲。你明明就知道,宋静慈只是一个躯壳而已。在她十六岁那年,我和于成的父亲发现她是一个良好的转生对象,便在她身上进行了第二次转生实验。从那一天起,宋静慈就已经不再是她自己了,而变成了我——瞿阳。”

“是的,那是宋静慈的父亲,你从来没有把宋律师当成过你父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宋律师为什么要把那最后一张证明你身份的纸藏在另外一个地方?他又为什么要在留言中只用‘他’来替代你,而不直接写出你的名字?他明明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死在你手里,却在临死前都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聂明一边说,一边一步步地靠近宋静慈。

“那你说是为什么?”她昂起头问。

聂明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宋律师即便知道了这个秘密,也仍旧顽固地把你当成他女儿。他就算猜到你会杀他,也仍然不把你的名字和真实身份说出来——因为他不愿意让警察逮捕你,将你送进监狱!即使她的女儿只剩下了一副躯壳,他也不愿让她受到伤害!”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聂明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眼睛也模糊起来。

宋静慈慢慢转过头,将视线从聂明身上移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我本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在知道这个秘密后,直接打电话来向我证实。我感到不妙,同时也害怕他毁了那份笔记,就立刻赶到他家。我要他把笔记交给我,他不肯,我只有狠下心——将他推下阳台!我当时也感到有些诧异,他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抵抗的意思……”

“他已万念俱灰。”聂明神色暗淡地说,“一个人被自己亲生女儿推下阳台,还有什么力量来进行反抗?”

十八

“行了!”宋静慈突然大喝一声,“别再对我讲什么大道理!我的年龄都可以做你祖父了!轮不到你这个小毛头来教训我!”

“我并不是来教你什么的。”聂明说,“我是来阻止你的!”

“什么?”宋静慈眯起眼睛说。

“如果我没猜错,你把宋宇带到这个白房子来,是想今天就进行转生!你已经知道了转生的方法,当然急于想试试——可是,我不会让你得逞!”聂明对她怒目而视,“在这个房间里,一定藏着那个转生仪器,你已经知道它在哪里了,对吗?”

“哈哈哈哈……”宋静慈突然大笑起来,“你这个想法和我以前的一模一样。我以前也幼稚地以为,那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转生仪器,也许是一台电视机大小的机器,它被于恩藏在某个地方。但昨天看到那份笔记上画的一张图后,我才猛然醒悟——”

“原来我一直都搞错了,这个白房子本身就是那个转生仪器!”宋静慈一边说,一边走到大书柜前,“而且,今天早上,我已经找到了打开它的机关!”

她说着,将书柜第三层中间的一本书拿开,再朝里面按了一下。

一瞬间,整个白房子发出剧烈的声响,分别位于这个正方形房间四个对角的矮柜子同时向后一百八十度旋转——转过来的是四个聂明从来没见过的奇怪机器,外形类似卫星信号接收器。

宋静慈再按了一下,四个机器的发射头同时向上仰四十五度,以天花板中为心发射出四道白光——那四道光线在天花板中心聚集,形成一个有着灼眼光亮的白色能量球。整个房间有如在一瞬间点亮了一千盏水银灯,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聂明一边用手挡着这强烈的光线,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奇、壮观的景象!

宋静慈站在房屋中间,双手伸展,激动地大喊:“半个世纪了!我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伟大的发明,这个划时代的奇迹!”

她满眼放光,兴奋得语无伦次,在房间里手舞足蹈,大声叫喊——完全失去了控制。

聂明看着面前发了疯似的宋静慈,快步向她走近,大声道:“你现在把机器打开,你想干什么?我不会让你……”

话没有说完,他停了下来。在距离宋静慈还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时,一把乌黑光亮的手枪对准了聂明的脑袋。

“不要再往前走一步。”宋静慈举着手枪,冷冷地说。

“你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聂明。”宋静慈有几分悲哀地望着他,“你为什么非得要与我为敌?其实你相当聪明,你也是个优秀的人才,应该享受永生。你完全可以与我配合,我们互相转生,永恒地活下去!”

聂明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怎么样?你愿意吗?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一分钟后,聂明仍然没有说话,眼神冰冷地望着宋静慈。

“你实在让我很失望。”宋静慈摇了摇头,手指放到扳机上。

这个时候,聂明突然头向上看,大叫一声:“啊,光球!”

宋静慈下意识地向上一望,就在这一瞬间,聂明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将手枪重重地甩了出去,然后向她猛扑过去。

“啊!”宋静慈重重地摔倒下去。她的左手想扶住身旁的书桌,却没有抓稳,反而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拖倒在地。

聂明压在宋静慈身上,一只手抓住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脖子。宋静慈拼命挣扎,双脚向上狂踢,再用左手对着聂明的脸乱抓乱打,两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过了不到两分钟,聂明显然占了上风,基本上将宋静慈完全压制住了。就在形势几乎被控制住的时候,宋静慈的左手突然胡乱抓到地上的一件物品——是刚才从书桌上掉下来的玻璃烟缸。她抓起这件重物,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聂明头上砸去。

这重重的一击刚好打在聂明的脑门上,他向后一仰,几乎要昏厥过去。鲜血立刻从他的脑门上淌了下来。

宋静慈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手里仍然拿着那个烟灰缸,她走到已经瘫倒在地上的聂明跟前,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聂明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一阵阵的眩晕却使得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聂明眼睁睁地看着宋静慈高高地举起烟缸,他清楚,如果再遭受这样一击,自己可能立刻就会命丧黄泉。

“砰!”一声枪响。

宋静慈的动作停了下来,烟灰缸从她的手中滑落。她的胸口多了一个冒着青烟的黑色小洞。

宋静慈几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这时,聂明才看到,宋宇拿着枪,站在自己的正前方。

过了几秒钟,宋宇丢掉枪,摇晃了几下,昏倒在地。

聂明想喊,却说不出话来,他额头上流下的血已经淌了一地,最后,他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十九

一个月后。

天空阴沉沉的,下着蒙蒙细雨。清净、明亮的咖啡厅里,轻声播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气氛温和而优雅。

站在门口迎宾的侍者一眼便看见了外面走过来的两位客人,赶紧上前一步打开玻璃门,并礼貌地将两位客人带到靠窗的位置。

“两位需要点什么?”侍者微微弯下腰问。

“给我一杯咖啡,然后……”聂明问坐在对面的宋宇,“你要什么?”

“柳橙汁吧。”宋宇抬起头对侍者说。

“好的,两位请稍等。”侍者点头离开。

不到五分钟,咖啡和柳橙汁就送到了聂明和宋宇手边。聂明一口气将咖啡喝了一半,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望着宋宇。宋宇双手捧着那杯冰饮料,低着头来回转动杯子。

沉默了几分钟,聂明开口道:“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宋宇仍然垂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聂明用手托着下巴,对宋宇说:“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沉默寡言?”

宋宇轻轻摇了摇头:“我假装自闭症已经六年了,我看我的性格大概真的就变成那样了吧。”

“你到宋家多久后发现了宋静慈的秘密?”聂明问。

“不到半年。我无意中看见了她关于转生的研究,并发现了她其实是转生人。但是,宋静慈当时认为我是个孩子,对我根本没什么防备,也完全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

“所以你就一直装作不知道,并把自己伪装成自闭症患者,从而让她放松对你的警惕,对吗?”

“我还能怎么样?”宋宇苦笑着说,“如果我不这么做,恐怕她就会像杀死父亲一样,把我也杀掉。”

“这么说,你从宋律师遇害那一天起,就猜到了凶手可能是宋静慈?”聂明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警察?”

宋宇望着聂明:“难道你认为警察会相信一个十四岁小孩的话?而且我也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我说的话。”

“还有一点,我也有点不明白。”聂明撇了撇嘴,“你明明知道宋静慈的秘密,也应该能猜到她把你当成了转生目标。那天上午,你为什么还要让她把你带到那间白房子,然后乖乖地躺在床上配合她的转生仪式?”

“她给我喝了一杯带安眠药的果汁,但我早猜到她想要干什么,所以只是假装喝掉,并躺在床上装睡。”宋宇说,“那天如果你不来,我自然会寻找机会制伏她。”

聂明摇着头说:“真是难以置信,你真的只有十四岁?居然能这么冷静地处理这些事情。”

宋宇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有一件事,我的父母,包括宋静慈,都不知道。”

“什么?”

“我做过智商测试,得了一百五十分。”宋宇平静地说。

“一百五十分!”聂明惊叹道,“那等于说——你是个天才!”

宋宇皱了皱眉头:“可我根本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宋静慈肯定会猜到我发现了她的秘密——我怕是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聂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我再聪明又怎么样,我毕竟只有十四岁。”宋宇的神色突然暗淡下来,“我的父母都死了,我还亲手开枪打死了自己的姐姐——知道吗?开枪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失去了一切。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即就昏了过去——她的身体毕竟是我姐姐啊!”

说到这里,宋宇的情绪激动起来,泪水从他的眼眶滚落下来。

“好了,好了。”聂明拍了拍宋宇的肩膀,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你开枪打死她属于应急救人、正当防卫,不用负刑事责任。而且,幸好你那天醒得快,及时报了警,不然我大概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你救了我,宋宇,谢谢你。”

宋宇抬起头,一双含着泪的眼睛望向聂明,让人心生怜悯。

过了一会儿,宋宇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说:“警察赶到白房子来,发现了转生仪器,而你也将那份笔记交给了警察,那这个秘密……已经公开了?”

聂明摇了摇头:“警察将转生仪器和那份笔记一起交给了国家安全局,作为机密文件保存了下来,不会公布于世。关于转生的方法,就像于成的爷爷当年希望的那样,被永远封存了。”

宋宇点头道:“这样最好,希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转生这件事——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说完这句话,宋宇和聂明一起望向窗外,表情沉重而复杂。

“对了,”聂明突然拍了拍额头,笑起来,“梁警官还告诉我——自从他离开我家,就一直派了两个便衣警察轮换跟踪我——我这才知道,我在宋律师家看到的那个鬼影是什么人!”

宋宇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宇。”聂明突然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宋宇忧伤地说,“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现在只能在福利院生活。”

聂明想了想,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宋宇抬起头,凝视着他。

“你搬到我家来住吧。我们去向法院申请,你可以当我弟弟——你这么聪明,我父母也一定会喜欢你的。”聂明说。

宋宇的眼睛闪着光:“真的可以吗?你们……愿意收养我?”

聂明肯定地点点头:“我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弟弟。”

宋宇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我会有一个新家!”

“一个新家。”聂明微笑着点头。

宋宇盯着聂明看了一分钟,终于第一次露出笑脸,那笑容灿烂而明亮。

“现在就到我家去,让我告诉爸妈这个好消息!”聂明兴奋地站起来,“等我一下,结完账我们就走。”

宋宇睁着大眼睛,使劲点了点头。聂明离开座位,走到柜台买单。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宋宇慢慢收住脸上的笑容。他伸出手,端起聂明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死死盯住聂明的背影。

最后,宋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头放低,伸出左手食指,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好了,第二个故事讲完了。”兰成教授对他的两个学生说,“谈谈你们听完后的感受吧。”

“教授!”方格子男生大声问道,“故事的最后一刻——天哪!难道宋宇最终还是被转生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这只是个故事而已——别太认真了。”教授笑着说。

“可是,这种结局也太令人沮丧了。”高个子男生皱着眉说,“主角忙活了半天,根本没能改变最后的结果。”

兰教授轻轻笑了一声:“小伙子们,你们过于关注故事的结尾了。难道这个故事的中间部分就没能给你们留下任何印象?”

“不,当然有。”方格子男生说,“那个宋律师太傻了——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还要执迷不悟地去保护她——如果他一开始就把那份笔记交给警察,那自己就不会被杀了。而且也可以阻止那个转生人继续害人!”

兰教授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高个子男生说,“教授,我有些糊涂了——这个故事到底算是个悬疑故事还是推理故事,或者是个科幻故事?”

兰教授大笑起来:“如果你觉得它这么不容易被归类的话,就把它看成是一个哲学故事吧。”

“哲学故事?”两个男生对视了一眼,显得有些困惑。

兰教授点点头:“你们没有看出这个故事所代表的哲学意义吗?”

他们认真想了一会儿,高个子男生老实地说:“教授,我实在是不明白,请您赐教。”

“那好吧,我来解释一下。”兰教授说,“你们认为这个故事中所涉及的转生是一种科幻理念——但我要告诉你,这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的情况。”

两个男生睁大眼睛,显得非常吃惊。

“想一下,当我们为达到某种目的,满足某种私欲的时候,一旦失去控制,就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另外一个人——这种情形,就如同被一个充满邪念的灵魂转生一样。而且,十多岁的小孩是最容易被转生的。你们懂了吗?”教授用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望着两个学生。

“教授,您的意思是——转生只是一种比喻?”方格子男生似乎有些明白了。

兰教授微微点了点头:“再回到你刚才说的那个问题。你说那个宋律师太傻了。但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因为世界上这种傻瓜又何止他一个?”

方格子男生露出些许不解的神情。

“你们有没有全身心投入地去爱过一个人?”兰教授突然问。

两个男生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你们有过,那你们就会明白这种感受。”教授说,“你爱上一个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发现他(她)不断发生着改变。直到有一天,你惊讶地发现那个人已经完全变化了,他(她)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但你仍然爱他(她),哪怕他(她)就只剩下那副模样还没有变,那身躯壳还没有换——你也仍然无怨无悔地爱着他(她)。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感情——因为我们是人,就具有人的局限性。”

兰教授说到这里,竟露出一副忧郁的神情,眼神也暗淡下来。

而那两个男生则更显忧伤——似乎教授的这段话,触碰到了他们心中的某一根弦。

“好了。”兰教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看我们的话题太过于沉重。今天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

“教授!”方格子男生着急起来,“您不跟我们讲第三个故事吗?”

“你们还想接着听下去?”

“是的,教授。我们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故事——而且,您不是也说,只要我们没被吓到,您就会继续讲吗?”高个子男生用迫切的眼神望着兰教授。

兰教授扬起一边的眉毛:“如果说前面两个故事没有让你们觉得恐怖,那么第三个故事就不一样了——你们可要考虑清楚,真的要听吗?”

“是的,教授。”他们肯定地说。

“那好吧。”兰教授的嘴角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我开始讲了——第三个故事《吠犬》。” mRZfgylWso0Ce2euzJlq5NCDUFw6nbtlvqpKcRCJuLPE3NIuo9Ijz8OuYWKv+f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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