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梅德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杯淡淡的清茶,面前摆着一本人物传记小说——写的是他最崇拜的凡·高。午后时光对他来说是如此慵懒和惬意。
一阵微风从窗外轻轻吹来,这实在是这个潮湿闷热的季节里最好的礼物。梅德扬了扬眉,感到自己的生活平静而美好。
作为一个自由画家,二十四岁的梅德拥有他所需要的一切——独立的创作空间、优越的生活条件和健硕的身体。当然,还有他最近才结识的那位漂亮女友。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状况更好?
梅德一边翻着凡·高的传记,一边想:自己现在这种生活状况,恐怕是一代大师都无法比拟的。
突然,音乐门铃在这个恬静的房间中响起。梅德下意识望了望门口,他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访。他走到门口,打开家门。
站在门口的男人几乎是在开门的同时就闯了进来,他快步走到梅德身边,然后将门关上。
梅德惊讶地望着这个满头大汗的人——自己以前的初中同学,现在的好朋友——市公安局的法医袁滨。
“你怎么了?”梅德问,“干吗这么慌慌张张的?”
袁滨中等身材,体格一般,穿着一套白色工作服。此时,他大汗淋漓,满脸通红,正瞪大眼睛望着梅德,嘴里不停喘着粗气,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紧张。
梅德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皱起眉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袁滨仍然不说话,他大张着嘴,突然全身抽搐,打了一个冷战。
梅德抓住他的手臂,将袁滨带到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冷水递到他手中,问:“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袁滨将水一饮而尽,然后紧紧盯着梅德的眼睛。
一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带,开口道:“昨天晚上,不……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我解剖了一具尸体。”
梅德歪头望着他,过了几秒钟,说:“这是你的工作,对吗?你就是做这个的。”
“这具尸体……”袁滨停了下来,呼吸又急促起来。
“怎么……死得很难看?”
袁滨摇着头说:“是一具溺水致死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梅德耸了耸肩:“那我就不懂了。”
又沉默了一分钟,袁滨缓缓抬起头来:“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件事吗?”
这句话一出,梅德像遭到电击一样,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吼道:“你提这件事干什么?你忘了吗?我们约好永远不提这件事的!已经过了十年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件事!”
袁滨也从沙发上站起来,直视着梅德:“你以为我愿意提吗?如果不是遇到了特殊情况,打死我也不会提这件事的!”
“我的天!你到底遇到了什么该死的特殊情况,需要你提起这件事?再说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别忘了,那件事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做的。”袁滨说,“你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承担。”
梅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将头扭到一边,眉头紧蹙。
“说吧,你遇到了什么事?和十年前那件事有什么关系?”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在我讲之前,你最好把那件事好好回忆一遍。我知道,你忘不了的。我们谁都忘不了。”袁滨说。
梅德将头缓缓靠在沙发靠背上,深吐一口气。思绪将他带到了十年前那一天……
那一年,梅德十四岁,袁滨也是。当然,还有李远和余晖。
当时他们都是南乡初中的一年级学生——南乡现在已经成了即将开发的新区。但在那个时候,只是一个靠近农村的普通乡镇。
那本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放暑假的第二天下午,几个男孩在学校附近的小山上玩“打土仗”游戏——他们把泥土捏成小团互相“开战”,玩得不亦乐乎。
半个多小时后,四个男孩子都累得气喘吁吁,一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看到对方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们乐得哈哈大笑。
歇了几分钟,李远说:“来,我们接着玩!”
梅德摇了摇头:“老玩一个游戏,没意思。”
“那我们干什么?你说怎么玩吧!”李远说。
梅德用手撑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好提议。
这个时候,袁滨突然直起身子,两眼放光:“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点子。”
“什么?”另外三个人一起问。
“你们记得上个星期的语文课上,单老师教我们的那个成语吗?”袁滨说。
“哪个成语?”梅德问。
“‘三人成虎’啊!就是有一个人对你讲街上有只老虎,你不相信;第二个人说,你也不信……”
“第三个人告诉我街上有老虎时,我就相信了。”梅德接着说了下去,“这个成语比喻的是一个谎言如果反复被某个人听到,那他就有可能把它当成真实的——可是,这个成语怎么了?”
“你们难道不想试试吗?如果一个谎言真的有三个以上的人在传播,是不是真的就会让人相信?”
梅德有些明白了,他也将身子坐直:“听起来有点意思,那我们怎么试——你是怎么想的?”
袁滨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成语是单老师讲的……那我们就在他身上来试吧!”
“怎么试?”李远和余晖也来了兴致。
袁滨向四周看了看,一眼望见了小山坡下面的水潭。他一拍腿:“有主意了!我们就去跟单老师说,我们班有个男生去水潭游泳,结果溺水了,看他会不会相信。”
“啊!跟老师开这么大的玩笑,过了点吧?”余晖有些担心。
“可我们是在试他教我们的成语是不是真的正确啊!”袁滨说,“再说单老师平时对我们都挺好,他不会怪我们的。事后跟他解释清楚就行了。”
“好!就这么办!”梅德兴奋得一跃而起,“太好玩了!”
“那我们先商量一下……”袁滨搭着另外三个人的肩膀,开始策划。
单文均老师是梅德班上的语文教师,是个才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小伙子,英俊、幽默又健谈。平时他和学生们就像朋友一样,常和大家一起打球、聊天,深得同学们喜爱。
放暑假后,单老师并没有马上回家,这几天仍然住在学校分给他的单身宿舍里。
“单老师……单老师!不好了!”李远和余晖跑到单老师的宿舍门口,猛烈地捶门。
十几秒钟后,单老师打开屋门。因为天热,他光着双脚,看到一脸惊恐的两个人后,连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单……单老师,钟林他……掉到水潭里了!”李远冲进屋内,大声嚷道。
“什么!”单老师大惊失色。
这时,袁滨和梅德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来,大叫:“出事了!钟林掉进水潭了!”
单老师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扔,在地上找自己的凉鞋,但只找到一只,另一只不知道哪儿去了。
“快!快带我去!”单老师顾不上找鞋,只穿了一只鞋就冲出了屋子,焦急地催促着梅德四人。
“就在山坡下的那个水潭里!”袁滨大叫道。
单老师根本来不及等他们,飞快地跑出校门,向小山坡奔去。袁滨得意地冲另外三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知道计划成功了。
“快,跟上去。告诉老师我们只是闹着玩的。”余晖说。
但这时单老师已经跑得没了影子,四个人赶紧追了上去。
等四人来到小山坡时,单老师已经朝山下的水潭跑去了。他对于钟林已经落水深信不疑。为了救人,他一边跑,一边脱掉了短袖、衬衣和凉鞋,只穿着一条短裤,眼看就要靠近水潭。
就在袁滨准备叫单老师停下,告诉他真相时,一件令他们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在离水潭还有几米时,单老师因为跑得太急,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翻滚到了水潭中。他在水里使劲扑腾,忽上忽下,不一会儿,竟沉了下去,水面只留下一连串水泡。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梅德四人几乎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他们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呆若木鸡。
大约五分钟后,水面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不再冒气泡,单老师也没有浮起来。
袁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颤抖:“天啊!我们闯祸了!单老师……他,他淹死了!”
李远和余晖彻底蒙了。梅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面。
又过了三四分钟,梅德惊恐地说:“单老师真的淹死了!一般人不可能在水里待这么久还活着!”
胆子最小的李远“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住嘴!”梅德大喝一声,再转过头,满脸大汗地望着袁滨,“奇怪,为什么单老师的尸体没浮上来?”
“这个水潭里有水草,你忘了吗?小时候我爸就跟我讲过了,叫我千万不要到这个水潭里游泳。单老师一定是被水草缠住了!”
“天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余晖慌了神。
梅德喘着粗气向四周环顾了一遍,然后迅速捡起单老师刚才脱下的衣服和凉鞋,压着声音说:“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四个人没命地跑上山坡,再跑到山另一边的小树林深处。这里很少有人来。
梅德仔细观察了周围,在确定没人后,他将单老师的衣服和凉鞋放下,抱了一把枯叶盖在上面,小声说:“你们哪个身上有火柴?”
“你想干什么?”袁滨问。
“当然是把这些东西烧掉!要快!我不敢确定这个地方一会儿会不会有人来。”
“你……你想,隐瞒这件事?”袁滨向后倒退了几步。
梅德向前一步,他紧紧盯着袁滨的眼睛:“你认为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我不知道。”袁滨使劲摇头,眼睛里充满了慌乱。
“听着,”梅德转过身对李远和余晖说,“我们现在必须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改变。”
李远和余晖不敢说话,拼命喘着气。
“毫无疑问,单老师已经死了,虽然是一场意外,但起因却是我们那个蠢主意!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了,我们不仅会被学校开除,还可能会被警察带走——我们的一生就完了!”梅德低着头说。
袁滨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淌下来:“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难道不会有人知道?”
梅德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住口。
“我们从开始回想一下,我们四个人赶到单老师的宿舍——那个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时,我们都看到了,只有单老师一个人在里面。
“然后,我们告诉他钟林落水的谎言,单老师立即冲向小山坡。我们就跟在后面,你们有没有注意,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
余晖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应该没人看见,我当时有意看了看四周。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多数人都待在家里。”
“好,接下来,单老师不慎跌入水中——一直到我们离开那个水潭。我也有意观察了,仍然没人看见。”
梅德停了下来,另外三个人望着他。
“你们懂了吗?只要我们四个人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单老师的死和我们有关系。”
“可是,我刚才就说了,单老师被发现失踪,是迟早的事。”袁滨说。
“你想想,有一个细节:单老师为了救人,在入水之前就脱掉了衣服——这样的话,当有人发现单老师溺水身亡的时候,或许会认为他是到水潭里游泳才淹死的,而不会想到和我们几个有关。”梅德说。
“那我们干吗还要烧掉单老师的衣服?放在水边让人发现不就行了吗?”余晖小声说。
“傻瓜!我们烧掉衣服是为了在短时间内不让人发现单老师已经淹死在水潭里了!这件事越晚让人发现,对我们越有利。”梅德说。
“……单老师以前对我们那么好,现在我们害死了他,还要这样做,我实在是觉得……”李远又要哭起来。
梅德没等他说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说:“那你就把这件事说出去吧,我们几个人一起坐牢!”
李远被吓傻了,他不停地发着抖。
沉默了几分钟,袁滨说:“就照梅德说的办,我们处理掉单老师的衣服,然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这件事!”
另外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分别点了下头。
“谁有火柴?”梅德再一次问。
几个人摸了摸裤兜,没有谁身上带着火柴。
梅德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李远,你刚才玩的那个放大镜碎片呢?把它给我。”
李远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现在正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可以用放大镜聚光,点燃枯树叶引火。
五分钟后,一团火焰在小树林深处燃起。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开来,几个人将周围的枯叶清理干净。不一会儿,单老师的衣服和凉鞋就化为了一团焦灰。
四个人挖了一个坑把烧剩的残渣埋了进去,再抱来一些树枝和枯叶撒在上面。布置好一切,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记住。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任何事。回家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别露出什么破绽。”梅德吩咐另外三个人。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了四人里的领导者。
袁滨、余晖和李远分别点头。之后,他们各自回了家。
到家之后,梅德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但他有意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大钟——如果他的推测没出错,单老师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七月十三日下午三点二十左右。
吃晚饭时,父母并没有发现梅德有什么异样,他们仍然在饭桌上谈笑风生。
晚饭后,梅德早早地回房间。躺在床上,他终于开始瑟瑟发抖——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都怪袁滨想出的那个该死的“实验游戏”!单老师竟然就因为这种无聊的玩笑断送了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太不值得了!可是,梅德忽然想起,当时是自己第一个支持袁滨这个计划的——现在,又能怪谁呢?
想到单老师平日的好,梅德流下泪来,他转过身,想拿书桌上的纸巾。
突然,他发现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梅德抬起头一看,竟然是单老师!对方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梅德吓得魂不附体,他大叫一声,几乎从床上翻滚下去。这个时候,他睁开眼睛,醒了。
原来,他进房后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梅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可是,下午发生的事却是完全真实的。梅德叹了口气,他想,要是整件事都是一场梦,那该多好啊。
他坐在床上发呆,过了几分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便下床找拖鞋,准备去倒杯水来喝。
突然,梅德的脸色惨白如纸,心也跟着狂跳起来,他想到一件事,一件被他完全忽略的事!
第二天早晨,梅德早早起了床,连早饭都没吃就径直跑到了袁滨家。
袁滨被梅德推醒,睡眼惺忪地问:“梅德,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快起床!有重要的事!”梅德催促道。
袁滨赶紧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梅德又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了李远家。
半小时后,四个人凑齐了。袁滨、李远和余晖不解地看着梅德,他们不明白梅德这么早把他们几个人聚集起来干什么。
“昨天的事,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梅德神情严肃地说。
“什么?”几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们昨天以为,即便是单老师的尸体被发现在水潭中,大家都可能会认为单老师是在水潭游泳时不慎溺水身亡的——但昨晚我突然想到,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袁滨急切地问。
“单老师当时听到我们说钟林落水了,立刻丢下了手中的钢笔;他当时正在写的一个本子也根本没来得及合上;他甚至只穿了一只凉鞋就跑了出去。你们想想,哪个去游泳的人会慌得连笔都不盖上、本子也不合上,鞋只穿一只就走了?”
袁滨的脸色变白了:“你是说……”
“单老师的尸体被发现后,肯定会有人到他宿舍去。只要发现了这些迹象,不要说警察,就是普通人也会立刻发现——单老师根本不是自己去游泳而淹死的。这里面必有隐情!”
“而只要一调查起来……就有可能查到我们头上。因为这附近只有我们几个人和他最熟,那天我们又到学校去过……”余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警方当然会把我们几个作为重点对象来调查。”梅德说,“想一想,我们四个人中只要有一个露出了一点破绽……”
“天啊!那我们就完了!”余晖一把抱住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袁滨也完全慌了神。
“别慌!”梅德用手势示意他们冷静下来,“我们现在还来得及补救!”
“难道,你想……”余晖有些猜到梅德的想法了。
“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有再次到单老师家去,将那几件东西处理妥当。”梅德说。
“什么?还要去那里?”李远面有难色。
“怎么,你怕了?胆小鬼!”梅德瞪了他一眼,“现在大白天的,你怕什么!我们可有四个人呢!”
袁滨咬咬牙:“就照梅德说的办,一不做二不休!”
几个人悄悄摸到学校,这个时候的校园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单老师所住的单身宿舍是一连串普通平房中的一间,门关着,窗子却打开着一扇。
“快,翻进去!”梅德小声说。
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四个男孩就翻到了单老师的宿舍里。他们定眼看了看这间小屋: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和几个箱子,实在是简单极了。
梅德注意到那张书桌——和昨天单老师临走时一样。一个软面笔记本翻开在桌上,它旁边是那支没盖上盖的钢笔。
“你去把那个本子合上,再把钢笔盖上笔帽。”梅德对袁滨说。然后转身望着余晖和李远:“我们找那只剩下的凉鞋。”
几个人分头行动。袁滨走近那张书桌,一眼就看到了钢笔帽,将它盖在钢笔上。
随后,袁滨要把那个笔记本合上。在他准备合上本子的一刹那,无意间瞥了一眼本子上写的内容。
十几秒后,袁滨猛地大叫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
梅德和余晖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问:“你怎么了?”
“那……那个本子……”袁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受到了极度惊吓。他全身猛抖着,手指向桌上的笔记本,嘴唇上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梅德和余晖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俩一起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捧起那个本子。
翻开的本子上写着一段话,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单老师的笔迹:“你们四个人骗了我,害死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中的第一个会死于……你们中的第二个会死于……”
只看到开头几句话,梅德和余晖就“啊”地大叫一声,全身一阵发冷,汗毛直立,身子自然向后倒退几步,本子掉落在地。
李远上前捡起本子,看了两句话后,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几乎要昏厥过去。接下来的几分钟,房间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终于,余晖受不了了,他大叫道:“我们遭报应了!单老师的鬼魂回来了,它要杀死我们!”
梅德走上前一把捂住余晖的嘴,对另外两个人说:“赶快拿上单老师那只鞋,还有这个本子,我们马上离开!”
袁滨壮着胆,一只手捡起那个本子,另一只手提起剩下那只凉鞋,站起身来。李远赶快打开门,四个人仓皇逃出这间宿舍。四人一口气又跑到昨天的小树林深处,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刻,袁滨第一个开口:“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单老师的鬼魂……”他停了下来,不敢继续往下说。
梅德这个时候略微恢复了冷静,他说:“会不会是单老师昨天根本就没死,后来又游了上来……”
“这怎么可能?我们昨天明明亲眼看到单老师沉到水里,七八分钟都没上来,这……这种情况下人还能再活着游上来?”余晖感到这件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越了他的常识。
“不,这绝对不可能。”袁滨说,“再说了,要是单老师活着上来了,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们?”
“那……这么说来,岂不真的就是……”
“够了!别说了!”李远大叫道,“我受不了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警察!”
听到这句话,梅德猛地转过头,一把揪住李远的衣领:“你疯了?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
“那我们就这样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吗?再说你刚才也看了那个本子,单老师的鬼魂不会放过我们的!”李远一反平常的怯懦,冲着梅德大吼道。
梅德慢慢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垂下头来,一言不发。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几个人都表情呆滞地站着。
最后,袁滨打破了僵局:“你们看,这件事这样办好不好?”
另外三个人抬起头望着他。
“单老师已经死了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早晚会被人发现……到那个时候,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单老师是自己游泳溺水身亡的,我们就不必主动说出实情;而如果警察调查到了我们几个头上,我们就不再隐瞒,把真实情况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由天意来决定?”余晖问。
袁滨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梅德想了想:“好,就这么办!现在我们就静观其变,听天由命吧。目前要做的,是处理掉这些东西。”他指着地上的笔记本和凉鞋。
这一次,梅德带了打火机,他们又如法炮制地烧掉了这两件证物。随后,四个人分别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有再见面。每个人都在家里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直到三天后,事情才有了新的发展。
第一个发现单老师失踪的人,是学校食堂的卢师傅。
本来现在放了暑假,食堂已停止开伙,但因为单老师平时和卢师傅关系不错,所以卢师傅专门答应他——在单老师延迟回家的这几天里,食堂小炒部依然开放。
但是一连几天,单老师都根本没去过食堂。卢师傅感到好奇——他这几天都是吃的什么?
终于,五天后,卢师傅忍不住来到了单老师的单身宿舍。他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敲门,没有反应。卢师傅趴在窗前往里看——里面根本没有人。
单老师没打个招呼,就不辞而别了?这是卢师傅的第一反应。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单老师的衣服还晾在窗台上,他的两个行李箱也一动不动地放在原处。
卢师傅仔细一斟酌,感觉有点不对劲。他赶紧问了学校附近的几户人家——才发现这几天都没人看见过单老师。卢师傅的直觉告诉他,单老师出事了。他立即通知了当地派出所。
警察赶到单老师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派出所所长派人在南乡四处寻找、打听单老师的踪迹。但是找了一天,根本没能找到单老师。打电话到他老家,家里人说单老师根本没回去。
单老师失踪的消息在南乡迅速传开了,好心的村民纷纷自发组织起来寻找单老师——包括梅德四人的父母。大家几乎把南乡搜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单老师。他们感到奇怪——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傍晚时,一个村民找到派出所所长,略带犹豫地说:“学校附近有个水潭,单老师他该不会是……”
所长皱起眉头想了想,说:“立即组织人在水潭里打捞!”
几个小时后,村里几个壮劳力主动找了一个大渔网,试着在水潭里进行打捞,他们不确定是否真能捞到单老师的尸体。
但梅德和袁滨四人心里非常清楚,这次打捞会是什么结果。他们和其他几十个围观的村民一起站在水潭边观望这次打捞行动——他们必须要知道,警察在捞上单老师的尸体后,会怎样定案。
当时是晚上八点过,大家打着火把向水里撒着网。梅德和袁滨在摇晃的火光中对视了一眼,他们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两个人的心都在狂乱地跳动着。
打捞工作进行了约一个小时,渔网网上来的只有玻璃瓶子、大把的水草和一些垃圾。没有找到单老师的尸体。
“行了,收工吧。”所长说,“这潭里不可能有人了。”
村民们松了口气,看来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单老师只是失踪罢了。大家开始猜测,也许单老师只是到外地去办什么事去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已。村民们一边讨论着,一边散去了。警察也回到了派出所,这件事暂时被定性为失踪案。
留在水潭边的,只有目瞪口呆的梅德四人。他们四人互相对望,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疑惑——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四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在路上,袁滨突然停住脚步。
“梅德、余晖、李远,我……我害怕极了……”他的声音在发着抖,“为什么单老师的尸体不在水潭里?它……它跑哪儿去了?”
“是啊……如果是条河或者江,还有可能是冲到下游去了……可这……这可是个水潭啊!是一潭死水!”余晖也是不寒而栗。
梅德也开始感到头晕目眩起来:“也许,单老师真的没死?”
“可是,我们明明亲眼看见他……”
“好了!”梅德突然大喝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说了!”
几个人一起望着他。
“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再去管单老师是死是活。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单老师不是我们害死的,他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潭里去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可事实上……”李远想说什么。
“听着!”梅德恶狠狠地望着他,“我们是无意的!那只是一个意外!你懂了吗?”
“是的,那只是一个意外。”袁滨附和道。
“确实是个意外,不是我们的错。”余晖也望着李远。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管这件事,反正警察都已经把这个案子定为一起失踪案。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我们就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的真相。”梅德说。
“我赞成。”袁滨说。
“我也没意见。”余晖说。
他们一起望向李远。
“好吧……那我也……同意。”李远无可奈何地说。
“那好,我们四人就此约好:从此以后,谁也不能再提起这件事,永远不能提起!当然,更不能泄露这个我们一起守护的秘密!”梅德说。
几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一齐点头。随后,他们将右手叠在一起……
此后,这件事就和他们想的一样,被定性为成百上千个普通失踪案中的一起。警察根本没对这个结果起任何疑心。
梅德等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了这起他们闯下的大祸。初中毕业后,他们到县里的高中上学。离开南乡,他们更摆脱了心理上的阴影,过着风平浪静的普通生活。
这一晃,就过了十年。
梅德眉头紧锁,他慢慢睁开眼睛。
“你都想起来了吗?”身边的袁滨问。
梅德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十年了,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但刚才,我又全想起来了。”他突然转过头,直视着袁滨,“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我们当初明明约好永不提起的!”
袁滨望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
梅德想了想,说:“七月十四号。”
袁滨盯着他,没有说话。
梅德愣了几秒,忽然深吸一口气:“天哪……”
“你想起来了吗?我就知道,其实你也和我一样,永远忘不了那个日子。”
梅德想了想:“可是,我记得出事那天,也就是单老师死那天是七月十三号。”
“没错,就是七月十三号。”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记得我刚才跟你说,我昨天晚上解剖了一具溺水的尸体吗?”
梅德下意识将身子向后仰了一下,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难道……你是说……”
“听我说,今天凌晨四点,公安局的同事打电话到我家来,说发现了一具溺水尸体,叫我马上赶过去做死亡鉴定……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我在工作期间处理过无数具溺水尸体。于是,我像往常一样解剖了这具尸体。”袁滨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结果,我鉴定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就是几个小时前,准确地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左右,于是,我提起笔准备在鉴定单上写出死亡时间。突然,我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一样,整个人定了下来。我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七月十三号,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立即给送尸体过来的同事打了个电话,问他这具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结果——”
他停下来,睁大眼睛望着梅德。
“该不会是……”梅德紧张地猜测。
“正是在南乡那个水潭里发现的!”
梅德张大了嘴,他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同事还告诉了我更多的事情:这具尸体是在凌晨两点,被一个喝醉了的酒鬼发现的。那个人本来想借潭里的水洗把脸,没想到在水潭里看到一具漂浮的尸体!那酒鬼被吓了个半死,立刻打电话报警……警察赶来后,打捞起尸体——他们发现,这具溺水男尸的脸部被石块划烂了,大概是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划伤的。”
“那具尸体……”
“等等,听我说完。重点是下面的内容。警局的同事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些重要信息:这具尸体在经过警方的调查后,发现根本不是南乡本地人。一个外地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淹死在异乡?警察开始觉得,这极有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溺水案,而是一起谋杀案!”
“你不是鉴定了尸体吗?那个人到底是不是……”
“你想问,是不是单老师?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可我们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单老师在十年前就死了,就算找到的是他的尸体,恐怕也只剩一副骨架了。”
“假设单老师当时没死的话——”
“行了,梅德,别骗自己。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你有没有认出来那具尸体是谁?”
袁滨摇了摇头:“脸被泡涨了,再加上又被石头划烂,认不出是谁——但我能肯定不是单老师。”
梅德沉思了一会儿:“这么说,这件案子和十年前的事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凑巧是一样的日期而已?”
袁滨一下惊呼起来:“梅德!你想不出来吗?你没意识到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梅德望着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麻木起来。
“你知道吗?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案件会在警方整理档案的时候放在一起。想想看——当警察发现十年前的失踪案件和十年后的谋杀案发生在同样的日期,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警察有可能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做的?”梅德有些懂了。
“完全正确!本来十年前那件事已经被定性为一起普通失踪案,都快被警方遗忘了。但现在发生了这件事后,警察就有可能会认为——十年前的案子也许和这个案子是同一性质的,都是谋杀案!而且他们还有可能展开丰富的联想,认为在南乡隐藏着一个惯犯,‘七月十三’这个日子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梅德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了,只要警察一展开调查,就有可能查出当时和单老师关系最密切的,就是我们四个人……”
“如果真的查到我们头上,想想看,我们四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露出了破绽,或者是警察用测谎仪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梅德眉头紧蹙,一头倒在沙发靠背上:“十年了……竟然还没有结束。”他猛地用拳头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该死的!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七月十三号这一天!”
这时候,袁滨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梅德。
“梅德,我不明白。”他说,“到底是你急昏了头,还是你真的没以前那么聪明了?”
“什么意思?”
“这件案子是由我们局来处理的,又是由我来做尸检和鉴定——说得再清楚点吧,他的死亡时间掌握在我手里。”袁滨低声说。
“什么,你想……篡改他的死亡时间?”梅德大吃一惊,“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如果被人查出来了……”
袁滨摆了摆手:“我清楚我们局里的规定,一个法医鉴定出结果后,没有理由再让另一个法医来做第二次鉴定。况且那具尸体又不可能永远停在医院里,让人去反复检查。再过两三天如果还没找到死者家属的话,那具尸体就会被送去火葬场——人一烧,就再也死无对证了。”
梅德想了想,说:“你具体想怎么做?”
“他真正的死亡时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而我在尸检报告中写的是七月十四号凌晨十二点半。也就是说,将他的死亡时间往后推迟了两个半小时,避开了‘七月十三’这个日子。”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这么做了?”
袁滨耸耸肩:“你该不会认为一个尸检报告还要等几天后才交吧?”
梅德垂下头,若有所思:“就算你这么做,也不过是把他的死亡时间向后延了一天而已,真的能避开怀疑吗?”
“只差一天,但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袁滨说,他叹了一口气,“再说,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有没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梅德望着他:“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爱相信天意。”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梅德打破沉默,“我们当时都是孩子,而且这又确实是个意外——即使这个案子被查出来是我们造成的又怎么样?我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
袁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事实上,如果当年发生这件事之后,我们马上报警,主动承担错误,的确是不用负任何刑事责任的。但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
“如果警察现在调查出十年前的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造成的,他们会怎么想?如果这件事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是一个意外,那为什么当时我们几个人要隐藏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会是警察的第一个想法。到时候我们怎么解释得清楚?”
“你害怕警察会认为我们几个蓄意谋杀了单老师?这怎么可能,我们没有作案动机!”
“问题是过了这么多年,天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不见得会相信我们说的话。而且,你有没有考虑过。”袁滨接着说,“就算我们不用负刑事责任,可一旦这件事的真实情况被曝光。我们身边的亲人、朋友会怎么看我们——‘这几个人当年因为一个无聊的玩笑害死了自己的老师,居然还不敢站出来说出真相,让自己的老师含冤而死!’我们会永远受到舆论和道德的谴责!”
梅德用手托住额头,慢慢吁出一口气。
“梅德,我们一开始就错了,现在只有错到底。”袁滨站起来,“没有别的选择。”
梅德抬起头望他:“你要走了?”
袁滨点点头:“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同时,也为了向你倾诉一下。你知道,我无法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
梅德也站起来:“你篡改死亡时间这件事,我始终有些担心。你觉得真能成功吗?”
“我已经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袁滨顿了一下,“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希望如此。”
袁滨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梅德说:“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会立即通知你。”
接着,他打开门,走到街上,消失了。
四天后的一个下午,梅德待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完成一幅油画,看着画面上的一块块红色、黑色、黄色。梅德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一连几天,梅德都生活在忐忑不安中——他突然发现,这种寝食难安的感觉和十年前的这几天几乎完全一样。
他放下调色板和画笔,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
梅德坐到沙发上,把啤酒倒在一个玻璃杯中,呷了一口,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突然,玻璃杯发出一丝细小的声音,随即“嚓”的一声裂成两半,啤酒从茶几淌到地板上。
梅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裂成两半的玻璃杯。一瞬间,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梅德快步走到电话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袁滨打来的。
“喂,袁滨?那件事情怎么样了?没被人察觉吧?”梅德接起电话,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袁滨爽朗的笑声:“梅德,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件事比我们预料的要顺利多了!”
“哦?你是说,没有人怀疑你在尸检报告中做了手脚?”
“是的,他们很信任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昨天下午,那具尸体就已经送去火化了,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发现我在死亡时间上作了假。”
“这么说,那具尸体一直没有人来认领?”
“警方在周围的城镇发布了认领尸体的公告,但没有任何人前来。警方不能一直等下去,只有将其火化了。”
“那警察有没有调查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一起谋杀案?”
“嗯……怎么说呢,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这具尸体身上,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再加上这么多天了,既没人来认领,也没人来报案,所以警察极有可能不会再持续调查下去了。”
梅德松了一口气:“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袁滨愣了一下:“怎么,我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太高兴?”
“我……啊,不……”
“到底怎么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梅德的目光集中到了那个碎裂的玻璃杯上,他想了一会儿,说:“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也许……并没有结束。”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对不起,也许是我想多了,大概……”
“不,梅德。”袁滨说,“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没说出来。但我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感觉。”
接下来,又是半分钟的沉默。
“我老是在想,几天前的那件溺水案,真的只是一次巧合吗?或者是……在向我们暗示什么?”梅德说。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不,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真把它当成是一次巧合,我们也未必太自欺欺人了。”
“梅德,其实我早就想说——也许,我们应该找到余晖和李远,听听他们的意见。毕竟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经历的,现在也应该一起商量商量。”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从高中毕业后,他们俩就完全和我们失去了联系,现在还能找到他们吗?”
“只要我们想找到他们,并不难。”袁滨说,“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我去想办法联系他们。”
“好的,你一有他们的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我会的,再见。”
“再见。”
两天后,袁滨再次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找到他们了吗?”梅德问。
“余晖找到了,他就住在离我们这儿不远的C市,具体地址我也问清楚了,坐车的话只要四个多小时就能到。而且,我还问到了他的手机号码。”
“你打了吗?”
“打过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换了号码。我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我想,我们只能亲自到他家去找他了,希望他没搬家。”
“那李远呢?”
“李远就有些奇怪了,我打电话问了以前的同学、老师,竟没有一个人和他有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梅德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先去找余晖吧,也许他知道李远的下落呢。”
“好,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行,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那好,我现在马上去向单位请年休假,我们一会儿就去C市。”
“你办妥当后,就直接去北门车站。我们两小时后在那儿碰头,行吗?”
“行,再见。”袁滨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梅德准时在车站见到了袁滨。两人登上去C市的汽车。
坐在宽敞、舒适的空调车内,梅德和袁滨透过车窗看沿途的风光——这是一条比较陌生的道路,他们两人都很少去C市。
汽车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下车后,梅德和袁滨来到车站附近一家西式快餐店。坐下后,梅德看了看表,对侍者说:“我们在这里只能待二十五分钟。要两瓶汽酒、牛排套餐、肉汤和烤土豆。”
侍者急忙离开了。
梅德和袁滨沉默着,碰了碰酒杯。袁滨一边吃着,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余晖住在江阳路英苑小区。不知道离这里远不远?”
梅德耸了耸肩:“吃完饭再说吧。”
走出饭店,袁滨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问道:“去江阳路英苑小区需要坐多久的车?”
“大约二十分钟。”司机回答。
袁滨回过头望了梅德一眼,两人坐上计程车。接近八点的时候,梅德两人站在了英苑小区第三栋楼前面。
袁滨再次看了看那张纸,说:“余晖住在八楼,我们上去吧。”
到了802号房门口,袁滨按门上的门铃。十几秒钟后,门慢慢地打开了45度,一位年轻的女士站在门口略带疑惑地望着梅德和袁滨。
“请问你们找谁?”她问道。
“这里是余晖家吗?”袁滨问。
她点点头:“是的,我是他妻子郑婕,你们是……”
“我们是余晖的老同学,我叫袁滨,他叫梅德。余晖看见我们一准儿就认出来了。”袁滨笑着说。
“哦,请进来坐吧。”郑婕微笑着打开家门,将客人迎进屋。
郑婕为他们泡了两杯清茶,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到了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梅德开始打量面前这位年轻女性:郑婕身材苗条,目光沉静,穿着一身高档的浅灰色轻质丝绸套裙,显露出她身上的线条。一条白色的方形纱巾随意系在颈上,显示出她高雅的品位。梅德暗自惊叹,余晖竟然能找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妻子。
“真不凑巧。”郑婕带着遗憾的口吻说,“余晖现在没在家。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要紧的事。”袁滨说,“就是老同学好久没见面了,想一起聚聚。”
“余晖上哪儿去了?”梅德问。
“他昨天下午就离开家了,说是要去厂里处理点事情,结果晚上就没回来。我也没太在意,因为他留在厂里彻夜加班是常有的事——你看,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厂里?”梅德问,“什么厂?”
“是他自己开的一个生产医疗器械的小厂。厂里的工人有时出点差错,当厂长的他总是亲自去处理。”
梅德看了看表:“他都二十几个小时没回家了,你不打电话跟他联系一下?”
说到这里,郑婕皱了皱眉:“说起来,还真有些奇怪,我给他打了两次电话,他都没接。本来我想,是不是他太忙了,来不及接电话……但是,总不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没空回我一个电话吧?”
“对了,我也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也是没接。我还以为他换手机号了呢。”袁滨说。
听到袁滨这样说,郑婕有些着急起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任何人打的电话都不接?”
“他以前忙起来也这样吗?”梅德问。
“不,他从不这样。就算他当时忙得接不了电话,过一会儿也会打过来的。”
“那就有些奇怪了。”梅德说,他回过头,和袁滨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个厂离你们家远吗?”袁滨问。
“不远,步行只要十分钟就到了。”
“要不,”梅德说,“我们一起去厂里看看?”
郑婕像是找到了救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梅德站起来:“现在就走!”
十多分钟后,三个人来到了这座建立在市郊的小厂。这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厂内看起来空无一人。
郑婕走到门卫室,敲了敲窗子,一个正在看电视的老头转过头,看见是郑婕,立刻走了过来。
“老何,厂长呢?在不在里面?”郑婕问。
“啊,厂长……他昨天下午来过,今天没来啊。”
“什么?他今天没来?”郑婕有些慌了,“你是说,他昨天就离开这里了?”
“嗯……我没有亲眼看见他离开。”老何有些尴尬地说,“但我想,他总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夜吧?”
“他以前不是偶尔会在办公室过夜吗?”
“那是厂里加夜班的时候,但昨天没有加班啊。”
郑婕愣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他……他去哪儿了……”
梅德和袁滨对视了一眼,分别皱了皱眉。梅德走上前对郑婕说:“反正我们都来了,就到他办公室看看吧,说不定他就在里面呢。”
郑婕咬着嘴唇,机械地点了点头。
厂长办公室在二楼拐角处,三个人很快就到了门口。郑婕看见房门紧闭,里面又是漆黑一片,摇了摇头:“他不在里面。”
袁滨不死心地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
“你们能相信吗?他以前从没这么做过——从来没有不告诉我他的任何行踪就消失一两天!”郑婕焦急地说。
“再打他的手机试试。”袁滨提醒道。
郑婕赶快从皮包里掏出手机,拨打余晖的号码。
突然,一阵轻微的手机铃声从他们附近响起,几个人同时一怔。
“这是……余晖的手机铃声!”郑婕大叫一声,然后立即转过身。
她呆住了——这个忽隐忽现的铃声是从厂长办公室里发出来的。
“余晖!难道他在里面?可他为什么不开门?”郑婕困惑地说。
一瞬间,梅德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先是一愣,然后扭头对着袁滨喊道:“余晖出事了!”
袁滨似乎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把门撞开!”梅德冲到门口,对着袁滨大喊。
袁滨愣了一秒,然后迅速冲到门口。两人用尽全身力气一起向那道木门撞去。
经过几次剧烈的撞击,房门终于在一声巨响中被撞开了。梅德和袁滨收不住余力,一起摔倒在房间里。
梅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刚一抬头,面前的景象几乎令他心胆俱裂——
房间的横梁上,悬挂着一具男人的尸体,双眼翻白,舌头伸出口腔——早已死去多时了。
袁滨“啊”地大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
郑婕从屋外冲进来,她看到余晖悬挂的尸体,几乎连惊叫都来不及,就昏死了过去。
梅德赶紧扶起她,冲着吓傻了的袁滨大叫:“快打电话报警……还有,打急救电话!”
郑婕坐在公安局的会客厅里,瑟瑟发抖,泣不成声。梅德和袁滨坐在她旁边。
“余晖长时间没回家,手机也不接。所以,你们去他办公室找他,发现了他的尸体,对吗?”韦警官一边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一边抬起头问。
“是的,情况就是这样。”梅德说。
“郑女士,”韦警官转过头,“经过我们的法医检验,余晖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死的。我想知道的是,你丈夫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扰,或是烦心的事。”
郑婕仍在啜泣,她拼命摇着头:“我想不出会有什么困扰能令他走上绝路。”
“他的那家厂,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用纸巾拭干脸上的泪,抬起头问:“你指什么?”
“我是说,是否存在一些经济方面的隐患?”
她断然摇头:“我丈夫把厂经营得很好,生意越做越大。不可能存在你说的问题。”
韦警官注视着她:“那我就想不通了,你丈夫根本就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你们调查清楚了吗?他真的是自杀?”郑婕问。
韦警官耸了耸肩膀:“目前还没有下定论。但从现场来看,余晖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争斗的迹象,我们也没有在他办公室里发现可疑或特别的指纹。再加上我们的法医刚才告诉我——余晖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体内也没有药物、酒精之类的麻醉物品。所以,我们认为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然,这只是目前的初步判断。”韦警官说,“我们会继续调查一段时间,再作定论。”
“自杀……”郑婕茫然地摇着头,泪水涌了出来,“可是,余晖他为什么要自杀?”
“你说他是昨天下午离开家去工厂的,他有没有说他去厂里干什么?”
“他跟我说他去厂里加班,可我刚才问了门卫老何,他告诉我,这两天厂里根本就没有加班。”
“这么说,他骗了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韦警官皱起眉头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郑婕望着韦警官,“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晖在离开家之前,难道一点异常都没有?”韦警官问。
“我想……没有,我看不出来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停顿了一下,郑婕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
“什么?”韦警官扬起眉。
“四天前,他说要去拜访以前的一位朋友,回来之后……嗯,实际上,就是前天,他好像得了一场大病,全身乏力、出汗,而且还自言自语地说一些胡话……我叫他去医院看一下,他却说不用——当时我就感到有些纳闷,他怎么会这样?”
“说胡话?他说了些什么?”韦警官向前探了探身子。
“我想想……”郑婕回忆了一会儿,“他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所以我认为他是在说胡话。”
“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记得,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满头大汗、神情紧张,说什么‘我是第二个……我会成为第二个……’他就这样一直小声重复着这几句话。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根本不理我。”
听到这里,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梅德和袁滨感到后背一凉,两人几乎同时颤抖了一下。他们俩对视一眼,不敢说话,眼里却是惊恐万状。
但韦警官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继续问郑婕:“你一点也不明白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点也不明白。”她回答。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了哪里?拜访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不,我完全不知道。我总是不愿意把他管得太细,让他喘不过气,没有一点个人空间。”郑婕说,她又问道,“警官,你觉得这件事和他自杀有关系,是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会想办法弄清楚的。”韦警官说,“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也许最近几天,我还会请几位来局里协助调查。我想,目前你们要做的是先为余晖办理后事。”
他站起来,做了个手势,示意梅德、袁滨和郑婕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梅德和袁滨帮着郑婕一起办理余晖的丧事。余晖自杀这件事,在当地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整个城市风言风语。郑婕认为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丧事办得相当简单,只有一些至亲好友前来吊唁。余晖的后事在三天后彻底处理完毕。
梅德和袁滨觉得没有理由再留在C市了,他们准备向郑婕告辞离开。
从公墓回来的路上,梅德说:“我们该走了。”
郑婕抬起头望向他。
“余晖……这件事,我和袁滨都感到非常遗憾。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请你节哀顺变。”
郑婕的目光望向前方,似乎在沉思之中。
“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话……”
“不,”郑婕转脸看着梅德,“我想和你们谈谈。”
“谈谈……当然,可是……”
“你们现在可以去我家坐一会儿吗?”
梅德和袁滨对视了一眼,说:“好吧。”
再次坐在余晖家的客厅里,梅德竟然隐隐感到有些不安。郑婕还是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梅德和袁滨。
“我觉得你们应该跟我说实话。”她突然说。
“什么?”梅德有些不明白。
“我认为,你们很明显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梅德抬起脸,疑惑地看着郑婕,像是在注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指什么?”梅德小心地问。
郑婕看着他,突然正色道:“你们俩说是来看看老朋友,可是早不来,迟不来,刚刚一来我丈夫就死了——你们真以为我有这么傻,会以为这是一种巧合?”
梅德吓了一跳:“你认为余晖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那是绝不可能的!我们来之前,绝对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袁滨急忙解释。
郑婕用审视的目光迅速扫了他们一眼:“那你们怎么解释这两件事——第一,在我丈夫办公室门口,刚刚听到里面传来手机铃声,梅德就大叫一声‘余晖出事了’。我当时就感到奇怪,为什么你不认为那有可能只是他把手机掉在里面而已呢?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有预感他会出事?
“第二,事发当天晚上,我们在公安局。我一提到余晖说的那句话,也就是‘我是第二个……’这句话时,你们俩就同时打了个冷战,然后神情紧张。当时警察没看到,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点,你们又怎么解释?”
面对郑婕尖锐的问话,梅德显得局促起来:“其实,那天晚上,我只是猜他……可能出事了;在公安局里,我也只是凑巧……嗯,我是说……”
“听着,”郑婕打断他的话,“刚才我跟你们说的这番话,完全可以不说给你们听,而是告诉警察。你们不觉得吗?”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袁滨问。
“因为通过这几天和你们的接触让我相信,你们不会是杀害我丈夫的凶手——你们只是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已。所以我才坦诚地告诉你们,想让你们亲口告诉我实情。”
“你用‘杀害’这个字眼,难道你认为余晖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梅德说。
“我早就跟警察说了,我不认为我丈夫有什么烦恼或困扰能致使他走上轻生这条路。所以我认定这件事必有蹊跷——而你们,绝对是知道什么隐情的。”
梅德和袁滨紧锁着眉头,没有吭声。
“怎么,到了现在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我……有些事情,我们恐怕不能说出来……”袁滨一脸的无奈。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隐瞒了什么秘密!”郑婕厉声道,“好吧,如果你们坚持不说的话,我只有让警察来问你们了!”
“不!我们……”袁滨望了一眼梅德,轻声说,“我们可以告诉你。”
梅德瞪着他,双唇紧闭。
“行了,梅德。”袁滨的语气带有一丝哭腔,“我们四个人守了十年的这个秘密,看来是守不住了。余晖都死了!我们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下一个死的人就会是我们!”
梅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吧!把事情从头开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袁滨用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十年前一直讲到现在——终于将整件事情完整地和盘托出。郑婕从始至终一直认真地听,表情极其复杂。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袁滨讲完了。
郑婕怀疑地摇着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说的……全是实话?”
“千真万确。”
“可是……你们要我怎么相信这个荒诞的故事?难道你要我相信,是单老师的鬼魂杀死了余晖?”
说到这里,郑婕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我不知道!我们也很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袁滨大声说,“为什么单老师明明死了,他还能在笔记本上对我们下诅咒?而且,这次七月十三号溺水而死的那个人又是谁?一切为什么会这么巧?”
“还有单老师的尸体究竟到哪儿去了?”梅德补充道。
“天啊……真是太可怕了!竟然有这种事……余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郑婕惊恐地说,“那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这件事简直是离奇、诡异到了极点!我们完全处在一团迷雾中。”袁滨说。
“但现在,我却觉得有了一点线索。”这个时候,梅德开了口。
“什么?”袁滨不解地望着他。
“余晖出事那天下午,他不停地念叨着‘我是第二个……’这句话?”梅德问郑婕。
郑婕点了点头。梅德紧闭着嘴,做出深思的样子。
他突然转过脸,望着袁滨:“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被我们烧掉的那个笔记本里,分别写的我们四个人会怎么死?”
袁滨被吓了一跳:“别开玩笑!我当时只是晃了那么两眼,就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认真看?再说都过了十年,就算是看清楚了也早就忘了!”
“你仔细想想!能记起来一点也好!”
“你不是也看了吗?梅德,你记得吗?”
梅德咬紧嘴唇,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说:“我……隐约记得一些,但是,我不能肯定。”
“你记起了什么?梅德!”袁滨焦急地问。
“是的,我有些想起来了。当时那个本子上,好像有一句话就是‘你们中的第二个,会被吊死!’”梅德抬起头说,他的脸色苍白。
听到这句话,袁滨又开始全身战栗起来,他大口喘着气,几乎是在惊叫:“天啊!那个本子里的诅咒真的应验了!是鬼魂……单老师的阴魂不会放过我们的!”
“等等,你先冷静下来!”梅德用手势示意袁滨安静,“这里面有些问题,难道你没发现吗?”
“是什么?”袁滨和郑婕一起问。
“如果是单老师的鬼魂来找余晖报仇的话,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余晖怎么会提前一两天知道,并且表现出强烈的惶恐不安?”
袁滨疑惑地看着梅德。
“还有一点更关键的。”梅德接着说,“当时我们四个人身上又没有标序号,余晖怎么能如此肯定地知道,他就是‘第二个’要遇害的人?”
袁滨木讷地摇着头,陷入沉思之中。
“也许……嗯,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关系……”郑婕欲言又止。
“什么?”梅德问。
“你们记得吗?我说过,余晖表现出这种怪异举止是从他去拜访完一个朋友后开始的……我不能肯定这有没有关系。”郑婕说。
“拜访完一个朋友……”梅德和袁滨同时重复这句话,然后抬起头,眼神碰到一起。
“天啊,梅德!你想起来了吗!”
“是的……”
“李远!”两个人一起叫出声来。
梅德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我们怎么这么迟钝!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余晖去拜访的那位朋友完全可能就是李远!”
“李远,就是你们四个人中的……”
梅德冲郑婕点点头:“他也是当时参与这件事的人之一。我们以前也试着找过他,但根本找不到,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和所有人都没了往来。没想到,他竟然和余晖保持着联系。”
郑婕想了想:“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听余晖提起过这个人。”
“这不奇怪。”梅德说,“余晖也和我们一样,不希望这个秘密曝光,所以他自然不希望你接触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可我还是不明白——余晖找到了李远,难道李远告诉了他些什么?或者是,他们俩发现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余晖预感到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受害者?”袁滨说。
“等一下。”梅德突然说,“你的话是矛盾的。”
“什么?”
“你说‘余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遇害者’。可是,你没发现吗?我们一共四个人,我、你和李远都还活着,余晖怎么可能是‘第二个’遇害者,应该是第一个……”
梅德说到这里,看到袁滨张大着嘴巴望着自己,停了下来。过了几秒钟,他也似乎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惊。
“天啊,袁滨,难道你觉得……”
袁滨注视着他:“没有人告诉我们,李远还活着。事实上,我们正好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难道说,李远……李远他,是第一个遇害者?”梅德感到头晕目眩。
“等等,我有些懂了。”袁滨惊呼道,“我们来做一个假设:余晖去拜访李远,结果发现李远已经死了,而且是按照当时那个本子所诅咒的方式死的——他当然会害怕,从而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遇害者——现在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真的这么快就成了牺牲者。”梅德说,“可问题是,李远真的如我们推断的那样——是按照本子所诅咒的方式死的吗?”
“你记起来了吗?梅德,那个本子所写的第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我有些……”梅德感到思维混乱起来,他用手按着额头,“让我想想……”
沉默了几分钟,梅德慢慢抬起头来:“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
“写的是什么?”袁滨紧张起来。
“好像是‘第一个人会和我以同样的方式死去’。”梅德说。
“什么?”袁滨有些没听明白,“什么‘同样的方式’?”
“同样的方式……”梅德想了想,“单老师是淹死在水潭里的。”
袁滨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梅德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袁滨猛地甩开梅德的手,他用双手抱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梅德完全蒙了——十年前袁滨看到那个本子时也没吓成这样。
“尸体,我解剖的那具尸体……”终于,袁滨的嘴里挤出一句话。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梅德,他感到浑身的毛孔在一瞬间收紧。一阵强烈的寒气从后背袭来,令他几乎动弹不得。
一个多星期前,在南乡发现的那具溺水尸体——是李远的?也就是说,第一个受害者,是在十年后的七月十三日那一天就产生了!目前,他们四个人已经死了两个——想到这里,梅德几乎要晕厥过去。
“天啊!太可怕了!难道真的是冤魂要来索你们的命?”郑婕在一旁也吓得瑟瑟发抖。
“梅德!我们该怎么办?”这时,袁滨抬起头来,一脸的痛苦,“他们俩都死了!接下来,就轮到我和你了!”
梅德身子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梅德,你快想想!那个本子上写的,我和你会以什么方式死?”袁滨惊恐地问。
“不行,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梅德皱着眉头,“我现在只是在想,余晖是怎么知道他会成为第二个受害者的。”
想了一会儿,袁滨迟疑着说:“也许……是按照那个顺序?”
“哪个顺序?”梅德问。
“你记得吗?十年前那一天,我们四个人分了前后两批跑去单老师的宿舍。李远和余晖比我们早十几秒去……”
“你是说,按照我们跨进单老师宿舍门的顺序?李远最先进去,然后是余晖……”
“那我和你呢?哪个先跨进的门?”袁滨问。
“你是想知道,我和你谁是第三个受害者,谁是第四个?”梅德冷冷地说。
袁滨愣住了,他睁大眼睛,但很快又垂下目光。
“好了,别说了!”郑婕这个时候大叫起来,“我很害怕,求你们别再说下去了!”
梅德叹了口气,对袁滨说:“算了,我们走吧。”他又转过脸问郑婕:“我们可以离开了吗?你应该对我们没有什么疑问了吧?”
郑婕轻轻地点头:“是的,我想,所有事情我都弄清楚了——其实你们俩和余晖一样,都是受害者。我……我希望你们保重。”
“谢谢。”梅德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里想,我该怎样保重?
走出余晖的家门前,梅德对送他们到门口的郑婕说:“我们这个秘密本来已经保守了十年,其他人都不知道。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希望你能继续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余晖在预感到自己要死之前都没有把这个秘密讲出来,我想,他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懂,我会的。”郑婕含着泪说。
从余晖家走出来,梅德和袁滨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回去的汽车已经停班了。显然,他们还得继续在这个地方住一晚,明天早上才能离开。
梅德和袁滨在余晖家附近找到一家旅馆,他们订了两个单间,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梅德住进了701房间,袁滨住在和他同一层的705房间。
“梅德,我很累。我必须要睡了,明天见。”袁滨站在房门前,用疲惫的口吻说。
“明天见。”梅德冲他点点头,然后进入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梅德思绪万千,他根本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莫名地感到恐惧,仿佛黑暗中正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闪现出怨恨的怒火,只要稍一放松警惕,它就能立即将他吞噬。
单老师,我们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都十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吗?梅德躺在床上,无奈地叹着气,泪水几乎要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下来。
想着想着,梅德渐渐进入梦乡。
半夜,梅德突然被一阵刺耳的急救车警报惊醒了。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从床上撑起身来。他看了看身边的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分。
渐渐地,梅德听得越发清楚了——急救车的鸣笛声就是从这个旅馆楼下传来的。他赶紧穿上衣服,走到阳台上往下看。
楼下漆黑一片,借着昏暗的路灯,梅德只能大致看见一辆救护车和几十个围成一圈的人。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梅德走出房间,看到走廊上一片混乱,旅馆的住客们纷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梅德看到一个男服务员从楼道另一边匆匆跑过来,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发生了什么事?”
“出事了!先生!住在这层楼的一个客人刚才跳楼自杀了!”男服务员惊慌地说。
“什么!”梅德紧张起来,“哪个房间的客人?”
“705号房的。”男服务员说完后又匆匆离开了。
梅德只感到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袁滨死了。从七楼阳台上摔下来,当场毙命。救护车赶来抬走的,只是袁滨的尸体。
作为与袁滨一路同行的梅德,自然在当天就接到了警方的传讯。但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警察就将梅德放了出来——C市的警察认为梅德没有任何作案动机,不可能杀死袁滨。他们更相信这是一起自杀事件。
同时,梅德也从警察的口中了解到:袁滨所住的那间705号房在出事之后,警察立即赶往,没发现有发生争斗的痕迹,袁滨所带的物品也一样不少,再加上房间内根本没有除了服务员和袁滨以外的其他人的指纹——梅德立刻就想到,这几乎和余晖的死亡现场一模一样。
盲目地走在街上,梅德感到孤立无援——当年经历这件事的四个好朋友,现在就剩他一个人还活着了。
也许很快就轮到我了,今天,还是明天?我又会以什么方式死去呢?反正也记不起来了。不知为什么,一连几天经历了两个好朋友的死亡,梅德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行走,突然觉得心里好闷。梅德现在只想找一个人将心中所有的郁结倾诉一番。可是,这件事他能找谁倾诉?袁滨都死了,还能向谁去诉说?
梅德忽然想起了郑婕,现在,就只有她还知道这件事了。梅德拖着沉重的脚步,再一次来到余晖家,他按下门铃。
郑婕打开门,看见梅德,有几分意外:“你们还没走?”
“袁滨死了,就在昨天晚上。”梅德神情木然地说。
郑婕大张着嘴,过了半晌,才说:“先进来吧,慢慢说。”
梅德坐了下来,他将袁滨跳楼自杀的事扼要地讲了一遍。
“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充满哀伤地说。
“你……怕吗?”
梅德摇了摇头,苦笑道:“该来的始终要来。这笔账,放到十年后来算,已经是单老师仁至义尽了。”
郑婕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太绝望了,也许单老师已经惩罚够了。他解了气,放过你了。”
梅德的心一阵收紧——到了这个时候,这种安慰还能有什么用。
“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煮杯咖啡,提提神。”郑婕说,然后站起身,走进厨房。
梅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侧过脸望着窗外阴霾的天气,算着自己还有可能活多久,心越来越沉。这时,他看到沙发旁边的矮柜子上,放着一本相册——也许是郑婕思念余晖,拿出来看的。
梅德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十年没见面的老朋友,重逢之后,看到的竟是他吊死的惨状,连他现在真正长什么样子都没能看到。
想到这里,梅德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拿到这本相册,翻开了它。这个册子里,多数都是余晖夫妇的一些近照——看着相片里的余晖,梅德想起了他十年前还是小男孩时的样子,想起了他们以前快乐的时光。
梅德就这样缓缓翻着相册,回忆着以往的事,心情竟渐渐平和起来。忽然,翻到一处,梅德停了下来。他左手捏着的这一页比其他页手感要略厚一些,里面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
梅德下意识地抖了抖这页,结果从一张相片后面滑出来一张黑白老照片,掉落在地。
梅德捡起这张老照片一看,愣住了。这是十年前,梅德刚入南乡初中时,和班上的同学、老师一起照的一张集体照。照片加洗出来后,班上每个同学人手一张。
在这张照片里,梅德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余晖,还有袁滨、李远。当然,还有年轻的单老师。
梅德仅仅瞥了相片里的单老师一眼,就感到心头一颤,他立刻移开了目光,看向其他同学——那时候大家都是十三四岁,脸上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和蓬勃的生气,梅德这时才发现,原来生活是这么美好。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梅德的脑海,这个想法令他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凝固。他慢慢抬起头。
“我懂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大叫一声。同时,他猛然想起了什么,骤然回头。
但已经晚了,梅德的后颈窝遭到重重的一击,他几乎还没看清楚袭击他的人,就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梅德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结结实实地捆在客厅的一张木头椅子上。他的面前,坐着一个人。
“原来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梅德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
郑婕微笑着,目光温和:“老实说,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一看到那张相片,就立刻猜到是我呢?”
“因为我在一瞬间想起来了!余晖在十年前就告诉了我——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不敢再看到单老师的脸,那张照片,他是当着我的面撕掉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郑婕说,“你一看到这张照片,就立刻想到如果这张相片不是余晖的,那就只能是我的——而我拥有这张照片,就证明了我其实是你们当年的同学。反应很快嘛,梅德。”
“你到底是谁?”
郑婕靠近梅德,俯下身,和他的脸近在咫尺。她低声说:“我是许雯婷,你大概早就把我忘了吧?”
梅德想了想,摇着头说:“你是许雯婷?我们班年龄最大的那个女生许雯婷?”
“想起来了吗,就是那个因为家庭原因十六岁才读初一的大龄女生。”
“可是,不可能,她……”
“你想说,那个貌不出众的许雯婷不可能有这么漂亮的脸蛋,对吗?”郑婕冷笑着说,“这是现代科技的结果,在整容之前,我也没想到我的脸会变得如此精美。”
“你……你真的是许雯婷?”
郑婕耸了耸肩:“随便你相不相信吧。我觉得那并不重要,反正你也要死了。”
说着,她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着梅德的身体。
“等等……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我们?”梅德感到死神的脚步在向他逼近,大喊道。
郑婕停了下来,注视着他。
“好吧,我就告诉你。”她说,“反正你也是最后一个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她坐到梅德对面的一张椅子上,说:“我在你死前满足你的愿望,对于整个事件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问我。我保证如实回答。”
说完之后,她神经质地一阵大笑。
梅德盯着她:“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这不是明摆着吗?我是为单老师报仇。”
“报仇?你是他什么人?”
郑婕的表情严肃起来,她说:“我们是恋人。当然,严格来说,是我喜欢他多一些。但单老师心里也有我,我知道。他喜欢和我在一起,而且,他常常对我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到非常开心。’他还说,‘我会带你到大地方去,见识更多的东西,那会使你感到人生没白活。’当然,他有时也会有些忧郁地说,‘我们是师生,也许不应该这样频繁见面。’但他总是会在乎我的感受,不让我伤心。所以,我相信他是喜欢我的,你说呢?梅德。”
梅德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突然感到她是那样陌生,但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哪件事?”
“单老师……因为我们四人的原因,单老师掉进水潭的事。”
“梅德,我一直以为你是他们四个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你怎么会想不到?”郑婕露出失望的神情,“想想看,当时你们四个人闯进单老师的宿舍,跟他开那个无聊玩笑的时候,你们真的确定那个房间只有单老师一个人吗?”
“你是说……”
“是的,那个时候我也在他的房间,我就躲在他房间的床底下,听到了你们所说的一切。我听到第一句话是李远说的,然后是余晖,接着是袁滨和你。现在你知道了,我给你们编的序号就是根据你们说话的先后顺序。”
她接着说:“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假话。但单老师跟着你们跑出去几个小时后,我意识到出事了,他不可能这么久还不回来。于是,我离开单老师的宿舍,去到了钟林家,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们骗了单老师,因为钟林那天下午根本就没出家门,更不要说会掉进水潭了!”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不敢想象——难道单老师真的就因为你们那个小玩笑淹死在水潭里了?要不他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回家?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带上我们家的渔网和我的那条大猎犬,深夜赶到水潭边进行打捞……”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你能想象吗?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和一条大狼狗,深夜里在水潭里打捞尸体。我拖着网的一角,狗咬着一个角,没过多久,居然真的打捞起来了!我看到单老师的尸体,感觉天已经塌了,世界也不存在了。我忘记了什么是害怕,我只知道,我活着就只剩下一个理由——”郑婕站起来,再次走到梅德面前,“那就是找你们复仇。”
梅德喘息着:“单老师的尸体呢?你怎么处理的?”
“将他打捞上来后,我把他拖到附近一个荒废的枯井旁,我就将单老师安葬在那里,又找了很多泥土、石块丢进去……所以,从外表来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那里藏着一具尸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告诉警察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做的?”
“别说傻话了,梅德!”郑婕说,“其实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你们当时才十三四岁,而且又不是故意杀人,就算警察知道了又怎样?你们最多挨点学校处分,遭到人们的谴责就算了。你觉得这种结果会令我满意吗?
“而且,如果我告诉警察,还牵扯出另外一个问题——警察会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只能说:‘我当时就躲在单老师的床下。’想想看,在那个封闭的山村,人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在那之前我和单老师一定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实际上,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单老师在听到敲门声后,害怕别人误会,所以叫我暂时躲在他的床下。但最后,单老师死了,人们不一定就会相信我的话。所以,我不能在单老师死后,还给他留下一个不清白的罪名,当然就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而你选择自己当私刑的执行者,将我们四个人挨个杀掉!”梅德狠狠地说。
郑婕扬了扬眉,露出一副不可置疑的神态。
“当然,我现在明白了,那个本子上的诅咒也是你模仿单老师的笔迹写的。可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梅德问。
“我猜到你们可能会再一次来到单老师的宿舍,处理他剩下的那只凉鞋。所以我在埋掉单老师的尸体后,就赶到他的宿舍,模仿他的笔迹写下了那段诅咒你们的话——为的就是在精神上折磨你们!因为我知道,凭我当时的能力,是杀不死你们的,所以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着向你们复仇的机会!直到今天。”
她有几分得意地望着梅德,似乎在欣赏着她的杰作。
“那么,现在你都弄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吗?”郑婕问道。
“你这个疯女人!”梅德大叫道,“就凭你一个人,你是怎么杀死三个大男人的?”
“关于这一点,我策划了将近十年。”她冷冷地说,“就像你看到的,我整容之后,轻易地用美貌迷住了余晖,然后和他结婚。同时,我又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勾搭上了李远。在今年的七月十三号,我认为时机到了——
“十三号那天晚上,我开车出来,骗李远说要带他到一个美妙的地方共度良宵。李远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把他带到南乡的那个水潭。当他发现到的竟然是那个地方后,惊慌失措。但是晚了,我一把将他推到水潭里——李远根本不会游泳,几分钟后就淹死了。
“过了几天,我开始对余晖下手。我在下午故意和他吵架,将他逼到办公室过夜。接下来,我把事先搞到的迷药倒在一张手帕里,再在晚上十点从后门翻进他的工厂,在办公室里找到他后,我假装跟他道歉,然后趁他不备将手帕捂在他的鼻子上,他昏倒后,我再把他吊死,布置成自杀的假象。当然,等我们在第二天晚上发现他尸体时,已经过了二十几个小时,那个迷药早就挥发在空气中了。所以警察会相信这是一起自杀事件。”
“可是,”梅德愤恨地说,“你怎么可能算得到我和袁滨会来找余晖?”
“我没有算到你们会来。”郑婕扬了扬眉说,“我本来是打算用其他方法杀死你们俩的,但你们俩竟然主动送上门了,所以我不得不改变杀你们的计划。比如说,昨天晚上你们离开后,我悄悄跟踪你们到了那家旅馆。之后,我乔装打扮到了那里,打电话给袁滨,说我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跟他一个人说。于是,他告诉了我他的房间号,并毫无防备地让我进了门。之后,我把他叫到阳台上谈话,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戴上手套,将他推到楼下。我再迅速离开。说实话,这比我当初的原计划还要简单得多。”
“你要想杀死我们,为什么还要选在七月十三号那天杀死李远?你不怕引起我们的警觉,反而让你不好下手吗?”
突然,她又激动地、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你猜不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吗?”
梅德充满怒火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几近疯狂的女人。
“我这样做,是为了让袁滨乖乖地更改李远的死亡时间,从而为我制造不在场证明。”
“什么?这些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梅德的头上冒出冷汗。
“别天真了好不好,梅德。这是顺理成章的,根本不存在什么计算。”她说,“南乡发生的命案必定会交到袁滨所在的公安局处理,而袁滨又是现在那个公安局里唯一的法医。我早就想到,只要尸体到了袁滨手里,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会为了不让十年前的案子和这次的事件联系到一起来,而篡改死者的死亡时间,刻意避开‘七月十三’这个日期。”
“而这几个小时的误差,就恰好为你制造不在场证明作了充分的准备。你这个可怕的女人!”梅德大叫道,“你杀了我们四个人,还能安然无恙地逍遥法外!”
“不,我可以告诉你,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郑婕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
“因为你,梅德。你破坏了我的计划。”她说,“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再次找上门来,而且还在我为你煮咖啡的时候发现了相片的秘密——所以我不得不从背后将你打晕,再将你绑起来。知道吗?本来我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可以杀你,但现在,我只能在自己家里把你杀死了。”
梅德盯着她:“你在这里杀死我,警察会立刻调查到你头上的——你也跑不掉,前面的几起案子都会被查出来是你干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我真的在这里把你杀死,并且毁尸灭迹——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你相信吗,梅德?”
梅德看着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况且,我刚才说了,现在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本来想不留任何破绽地杀死你们四个,我再来好好安排一下我以后的生活——但是从今天早上起,我就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郑婕站起来,手里拿着那把刀。
“等等……你……你!”梅德的呼吸急促起来。
郑婕走到梅德跟前,再次俯下身说:“梅德,知道吗?单老师除了教我们‘三人成虎’这个成语外,还教了我们另外一个成语。”
她慢慢将嘴靠近梅德的耳朵,轻声说:“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把尖刀插在了梅德的胸膛上。
郑婕坐在自家阳台上,身边漂亮精致的玻璃小茶几上摆放着一杯淡淡的茉莉花茶。梅德的尸体还在客厅的老地方,但她懒得去处理。
郑婕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流云,整个世界清净而平和。
都结束了。从计划到实施,从等待到行动。一共十年——到今天为止,就都结束了。
郑婕微微皱了一下眉。其实,从今天早上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在困扰她了。
我是谁?我现在是什么?
脸,已经是一张陌生的、面目全非的脸;名字,也是自己随意取的一个——除此之外,还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谋杀了三个人,成为重罪犯……
这些,就是这十年生活的全部意义吗?
另外还有一点,她也感到奇怪——为什么刚才对梅德说起往事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点愤怒呢?
恨,真的有那么深吗?或者是,导致这一切的,难道仅仅就是十年前的执念?
可不管怎么说,仇总归是报了。当初把单老师从我身边,从这个世界夺走的四个人,都已经死了——
那现在呢?我现在又该干什么?我现在是什么?从前天真活泼的那个许雯婷,那个单老师喜欢的许雯婷,还回得去吗?
她缓缓闭上眼,两行泪水从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竟有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雯婷,你以后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嗯……我想长一双翅膀,然后单老师也是。
为什么要长翅膀呢?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和单老师一起飞了啊。
那,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飞,好吗?
好啊。
…………
突然间,郑婕睁开眼睛,笑了。
我懂了,我明白我现在该干什么了。
她慢慢跨上阳台的水泥围栏,表情幸福至极。
单老师,十年了,你还在等我吗?
她双臂张开,像一对翅膀,然后,轻轻一跃。
单老师,你看,我会飞了。
第一个故事讲完了。
兰教授望着他的两个学生——他们神情严肃,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哀伤。
过了半晌,高个子男生用力眨了眨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问:“教授,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兰教授摇了摇头:“有一些事情,我们最好不要了解得过于清楚。模糊的状态,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好的。”
“十年前一个无心的玩笑……最后导致了六个人的死亡。”方格子男生仍在回味之中,他叹了一口气,“教授,这个故事实在太让人悲哀了。”
“让人悲哀的,并不是六个人的死亡,而是人的心。”兰教授意味深长地说。
两个男生看着教授,等他往下说。
“如果一开始,梅德四人在事故发生后立即报警,然后勇敢地承认自己的过错,也许许雯婷(郑婕)就不会对他们抱有如此大的怨恨;反过来说,如果许雯婷能解开心结,认识到这件事只是一场意外,梅德四人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的话,又怎么会导致她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最后自己也走上不归路呢?”
“人,为什么总是习惯一错再错?”教授深刻地说。
听完兰教授这番话,两个学生陷入沉思之中。
“小伙子们,听完这个故事,你们应该有所启发了吧?”教授站起来,微笑着说。
“等等,教授,您……您不继续讲下去了吗?”方格子男生有些着急地问。
“怎么,你们还想听?”
“教授,您刚才讲的那个故事,自然十分精彩,而且充满悬念和恐怖的气氛。但是,更大程度地,我们认为那是一个悲剧故事……您不是说,只要我们没被吓到,您就要继续讲第二个故事吗?”高个子男生说。
兰教授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他们:“你们确定还要继续听下去?”
“是的,教授。”两个学生坚定地说。
“好吧。”兰教授坐了下来,“那我就开始讲第二个故事,这个故事可比上一个更加恐怖,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