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及其他远东国家,修习箭术或其他艺术并非为了某种现实的功用,也不是为了纯粹的审美愉悦,而是为了训练心智,使其触及终极的现实。因此,练习箭术不为射中靶心,挥剑不为击倒对手,舞者也不只是为了有节奏地摆动身体,这一切都是为了协调意识与潜意识。
要成为真正的箭术大师,仅有技术性的知识是不够的。他必须拥有超越技术的,从潜意识中生发出来的“无艺之艺”。
就箭术而言,射手与目标不再是两个对立的事物,而是一个整体。射手不应将自己作为一个要射中对面箭靶的人。然而这种无念的境界只可能在他全然虚空、放下自我时才能达到,他需谙熟技巧并与其完美合一。
这完全不同于精进箭术过程中可以达成的其他方面的进步,这属于一种非同寻常的境界,被称为“开悟”。它是一种直觉,但与通常意义上的直觉不同,我愿称其为“般若 直觉”(prajna-Intuition)。般若是“超越的智慧”。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诠释“般若”一词所涵盖的微妙之处,因为般若是一种可以立刻掌握事物整体性与个体性的直觉。无须冥想即可体会到“零即是无穷,无穷即是零”。这并不是符号或数学意义上的概念,而是一种直接的感受和体验。
因此,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开悟 是一种超越自我界限的境界;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讲,它是对肯定与否定之综合的洞察;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讲,它是对“存在即成为、成为即存在”的直观认知。
禅与其他所有宗教、哲学或神秘学的教义之间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它从未隐没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虽然它实用且具体,但它包含着某种超脱于世俗污秽和混乱不安的能量。
在此,我们来谈谈禅与射箭以及其他艺术,诸如剑道、花道、茶道、舞蹈和绘画等之间的关系。
正如马祖禅师 所说,禅是“平常心”。“平常心”不过就是“累了就睡,饿了就吃”。一旦我们开始思考、琢磨、构建意义,那么原本潜意识的惯性就会隐去,思考开始浮现。我们吃饭不再是真正的吃饭,睡觉也不再是真正的睡觉。箭虽已射出,却不再是直奔箭靶,而箭靶也并非立在原地。人类是思考的动物,但是人类的伟大成就往往是在“不思量”的状态下达成的。人必须通过经年累月的忘我修行才能达到“童稚”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人们不思考地思考着。他的思考像从空中滴落的雨,像海上的波涛,像闪耀夜空的星辰,像在春风中摇曳的绿叶。的确,他就是雨、波涛、星辰和绿叶本身。
当一个人达到如此的精神境界时,他就已然是一位生活的禅学大师了。他不像画家那样需要画布、画笔和颜料,不像射手那样需要弓箭、箭靶和其他装备。他拥有自己的四肢、身体、头和其他部分,他的禅意人生正是通过这些重要的外化“工具”来实现的。他的手和脚就是画笔,整个宇宙便是画布,他在上面描绘人生的七十年、八十年、九十年。这幅画就叫作“历史”。
五祖山的法演禅师 说:“将四大海水为一枚砚,须弥山 作一管笔,有人向虚空里写‘祖师西来意’ 五字。太平下座,大展坐具 ,礼拜为师。”
有人会问,这段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