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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的红

我坐了十一二个小时的蹩着腿的拥塞的空中飞机,其中一直在看康德先生的传,然后下了飞机的时候,就在嗔怪我的助理了。

我叫我的助理给我准备出九千加元带上,结果她就兑换了一万。果然在飞机上一看要旅客填写的申报单上,写着“我携带了一万加元或者以上的现金”,而这是不可以的。

犹豫之中,我扭头又看见柱子上贴的布告:“携带一万及以上加元,而且没有声明的话,就处以刑罚!”

我觉得染上了刑罚真是不划算,于是准备壮士断腕,我从怀里套出装钱的信封,准备拿出其中的一张一百的,把它丢到垃圾圆筒里去。真是有点舍不得啊。而且我怕往里边丢钱的时候,又被前头的官员们看见,把这个掩埋、抛弃“军火”的贩子给瞅了个正着。正在犹豫,后面的来人一冲,我就进了小通道,便是于抛弃掩埋“军火”,也不得而为之了。

就这样硬着头皮,只等待了一个人的间隔,就轮到我上前到官员那里去了。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官员,长得很漂亮和干练的。她接过我的护照什么的,我连忙就补充说,对了,我带的钱刚好是一万加元。

她并不很介意的样子,说,这个还好,没关系。

我问要罚款吗?她说不罚。我也没怎么高兴,因为自己很疲乏了的缘故,对什么都无甚高兴了。最后,她非常耐心地教给我说,以后一定不要带一万或者以上的钱来,否则他们就会把它全部没收了。不光是多余的部分,而是全部没收。她说“他们”,好像她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便很感谢地表示记住了。

后面又是交运行李之类,因为我要接着飞越整个北美洲,到东海岸的蒙特利尔去。

我给在蒙特利尔的女同学打了电话,告诉了她我一切顺利。她就叫我在侯机厅内找些吃的,因为她说加拿大这里的飞机跟国内不一样,在飞机上不提供餐食,只有三明治卖,而且是出售给客人,且并不好吃。

于是我就在候机厅内找吃的。结果,这里也没有什么吃的。只有一个星巴克,里边卖的都是干干的面包条或者面包圈,看上去硬硬的,虽然也许吃起来亦不恶,但是我还是不打算排队去买了。

上了飞机,又是疲劳的飞行,并且果然没有饭吃,航空小姐也跟小贩差不多,只推销她们的三明治,在机舱里现收钱找钱地卖。而且她们跟刚才机场里的工作人员一样,多是老年人,让人也并不快乐。仿佛在请大爷大妈给自己做伺候。

就这样饥肠辘辘地坐完飞机,往下又走,突然感觉空气凛冽起来。原来蒙特利尔这里纬度偏高,大约跟哈尔滨有一比了。旅客们纷纷都找出厚大衣来穿上,各个显得臃肿而且颜色暗淡了,都是黑黑的。好像一群俄罗斯商人——在等候着行李的时候,我望着这群人,就感觉出无聊和不快活来了。他们似乎没有美国人那么神气勃勃地,而真的跟我去哈尔滨或者沈阳这些地方,在机场里看见的漠漠的人们,有一种相近。

越往外走,情绪越不好,接我的人也还没有到,我经过一系列出口,看见外面停着的出租车。这也是我顶不耐烦的东西。记得我去沈阳或者哈尔滨的时候,机场里的出租车都是跟机场管理人员互相事前有勾结和交易的,一段打表四五十元的路,他们要收一百五,气得有一次我半道就下了车。我想,这里的出租车虽然不是这样,但此时天色已黑,那种暗淡的夜色的样子,却是一样的。不知如何,引发我的情绪也越发不安和无聊赖起来。直觉得,这次跑到异乡遥远的寒冷的加拿大版的哈尔滨来,去熬上半年,甚至每五年要来熬两年,有什么必要,又有什么意思啊!

接我的女同学终于随后就到了,上了车,心绪才似乎好了一点。我因为久不相见,这次又麻烦他们,所以说话也就格外地客气。而这种客气,又进一步加强着我的客愁的无奈。

他们半路上又下车,帮我买了一份外卖,期间我同时到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些矿泉水和饮料,和少量的吃的。随后就一路乱走,在顺着岛形的地势而东绕西并的快速路,来回转弯,看见车水马龙和晃动的汽车尾灯一排一排令人心神慌乱,但是终于到了一处我将落住其中的公寓区了。下车,风正是冷冷的,周围的灯火也忽明忽暗,我和她一起用力,把我的那个重的大箱子,狠命地拖下车来,好像拖下一口不愿意下车的待宰的猪。

随后就进了她事先给我租定的房间,是一层。这于我是不够理想的,但事先也没办法。她又重复对我说,到了十五号,三层有个新房间可出租,明天我可以去找管楼的,看看能不能换。我们进到屋里,发现这里家徒四壁,只有地板上有着纹路,此外,一切都是“绘事后素”那样“素”着空着的。而且最严重的是,扑面一股装修的味道,砸在一进门的人的脸上、身上、鼻孔和脑子里。

我忙打开了窗。她说:“可能他们在这两天,把哪里给重新粉刷了一下吧。”

我说:“没关系,敞敞窗户就好了。”

然而,窗户却没有纱窗,一拉开它,外面的冷风就毫不见外地推进来了。一两缕蛛网,顺着窗口的风也被送了进来,很快还有一只不大不小的蜘蛛,也吊着钢丝索,荡进这屋子里来了。怎么连个纱窗都没有呢?我往窗外眺看,发现左边不远的楼大门口的外面,正停放着三四只垃圾箱。这也是我最不耐的。

最左面的房间里是一张床垫子,这是新的,是她老公帮着买来和送来的,我便非常感谢地在给她房钱和床垫子钱的时候,多出二百,她死活不肯要。唉,我想,这样我欠人家的就更多了。

又寒暄了一会,我就送走了他们,剩下惟独我自己在屋子里,外面伴着树影。我想,我正有赶紧抽一只烟的必要了。可惜我却没有火。

我拧开电炉丝的炉灶,那是没有明火苗的,而是一圈电炉丝,用于做饭做菜。可是,等了一片刻,电炉丝依旧也不红。我多试了几下,终于发现这炉子是坏了的。这时候,屋子里的装修气体又提醒我了,我赶忙把两个卧室和一个客厅的窗子全打开。外面是冷冷的夜路,这个区域左近根本不像有小店的样子,没有办法买来打火机。为了整洁,那种国内随处可见的小卖店,这里就几乎没有设着的了。

我终于抽不到烟,只好望着窗外。随后,我把床垫子在地板上放好,铺上了我带的被褥。终于磨蹭了半天之后,筋疲力尽地钻进去睡了。

睡了不一会儿,觉得敞着的窗子把冷风像免费派送的购物广告一样,一股股地冲挤进来。这样的冷风被我的鼻孔一吸进胸腔里,就引得脊背上一通酸麻。我想,看来我的肺,由于最近的拼命吸烟,现在果然是出问题了,连这一点从前我会很喜欢的凉风,都经受不了了。

我起来,把窗子索性关上,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凉风把胸腔刺激得不能入睡。

关上了窗,照旧不能入睡,因为全是被新装修的气味承包我了。思前想后,真觉得不如归去。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也就在一些乱梦和紧张的心神之中,胡胡地睡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放亮,我睁开自己的眼睛,正抬望见的是巨幅的大窗子外边,纯纯的青蓝得如洗的天——比北京灰黄朦朦的天空不同的,与之交错相侵割的,是整幅的窗外的几颗巨大的枫树的红叶的树冠,说红叶是不准的,全是嫩黄色的,远处一层有褐红色的,在没有戴眼镜的我的眼里,它们拼绘成一团一团,在细细的向上的树枝的提拔和归拢下,铺占着向青白的天空里去,画成一整幅色彩斑斓、生命蓬蓬勃勃的静止的但是无穷巨大象征着人生一切生动美好的大油画,充占了我的视野。

哦,这就是加拿大的枫叶啊。

这就是加拿大展示的意外的生命的美好啊!

我便在一瞬间,把那所有的忧愁犹豫情绪,把那一整夜里欲如潮水一样退却回去的心思,在这彼岸的黄色大幅枫叶的召唤下,略略地扫清尽净了,而且重新又鼓动着,向着人生的下一个未知数,又基本上要前进了。 KyncMrxC4oC5xUUqHGlOUCUIKkrkfqZfd4lLEAANSJ1DpQxgMX9F/En1wUE3+A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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