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欧阳禹忙得一塌糊涂。他之前投资的一家做激光的公司内部出了问题,二股东个人出了状况,于是说服大股东挪用了公司的资金,导致现金流紧张,甚至影响了生产。
当佟奇向欧阳禹汇报时,他虽然有些气恼,但也知道,二股东一定是拿钱去救急了,否则大股东不会这么没底线。
“马上订机票,我们去一趟他们公司,看看还有什么补救措施。”
佟奇领命出去了。
欧阳禹平静了一会儿,拨通了徐熙的电话,他想约时间和徐熙见个面。
接通电话后,徐熙也没给他寒暄的机会,直接说道:“禹总,你看现在已经十二月中旬了,再过半个月我们就封账了。我想,最迟一月十五号,我们的年度快报就会出来。天青的基本情况,你们已经了解了,不如一月十五号后再谈,如何?”
“好吧!”
欧阳禹无可奈何地挂断了电话,心里这个气呀!“徐熙呀徐熙,你以为我真的要和你谈业务?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想对你多一些了解。”他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先处理正事儿吧。
早晨,送完宝儿,徐熙在开车去上班的路上接到了海疆证券投行部曾总的电话。
他在电话中阴阳怪气地问徐熙:“是不是想好了要上市?”
徐熙客气地说:“目前,我们没这个计划。”
就是这个家伙,两年前找到徐熙和程罡,要帮他们做上市。虽然他们的收入单薄了些,但是利润率还是很高的,基本情况是满足上市条件的。但是这个人很贪心,想要以每股一元的价格购买他们25%的原始股,最后被徐熙拒绝了。他低估了徐熙、程罡,以为他们仅仅是技术出身,在资本市场上是小白,所以想顺势大捞一笔。
看样子,汇元尽调的事情已经有人关注到了,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还真是要尽早安排。
到公司后,徐熙把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办完后,就给付云逸拨通了电话,约了下午去实验室找他。她心头的那个结,希望老师能帮她解开。
待她到时,付云逸已经在等她了。
“今天怎么这么闲?”
“这不得紧跟您的步伐,否则不得被行业甩下了吗?”
“说吧,什么事儿?”
“老师,上次您说的底层传输七号信令的事情,技术规范什么时候出来呀?”
“这个你得问程罡呀,他是专家小组的成员。”
“他在忙,我这两天没见到他。”
“估计过了元旦就能发布。我看协议已经定完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补充。”
徐熙听罢,点点头说:“时间还挺紧的呢。”
“是啊,你们没有做准备吗?”
“已经抽调了一些技术水平比较高的骨干组成了研发小组,具体事情,师兄在负责。”
“这次蛮有挑战的,难度还是不小的。”
“老师,您还记得上次引荐我拜访罗局长的事吧?”
“怎么啦?”付云逸点点头。
“罗局和您是大学同学,您一定很了解她吧?”
“那当然了,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大学生,我们班只有五个女生。”
“她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徐熙,你怎么问这个?”
“嗨,我这不是想巴结她嘛!所以想多了解一些。”
“她这个人有才华,长得又漂亮,可惜一辈子没结婚,出生在高干家庭。我见过她二哥,好像是国安部门的一个部长,听说也是终身未娶。这兄妹俩也挺奇葩的,不是常人思维。”
“罗局看着不是难打交道的人,怎么会一直没结婚呢?”
“她很少提及个人感情的事,只有一次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小聚时,她说在东北下乡时曾深爱过一个人。”
“完啦?没下文了?”
“没了,就这些。我们大学毕业后,她被公派到国外留学了,后来在贝尔实验室工作,一直到一九八九年才回国。”
徐熙看着老师,一脸坏笑地问:“当初您没想过追求她吗?”
“我们班所有男生都想,但是罗局根本不搭这个茬儿,大家也就各自凉快了。”
徐熙点点头,没有说话。
“徐熙呀,老师有件事想问问你。”说着,付云逸叹了一口气。
“干吗这么沉重?您随便问。”
“你和林子其还是一直分居吗?”
徐熙点点头。
“有些事情拖着也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是啊,老师,可是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我怕伤了宝儿,她还挺盼着见他的。我想等宝儿再大点儿能接受的时候再说吧。”
付云逸无奈地摇摇头说:“可这对你就太不公平了。”
“没什么不公平的,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呗。”
“对了,圣诞节的事儿没变化吧?你师母盼着见宝儿呢。”
“没有,我已经和师兄说过了。”
徐熙又和导师聊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告辞,去接宝儿。
徐熙和宝儿回到家,没想到林子其回来了,并且做好了晚饭等她们。宝儿见到爸爸,特别开心,围着林子其问这问那。可是徐熙的心里却有些沉重,她知道这顿饭没那么简单,不知道代价有多大。
果然,他们坐下吃饭没多久,林子其就又提起了为他父母买房一事。徐熙不想在饭桌上当着宝儿的面讨论这个问题,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没想到这个举动惹恼了林子其,他面沉如水,放下手中的筷子,冷冷地盯着徐熙。宝儿见气氛不对,心里有点儿紧张,伸手拉拉妈妈的衣袖。
徐熙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轻声道:“宝儿吃饭。”
见林子其依然怒视着自己,徐熙只得缓缓地说:“别吓着孩子。前几天我给宝儿的爷爷和奶奶打过电话了,他们并没有想换房。”
林子其见自己的谎言就这样被徐熙轻易地戳破了,不禁恼羞成怒,可是他又不能说出要钱的真实目的。他将碗啪的一声掷在桌上,冲向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然后将门重重地摔在身后,好好的一顿饭不欢而散。
徐熙母女俩看着大门,都没再说话。
安顿宝儿睡下后,徐熙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陪了一会儿。徐熙怜爱地看着宝儿圆圆的小脸,长长的睫毛,还有微微翕动的鼻翼。
她轻轻地帮宝儿掖了掖被角。好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把宝儿抱在怀里,软软的小肉球,一眨眼,就已经快七岁了。这七年来,徐熙尽心地呵护她,不想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没有父爱的孩子其实挺可怜的,她希望宝儿能够多拥有一点儿林子其的关爱。为此,她和林子其谈过,希望他多陪陪宝儿,有父亲的孩子才有底气。
她不禁想起自己七岁那年,无意间听到的贾桂芳和徐玉枢的对话。
“玉枢,我们把徐熙送回去吧,现在照顾三个孩子太难了。”
“桂芳,我知道你要上班,还要照顾三个孩子,确实不容易。可是我们现在能把她送到哪儿啊?她妈妈已经出国了,你也知道的。你想,要是她在国内,能不来接徐熙吗?”
“你说,潘峰会不会一辈子不回来啦?”贾桂芳问。
“我想,不会,哪个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再说,三年前,她不就想把徐熙接走吗?是我们不肯放手。哪想到,三年间又来了两个娃,让我们有这么大的压力呀!”说着,徐玉枢叹了一口气。
“玉枢,潘峰的娘家人在哪儿?我们能找到吗?对了,他们不是每年年初都给我们寄一笔钱吗?顺着这条线能找到他们吗?”
“桂芳,这个念头,我们就打消了吧。再熬个两三年,孩子们大一点儿,我想,日子就会好过啦。”
这段对话深深地烙在了徐熙的脑海里,从那以后,她一直认为贾桂芳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潘峰才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她把它尘封在心里的最深处,希望有一天她的妈妈能来找她。但是二十五年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找她。这次贾桂芳大闹东市口,她以为他们会说出实情。没想到最后时刻,贾桂芳却咬着牙说徐熙是她亲生的。
徐熙抬起头,止住了眼中的泪水。她活了三十二年,却不知出自何处,人生的来路只有一条,她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想到这儿,她倒有些感激贾桂芳。虽然贾桂芳对她一贯严苛,但在吃穿用度上从未难为过她。也许这么多年他们不说出实情,是怕徐熙心里难过吧。
徐熙从未奢望自己和罗局有什么关系,但是和罗局在一起,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所以她想多了解一些。但是老师对罗局上大学之前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再说,她的妈妈不是叫潘峰吗?也许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下一次见到老爸,她一定要问清楚。真言未必不伤己,尽管如此,她亦不惧。
徐熙关了宝儿的台灯,打开了墙角的小壁灯,然后把门留了一道缝,轻轻地走了出去。
既然事情无解,知道答案的人又守口如瓶,她慢慢想办法吧。就是那段对话,让徐熙困惑了好多年,她有时也在怀疑,也许是她听错了,或者是她的幻觉。庄周梦蝶,孰真孰假?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个幻象。
她来到书房,静静地坐在围棋桌前,盯着棋盘,默默地用右手拿出一粒黑色棋子,举在空中,半晌不知落在何处。虽然看似是她的左手与右手对弈,实则是她与坐在对面的自己在博弈。她可以自己和自己下棋,也可以自己和自己说话,那么她肯定能说服自己接受很多现实。既然无力改变,就接受吧。
这些事不足以牵绊她。很多人对痛苦是排斥、拒绝的,但她很享受这个过程。她会慢慢地体会心碎的声音、肝肠寸断的感觉。她能够感受到痛苦从她的心室里迸出,快速冲进主动脉,然后进入分支血管,缓缓抵达毛细血管的末梢。这一刻,她就那样安静地躺着,但是大脑无比清醒,思维比任何时候都跳跃得快。有时候,痛苦就是一剂良药,它让我们能够看清很多事物的本质。
天下那么大,我独行之,自渡苦海驱无涯。
风云科技董事长怀忠特意把见面地点约在国家会议中心大酒店。徐熙进入大堂时,他就看见她了,朝她摆摆手。两人是老相识了,徐熙上大学时在他那里做过兼职,他非常欣赏徐熙和程罡,多次力邀二人进入他的公司。也许是他的人格魅力不够吧,徐熙和程罡最终拒绝了他的邀请。五年前,他们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怀忠知道真正的对手来了。
徐熙走近,和怀忠握手打了招呼后,两人落座。
“徐熙呀,近来可好?”
徐熙笑着点点头,道:“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知道你忙,我也不啰唆。听闻你们近期在融资?”怀忠试探地问。
“怀总真是消息灵通。”徐熙没有否认。
“那可否考虑我这里呢?”
“愿闻其详。”
“徐熙,虽然风云去年上市融了不少钱回来,但我们目前的项目和市场情况不太乐观。你知道我不是科班出身,这么多年,连滚带爬地做了个上市公司,可是后劲儿不足啊!”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坦白地讲,我想收购你们。听说你们今年的利润会过亿,我会说服董事会出一个很优厚的方案。如果有你们加盟,我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其实徐熙很佩服怀忠。他之前在国企供职,但他对市场的嗅觉很灵敏,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毅然辞职,自己开了一家电脑公司。这家公司不断发展壮大,怀忠一路招兵买马,徐熙和程罡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他们帮他的公司解决了许多技术上的难题。怀忠对他们二人总是念念不忘,无时无刻不想把他们收入自己麾下。
“怀总,您老人家胸襟纳百川,眼界拓万泽,我这小小的公司,岂能入您的法眼?”徐熙拍马屁的功夫一流。
“徐熙,我跟你谈认真的呢。”
徐熙认真地看了看怀忠,收敛了笑容。
“您有具体的方案吗?”
“我想以三至四倍的估值,一半现金,一半定向增发股份。但是你们至少要被锁三年,并且每年利润以50%的增长作为对赌的条件。”
徐熙没有说话,在大脑里快速地测算了一下。
“如何?”
徐熙抬起头,看着怀忠这只老狐狸,笑着说:“首先,我要感谢怀总对我们的信任,但是我担心我们完成不了您定的高指标;其次,这个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怀忠笑笑说:“指标是人定的,可以调整嘛,你回去和程罡好好商量一下,我等你们的答复。”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遂告辞别过。
当徐熙把和怀忠见面之事告诉程罡时,程罡良久没有说话。徐熙能够看出他眼中的不甘与不愿。谁愿意为他人打工,不愿意自己做老板?而且,对方的对赌条件很苛刻,对他们来说很不利,徐熙也不愿意。
“师兄,怎么样?不愿意,我就回了他。”
“徐熙,我们都在他那里工作过,也了解他的为人。真要我放弃我们辛苦五年的心血,我总是不甘,并且我们自己可以独立上市。”
“被他吃掉,可以省去上市的时间呢!”徐熙笑着说。
“可你别忘了,我们还要被锁三年呢。三年后,我们的利润会很可观。”
这次对话,让徐熙知道了程罡真实的想法,心想:“放心吧,师兄,我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只要你有此豪情壮志,我定不遗余力,助你成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你的念想,是你的温暖。就算与她远隔千山万水,只要想到她,你就会觉得心里安定、踏实,会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了,连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仿佛变得有意义。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欧阳禹让秘书简麦浓帮他订了一张第二天去北京的机票。这个优雅知性的女孩儿把票送进来时,欧阳禹正在低头记着什么。见对方仍未离去,他便抬起头,看着她。
“禹总,往年都是您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今年……”
“今年你们自己玩吧,我有事情。”欧阳禹笑着说。
“可是我已帮您预订了圣诞节活动的票,这票不太好订的。”
“你们去吧。”说完,他低下头,又写了起来。
简麦浓默默转身,走了出去。她从给欧阳禹做秘书的那天起,暗暗喜欢他三年了。他似乎从未察觉,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从未见他与任何女人约会过,也没有听过他的任何绯闻。很多暗恋他的女孩子甚至希望他有花边新闻,这样,至少她们还有机会。这么帅气多才的男人,不知哪个女孩儿有幸得到。
想到第二天就会见到徐熙,欧阳禹的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激动。
“哎呀!有点儿骨气!”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中国人不过圣诞节,那是外国人的节日。可是当漫天飞雪从空中飘落下来时,街头的彩灯、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倒是给人如梦的感觉。
徐熙、程罡还有宝儿从公司赶到学校宿舍时,李牧已经把那辆崭新的酒红色宝马X3越野车停在付云逸家楼下了。徐熙将钥匙和行车本递给了程罡。这几天,李牧忙得不可开交,又是订车又是办手续,时间确实够紧的,不过好在今晚一切手续都已办妥当了。
宝儿扬起小脸儿,伸手去接雪花,可是雪花到手上就化了,她就噘起小嘴儿,很不高兴。徐熙笑着对她说:“过几天元旦,妈妈带你去滑雪。”宝儿这才不情愿地跟着徐熙进了屋。
徐熙扭过头对李牧说:“一会儿吃过饭,我自己开车回去。这几天你也累坏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李牧和程罡打了招呼,又和徐熙确认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三人一进屋,唐瑞倩就把宝儿举了起来,帮她脱掉外套和鞋子,换上了专门给她准备的小拖鞋。程罡刚要换鞋,徐熙制止了他,说:“师兄,你先带师母下去看看。”
唐瑞倩看着他俩说:“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师母,师兄找你有事儿。当着我的面儿,他不好意思说。您先跟他下去一趟吧。”
唐瑞倩责备地看了一眼徐熙:“你是不是平时总欺负程罡?他话都不敢说了。”说着,她换了鞋,随程罡下去了。
徐熙嘱咐了宝儿几句,让她自己看电视,然后洗手进了厨房,看能不能帮上忙。
付云逸正在厨房里炒菜,见她进来,便说:“正好,你去把桌子摆好,一会儿你负责传菜。”
徐熙应了一声,转身去拿碗筷。在这里,她比在自己家都熟悉东西放在哪里。从上大学起,徐熙就经常在这里蹭饭。逮着个间隙,徐熙问付云逸:“当年您追师母的时候,是不是很快就得手了?”
付云逸白了她一眼,说:“你师母可是他们学校的校花,我那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到的!”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忙问,“你师母呢?”
“让我给卖了,她其实挺好骗的。”
“好骗?那是对你。”
徐熙凑到付云逸跟前,神神秘秘地说:“一会儿师母和师兄上来,你不要批评我们两个。”
付云逸皱着眉头,说:“你们又搞什么名堂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天过节,我们高高兴兴吃饭,对吧?尤其是师兄他好久没来了,你不能让我们扫兴。”徐熙提前铺垫,免得一会儿挨训。
“好。”付云逸应道,随后又问,“我不是让你把林子其也叫来吗?”
“他呀,单位忙,加班呢。”
“真加班还是你没叫他呀?”
“老师,他们单位越到过节不是越忙吗?”
“这个倒也是。”付云逸点点头。
“不过下次还是争取把他带来。毕竟,对宝儿来说,有他在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呀。”
“遵命。”徐熙歪着脑袋说。
“都当妈了还没个正形!”付云逸摇摇头。
“对了,老师,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给您。”
“什么事?”
“顾汉阳是您的同学吧?”
“嗯,是。”
“我想春节前去拜访他,您看能否帮我找个机会?”
“这个好办,我们好久没见了。改天我约他吃个饭,到时你过来就行了。”
“老师,您太厉害了,我都爱死您啦!”
“别没个正经样!哪像个管理几百人的企业家!”
“那企业家要偷懒了,您自己干活儿吧。”徐熙说着,一溜烟儿跑出去找宝儿了。
她刚坐到沙发上,付云逸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罗蕴华。徐熙不敢怠慢,忙拿起手机冲进厨房,递给了付云逸。付云逸接通了电话,转身对徐熙说:“徐熙,你帮我看着点儿锅,别煳了。”
罗蕴华听了个真切,她知道徐熙此刻在付云逸家里,猜测宝儿应该也在。
“蕴华,你还没下班吗?”
“我下午在你家附近参加一个会,刚结束,就想过去看看你和瑞倩。你们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正好今晚有大餐,我亲自下厨。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半个小时吧。”
“好,一会儿见。”
徐熙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知道罗蕴华要来。她的心里并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反倒觉得有点儿别扭。上次送表之事,她并没和老师说实话,她怕付云逸会有想法。
付云逸放下电话,冲宝儿眨眨眼睛,宝儿做了一个鬼脸儿回应。他转身来到厨房,对徐熙说:“一会儿罗局来,你不是想和她亲近些嘛,好好表现。”
“老师,我今天有点儿累。这儿是您的主场,自然您是主角。”
“你身体哪儿不舒服?赶紧去小可房间歇一会儿。”
“我没事,就是感觉累。一会儿让师兄陪您多喝几杯。”
“好,你先出去歇会儿。你师母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马上就上来了。”
这时,唐瑞倩和程罡走进屋来,徐熙站在付云逸的身后,冲他们俩摆摆手,二人会意,没有说话。
付云逸责备道:“你们两个去哪儿了?一会儿蕴华过来,赶紧搭把手。瑞倩,还有两个菜等着你炒呢!”
“好,马上来。”唐瑞倩进卫生间洗手。
徐熙跟过去,神神秘秘地问:“师母,喜欢吗?”
“太喜欢了!你这个鬼精灵,还绑着程罡!那个颜色是你挑的?”
“当然了!不过师兄是积极主动自愿的。师母,要是老师批评我们,您就说是我们俩这么多年的饭钱。”
“那也是你吃得多,程罡才吃几顿?”
“您怎么不说他的饭量比我的大呢?他一顿顶我好几顿。”
“说不过你,我赶紧去做菜。”
“要帮忙吗?”
“不用,你让程罡把红酒打开,先醒一会儿。”
“好!”
程罡见宝儿无聊地看着电视,便逗她说:“宝儿,你挠琴挠到几级了?让我看看你的小手挠秃了没有?”
宝儿自豪地伸出小手:“没,没秃。”
程罡想笑,故作严肃地说:“那你踢板儿踢到什么带啦?和小江阿姨比怎么样?”
宝儿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小江阿姨太厉害了,她可是黑带五段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呀?”
徐熙走过来,示意程罡去开酒,然后坐在宝儿身边说:“一会儿有一位罗奶奶来,你要有礼貌,知道吗?”宝儿郑重地点点头。徐熙还想再交代几句,她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欧阳禹,她起身来到阳台接通了电话。
“熙总,抱歉,休息时间打扰你。”
“禹总,客气,我们哪有休息时间!你有什么事儿吗?”
“是有事儿,我想今晚见你一面。”
“你到北京啦?”
“是,我住在天伦王朝酒店。”
不会这么巧吧,徐熙心想。天伦王朝酒店就在自己家附近。
“事情很急吗?”
“有点儿急。”欧阳禹知道,如果他不这样说,他今晚是见不到徐熙的。
徐熙看了一下时间,说:“那大约九点半我去找你。”
“好,我等你。”挂断了电话,欧阳禹舒了一口气。从昨天开始,他就盼着这一刻,等待是幸福的。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当你心仪一个人的时候,有关她的一切,都会引起你的强烈关注。他特意选了徐熙家门口的天伦王朝酒店,就是为了让她没有理由拒绝。
徐熙放下电话,看了一下时间,快七点了,罗蕴华应该快到了吧?她想九点离开。欧阳禹今晚有点儿反常,大老远从申城跑到这儿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吗?可真要是紧急的事,他在电话里说不就可以了吗?她扭头看了一眼宝儿——她的小肉盾挡箭牌。
门铃响了,付云逸去开门。
徐熙从阳台走进客厅,示意宝儿客人来了。宝儿一骨碌从沙发上滑下来,站在茶几边上。
罗蕴华抖了一下身上的雪花,一抬头看见徐熙,笑着说:“徐熙也在啊。”
“罗局好。”徐熙走上前,接过罗蕴华手里的提包。
“不只徐熙,程罡也在,他和瑞倩在厨房忙呢。”付云逸说完,冲宝儿招招手:“宝儿过来。”
宝儿走到罗蕴华跟前,扬起小脸儿说:“奶奶好!”
罗蕴华蹲下身,拉着宝儿的手说:“你是宝儿?不要叫奶奶,我是你的姥姥。”听到这句话,徐熙心里一惊,她忙转过头,掩饰内心的震惊。
付云逸并未在意,说:“蕴华,你先等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了。徐熙,你陪陪罗局。”说罢,他转身进了厨房。
徐熙转身去倒水,端水过来时,罗蕴华已经抱着宝儿坐在沙发上了。她握着宝儿的小手,慈祥地说:“宝儿,我知道你的好多故事,我还知道你有好几个名字。”
宝儿噘着小嘴儿说:“准是老妈告诉您的,她就喜欢说我的糗事。”和东北的那个姥姥比起来,宝儿显然更喜欢眼前的这个姥姥。
“罗局,请喝水。”
和上一次见罗蕴华不同,不知为何,徐熙心里莫名生出了些抵触的情绪,好在驰骋商场多年,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她迅速调整好心情,面带笑容地说:“罗局,您先坐会儿,我去摆桌。”又对宝儿说:“快从罗姥姥身上下来,她工作了一天,很累的。”
宝儿很听话,准备翻身下来,却被罗蕴华摁住了。她笑着说:“我不累,有宝儿陪我说话就好,你先去忙吧。”
大家分宾主落座,宝儿坐在罗蕴华和徐熙之间。付云逸举起酒杯,用小勺轻轻敲了两下,高兴地说:“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我非常高兴。蕴华工作忙,平时见面的机会都少,百忙中还抽空来看我和瑞倩,真是非常感激。来,我们先敬蕴华。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工作、生活都顺利!”
罗蕴华也举起酒杯说:“我也祝大家在未来的一年里事事顺意。”语罢,大家举杯一饮而尽。因为徐熙一会儿要开车,所以她和宝儿喝的是饮料。
徐熙起身给大家斟酒,由于胳膊抬得比较高,罗蕴华一眼就瞥见了徐熙右手腕内侧的疤痕,她的眼神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内心一阵隐痛。她知道那疤痕的来历,想到以前的事,她差点儿流下泪来。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失态,她借给宝儿夹菜,掩饰自己的神情。
“罗局,宝儿能照顾自己,您不用管她。”徐熙客气地说道。
吃饭的过程中,徐熙和程罡分别敬了罗蕴华、付云逸和唐瑞倩。
酒过三巡,气氛就轻松了许多。徐熙再一次给罗蕴华斟酒时,轻声问道:“罗局,听老师说,您之前下过乡?”
“是呀!”
“在东北吗?”
“对。”
“黑龙江的建设兵团?”
“是的。”
“是一师,还是二师?”
“二师。”
“那您认识潘峰吗?”
听到“潘峰”这两个字的时候,罗蕴华脸色骤变,端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哪怕是付云逸也不知道。这个名字从徐熙口中说出,着实吓了她一跳。她艰难地笑了一下,说:“不认识。”
徐熙没有再追问,但罗蕴华的表情已出卖了她。
徐熙淡定地给老师、师母还有师兄斟了酒,就转过头去照顾宝儿了。
罗蕴华的心里有些不安,她虽然想现在就认下徐熙,但是好像时间和场合都不对,看徐熙的表情,好像并没有把她和潘峰联系在一起。
程罡又单独敬了罗蕴华,同时说了好多客气话。徐熙在一旁直笑,付云逸问:“徐熙,你傻笑什么?”
“老师,你们总说师兄嘴笨。我看师兄三杯酒下肚,说起话来简直是天花乱坠、无人能敌呀!”
程罡用手指着徐熙说:“这还不是被你给逼的,你就是一个徐扒皮。”
“师兄,等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徐熙,从小到大,程罡哪次斗过了你这个机灵鬼!”
“师母,您不要偏心。您问师兄,在公司里我可敬着他呢。”
“那倒是,师母。”
“嘿!这一转眼你们俩又变成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啦!”
“那是自然。”徐熙接茬儿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后半场的气氛其乐融融。雪意渐浓,惬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时近九点,宝儿有些困了,徐熙便带着宝儿起身告辞。
天上还飘着雪花,落在地上,渐渐形成了一层积雪。车轮碾在雪上面,发出吱吱的声响。大家开得都比较慢,唯恐出现事故。
徐熙回头看了一眼宝儿,她已经歪着小脑袋睡着了。借着等红灯的间隙,徐熙给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徐熙答应晚上见面,这让欧阳禹很兴奋,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望着街上拥挤的人群,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也许今晚奇迹会发生。这久违的笑容,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他不想此生再有遗憾,他也不相信来日方长。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会先来,唯有把握现在,把握今天。
二〇〇一年的那场世纪浩劫,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挚友,若不是他陪导师去拜访客户躲过了这一劫,此刻他在哪里也未可知。
那次事件,给他和他的导师都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创伤,笑容从他们身上消失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感到很孤独,只能拼命工作来麻痹自己,不断地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夜晚降临,躺在陌生的床上,他经常会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他很喜欢乔治·克鲁尼演的一部电影——《在云端》,他感觉自己和那个主人公很像,都在不断寻找,又不断失败。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命运会把你带到哪里。在那个暖暖的冬日午后,那个女人带着温柔的笑意,缓缓地走进了他的视野,并被定格在那里,那个画面就像电影大师经常使用的蒙太奇手法。那个场景,他至死都不会忘记。即使时光逝去,经年久别,垂垂暮矣,她都会永远烙印在他的生命里,永远温暖,永不褪色。
他珍惜每一个在他生命中出现的人,但是徐熙与任何人都不同。八年前,她就存在于他的生命中,虽是惊鸿一瞥,但早就是他此生心间的唯一。
他一刻都不想等,穿上大衣走到路边,他希望徐熙一到就能看到他。王府井大街流光溢彩,盛装的年轻人相拥而过。若在以往,他会感到孤单,可是此刻,他的内心被幸福充溢着、拥抱着,他甚至都不觉得冷。
远远地,徐熙就看到路灯下站立的身影。飘落的雪花、孤独的路灯,还有那个被拉长的身影,静静地组成了一幅剪影。
奥迪轿车缓缓地停在欧阳禹身边。徐熙推开车门,示意欧阳禹上车。他抖了抖身上还有头上的雪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了很久了?”
“没有多长时间。”
“为什么不在大堂里等?”
“我想早一点儿看到你。”
“妈妈,到家了?”身后传来宝儿迷迷糊糊的声音。
“没呢,宝宝,快到了。”
欧阳禹回过头,看到了坐在后座上的宝儿。
“宝儿,打个招呼,这是欧阳叔叔。”
“欧阳叔叔好。”
“宝儿,你好。”欧阳禹回应道。
欧阳禹看到宝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宝儿在车上,这是他没想到的。
“对了,禹总,你不是说找我有急事吗?”
欧阳禹看了看宝儿说:“倒也没那么急。”
“既然如此,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酒店下面有一家不错的日料店,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你要说的事情。”
“好吧。”欧阳禹无奈地点点头。
“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让你等了那么久。你回去冲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我们北方不比你们南方暖和。”徐熙关切地嘱咐。
“那明天中午见。”欧阳禹拉开车门,和宝儿摆摆手,下车离去。
今夜注定无眠。
付云逸正在责备唐瑞倩不经他的同意就收了程罡和徐熙买的车。
唐瑞倩据理力争:“是孩子们给我买的,你管不着。再说,徐熙不让你管。”
“我管不着?我明天就把徐熙叫过来训一顿。”
罗蕴华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天她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宝儿,把这个小家伙抱在怀里的感觉太好了。可当徐熙说出“潘峰”二字时,着实吓了她一跳。她不知如何作答,仓促间只能否认。徐玉枢和贾桂芳告诉了徐熙多少事情,她不得而知,但徐熙并没把她和潘峰联系在一起。
徐熙右手腕上的那道疤痕,除了她和宇文剑,没有人知道是怎么落下的。那是上大学前的一个月,她带着只有五个月大的徐熙到了宇文剑的驻地。可能是水土不服,到后没多久,徐熙就发高烧。边陲小镇的医疗条件很有限,去了几个诊所,孩子的身体都没有起色,并且越来越虚弱,眼看就要命丧于此,罗蕴华除了难过,就是后悔来到这里。
最后他们来到一家朝鲜族老人开的中医诊所。老中医在徐熙幼小的十根手指上扎了银针,挤出了一些血,又在十根脚趾上也施了针。孱弱的徐熙慢慢缓了过来,小脸儿微微变红。见状,那个老中医轻轻拍着徐熙说:“好孩子,还是舍不得你的爸爸妈妈,没事啦!”
临行前,老中医又将一头大蒜捣碎,敷在徐熙右手腕内侧。后来那里起了水泡,就在徐熙的手腕留下了疤。那一夜,宇文剑一直把徐熙抱在怀里。罗蕴华从未见宇文剑落过泪,可是那一刻,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滚落下来。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时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宇文剑的心痛。宇文剑拉过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你和熙儿是我最爱的人,我若连你们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家卫国?这次报告还不批下来,我就退伍还乡随你去。”
罗蕴华知道他舍不得部队,他天生就是军人、战士。可是为了熙儿,他愿意放弃他努力的这一切。
尘封的往事一经展开,便如一幅展开的画卷,难以掩回。“宇文剑,若你在多好啊!我们就可一起享受这天伦之乐了。”
程罡今晚很是尽兴,虽然他喝了不少酒,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没忘记师母交代的任务——付小可的毕业实习。这个小毛丫头,他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就和现在的宝儿差不多大吧。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她都快大学毕业了。回头他得和徐熙商量一下,看从哪儿开始磨炼她。
同样夜不能寐的还有欧阳禹,今天见到宝儿,实属意外。这个软糯的小女孩儿,一见就让人喜欢。爱屋及乌,他喜欢徐熙就是要接受她的一切。别说一个宝儿,就是十个宝儿又如何?今夜无眠心不静……
徐熙安顿好宝儿,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屋。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儿大,她要好好理理头绪。她为什么总是盯着罗蕴华不放?直觉的力量太可怕了,罗蕴华一定认识潘峰,虽然她刻意否认,但她慌乱的神情就能说明问题。她在掩饰什么呢?她和潘峰是什么关系呢?
还有今天欧阳禹也是很奇怪的。她虽然在和欧阳禹见第一面时就知道她和他会有故事,但是他为什么要在冰天雪地里等她?她不知道。他那句“我想早一点儿看到你”,让她感到很不安。
照顾宝儿、管理公司,还要随时准备做消防队员,已经让她很疲惫了,哪里有精力搞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只怕欧阳禹想多了,明天先浇他一盆冷水,降降温再说。
第二天中午,当徐熙母女出现在欧阳禹面前时,着实让他眼前一亮。徐熙上身着翻领收腰的褐绿色皮衣、黑色的牛仔裤,配上一双黑色的马丁靴显得双腿纤细修长。宝儿身着一件藏蓝色双排扣大衣,酒红色的毛线帽和围巾让她的小脸儿显得圆圆的,甚是可爱。
“欧阳叔叔好。”宝儿说完,低头行了礼。
“宝儿,快请坐吧。”说着,欧阳禹拿出一个泰迪熊毛绒玩具递给了宝儿,“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谢谢叔叔。”
“不好意思,禹总,这几天孩子没人带,下午三点她还要上琴课。我们边吃边聊,可以忽略宝儿。”
“欧阳叔叔,你就当我是空气好啦!”说着,宝儿摘下帽子和围巾,露出圆圆的小脸儿和微微卷曲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洋娃娃。
“你那么可爱,叔叔怎么可能对你视而不见呢?熙总,你平时也是自己带孩子吗?”
“是的,从宝儿出生到现在,我尽量不让她离开我。”
“那你出差的时候呢?”
“也带着,宝儿从三岁起就和我一起出差,直到去年她上学为止。”
欧阳禹看着徐熙,摇摇头,这个女人让他见识了她的另一面。
“那你爱人呢?”
“哦,他单位离家比较远,所以主要是我在照顾宝儿。”
“宝儿,你和妈妈出差,辛苦吗?”
“不辛苦,妈妈会给我讲好多故事和有趣的事。”
女人做事业,肩上还要扛着家庭和孩子,确实不容易。
“熙总,你有三头六臂吗,能处理好这么多事情?”
“也不尽然。不过,你别看宝儿小,她可是我们家当家的,好多事情都是她定的呢。”
“宝儿,你这么厉害?”
宝儿伸出小舌头做了个鬼脸儿,算是回应了。
“宝儿,你几岁开始练琴的?”
“四岁,我现在已经考过钢琴五级啦。”说着,宝儿很自豪地伸出五根手指。
“那练琴苦不苦?”
“苦,刚开始练琴手指疼,现在不疼啦。”
欧阳禹怜爱地看着宝儿。他之前从未认真地爱过一个人,也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意,不知道如何向对方示好。虽然他认准徐熙是他找的那个人,可她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他不知道如何去处理这样复杂的关系。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他就又会和她擦肩而过,此生再无交集。以徐熙的性格,哪怕他等到海枯石烂,她也不会回头的。
徐熙把点好的菜单递给欧阳禹,示意他过目。欧阳禹又让宝儿挑了两个爱吃的菜,然后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
“宝儿,你听音乐会吗?”
“听呀,妈妈经常带我去听。”
“她呀,每次都是前半场还挺精神的,后半场就跟个小猪一样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有一次在中山音乐堂听音乐会,司机来接我们时没地儿停车,那天我扛着她走了好远,可是累坏我了。”
欧阳禹望着这对母女,她们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徐熙把蓬松的鬈发轻柔地绾在头顶,丹唇外朗,齿若皓贝,明媚照人,而宝儿则是精灵俏皮、聪明可爱。
“那过几天的新年音乐会,你们订好票了吗?”
“忙过头了,忘了这茬儿了。”
正说着,上菜了,徐熙吩咐宝儿自己吃饭,然后对欧阳禹说:“禹总,你不是说有事吗?我们边吃边聊。”
“还是关于融资之事。近期有几家曾经跟我们合作过的投资机构向我询问天青科技的情况。熙总,我不是催你,以你的聪明才智,我想,你心中早有论断,只是夜长梦多,恐生事端。”
徐熙沉吟片刻,说:“禹总,我明白你的意思。并非有意拖延,只是年报很快就能呈现,我想那时再定,对双方都好,免得有失公允。”
“熙总,我们可以十月底的报表数据为准,我可以提高PE(市盈率)倍数。”
“禹总,像我们这样的企业,通常是如何估值的呢?”
“一般是净利润的十至十五倍,也有更高的,主要看企业发展前景。”
“明白,我会在一月五号把快报提供给你。届时,让你的尽调小组配合一下。菜凉了,先吃饭。正好赶上新年,大家都比较忙,我们也不差这几天,好吗?”徐熙笑吟吟地说。
这个女人绵里藏针,不露声色,举手投足之间就化解了欧阳禹的焦虑。并且也是一个固执之人,她心定之事,别人轻易是撼不动的。
吃过饭,徐熙带着宝儿去上琴课了。望着她们的背影,欧阳禹知道,又一次分离在即,死别不可怕,生离最难过。
徐熙刚进办公室,江涤凡拿进来一个快递。拆开后,里面是三张元旦当天的北京音乐厅新年音乐会门票。三张,有点儿意思,挺耐人寻味的。徐熙右手拿着票轻轻拍打着左手,遂吩咐江涤凡叫曲佳过来。
曲佳不安地进了徐熙的办公室,她知道,因为上次的错误,她的脑门上已经被贴了标签。她的老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尤其对数据方面更是严苛,她的疏忽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曲佳垂手站在办公桌前,等待徐熙下指令。
“曲佳,一月五号,我要公司全年的财报。”徐熙顿了顿,抬眼看着曲佳。
“有困难吗?”
“没有,熙总。”曲佳咬着牙说。
“那辛苦你们,只一个要求,准确无误。”
“是,熙总。”
“曲佳,你要记得,财务中心不是成本中心,而是利润中心,我要的是认真负责的人。”
最后一句话,无疑像一记鞭笞抽在曲佳心上。她对这个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老板是又敬又怕,这个老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犀利无比、明察秋毫。
曲佳不敢怠慢,忙回应道:“明白了,熙总。”
徐熙揉揉太阳穴,示意曲佳可以离开了。这两天考虑了太多问题,没有休息好,头有些疼。
随后,她给欧阳禹发了一条信息:“谢谢!”
紧接着是例会,这半年来,她都是让程罡来主持和安排,今天也不例外。
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例会,大家都比较兴奋。虽然这一年所有人都很辛苦,但是他们的收获是令人满意的。徐熙不忍扫大家兴,只是让各部门的负责人与年初制定的指标相比较,找出不足所在。在徐熙心里,研发与市场是公司生存的两大命脉,她和程罡交叉管理,互为替补。只要这两块磐石不动,其他的翻不出浪来。
她看到刘东明似有话说,遂示意他会后单独交流。
例会结束,刘东明急忙来到徐熙身边,说道:“熙总,程总,我们在河南省的投标失利了。”
“什么情况?”程罡问。
“这次甲方在三家投标公司中取一家。我们的技术标、商务标都是第一,按理来说我们中标无虞。但没想到开标后,甲方取了两家,让嘉阳科技和我们平分市场。”
“标书上写的是只取一家吧?”程罡追问。
“是。”
“那你们没问是什么原因吗?”
“据甲方内部人员透露,嘉阳科技的康南来头很大。其实,我们在总部层面和他们交过锋,打了个平手。”
徐熙没有说话。
康南的背景很深,现在任上的好多老总都曾是他爸爸的学生,所以康南的人脉可想而知。不过康南为人很低调,嘉阳科技的法人不是他,他在嘉阳仅是个董事。为了这个项目,他曾私下找过徐熙,两人谈好以长江为界,南归嘉阳,北归天青,遇有争端再做沟通。可这一转头,嘉阳就到天青的地盘上来撒野了。
“你是准备学大宋还是大辽?”徐熙歪着头问刘东明。
“熙总,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枪挑他们几个省?”
“我让你客气了吗?”
“明白了,熙总。有您这句话,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商场就是战场,对方都欺到你的家门口了,你再不还击,就只能等着被屠戮了。有时候,这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更为残酷。
转眼年底了,各个省的公司和集团公司都在忙着开明年的计划工作会。肖鹏看着眼前的报告,心思却不在那上面。
他那次事后给徐熙打了致歉的电话,但从那之后,一个多月了,他们再没联系过。夏明钧和徐熙见面之后,给他打电话反馈了谈话的内容,并对徐熙赞不绝口。他以为徐熙会为这件事给他打电话道谢,那样他就可以借机约她见面,但徐熙一直没有来电话。
他认识徐熙十几年了,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跟着付云逸一起参与项目。当时,他和夏明钧一起在设计院负责全网的总体规划,而付云逸带着徐熙、程罡参与技术规范的制定。他就像个旁观者,看着徐熙毕业、结婚、生女、做企业,看着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成长为一名驰骋商海的精英。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徐熙的,只知道他想听到她的笑声,想握着她的手。若不是前些日子地面站的朋友告诉他林子其出轨多年,他都不敢想象徐熙这些年是这么过来的。正如张爱玲所言“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伤城”,他在感慨徐熙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在所有人的眼里无不是德才兼备、前程似锦,而他的心伤却无法与任何人诉说,哪怕是至爱亲朋。十几年前,他的妻子出轨被他撞个正着,他不堪忍受这奇耻大辱,发誓要离婚,可他的妻子竟以三岁儿子的性命相要挟。他只好将这屈辱深埋在心底,拼命工作,从表面上维系着这个家。明年夏天他的儿子就要去美国读高中了,这一段孽缘也该做个了结了。
他并非有意冒犯徐熙,但像她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喜欢呢?独立、有思想、有事业、坚韧、执着,她身上散发着蓬勃的气息,无不吸引着所有与之打交道的人,连他也不例外。
他知道自己那晚的行为很过分,不可饶恕,他有什么资格那样做?若不是徐熙的那一声断喝,难道真要车毁人亡共赴黄泉吗?他越想越后怕,他觉得徐熙怎样对他都是他该承受的。
看着眼前的这份投资计划,上千亿元的投资早已是各路厂家心中的盛宴,无不想方设法调动各种资源打探消息。要是在以往,徐熙的电话也会打过来,而今却不见动静。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把一处处长叫来并吩咐道:“这是明年的投资计划,你按续建扩容和新建项目分类,与采购部商量一下,看看续建扩容项目是否可以在原有基础上进行集采,然后召集各供货厂家,商议如何解决。”
“好,我这就去办。”
“另外,争取让各企业一把手来直接拍板,提高效率,免得反复。”
“好的,我知道了。”一处处长领命出去了。
肖鹏叹了一口气,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徐熙现身。她总不能不为企业的发展考虑吧?也许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当面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寒雪冷霜舞北风,云展情愁花念容。
北京的雪从来都是金贵的,瑞雪丰年梅弄影,更是一番好气象。
徐熙带程罡来到圆明园。无论这里曾经多么辉煌,也无论这里曾经多么衰败不堪,白雪世界里,一切真相都会被掩盖。
程罡知道徐熙有话对他说,但不知是哪一方面的。他默默地跟在徐熙身后,脚下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
“师兄,你能想象一百五十年前这里有多壮观吗?”
“嗯,可以想象一下。但是大冷天的,你把我带到这里来,肯定不是要和我讲圆明园的历史吧?”
“那是自然,有两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
“嗯,说吧。”
“师兄,我们今年的利润是多少,你测算过吗?”
“应该过亿吧。”
“你对汇元的融资怎么看?”
“估值合适,我觉得可以。”
“那对于公司上市,你有信心吗?”
“当然有啊!”
“师兄,我就等你这句话。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做个上市公司对我们来说应该不难。难的是上市后如何保持企业旺盛的生命力。经久不衰,对得起投资者与支持者。”
“的确如此。入门容易,前路艰难。”
“欧阳禹应该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有众多企业上市的经验。如果他进来,我想,这方面我们应该会省下不少力气。当然,大主意还得我们自己拿。”
“那当然。他年龄与我们相仿,我看他行事风格也比较利落,大家合作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不过是各取所需,相携共走一段路而已。那我们两个今天统一思想,目标是一年半后上市。”
“徐熙,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有,我想欧阳禹进来时占比不超过5%。股份制改造时,以每股净资产一倍到两倍的价格,向我们企业内部的员工募资一部分,员工持股不要超过15%,上市前可能还要被稀释一次。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失去实控权。否则,企业不会按照我们的想法发展,我想,这也是你所不愿看到的。”
“那是当然了。那第二件事情呢?”
“我想让你来接任总经理。”
“噢!前段时间让我接市场,原来你在这儿伏击我呢。”
“不全是。师兄,你想,我们拆开,将来董事会中我们占两票,否则一肩挑比较麻烦。”
“那倒是,可是让我负责市场,给我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不压你,怎么知道你是将才还是帅才呢?以后公司对外出面的事,你要全部接过去。”
“那研发怎么办?”
“师兄,这么多年,你不能总是沉浸在项目里。在三个优胜者当中,选一个接你的班吧。”
“听你的。”
“师兄,这句话以后出现的频率要少了,你要作为公司的领军人物出现,岂能如此没主见?”
“徐熙,这么多年,我都是跟着你的步伐走,所以习惯了。”
“那从今往后,凡事你要多动脑筋啦。”
“哎,等一下,我怎么觉得你是要把我扔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兄。”
“徐熙,你要这么说,我可不接这总经理一职,还是维持现状吧。”
“放心吧!师兄,不散,我罩着你呢。”徐熙豪爽地说道。
“这还差不多。”
虽然程罡的年龄比徐熙的大,但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当徐熙是老大,凡事言听计从,从大学到现在就是这么混过来的。
“哎,师兄,老师这几天没找你吧?”
“怎么没找!老师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说我们破坏他家的安定团结,挑战他在家中的霸主地位。现在别说小可,连师母都不听他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徐熙笑弯了腰。
“你还笑!你的主意,我挨骂,老师就是舍不得骂你。”
“师兄,此言差矣。骂你,老师的火能发出来。骂我,老师的火又被㨃回去了,你说,还不把他憋出内伤了?所以还是骂你吧。”
“你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那天你带师母下去看车,师母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爱不释手啊!”
“她喜欢就好。过几天,师兄,你和我去拜访几个省的老总,还得麻烦师母照顾宝儿呢。”
“这个肯定没问题,师母那么喜欢宝儿。”
不知不觉间,两人沿着福海已经绕了三圈了。
“师兄,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好女孩儿成家吧,否则耽误下一代啊!”
“上哪儿找去?顺其自然吧。”
“师兄,你有啥标准、要求?我广发英雄帖,一定帮你找到。”
“你就是标准。”程罡闷闷地答道。
徐熙无奈地看了一眼程罡,叹了一口气,说:“师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总不能给你克隆一个吧。再说,像我这种人,宁折不弯,我还是给你找一个温柔可爱的吧。”
“行,这事儿归你了。”
“我明天就让师母还有我那帮狐朋狗友给你网罗出一个连来。”
“你给我打住,我现在忙得很,没时间搞这个事儿。刚让我接总经理,还要准备上市,你又搞一帮狐狸精来,直接废了我算了!”
“师兄,你说的!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等你坐拥亿万身家,还怕没有好女孩儿吗?”
程罡瞪了瞪眼睛,才知道自己又被徐熙套路了。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
至此人间多过往,心中菩提静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