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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教授

离开师范学校,我们就被送入孟加拉中学,一所欧亚混合的学校。我们觉得自己长大了,有了些尊严——至少进入了自由的第一层楼。实际上,我们在那所学校所取得的唯一进步,只是接近了自由。学校所教的,我们一点儿也不懂,也不想学,也没人关心我们学不学。学校里的男孩子们有些烦人,但还不至于令人讨厌——这已经让人很欣慰了。他们在手心写上“驴”,拍在你的后背上,还热情地说:“你好!”他们从后面捅我们的肋骨,没事似的望着别处。他们把烂香蕉抹到我们头上,悄悄溜走。不管怎样,就像从烂泥中走出,踩上了石块——我们有些担心,但没被玷污。

这所学校对我有一个好处:绝没人认为我们这类孩子会用功学习。学校很小,收入也不足,因此在学校管理方眼里,我们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按时交学费。这就使得拉丁语法也成不了绊脚石,即使我们犯了再大的错,后背也不会受伤。这绝不是出于怜悯——学校领导和老师们打过招呼了!

然而,尽管学校没什么害处,但毕竟是所学校。教室无情而沉闷,墙壁像警察似的看守着我们。房子更像鸽子笼,而不像住人的地方:没有装饰,没有图画,没有一丁点儿颜色,没有丝毫想吸引孩子心灵的努力。对事物的喜爱与否,会造就一个孩子的主要想法,但在这里根本无人过问这些。自然而然,穿过走廊进入狭窄的四方院子,我们的整个身心都感到很压抑——我们便总是逃课。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找到了一个同谋。我的哥哥们有位波斯语教师,我们习惯叫他门悉。他是个中年人,瘦得皮包骨,仿佛一张黑羊皮蒙在骨架上,一点儿血肉都没有。他也许很懂波斯语,英语也很不错,但他的野心并不在这两样上。他确信自己棍术精湛,而另一个长项便是唱歌。他经常站在院子中间,烈日当头,做出一套稀奇古怪的动作——而他的敌手就是他自己的影子。无须多说,他的影子从未打败过他,最后他总会大喝一声,在影子的头上猛地一击,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影子老老实实地臣服在他脚下。他唱歌时鼻音很重,还跑调,听上去就像阴间传来的呻吟和呜咽。我们的音乐老师维什努有时会嘲笑他道:“瞧你,门悉,你这样唱歌,会让我们把嘴里的面包都吐出来的!”而他对此只会轻蔑地一笑。

这就看出门悉喜欢听软话。实际上,只要我们想,就能说服他给学校领导写信,为我们请假。学校领导才不会费心思去细查这些请假信,从教育结果来看,我们上不上课都一样。

如今,我自己也开设了一所学校,孩子们各种淘气,因为孩子一定是淘气的——而老师们总是不依不饶。当我们有人对孩子们的行为感到不安,下决心要作出相应惩罚时,我自己上学时所犯的错就会排着队站在我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现在看得很清楚:错误在于以成年人的标准来衡量孩子,而忘记了孩子如流动的溪水一样敏捷好动。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对所有的不完美都不必大惊小怪,因为流动的速度本身就是最好的修正。什么时候停滞了,危险就来了。所以首先是老师 —— 而不是学生,要意识到错误的行为。

学校里有一间单独的茶点室,是为了满足孟加拉孩子的种姓需求设置的。我们就是在那里和其他人交上朋友的。他们都比我们大。我要详细讲讲其中的一个。

他擅长魔术,甚至印了一本关于魔术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他的名字,还加了个教授的头衔。我还从未遇见过一个学生的名字出现在印刷品上,所以我对他极其崇拜——我是说他作为魔术教授。我怎敢相信在横平竖直的印刷体中,会容纳什么可疑之事呢?能把一个人的言语白纸黑字地印出来,这是件小事吗?无羞无愧、自认不讳地站在世界面前,我们怎能怀疑这样至高的自信呢?记得有一次,我从一个印刷所里拿到我名字字母的字模,当把它涂上墨水印在纸上时,我感觉那是多么值得纪念的一件事啊。

我们经常请这位作家同学搭坐我们的马车,这样我们就有了交往。他演戏也很在行。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在摔跤场上搭了个台子,用染了颜色的纸糊在劈开的竹篾架子上。但楼上的人断然反对,结果一场戏也没上演过。

然而到了后来,没有戏台,却演了一出关于误会的喜剧。剧作者我在这本书里已经向读者介绍过了。他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侄子萨提亚。你们看他如今恬静温和的样子,要是知道了他捣蛋时玩的那些把戏,肯定会大吃一惊。

我要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后来的某段时间——在我十二岁或十三岁的时候。我们的魔术师朋友说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十分好奇,想亲眼见到。但他所提到的东西或是很罕见,或是来自远方,要是没有水手辛巴达的帮助,很难找到。有一次教授恰恰失了口,说起一些容易找到的东西。有谁会相信,一粒种子在一种仙人掌的汁液里浸泡再晒干二十一次后,居然能够在一小时之内发芽、开花、结果呢?我下定决心要试一下——教授的大名出现在印刷出来的书上,我对他的保证根本不敢怀疑。

我让园丁给我准备了大量牛奶似的仙人掌汁,一个星期天下午,在屋顶阳台我们的秘密角落里,用一枚芒果核来做实验。我聚精会神地忙于把芒果核泡湿再晒干,但成年读者肯定会等不及问我结果如何。同时,我不知道萨提亚在另一个角落里,已经在一小时内,让一株他自己创造的神秘植物生根发芽了,以后还会结出奇怪的果实。

做完实验那天以后,我逐渐感觉到教授在躲着我。他不愿和我坐在马车上的同一边,总想要避开我。

忽然有一天,他提议每个人从教室的条凳上往下跳。他说想要观察每个人不同的跳法。这种对科学的好奇对于一位魔术教师来说并不奇怪。每个人都跳了,我也一样。他摇了摇头,低低地哼了一声。不管我们如何追问,他都什么也不肯说。

另有一天,他告诉我们说他有几个好朋友想和我们交往,请我们陪他一起去那些朋友家。监护人没反对,我们就去了。屋子里的一群人似乎都很好奇。他们表示非常想听我唱歌。我就唱了一两首。我还是个孩子,不会像公牛那样叫喊。“嗓音真甜啊。”他们都这样认为。

当点心摆在我们面前时,他们围坐在一起,看着我们吃。我生来腼腆,不习惯和陌生人在一起,而且在仆人依斯瓦尔看护我的时期养成了习惯:胃口不大。我可怜的食欲似乎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这场戏的第五幕,我从教授那边收到几封奇怪的信,口气很亲热。那些信揭示了所有原委,让幕布从此落下。

我后来听萨提亚说,当我用芒果核练习魔术时,他成功地让教授相信,我们的监护人把我打扮成男孩,是为了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只是女扮男装而已。对那些为想象科学好奇的人,我应该解释下:据说女孩跳跃时,是把左脚伸到前面去的。在教授的实验中,我就是这样跳的。当时我丝毫没意识到,那是多么错误的一跳啊! QCHPlEYnfgebi1WPsCoMt3M59rl+LTF+tNaw+RefIVCQ3qqPxI5Z3XJ3yUo7a8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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