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期,我幸运地遇到一位听众——像他那样的人我再也遇不上了。他具有一种极其罕见的能力,什么都喜欢,因此完全不适合担任每月评论的批评家。这位老人就像一粒完美的熟透的阿方索芒果——没有一丝酸味,或是粗糙的纤维。他软乎乎的脸刮得很干净,头顶光秃秃的,形成一个圆,嘴里的牙都掉没了,笑眯眯的大眼睛总是亮闪闪的。当他说话时,嗓音柔和低沉,他的嘴巴、眼睛和手像是一起在说话。他属于古老的波斯文化教派,英文一个词都不懂。他形影不离的伙伴,是左手上的水烟袋、膝上的悉达琴和他喉咙里不停地流淌着的歌声。
斯里坎达先生不需要别人做正式介绍,他那颗和蔼之心自然而然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有一次,他带我们去一家很大的英国人开的照相馆拍照。他用印地语和孟加拉语掺杂在一起的语言,实实在在地讲故事,说他是个穷人,但特别想要拍这张照片,被感动的老板笑呵呵地给他打了折。英国商店从不还价,但斯里坎达先生那么天真,并没有意识到这有可能带来不快,没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他有时还会带我去一位欧洲传教士的家里。在那里,他又弹又唱,爱抚传教士的小女儿,对传教士夫人穿着小靴的秀脚加以纯洁的赞美,让聚会的气氛非常生动。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要是有人像他那样做出可笑的行为,会被认定很讨厌,而他坦率的天真让大家都很开心,被他的快活所吸引。
斯里坎达先生身上不带半点粗鲁或傲慢。曾经有一次,我们家请了一位有点名气的歌手。当歌手喝醉的时候,用很不好听的话挖苦斯里坎达先生的歌唱。先生不动声色地忍了,并不想还击。到最后歌手不断爆粗口导致被炒了鱿鱼,斯里坎达先生还急切地为他求情。“不是他的错,是酒的错。”他坚持说道。
他看不得任何人痛苦,甚至都听不得。要是有哪个孩子想折腾他,只需念一段维达亚萨加尔 的《悉多的流放》,他就会十分难过,伸出两手来抗议,祈求孩子别再往下念了。
这位老人和我的父亲、长兄都是朋友——他好像跟每个人都是同龄人。就像每块石头都足以让流水环绕舞蹈,任何一件小事都会让他忘乎所以地开心不已。有一次我写了一首赞美诗,同时提及了人世间的磨炼与苦难。斯里坎达先生认为这首颂歌如宝石般完美,觉得我父亲肯定会欣喜过望。带着无限热情,他自告奋勇地把这首诗给我父亲看了。多亏我当时不在场,后来听说我父亲觉得很好笑——世上的忧伤那么早就感动了他的小儿子,居然写出诗来。我确信,校长格宾达先生要是看到我为如此严肃的主题所做的努力,肯定会表示更多尊重的。
在唱歌方面,我是斯里坎达先生的得意门徒。他教我唱过一首歌——《别再让我去维拉亚 》,还拉着我去每个人的房间给大家唱。我唱歌的时候,他就弹悉达琴伴奏,唱到合唱部分,他也会加入进来反复吟唱,挨个对每个人微笑点头,仿佛在鼓励他们更热情地欣赏。
他极其崇拜我的父亲。他把一首赞美诗编进他的一首曲子——《他是我们的心之心》。当斯里坎达先生给我父亲唱这首歌时,他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疯狂地弹着悉达琴,一边唱《他是我们的心之心》,然后在我父亲面前挥着手,把歌词改为“你是我们的心之心”。
这位老人最后一次来拜访我父亲时,我父亲已在钦苏拉的河边别墅里卧床不起了。斯里坎达先生那时也病得很重,没人搀扶的话已经站不起来了,看东西时要把眼睑拨开。在这种情况下,由他女儿照顾着,他还是从波布姆自己的住处赶来钦苏拉。费了很大劲,他拂去我父亲脚上的尘埃,然后回到他在钦苏拉的住所。几天后,他在那里咽了气。后来我听他女儿说,他去往永生时,嘴里还哼着:“主啊,你的慈爱是多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