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社的环境将人们之间由教育程度、社会地位或财富多寡造成的界线淡化。评价乐社成员的标准是他在音乐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及与其他乐手互动协调的能力。一位专业乐手在这里只需等候轮到他的时候演奏,像其他乐手一样,这些乐社里很少会有乐手阿谀奉承某些非常著名或人脉很广的人。尽管一些专业的乐师们曾数次录制江南丝竹录音,可他们的表演仍然接受乐社中所有人的批判;也有一些乐手,即使本身从事着地位卑微的职业,但在乐社内部,不论是业余乐手还是专业乐手都给予其高度的尊重。在音乐学院教学或在中国现代管弦乐队演奏都是值得尊重的职业。很多老一辈杰出的演奏家和教师们曾经也是业余的“民间艺术家”;他们中的一些音乐家保持着与业余乐师的联系,那些移居中国其他地方的人只要有机会返回上海都会去丝竹乐社坐一坐。由此看来,至少在老一辈人眼中,业余乐师和专业乐师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乐社是一个亚文化的例证,会员均是自愿加入这一群体而非被归类为这一群体,是基于共同的兴趣而非共同的背景或社会地位。经济地位不能决定谁可以参加乐社;乐器被大家共享,公平的机会(尽管演奏能力或竞争力有所不同)似乎也是江南丝竹表演惯例中潜在的基本原则。
江南丝竹乐社中的大多数乐师都是退休人员,但也有相当数量的成员在三四十岁左右,还有一些成员仅二十多岁,但已经在传统音乐方面被奉为专家,有些学音乐的青少年也会偶尔来参加。一般来说,晚上活动的乐社其成员更加年轻,年轻人白天需要工作而无法参加下午的活动。
尽管乐手们的年龄层跨度很大,但是江南丝竹年轻演奏家的短缺也是令人遗憾的。几乎所有二十岁左右有所成就的演员都是前辈乐师的孩子,而且他们都是业余的。在江南地区,培养未来专业音乐人才的主要基地是上海音乐学院,但是该学院很少有学生表现出成为丝竹传统专业演员的欲望。尽管如此,江南丝竹还是通过业余演员的不懈努力在很大程度上得以保留与发展;目前有两个乐社由年轻乐手主持。其中一个由彼此住得很近的两个家庭的两代人组成;在排练的时候,长辈们是积极的参与者,但是在公众表演的时候,只有年轻一代人在表演。另一个社团则是由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专业音乐家组织并使江南丝竹得到发展和传播。
我待在上海的那段时间,丝竹乐社中只有两位女性(其中一位还是德国人)。对女性参与者,他们并没有明显的限制:这两位女性乐手受到其他乐师的积极鼓励,女性专业乐师造访社团都会被强烈要求参与演出。然而,传统中大多数中国的器乐合奏都是由男性演奏,尽管在专业领域这一现象已经彻底转变,可是在业余乐社中有女性参与的还是少之又少。其原因需要进一步调查研究,但如果只有极少数女性参与音乐创作,寻找能够传承江南丝竹传统的年轻演员会变得更难。
乐社中活跃的乐师们来自各行各业。很多是工厂工人,也有销售员、工程师、中医和农民。实际上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但是我从未见过真正可以被称作“文人”的。在这些乐师的家中,经常可以见到乐器、卡式磁带、照片、日历和鲜花,但我从未见过那些学者的书籍或令人难忘的艺术作品。通常,一位音乐家认为最值得骄傲的,并且拿出来展示的物品应该是他认为有独特价值的音乐作品,或一场珍贵的音乐会节目单或照片,或一位已逝大师的录音带。尽管我所知晓的江南丝竹乐师们都不那么自负,但和中国(或者其他任何地方)的许多音乐家一样,他们谈论其他演奏者时总是带有强烈的个人观点,而且时常认为他们自己的演奏或他们的团体的某些特点全世界独一无二。视频或音频的纪念是一种表现专业性的方式,尽管他们的音乐事业很大程度上并没有被整个社会认可,但那些懂行的人知晓他们的音乐传统,这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