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音乐与文化认同：民族音乐学的视角最新章节_魏琳琳著

背景

在上海，至少有12个业余的乐社专门从事江南丝竹表演。 ^[16] 我拜访过其中的9个，他们活动场地各异，其中4个在公众茶社，1个在礼堂，1个在“街道居委会”办公室，1个在社区文化中心，2个在私人住所。在这些乐社中，成员相对独立：演奏者每周都见面，他们之间的关系需要长时间的磨合才能建立起来。而还有一些乐社，每次聚会都有不同的乐手参加，且任何想参与音乐创作的人都可以参加。每个乐社1周固定活动1—2次，通常是下午或晚上。一些音乐家会在一周内的不同时间出现，往返于不同的乐社活动。在上海江南丝竹乐社中，定期活动的乐手大约有200位；即使在上海这座中国最大的城市中，他们也可能被看作是一个非常小型的子社区，大多数固定活动的乐手彼此认识。尽管其中有少数的专业演奏家和音乐教师，但这些专业人士其实是依靠其他类型的音乐表演或教学为生。江南丝竹乐社中的所有活动本质上说都是业余性质的，也就是说，他们的所有表演都是无报酬的，即使有些乐手在乐社之外的表演是收费的——哪怕是中国现代歌剧团的独唱、独奏演员也是如此。

一场典型的下午活动要持续三个小时。下午两点左右，乐手们到达；乐器通常归集体所有，他们从存放乐器的房间取出。一位乐手根据笙或者笛将扬琴定弦，其他人调整各自的乐器，诸如调弦、更换笛子的膜片或微调笙的簧片。演奏者围坐在长方形的桌旁，扬琴放在一边，打击乐器放在另一边。其他乐器的排列每次都会有所改变，但是二胡和琵琶演奏者总是分别位于扬琴的左右两侧。

乐社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提议演奏的曲目，但是大多数是由笛子演奏者或乐社的领导者来决定曲目。打击乐队的乐手通过敲击两拍来确定速度；如果没有打击乐手，琵琶演奏者通过拨弦产生一个无音高的、敲击的声音来提示节拍。当第三拍落下时，所有的旋律乐器进入。受访者称打击乐手或琵琶演奏者负责控制整首乐曲的速度；实际上，其他的乐手（通常是笛子演奏者）可能会通过点头或者（不引人注意的）脚踩等控制、改变速度。通常，演绎其中的两首乐曲后，乐手们会起身、变换位置或者更换乐器。总之，乐手们会根据到场的顺序演奏，直到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演奏，尽管有时会将年长的、在某一领域知名的音乐家，或者从外乡来拜访的人的演奏次序放在前面，作为一种特殊礼敬。大家通常会婉拒重复演奏，除非其他乐手们强烈要求再演奏一次。

任何乐社都不收取入场费，除了在公众茶社的环境下，组织者会象征性地收取一些钱来支付茶水费。一些乐手也会自带茶叶，免费加一些热水。茶社的环境普遍噪音相当高，也没有人期望保持安静的环境聆听音乐；事实上，唯一能够清晰听到所有乐器演奏的位置是乐手们旁边的桌子。尽管这样的座位通常都是留给演奏者的，他们需要听着整体合奏来演奏——这也是这种音乐要求参与者高度合一的本质表现之一。鉴于很多听众也是没有参与表演的演奏者们，“演奏者”与“听众”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

这种表演通常是非正式的，一些乐手会在一首曲目的合奏过程中加入或离开。一个乐社认真地排练（包括开始、停止以及反复练习容易出错的地方），但是在通常情况下，演奏曲目的过程中是不会停顿的。每次演奏曲目的数量会因所选曲目的长短和曲目间停顿时长来决定。合奏的规模也很灵活，二胡、琵琶、扬琴和笛子或者箫可以任意组合，组成一组合奏的核心部分。一场演出多由四五个乐手开始，并随着合奏的规模而逐渐增加。曲目的选择没有特定的顺序，但的确存在两种趋势。第一，如果曲目相对来说是轻柔动态的（以箫为主，既没有笛子，也没有打击乐器），那么乐曲的结尾就趋向于大部分演奏者逐渐淡出，音量等级也会相应降低。第二，如果演奏曲目《四合如意》（亦被称为《桥》），那么基本上会被安排作为最后曲目。这首曲目包含每种乐器简短的独奏部分。 ^[17] 在过去，这首曲目通常在婚宴中演奏，以一种特殊的形式（称为“双桥”），即每种旋律乐器均由两人演奏，他们沿着长桌子而坐。尽管在今天的上海，典型的婚宴仪式已经没有这种表演形式，“双桥”仍然作为中秋节特殊表演的结尾；过去那种两人使用同种乐器的正式安排已经不再使用了，不过乐队的打击乐手还是向我们指出了这种表演形式的重要性，这位打击乐手是上海某道观的一位道长。哪怕日常演出活动中，《桥》也在所有曲目中占据特殊地位，人们常常要凑齐十位演奏者之后才开始表演这首曲目。

通常情况下，一首曲目结束后不会有掌声或口头鼓励。然而，如果是两首较长的乐曲，而且以很快的速度结束（如《行街》和《桥》），它们会伴有掌声和欢呼声，这种回应不仅表示这是一场令人难忘的演出，似乎更是大家慷慨激昂情绪的宣泄。尽管大家接受初学者的读谱演奏，但是在表演中很少有人使用乐谱。如果演奏一首不常见的曲目，一些音乐家需要识谱。脱谱演奏的能力非常重要，一个乐手必须能够丢弃乐谱，以便随时与其他演奏者互动并且变换他对曲目的演绎。由于这种变通能力受到鼓励，“内在化”相比“记忆力”是更合适的术语，它更适合用来描述逐渐丢弃乐谱的过程——一位演奏者如果对曲目足够熟练，他甚至不用考虑跑调，并且能够在每场演出中自然地作出细微的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