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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医者仁心 传红医精神
——访陆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感染病科教授、主任医师
王英杰

朗读者:张明鸣

延安大学1994级校友

校友档案:王英杰,1960年生,陕西延安人。1980年至1985年,延安大学医学系学习;1985年至1989年,延安医学院任教;1989年至1992年,第三军医大学传染病学专业硕士研究生;1992年至1998年,陆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传染科主治医师;1994年至1997年,第三军医大学博士研究生。现为陆军军医大学西南医院感染病分院副院长,全军感染病研究所副所长,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

1989年以来主要从事重型肝炎(肝衰竭)发病机理和防治研究,主攻生物人工肝。先后任国家“九五”重点攻关项目和国家自然科学专项基金项目“混合生物人工肝研究”首席专家,及其他9项省部级以上科研课题负责人。主研人工肝支持仪获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医疗器械注册证,获得国家发明专利与实用新型专利8项。主编《生物人工肝》等专著2部,参编专著15部,发表论文150多篇。荣获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排名第1)、重庆市科技进步一等奖(排名第2)、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中华医学科技奖、中华医学青年奖等奖项。被评为首届全国百名优秀博士、全军科技新星、重庆市“322重点人才工程”一层次人选、首届重庆市有突出贡献专家。荣立三等功2次。

任中华医学会肝脏病分会重型肝炎与人工肝学组委员、全国人工肝与血液净化协作攻关组委员、中华医学会重庆分会传染病与寄生虫病学专委会委员、重庆市生物医学工程学会生物材料与人工器官专委会副主任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一审专家、重庆市科委科技奖评审委员会评审专家、《中华肝脏病杂志》《第三军医大学学报》《肝脏》《实用肝脏病杂志》《肝博士》等杂志编委。

在国内率先构建并研制出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型混合生物人工肝支持系统,于1998年成功将其应用于重型肝炎肝衰竭救治并取得成功,有效率达80%以上。

采访记者:宋珊,女,2005年毕业于延安大学文学院。现为延安大学文学院教师。

采访时间:2022年6月21日

采访地点:延安大学“校友之家”

王英杰老师告诉我们,他6月会回趟延安,让我们不必赴重庆专程采访他。王老师的体贴细致、平易近人,让人没有任何距离感。在延安大学杨家岭校区,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些,老远就看见一个人背着包径直向我们走来,从他把上衣束进裤装、身板笔直的走路姿势,我猜想是王老师没错了,便急忙迎上前去。王老师很亲热地跟我们握手,不停地感叹:“很高兴回到母校了,变化真大啊……”从我们送给他的一套延大手绘地图里,他一下就指到了标志性的六排窑洞:“我当年就住在3排10号,就这里,这里……”

“红医班”:冥冥之中埋下医学的种子

王英杰老师从他上大学前的经历谈起,因为这段经历对他以后从医有着很大的影响。王英杰排行老二,他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因为家里条件相对不错,他与姐妹们都有平等上学的机会。只是他学习更好一些,父母更重视他,他后来有了进一步深造的机会。

那时候,王英杰家住在白坪,就在今天的延安市宝塔区人民医院附近。或许冥冥之中一些缘分的注定,医学的种子就在这样一个地缘环境中埋下了。上高中时,他们年级有三个班,他在当时的“红医班”。所谓的“红医班”,简单来说,就是培养一些懂简单医疗知识的“赤脚医生”。这个班的医疗常识、理论等,很多都是第513野战医院(延安市人民医院前身)的医生来教授。王英杰还先后在该医院实习了三个月,让他跟军医有了最直接的接触。

“从‘红医班’真正学出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上了卫校,毕业后搞防疫了。”王老师谈起“红医班”,以及曾经去学农的经历,特意用了“学的还可以那么几个人之一”这样的语言。此时的他没有炫耀的意思。我们能看出在滚滚时代洪流中,他是那个可以把握自己命运的人。

王英杰经历了三次高考:“1978年第一次高考,名落孙山;1979年第二次高考,被技校录取,未去就读;1980年第三次高考,进入延大。”在备考的过程中,只要认识到知识水平欠缺的方面,他就去恶补。参加补习班的时候,他也有过怀疑、忐忑、迷茫的心理:再考不上怎么办?他只能告诉自己没有退路。第二年高考他刚过录取线,但并未被本科院校录取,他便选择了再次重新开始。第三次高考,刚过分数线,在当时录取率极低的情况下,他考上了延安大学,虽然心仍有不甘,但最终还是成为了这支大学生队伍中的一员。从他的语气中,我们能体会到他在考学道路上的辛酸,但更多的是一个人不服输、心不甘的志气。有了这三次高考的经历,让他后来觉得什么事都可以努力做成,只要自己不放弃。

逐梦之旅:在延大的四件事情

终于上大学了,王英杰还是很兴奋的。在家门口上大学,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经常回家。也正是因为在家门口上大学,让他一直有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冲动。王英杰跟我们谈到了他在延安大学的四件事情,这四件事让他的大学生活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第一件事情,是在延大的衣食住行。那时,大家的经济条件都一般,都是“穷学生”,根本没精力、没能力去管吃穿。虽然都有补助,但很多同学依然艰苦朴素,常年的饭食也很普通,没有人会去大吃大喝。买书或者偶尔的娱乐活动,都成了大学生活中最大的“奢侈品”。那时学校食堂每个系固定一个窗口,学生打饭,需要早早去排队。如果去晚了,就没什么菜了,只能吃残羹剩饭。王英杰和同学们打完饭,三五成群,顺着食堂的墙根一站或一蹲,很快吃完,碗一洗就回了。大家都正值青春期,需要营养的补给,可惜那时的饭菜没有太多油水,尤其是冬天,几乎顿顿是白菜、土豆、粉条。好在大家都忙碌于学习,也没有人谈论吃了什么、吃得怎么样。遇到元旦或国庆节,学校食堂会以寝室为单位,准备六七样菜,同学们拿着自己的餐盒,打回寝室吃,感觉犹如过年一样。临到毕业时,学校允许校外的一家食堂拉来米饭小炒肉来卖,伙食也就改善了许多。此时回忆起来,那时的大学生活并不觉得苦,白菜土豆粉条成了王英杰青春时期最美的味蕾记忆。

第二件事情,是他在大一寒假去了一趟南京大学。去南京大学,是和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就读的高中同学一起去的。当时,他们有个同学在南京大学上学,王英杰和他同学被南大中文系的学生会邀请,一起包饺子、跳舞过春节,让他感受到了南大校园生活的丰富多彩。自此,他就不甘心一直待在延安。第二年开学,他整个人都沉稳多了,要走出延安的愿望更强烈。后来在大二暑假,他和高中同学又去了一趟北京大学,北大开放和优越的环境,越发让他想要走出去。对于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人而言,每一次扩大认知范畴的机遇,都可以成为他实现自己生命价值的动力。王英杰又一次牢牢地把握住了。得益于这些外出的经历和见识,王英杰在担任班级团支书的时期,开展了新颖丰富的活动,比如,组织全班赴枣园篝火野炊、万花山春游、趣味班会、知识竞赛等等。现在他讲起这些的时候,内心也是自豪无比。

第三件事情,是踢足球的事情。王英杰很偶然地参加了延安大学足球队,没想到一踢还踢出了名气。延大组队参加延安市的足球比赛,最终获得了第二名,而王英杰就是那届足球赛的“黑马”。那场赛他踢前锋,踢进去了十几个球。他和另外一个前锋——数学系的王吉延同学,一左一右就成就了比赛。旁边的人都说,别看那个子小,踢球还是有两下子。

“我善于把握战机,因为我能判断出王吉延发角球的落点,然后我一上前,头一顶,球就进了……”王英杰描述着他踢球的瞬间,我们能感觉到他眼中迸发的热情,仿佛他刚从球场下来,正在跟大家分享刚刚发生的事。

与延安师范体育班组成的专业球队的对决,他们赢了;与获得过全省中学比赛第二名的延安中学球队对决,他们输了。输球后的他,心情很难过,为此在晚上聚餐的时候都吃不下饭,好多天没有缓过来。也就是这次踢球,让他发现自己不适合竞技比赛,因为他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王英杰说起这些的时候,瞬间有了一种英雄落寞感,他身后落了一地的是斜阳的余晖。

第四件事情,是他在实习期间做了17台阑尾炎手术。与他同组实习的,原本共有三人,其他两人都去复习考研了,所以他就多了动手的机会。其实,当时他也有考研的打算,但那时的延大医学系还没有考研成功的先例,因此他内心便打退堂鼓了,决定暂时不考了,先好好实习。他做的第一台手术,是在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后来,他就住在值班室,只要有急诊的阑尾炎手术,普外科的主任都让他来做,带教老师反而成了他的助手。在大五实习的一年时间里,他看了很多病例,掌握了操作技术,可以说专业知识和能力精进得非常快。王英杰讲起这段实习经历,并未讲太多的趣事,而是带着一个职业医生的精准态度,似乎从他开始学医的那一刻就是为这一年实习做准备的。

学术深造:委屈自己咽,能力自己挣

1985年,王英杰从延安大学医学系毕业后,选择了留校任教。也就是这一年,经陕西省政府批准,延安大学医学系另迁新址,在马家湾成立为新的院校——延安医学院,开始独立招生。王英杰可以说是延安医学院建院最早的一批教师。在医学院工作的几年里,他兢兢业业教书育人。但让他更加难忘的,是他的三次考研经历。“1987年第一次考研落榜;1988年第二次考研拟录未知;1989年第三次考研成功,并参军入伍。”王英杰说起这段经历,总感觉他是在表达一种饱含各种人生经历的厚度。他并未以长者谆谆般的教诲给我们道出他的不易,以提点我们年轻人应该走的道路;似乎他只是他,他走过的路不具有普适性,但恰恰是这种讯息的传递,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人可以成就的生命宽度。

王英杰一边当着辅导员,一边备考研究生。在备考的过程中,他还完成了人生的另一件大事——组建小家庭。他一再强调是爱人“倒追我”,但其实能看出他对爱人的宠溺,因为他的爱人在他事业发展的道路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王英杰的爱人是在他硕士研究生毕业两年后到的重庆,在重庆一所中学教生物课程。看似两人到了同一城市,实际上王英杰和爱人依然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他爱人带着儿子在外面生活,而他自己则在部队医院一边工作,一边攻读博士学位。正是这种相对简单纯粹的日子,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夏天的重庆,那种热度是超乎常人的忍耐力的,又极少有空调。他下班后一吃完饭,就钻进了病例室,开始翻阅整理病例,16开的大纸一页一页被他整理得满满当当。有一年,他发表了近30篇论文,今天想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每发表一篇文章,他都感到无比的欣慰,都是对自己极大的肯定。这满满的成果背后,离不开爱人的付出,是爱人独自带着孩子,没让他分神。他很感谢爱人对他的包容,期望退休后能带她多到处走走看看。

王英杰很认真地告诉我们,在研究生阶段,他学到的更多的是方法:研究的方法、工作的方法、看病的方法,以及做人的方法。他还是个认死理的人。无论是谁交代给他的任务,他觉得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信任,都会尽心尽力地做好。虽然也很累,但被认可的感觉他觉得很好。这种信任感让他直到现在都认真地对待每一次的托付。比如,让他审阅论文,他会仔细提出中肯意见,尽量做到不伤人。毕竟每个年轻人的成长都不容易,他必须给予对方最有利其成长的肯定与支持,好让他不丧失对学术科研的兴趣。当他看到自己的意见最终被采纳的时候,他又觉得是多么的欣慰。

当被问起考博的事情,王英杰笑了,他又掰起手指开始细数过往:“1993年第一次考博因故未被录取;1994年第二次考博才正式被录取,在硕士毕业两年后再次开始了求学路……”他经历了三次高考、三次考硕、两次考博,这么算下来,光备考的过程就用了八年。他的博士毕业论文,还被评为1999年首届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这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一路坚持下来。“也就这么过来了。”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如讲述别人的故事般轻松。他也谈到了委屈、不甘。“委屈自己咽,能力自己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将他所有的过往都包容了进去。

人生遗憾:一位医者的良心与职责

王英杰一再地提到,“忠孝不能两全”。这是他的一大遗憾。他父母生养了四个子女,只有他是儿子,他却背井离乡,无法在床前尽孝。说起这些的时候,能看见他眼里泛着淡淡泪光。这几年由于疫情原因,他回延安看望父母的次数少了,若能多回来几次,他觉得从情感上也是一种慰藉。他的母亲当时被确诊患了肺癌,他决定让母亲在他工作的重庆西南医院采用靶向药物治疗,母亲就在延安和重庆之间来回奔波,基本上一个月要到医院复查一次。有时候他和爱人工作忙,就由他们的孩子和延安的亲人来回护送。这样来来回回坚持了九个月,最终他母亲还是去世了。王英杰用了很多专业术语,来描述母亲的病情。作为医生,他深知母亲这个病症最终的结果,但他还是尽力去医治,他想让他的遗憾再小一点,让母亲最后走得再安心一点。

王英杰又谈到了他现在八十八岁的老父亲。他想让父亲跟他一块生活,但父亲不习惯,所以只能是他多回延安来陪陪老人。新冠疫情让相见难上加难,再加上部队医院管理严格,他去年就没能回来看望父亲。这次部队终于准了假,他就一刻不停地回来了。他谈到这些的时候,尽可能去弱化他内心的痛苦和煎熬。从他成为医生的那一刻起,从最初离开延安的那一天起,从他选择进入部队医院起,从他开始致力于人工肝研究起,他所要担负的不是个人的小家,而是要为国家、为所有的患者,承担起攻克科学难题的责任。

王英杰还有一个遗憾,就是他的事业面临着怎么传承的问题。由于近年裁军和改制导致的人才缺失问题,以及培养体制等问题,都造成了他的研究很难往后延续。从他接连的感叹声中,能看出一个为科研倾尽心力的人的辛酸和无奈。“我比较后悔上大学时,没用尽全力学习,虽然我的成绩并不差,但如果能像我们班女生那样用功,比谁每天最后离开教室,比谁背的书多,恐怕我现在取得的成绩会更大一些。”王英杰悠悠地说道。

王英杰在工作中也常常为病患者心生遗憾。有的病患者扛着大米来住院,买不起肉和菜;有的病患者因为病痛的折磨,呻吟大喊……这些现实的冲击,让他暗下决心尽可能地帮助患者解决问题,但常常由于各种原因,让他无力回天。病人生命就此结束的时候,他的心是无比痛苦、无比遗憾的。我们常说的“医者仁心”,它体现在王英杰救死扶伤的医术上,也体现在他朴实无华的爱心里。

“一根筋”:这个世界的美好值得去拥抱

这一路走来,王英杰深深感恩曾为他传道授业解惑的众位恩师。比如:中学时的顿胜利老师,虽然严厉,却教会了他什么是规矩意识;高中语文老师张延生老师,经常在班上读他的作文,从而奠定了他的写作功底,让他后来撰写科研论文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是件难事;延大的付剑老师,人很睿智,口才又好,特别有魅力;他的博导李梦东老师,总是那么勤勉,孜孜不倦……

王英杰说,他自己的情商、智商都不高,属于典型的“一根筋”,但他身上始终有陕北人吃苦耐劳的精神,一旦认准的事,就会坚持去做。正是这股劲,让他在后面的求学、工作之路上,一直保持着不断进取、不断探索的状态。

工作之余,王英杰还喜欢摄影。他把拍摄的一些照片给我们欣赏,让我们看他在自己家天台搭的花架。确切地说,他把花园和瓜果蔬菜都弄一起了,不大不小的天台,被他弄得丰富多彩。他还笑言:“我懂美,能欣赏音乐,对美的事物总是一点就通,对好的乐曲特别喜欢,曾学过小提琴,但没学会。”他始终保持着对事物的敏感和热爱,他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值得去拥抱。此刻,这位长者无拘无束地给我们表达着真实的自我,在我们眼中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这份童心多么难能可贵。我们建议他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旅行,去看看世界,去享受当下生活,他又很严肃地告诉我们:“我工作还没结束,每周还要坐诊三天,我的病患者还需要我去救治……”那一刻,他的克制又让人肃然起敬。

采访结束后,王英杰去参观了他曾经住过的窑洞宿舍。站在窑洞上,他望着今天的延大校园,情不自禁地说着:“我回家了,我回学校了……”从窑洞上下来,我们又陪他参观了延大校史馆。王英杰看着延大的一幅幅照片,不自觉地又讲起他在延大的点点滴滴,他感谢延大为他提供了起步的平台,他希望自己将来有机会能为母校做点事,希望母校的未来发展得更广阔。他很朴素,临别之际,我们给他叫了一辆网约车,并送他上车。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告诉我们其实此前他已经查好了返回他父亲家的公交路线。

王英杰最喜欢的书是《红与黑》和《牛虻》。他说他很喜欢牛虻这个人物。牛虻身上体现出的智慧、勇气和飞蛾扑火般的执著,以及高尚的爱国主义情操和奉献精神,让他觉得他就像那个牛虻一样的人。 u25M3up0c6rFn8XwYbP1H8Zi5zMobUqXWOuu5tImddMhwPBgIfZeH04V2YcfkNT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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