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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收到克东近百万字的系列文稿——《在民间》,令我惊诧不已。人云“高手在民间”,而克东岂止是高手,应该是圣手。因为只有圣手才能写出这样的鸿篇巨作。多年来,克东四处奔走、锐意找寻民间的老物件,而后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对其考据解读,最后精心起草编辑成书。《在民间》首批分为《老物件》《老手艺》《老游戏》三部:其中《老物件》396种,摄影插图近500幅,《老手艺》105种,《老游戏》155种,均以曹妃甸为圆心,涉及冀东乃至环渤海地区,读罢令人叹为观止,赞叹不已。

我打开《在民间》的样书,仿佛一下子被巨大的时间光环所笼罩,在文字构筑的时光隧道里,又像被一双手所引领着,一步步向前再向前,我似乎又回到了老家,看到那些久违了的物象,那曾经是我们劳作时的农具、乡间的手艺、生活的器皿、身上的穿戴、游戏的道具等等,是那么的熟悉,即使印象里有些东西已模糊不清了,也会突然间被激活大脑深处记忆的细胞。我随着作者重新认真审视、仔细端详一件件农耕时代的物品,这些被日月反复销蚀的事物,已经被他们执着地躬下身子,轻轻地打捞起来,不是为了祭奠,更不是供人赏玩,是想让更多的人重拾记忆,也让人省思。初冬时节的夜晚,我品读着这部厚重的书稿,用有些麻木的手指掀开每一张页码,不由自主地触摸照片上那些老器物,似乎有了一丝暖意和热度,不知不觉间已经泪眼模糊。我所感动的:一是这些我所熟悉的民间用物逐一地展现在眼前,如此丰富多彩,有些物件曾经是过去在乡间务农时所用过的。它们帮助我耕种锄耪,收割储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今它们又回来了!”我喃喃自语,又仿佛面对着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老友。二是作者这种勤奋忘我的精神,以匠人之心做匠事,夜以继日,全身地沉湎于搜集整理和写作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们常说继承创新,岂不知继承比创新更为主要,因为继承的全部是精华、精粹,是我们先人遗留下来的珍贵的宝物。随着年深日久,它们的重要性会更加凸显。作者所做的是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事业,他们把这些宝贵的民间遗产通过文本的形式留存下来、传承下去,让后人认识它们,珍视它们。我想,这部书的价值和作用随着历史的演进,愈发显得珍贵。所以《在民间》所给予我们的不仅仅是认识价值,而是历史价值。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这是因为我在故乡度过了最珍贵的童少年和青年时代。虽进城市多年,但总有一缕乡音萦绕耳畔,总有一块热土令我魂牵梦绕,总有一些老器物在眼前显现。正是因为怀乡情绪,使得我经常回到故乡,去寻找自己过去的影子,企盼看到自己过去用过的旧物。当我在村外的田间小径行走,聆听四面田野传来的鸟语鸣啾,目睹各种山花野卉蓬蓬勃勃的生长,回头再看自己从小生活的村庄,却难掩空廖寂寞。记忆里点点滴滴的乡村生活场景,还有那些摇着拨浪鼓走村串庄的人,那些携带斧、锯、墨斗的木匠,那些过年前挥舞剃刀忙得不可开交的剃头匠,那些在街区一角崩爆米花的,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仿佛突然失忆了,想不起来他们什么时候没有的,不会是突然一下子消失了吧?街道上空空荡荡,半天不见一个人影。中国的乡村,正经历几千年来所未有之巨变,时代的列车滚滚向前,所有人也都在拼命向前奔跑,许许多多事物就被抛在了身后。传统中国的醇厚人情,还有那些手工技艺,以及由此产生的适意而诗意的生活方式,如同渐渐漫漶模糊了的风景,越来越远,直至消逝不见。每一个曾在村庄里行走的手艺人,都成了“非遗”。

克东和我一样,都是从乡村走出来的。他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挨饿的年代,上学时又赶上十年动乱。好在欣逢盛世,党和国家拨乱反正,继之恢复高考,作为“新三届”的高中毕业生,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刻苦考入大学,从此走出农门。他的学习生活的经历,与中国改革开放同步,一同走入新的辉煌时代,完整地目睹和见证了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他是“两栖人”,一脚踩在中国最基层的乡村老宅,另一脚踩在沧海桑田、日新月异的曹妃甸;他两地游走,身处社会变革潮流之中,更能切身体会城乡之间的差异与人事更迭、光阴流变;更为重要的,他是读书人,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官员,又从官员转化为文化学者,曾在县(区)文化教育等多个部门任职,又兼作家和摄影家,心中自有一份道义,肩上更有一份担当。面对社会的巨大变化,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份道义与担当,让他拿起笔和相机,深入民间,行摄乡里,发现和记录下那些渐渐消逝的一幕幕图景。王娟是伉俪,也是文友,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喜读书,爱写作,是一位精通《红楼梦》、擅长写诗写散文的业余女作家,经常有作品见诸报端和网络,并屡获奖项。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触摸历史,共同捡拾昨日的文明,夫妻同案,爬梳剔抉,沙里淘金,终成《在民间》这一巨大工程,还同时有意记下曹妃甸地区方言俗语近万条。

《在民间》记录的是历史。梭罗在他的散文巨著《瓦尔登湖》的扉页上写道:“如果一个人能够始终如一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并全力开创他憧憬的生活,那么他无疑会取得成功的。他会把一切抛之脑后,跨越一条看不见的界线;在他内心深处,将会建立起一种更新颖、更宽泛、更自由的世界……”我想,梭罗会成为那座湖畔的一尊雕像,因为他已经与世界建立了牢固而永恒的一种关系。同样,克东醉心于他的老手艺、老物件等,它们的意象早已根植于他的心灵深处。于是,古老的器具一一复活了,我们透过画面,仿佛看到了父辈们古铜色的脊背,和他们手持的农器在泥土中扭动,看到了他们在风雨中努力前行的身影,这已然成为我们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历史背景。那些生活图景,不仅是先人们的劳作和生活的场景再现,也是作者自己的过往日子和过去的记忆,更是一页页历史,寥廓而久远,厚重且值得回味。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少年时,我们都在选择逃离,拼命朝前赶;中年后,我们开始回归,开始关注内心,重新回到精神的故乡与物质的故乡。克东对家乡故土的一往情深,不仅仅是为过去,而是为未来,用文字和图片,为自己、也为别人铺设一条回乡的道路。我同时相信,那些古老的、陈旧的、梦幻一般形而上的老器物,已经被一个人拥入怀中。它们或许已经幻化成他的亲人,那是他的祖父,或者他的父亲和母亲。他仿佛轻轻地对我说,这器物是我的,也是一个地方的,更是一个民族的。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作者的字里行间,无一不在向读者诠释了这个真理。这样一套书,无疑是研究曹妃甸历史的独特范本,因为它是通过微观的“物”、具体的“艺”和“戏”等,来观照和反映历史的形成和发展脉络,这在曹妃甸地方文史研究领域是第一个,因此具有开拓性的意义和创新价值。

《在民间》传承的是文化。当打开这部书,我们就像走进了村落,走进了农家小院,轻轻推开老旧的榆木门,当熟悉而又陌生的石碾、石磨、纺车、织布机、陶罐、油灯等,衣食住行无所不含,蔚为壮观地呈现在眼前,我恍然有一种时光倒转的错觉。这些过去在乡间司空见惯的东西,早已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没想到如此丰富齐全地集结在一起,以另一种身姿构成了别样的风景,虽然老旧沧桑、布满岁月的划痕,却如此鲜活生动,震撼心灵。在作者眼中,每一个老物件的背后,都凝聚着先人的智慧,铭刻着浓浓乡情,还有那些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老手艺,曾经是一个民族的骄傲和荣光。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令很多传统技艺举步维艰,但是依然有很多人在无怨无悔地坚持守望着。他们留给后人的不仅仅是一个个老物件、一门门老手艺,更是坚定不移的坚守和百折不回的工匠精神。即使经过了岁月风尘,饱经沧桑后黯然退场,落满灰尘,也依然是游子回眸时的眷恋。有它们陪伴,即使远行万里,过尽千帆,也能找到来处,寄托灵魂;即使金樽美酒,玉盘珍馐,也能素心清远,本真如前。我们在书中某个页码瞥见它们,心中便生某种不可言说的际会。所以,请记住它们的身影,记住我们的前世今生。

《在民间》留下的是乡愁。民间传统的老手艺和生产生活的老物件,源于土地,源于百姓,源于生活,凝结着劳动人民智慧和汗水,蕴藏着博大精深的历史和民俗文化,见证者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虽然说,逝去的那些老器物看似平常,并没有多么金贵,更不能单纯以金钱来衡量它们的价值,但是,它们身上凝聚着的那些旧事、那些记忆,足以让人们想起曾经的风霜雪雨、喜怒哀乐,老器物及其所蕴含的情思,如同美酒佳酿,历久弥香。这便是乡愁,老物件正是乡愁的记忆符号和实物留存,也是岁月的见证,乡愁是什么?乡愁是精神的根,乡愁是文化的魂。记住乡愁,就是记住了社稷,记住了祖宗,记住了恩情,也就是记住了根本。

我始终相信,文学艺术是这个时代的良知,也是精神的旗帜,它不可能倒下,更不可能被世俗的火焰所焚毁。因为曹妃甸有包括克东、王娟这样的写作者在,他们在坚守良知的高地,他们的精神信仰一刻也不会坍塌。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一切媚俗喧嚣的洪水,才不会冲垮时代的道德底线。每个人的写作都是一个人的战争,他的对手只能是他们自己。作者笔下所有的器物都是对自己生命的摹写,是人生和人性的观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埋头拉车的老黄牛,不用扬鞭,躬背前行,在田陌中耕耘,大地上留下一串串坚实的脚印。阅读书中文字和图片,读者会不期然地收获许多关于“物”等方面的知识,因为历史文献的缺失,滨海一隅地域性极强的旧时农具、渔具及儿时游戏,是首次见诸文字记述,重新让历史生活“复原”了,这源于作者长期的乡野调查和悉心考证,从而填补了曹妃甸史料空白。克东不愧为一位称职的文史工作者,十年间策划、主编了十数本曹妃甸地方文史书籍。他近年来的工作,正在为一段已经或即将成为过去的生活留下记录。现在看来,这项工作已是刻不容缓,再不挖掘抢救,正在迅速地隐没向“历史”深处。由此看来,克东和王娟的工作,即使仅在民俗学方面,其意义也难以估量。

《在民间》的语言严谨精确,平实无华,甚至有些拙朴,读他们的文字,如与乡野山邻饮酒对谈,对旧物的准确定义,功能作用的描摹,属于童年的乡村场景和生活情景的勾画,散落的人物与旧事点缀,经他们一一拾掇起来,如同捻串起颗颗历史贝珠,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精心选择和安排,乡间的泥土气息、俚俗气息及庄稼气息,就在文字里弥漫出来,自然、沉实而内敛,让人读了安稳踏实,同时引人深思,勾起读者或幸福、或苦涩、或甜美、或感伤的种种怀想。他们为自己、也为别人,在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又循着这些足迹回溯家乡故土。读者透过精致的文字和精美的画面,不难窥见他们纯净而淳朴的内心。

流年似水,沧桑如梦。能够真正看得懂这部书的人,都应该是人到中年了。我们可以按照作者的指引,拨开纷乱的人潮,穿过寂然的荒野,走上那条宁静又温暖的回乡小路,直到尽头的故园。

上大学时,我在克东上一届,毕业后又恰好留校任他们班的现代文学课,故此嘱我作序,其情难却。我与曹妃甸的关系源远流长,我和克东半师半友的关系维持至今逾40年。克东是一个学者型专家,他的书颇有学术含量。他倾力打造的曹妃甸“老”字号系列已开先河,经过数年的民间踏访与思考,已形成了自己对历史物象的感受与诠释方式。我草草阅读后,除了感动,更多的是感佩。他这是在做着一个伟大的事业啊!为此他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因为执着地追寻拍摄和伏案写作,而患了静脉曲张和膝关节炎,但他却无所顾忌,仍一如既往。同时我也感到无限的欣慰,因为我看到了克东在付出巨大辛劳之后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并管中窥豹式见证了这一浩繁工程的建构,如今先睹书稿为快,我怎能不兴高采烈?我作为一个旁观者,面对这巨大工程和劳动成果,我想,克东和王娟作为曹妃甸的子孙,既对得起先人,也对得起后人。当然,我无法预料他们追寻行摄之旅将延续到哪里,但我知道,将会继续带给我们创作新成果的欣喜,是不容置疑的。我们祝福他们,并期待着!

杨立元
2021年立冬之日于唐山

杨立元,著名文学评论家、作家,唐山师范学院文学院二级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理事,河北省写作学会副会长,唐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等,著述近40种,屡获奖项,入选“复旦大学名人介绍”。 J5n1ylmDW0hi6aFALiWvckj12aFo1IxjO5uByQCsPFnxOBYANu7DYB6nCpVFXN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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