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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作始也简,将毕也钜

1901年,暮春。

皖南门户。长江巨埠安徽芜湖港码头。

几位学生正在送别同窗好友。一个人疾奔而来,远远地叫声“仲甫兄!”站定了道,“仲甫兄此去扶桑,日后再见……”说到此处竟致哽噎住。旁人也自默然,一时寂静无言。

他们是杭州中西“求是书院”的学生。即将远行之人,名叫陈独秀。

往来之人结队成群,肩扛手提,且说且笑,甚是热闹。陈独秀凝视不动,良久默然。汽笛响。有人在陈独秀耳畔道,“船要开了,仲甫兄珍重。写信来!”他始醒过来,复点一点头,沉吟半晌,忽道:“我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哪。”说罢转身上船。

轮船缓缓开动,汽笛一声长鸣,渐行渐远。陈独秀乘船到沪后,由虹口的三菱码头(即扬子江码头)前往日本。陈独秀就从这一年起,赴日求学考察。此后,他多次离开挚爱的故土,赴日接受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

陈独秀(1879—1942),原名庆同,字仲甫,号实庵,安徽怀宁人。1897年,陈独秀入杭州中西“求是书院”学习,开始接触近代西方思想文化。1899年,因有反清言论而被书院开除。1901年,因积极组织参与反清宣传活动而遭到清政府通缉,东渡日本避难,就此开始接受现代民主思想。

时光荏苒不觉。

日本东京的冬日街头。

陈独秀习惯每日读报,即使来了日本。这天清晨出门,报纸买来打开,未及看毕便将其团成一团,略一忖,重新展开,折好。埋头疾走。

日本东京中国留学生总会,李大钊此刻正立于台上慷慨淋漓做演讲,道:“美国人所希望的,无非是扩大其在华的利益,瓜分中国领土的野心不死……”

台下立时有人高声附和,道:“中国,亦为世界万国中之一国,吾等是中国之一人。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一国盛衰荣辱,全国之人皆为一样的消受,你我如何能逃脱?”

掌声四起。台上台下瞪目相视,说至动情处,不禁泪眼凝波。

陈独秀站在一旁,朝台上扬一扬手中的报纸,努嘴示意。

台上之人继续道:“想我中华,大地沉沦,烽烟滚滚……凡有血气,莫不痛心,忠义之民,愿为国死……”

陈独秀再挥一挥手中的报纸,蹙额叫一声:“守常,守常兄!”

李大钊略一点头,表示领会,又道:“万一横逆之来,迫我于绝境,则当率我四万万忠义勇健之同胞,出其丹心碧血,染吾黄帝以降列祖列宗光荣历史之末页……”

众人振臂高呼:“军士变色于疆场,学子愤慨于庠序!”

李大钊拱手抱拳,面朝台下告便道:“我有事先走,请黄同学上台来继续。”转身下台,叫声“仲甫”,道:“何事?”

陈独秀随将报纸递过去,道:“守常兄自己看。”见李大钊面色凝重,又道:“今日着汉服称帝大典,真就称孤道寡了……”简直不能想,一提就来气。

李大钊只是埋头看报,逐字逐句读毕,凝神不语,须臾方叹道:“衮衮诸公,碌碌汉臣……如今却成一派枯木败草,无一骨节矣……无一骨节矣……”

陈独秀愤然道:“决不能眼睁睁看其龙袍加身。”不等李大钊开口,又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介腐朽封建官僚,国家能指望他进步?”掸眼看李大钊一眼,继续道:“革命革命,依我看,首先要革掉旧思想的命!”

李大钊(1889—1927),字守常,河北乐亭人。1907年考入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在校期间加入中国社会党。毕业后到北京参加中国社会党活动,因社会党领袖陈翼龙被杀,社会党被查封,李大钊逃离北京,避难于家乡。1913年夏,赴日留学。1914年入早稻田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

其时,在比日本东京时间慢一个钟头的湖南一师校舍内,毛泽东斜靠床头,埋头细读报纸。

同学蔡和森与萧子升连喊两声“润之”,无果,近前来探过身去看,道:“看什么这样投入?”

毛泽东并不作声,纳下头独自思索着,下床来站在窗边往外看。

厚云堆叠。一道强光闪过以后隔了几秒,方才轰隆隆滚过一串雷声,然而并未落雨。后窗正对着一家当铺,此刻包裹厚铁皮的巨门紧闭。凄清的街头,空无一人。要变天了。

那报纸已经给攥得很皱,蔡和森展开来看,悄声念道:“袁大总统救国刍言……”便已猜到十之八九。抬头看一眼毛泽东的背影,与萧子升附耳道:“吃饭时间到了,我们去食堂再议。”

毛泽东(1893—1976),字润之(原作咏芝,后改润芝),笔名子任,湖南湘潭人。中国人民的领袖,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理论家。

蔡和森(1895—1931),字润寰,号泽膺,湖南湘乡人,生于上海江南机械制造总局的一个小官员之家。1899年春,随母亲葛健豪回到家乡双峰永丰镇,不久父亲也从上海回乡,并买下位于双峰县井字镇杨球的光甲堂,就此定居。

萧子升(1894—1976),字旭东,后改名萧瑜,湖南湘乡人。他比毛泽东小一岁,是湖南省立一师的高才生。在湖南一师的学生中,与毛泽东、蔡和森同为杨昌济先生的得意门生。

时间追溯至1914年。春。

这一年,五年制湖南第四师范,合并到第一师范。四师开学在春季,而一师开学已然是秋天了。

新生报到后的第一堂课。八班代课老师杨昌济匿面向壁,倒背双手立于讲台,忽而转身道:“在座各位,为何要报考一师?直言不讳,不妨说来一听,借以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

“四书五经老掉牙喽。”

“愚昧是一切落后的根源。落后未必挨打,愚昧肯定挨揍!”

“富贵沉浮,大抵旋生旋灭,没有较永久的。我之所以报考湖南一师,只为求人生解惑之道。”

一时间七嘴八舌,嘈嘈聒耳。

杨昌济注意到一个学生,穿件灰布旧长袍,敛手低头,端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默无一语,他叫声“毛泽东”,道:“你也来说几句?说说吧。”

毛泽东立于窗前,显得有点难为情,喃喃道:“父亲不同意我自学,断了经济来源,我报考一师,首先是因为不收学费,膳宿费低廉……”

话未落音,同学们早已前俯后仰,哄堂大笑,乱作一团。

杨昌济咳一声清理嗓子,抬手在黑板上写下几个粉笔字——“实事求是”。掉转身来凝立不动。大家一时怔住。杨昌济示意毛泽东坐下,沉吟半晌,方道:“终日求学而不知求学之目的何在,终日施教而不知施教之目的何在,欲其收效难矣。”众人默然。他又道:“古者为学,重在行事。高尚其理想,立一理想,此后一言一动,皆期合此理想。实事求是方可立定脚跟……”

杨昌济(1871—1920),字华生,又名怀中。自幼饱受传统文化熏陶,尤喜程朱之学。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县清泰都隐储山下的板仓冲。其女杨开慧。1903年杨昌济留学日本,改名怀中,意在表明“身在异邦,心系中华”之信念。六年学成后赴英国修学三年,之后游历德国与瑞士。1913年回国。数次辞官,而以教书育人为天职。1918年夏,应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聘,赴北京大学哲学系担任伦理学教授。

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坐落于长沙南门外妙高峰山脚下,此后的五年半中,毛泽东每日天色微明,即起床读书。读累了便来到湘江岸边,与滔天白浪对坐。仰望纤云四卷,他长久伫立,凝神细思。

江堤东侧紧靠粤汉铁路,隔江远眺,可见西岸的岳麓山通体蓊郁苍翠。火车轰隆隆疾驰,岸上之人的脑海中发出轰鸣声。此时的毛泽东,尚未清楚地意识到,现实世界万马齐喑,已经隐约传来大时代的崭新气息。系统的学习生涯,耳濡目染,手写心记,强化了他对社会实践的重要性认知。日后他常对同学们讲,不仅要读“有字之书”,更要读“无字之书”,即实际的社会。

这一天,湖南一师校园内叮铃铃响起下课铃声,八班的同学接踵相从出门来,有人道:“我们用大刀长矛跟人家的洋枪洋炮对着干,孰优孰劣,未及开始,已经败了……”边上的同学恨声道:“打不过也要打!不打那等于卖国求荣,是亡国奴!”

老师杨昌济见毛泽东独自一人站在走廊的尽头颔首无语,走上前来笑道:“听说你很喜欢冷水浴?且不分春夏秋冬?”毛泽东不吭声,略一忖,方道:“冷水浴足以练习猛烈与无畏,又足以练习敢为,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方法。”(见毛岸青、邵华合著,毛新宇、刘滨整理:《我们的父亲毛泽东》,中国工人出版社2014年版。)

有同学恰好路过,仰天长叹一声,慨然道:“然而眼下,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国力衰竭,加之政府恇怯,任你练就铜筋铁骨又如何?”

杨昌济听闻此言,不置一词,觑眼看一眼毛泽东,又道:“你心里怎么想?”

一个女孩儿生得细俏俏的,豆蔻之年,肤若凝脂,鸭蛋脸上一双笑眼,走过来叫声“爸爸”,立于一旁,盯着毛泽东看。

杨昌济给毛泽东做介绍:“这是爱女开慧。”笑向杨开慧又道:“这是毛润之。”

父亲与毛泽东且走且谈,杨开慧紧步跟在身后,听见杨昌济道:“自来论教育者,往往分为智、德、体三部……余自弱冠,即有志于教育。值世局大变,万国交通,国内人士,争倡变法自强之议,采用东西洋各国成法,创兴学校,以图教育之普及。余以为处此时势,非有世界之智识,不足以任指导社会之责……关键是,我们到底要什么。”他说一句,毛泽东点一点头,表示心领神会。

是时,日本东京中国留学生总会内,陈独秀与李大钊正同中国留学生热烈探讨商议并发表演讲;国内,湖南一师食堂内,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然。

1915年1月18日,日本向袁世凯提出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

5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向袁世凯提出最后通牒,限其48小时内必须作出答复。

5月9日,袁世凯以“中国无力抵御外侮”为由,同意日本提出的丧权辱国之卖国条约,并递交复文表示,除第五项各条日后进一步协商,其余全部接受日方要求。

窗外,口号声阵阵袭来。

“五月七日,民国奇耻!”

“何以报仇?在我学子!”

“我们自发组织起来,跟小日本拼命!”

萧子升握拳高呼:“走,我们去督军府抗议!”

蔡和森面色凝重,忖道:“路费何来?没钱呵……”

李立三与罗章龙前后脚进来,远远地叫声“润之,和森”,站定了道:“在教室里喊声再高有何用?”见毛泽东凝神细想,不发一语,他又道:“大家团结起来,去北京请愿游行。”

边上有人附和道:“到阎老西的都督府去!”

蔡和森面露难色,没听清咕哝了一句什么话,李立三道:“众人拾柴火焰高。”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拍在饭桌上,又道:“这是我这个月的饭钱。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其时。日本。阴雨绵绵。

陈独秀手举一本书,坐在前排的同学瞥见书名——《德意志社会革命家列传》。就听陈独秀喃喃道:“国土不可断送,人民不可低头……”又道:“西洋与东洋列强之所以强大,原因就在这本朱执信先生撰写的书中,马克思与恩格斯,两位伟人,崇尚工人大众的力量……”话未落音,李大钊推门而入,来不及落座,便将一份报纸递过来,攒眉斥道:“不可忍,简直不可忍……”

白纸黑字。醒目的标题跃入眼帘。陈独秀没等读毕,愤然道:“姓袁的这无异于自掘坟墓!死后还有何颜面面对祖宗?!”

李大钊将报纸上关于“二十一条”之事,缕述分明,在座各位听罢,无不气愤难平。

陈独秀颔首无言,须臾,决然道:“守常,我们该回国了。”

李立三(1899—1967),原名隆郅,湖南醴陵人。1919年9月赴法勤工俭学,1921年回国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先后在地方和中央担任工人运动领袖,曾担任党中央重要领导职务。在1930年犯过“左”倾冒险错误,但不久就认识改正。在战争年代,他曾经“死”过三次,组织和同志们为他开过三次追悼会。

罗章龙(1896—1995),原名 阶,湖南浏阳人。1915年入长沙长郡中学,与同在长沙就读的毛泽东结为好友,被称誉为“管鲍之交,后无来者”。1915年,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名义发出征友启事,他是最早的响应者。 y6mgEOsrmkXcKa3sGDjojdkgNHq4SvvCtKl5ZVRwa5zPqYMTf6yISL2FuHd8gv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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