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熙元年(290年)四月,晋武帝司马炎因耽于声色,病情日益加重,终于撒手而去,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呆呆傻傻的太子司马衷继位后,觊觎皇权的人们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皇太后、皇后及其亲属——外戚们,是最接近皇帝因而也是最有条件控制和操纵皇权的人。武帝病重时,唯有杨骏以侍中的身份守在病榻前。杨骏趁武帝不省人事,私自调动心腹担任要近之职。有一天,武帝清醒了些,发现身边尽是新面孔,问杨骏是怎么回事,生气地说:“朕还有一口气,你岂能这样自作主张!”随即令中书省草拟遗诏:以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政。诏书发布前,杨骏利用职权从中书省借出诏书,扣住不发。中书监华廙发觉事情不妙,便亲自去讨,杨骏就是不给。这时候,武帝已神志不清,杨皇后却上前奏请由杨骏辅政,只见武帝微微地点了点头。于是,杨皇后召来华廙和中书令何劭,传达武帝旨意,任命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诏书写成后,杨后当着华廙与何劭面呈武帝,武帝眼睛呆呆地直视,什么也没有说。
杨骏辅政后,排抑宗室诸王,集大权于一己。宗室诸王都很不满,还有一个人最是不能容忍,她就是刚刚即位的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贾南风是佞臣贾充的小女儿,一个权欲极盛的女人。泰始七年(271年)时,武帝将要拜将领兵出征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侍中任恺厌恶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和中书监荀勖等人朋比为奸,对武帝说:“应该挑选一个有威望的大臣出镇雍、凉。”武帝问:“那派谁去合适呢?”任恺说:“大臣贾充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武帝任命贾充为雍、凉二州都督领兵出征。贾充本无将略,实在不愿出征,但又没有不奉诏的理由。到十一月,眼看不能再拖下去了,贾充只得准备上路。出发之前,公卿们在夕阳亭为贾充饯行。贾充私下问荀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荀勖说:“公身为宰相,而被一个任恺所制,不是太无能了吗?但是诏命又不能违背,目前只有与太子联姻一途,可以既不抗命又能留下不走。”贾充点头微笑。这时,武帝正在筹备太子纳妃,初选的对象是大臣卫瓘之女。贾充的妻子郭槐贿赂杨皇后的左右,通过杨后求武帝聘她的女儿做太子妃。武帝说:“贾公女要不得!卫公之女有五个优点,而贾公之女却有五个缺点。卫氏的子女贤良、多子、美丽、个高、体白;贾氏却是嫉妒、少子、丑陋、个矮、体黑。”然而,杨后却坚持非纳贾氏女不可,贾充同党荀勖和冯 等人也都说贾充女儿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又有才德。武帝见他们众口一词,也就同意了,把贾充留了下来。次年,纳贾充女贾南风为太子妃。
贾后心狠手辣,决定对杨家下手了。她利用宗室的不满情绪,暗中勾结楚王司马玮,诬陷杨骏谋反,诛杀杨骏及其亲党数千人,废皇太后杨氏为庶人,又将她关进金墉城,活活饿死。政变后,汝南王司马亮与太保卫瓘共同辅政。司马亮大肆收买人心,以论功行赏为名封督将1811人为侯。他自以为大权在握,颇专权势,府门外如同闹市,冠盖车马常常堵塞街道。楚王司马玮在政变后被任命为卫将军和宿卫军长官北军中候,司马亮嫌他刚愎好杀,罢免其北军中候之职,又下令让他和诸王都回封国去。司马玮又气又急,找贾后诉苦。贾后虽然并不喜欢这个人,但觉得他头脑简单,还有利用价值,便留他暂领太子少傅的闲差。其实,贾后对司马亮和卫瓘的专权早已不满,只是在等待时机。这时,她让惠帝作手诏给司马玮,让他宣诏罢免司马亮和卫瓘的职务。司马玮趁机报复,竟以“谋逆”的罪名杀司马亮、卫瓘。然后,贾后又以矫诏的罪名杀了司马玮,最终攫取了朝政大权。司马玮被押赴刑场时,才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贾后手中的玩偶而已。他痛哭流涕地掏出怀里的青纸诏书,大呼冤枉道:“我这个皇子竟然被人如此冤屈!”从此,西晋一天天地烂下去,“八王之乱”由此开场。
贾后当权时,“朝政宽弛,权豪放恣”。官居公辅的门阀士族们有的贪婪,有的奢侈,有的终日清谈,有的颓废放诞。外戚贾谧、郭彰势力很大,贾谧附庸风雅,身边聚集了一批文士,有石崇、陆机、陆云、潘岳、左思、刘舆、刘琨等,号称“二十四友”。司徒王戎大量兼并土地,园田遍于天下。他经常攥一把牙筹,日夜不停地算计,总觉得土地、钱财还不够多。他家有好李,恐怕别人得了种子,出卖之前先把李核钻破。更有一批游手好闲、放荡不羁的官僚,如王澄、阮咸、阮修、胡毋辅之、谢鲲、王尼、毕卓等,整日在一起鬼混,喝醉了酒就赤身裸体,不知人间有羞耻事,他们却自命为清高、放达。有一回,胡毋辅之喝得醉醺醺,被其子谦之发现了。谦之厉声直呼他的字说:“彦国!年岁大了,不能这样!”胡毋辅之也不以为忤,叫儿子过来一起喝。毕卓任吏部郎的时候,比邻的郎官酿熟了酒,一天夜里,他醉酒中竟爬到人家的酒瓮旁偷偷地喝起来,被管事的人抓住,天亮才看出是堂堂的毕吏部郎。
王戎从弟、尚书令王衍是一个著名的清谈家,举朝景仰的大名士。他“神情明秀,风姿详雅”,口不论世事,惟雅咏玄虚而已,常常手捉尘尾,侃侃而谈。他以正始玄学的继承人自居,推崇“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的贵无论,酒足饭饱之余,就邀集一些同好如河南尹乐广等,手摇麈尾,大谈老庄,把政事置之度外。许多人被他的才貌风神所迷惑,竞相效仿。其实这些人不过拾何晏、王弼牙慧,鹦鹉学舌罢了,他们在理论上并无建树。
在王衍等人贵无论甚嚣尘上的气氛中,尚书左仆射、侍中裴 撰写了《崇有论》一文加以驳斥。文中说:“空无之论难以检验,而诡辩的文字使人愉悦,似是而非的言论使人迷惑,众人听得迷迷糊糊,遂沉溺于其中。虽然颇有人怀疑,但说不出多少道理,感情上又有些喜欢,因而把空无之论看作不可超越的。空无之论,有唱有和,一味宣扬,不加批判,导致轻视实际事务、轻视建功立业,以浮华游荡为清高,以做实际事务为卑贱,人情所向,唯有名利。于是会写文章的人,都夸大其词;不会讲话的人,就表示赞同,去影响大众。做文章只要说虚无,就认为是玄妙;当官不处理事务,就认为是高雅;讲吃穿不讲廉洁的,就认为是旷达。所以,严格要求、积极上进的风气衰微了。很多人都去模仿,有的违背吉凶之礼,有的忽视进止之仪,有的亵渎长幼之序,有的混乱贵贱之级。更严重的是,有的人竟然赤身裸体,忘情言笑,完全不像是个士人了。”《崇有论》一出,王衍之徒群起而攻之,却并未能使裴 屈服。
当时,裴 任侍中、尚书,与司空张华、侍中贾模共同辅政。裴 出身世家大族,父亲裴秀是晋初的司空。他从小很有才气,学识过人,被称为一时之杰,后来袭爵钜鹿郡公。他的姨母是贾充之妇、贾后之母,晋惠帝即位后,他又成为显赫的外戚,声望更隆。裴 为人正直,历任要职虽然与其身为外戚不无关系,但并不以此傲人。他非常担心贾后乱政,冒着杀头之祸,与张华、贾模密谋废掉贾后。张华、贾模两人踌躇再三说:“皇上自己没有废皇后的意思,我等自作主张,皇上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况且宗室诸王都虎视眈眈,朝中朋党也各有主意。稍有差错,不但招来杀身之祸,还会使国家陷入危机。”裴 说:“你们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贾后昏虐,无所忌惮,眼看就要出乱子,如何是好呢?”张华说:“卿二人是贾后信得过的人,你们经常做些劝导,但愿她做事不要太出格。这样,天下就能安定了。”裴 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