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执政不过才十多年,西晋的统治似乎已经到了末世了。如后来淮南相刘颂给晋武帝的上疏所说:“陛下是泰始初年才登基的,但是朝中官吏却都是前代功臣的后裔,不是他们的子孙,就是他们的曾孙、玄孙。古人说过,纨绔子弟的本性难移。所以,当今虽是新朝,遭逢的却是‘叔世’。”这里的“叔世”,就是末世的意思。接着,刘颂忧心忡忡地说:“这样传之后世,不能不使人深感忧虑啊!”
西晋出现“叔世”景象的原因,表面上是西晋统治集团乃纨绔子弟构成,而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推行士族门阀制度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西晋官僚中的少数有识之士,曾经严厉批评时政,强烈要求改革。其中,九品官人法遭到猛烈的抨击。九品官人法,亦即九品中正制,是延康元年(220年)曹丕登基建政之初吏部尚书陈群制定的考察士人、选拔官吏的制度。九品中正制设置郡中正,选择“贤有识鉴”的中央官员兼任,负责评定所在郡士人(包括已出仕者)的等第,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中正把评定结果汇总到大司徒,大司徒审核后转交给吏部作为官吏选拔和黜陟的依据。曹魏立中正,“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族高卑”。但是,中正官往往被大族所垄断,他们把门第作为品评的首要甚至是唯一的条件,于是九品中正制变成培植魏晋士族的温床。西晋继续实行九品中正制。中正评定的品第是官吏升降、士人入仕的前提。由于门第高则品高,所授的官也高;门第低则品低,所授的官也低,因此,高级官吏都被大族高门所垄断。魏晋士族正是这些在九品中正制中蝉联高位的高门大族,而出身寒微的士人,虽才智过人也难有出头之日,士、庶的界限越来越分明。九品中正制既是士族形成的条件,又成为士族的政治特权。
太康五年(284年),尚书左仆射刘毅上疏列出八条批判九品中正制,他说:“第一,中正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朝廷之权势,致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第二,置中正,本为听取乡里清议的正确意见,以统一认识,而如今重其任轻其人,乡里意见纷纭,大臣相互结怨。第三,设立九品,是为分别才德,差等资格,而今才德优劣易位,资格高低颠倒。第四,中正品第一郡士人,而对中正无赏罚规定,又不允许士人申诉,是杜塞一郡之口,培植一人的权势。第五,一郡之士,多者千数人,且流徙异地。而中正或认识或不认识,只道听途说而已。第六,凡求人才,是为了治民,今当官有政绩者或附卑品、无政绩者反倒升官,是助长浮华而废弃考绩。第七,九品不能反映实际才能,只是一些空话和虚假的赞誉。第八,列为下品不知有何过失,而列为上品亦不知有何优点。由此而言,职名中正,实为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损,是古今最大的失误。”因此,他坚决主张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弊法,而更立一代之美制。这是一篇气贯长虹的宏文,“言议切直,无所曲挠”,显示了刘毅的战斗风格。接着,太尉、汝南王司马亮和司空卫瓘也把九品中正制斥为“末法”,认为应在荡除之列。一些中下级官吏,如始平王文学李重和淮南相刘颂亦先后上表支持。晋武帝虽然对他们的意见表示欣赏,但事实上无所作为。当然,从历史上看,废除九品中正制确非晋武帝个人所能办到的,这是时势使然。
九品官人法外,又有所谓品官占田荫客制。太康元年(280年),晋武帝实行占田制,规定官吏按官品高低占田:一品占田50顷,二品45顷,三品40顷,四品35顷,五品30顷,六品25顷,七品20顷,八品15顷,九品10顷。即使是九品官,其占田也是老百姓一夫一妇的10倍。同时,晋武帝还实施贵族官僚荫客制:一、二品荫佃客15户,三品10户,四品7户,五品5户,六品3户,七、八品2户,九品1户;六品以上尚可荫衣食客3人,七、八品2人,九品1人;又可荫庇亲属,多者及9族,少者3世。宗室、国宾、先贤和士人子孙也享受同样的特权。所谓荫,就是荫庇。这些受荫庇的人口可以免除国家的徭役,却要对荫庇者及贵族官僚承担义务,实际上他们就是荫庇者的依附民。正如唐长孺先生所指出:西晋规定按官品荫族、荫客和占田,“基本精神是保证当代各级官僚贵族的特权,荫族部分对于‘士人子孙’的条文只是补充,然而却从此确定了士人的荫族特权” 。
优容宽纵高门士族,是晋武帝的一贯政策。尚书胡威曾经认为时政太宽,执法不严,面谏晋武帝,晋武帝说:“对尚书郎以下的官吏,我不曾宽容呀!”胡威说:“臣所说的,并不是指丞、郎、令史,恰恰是指像臣等这样级别的官吏。对高级官吏执法不严,就没有严明的法律。”武帝并不以为然。当石、王夸奢斗富之时,车骑司马傅咸上书说:“奢侈浪费,比天灾还严重。古代耕地少而人口多,之所以能有积蓄,是由于节约;如今耕地多而人口少,却有不足之患,是因为奢侈。提倡节俭,就应当制止奢侈;奢侈不制止,还得到鼓励,祸患无穷呵!”武帝还是无动于衷,对于石崇这样的汰侈淫奢者,却因其“功臣子、有干局,深器重之”,拔擢他为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