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既然说匈奴是“五胡”先锋,那么下面我们就从匈奴说起。
匈奴是我国北方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几乎和华夏族一样古老。匈奴曾经以“荤粥”“猃狁”及戎、狄等泛称出现在先秦的文献中。司马迁在《史记·匈奴列传》中写道:“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獯鬻,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
淳维,是已知的匈奴的始祖名。匈奴自认为是夏后氏的后裔,这并非无稽之谈。根据王国维先生在《鬼方·昆夷·严狁考》中的论证,匈奴原来被称为“严狁”“昆夷”,是居住在中原地区的部落,后来才离开中原,游牧于河套、阴山一带。所以,匈奴以夏后氏为先祖是有一定根据的。
在匈奴历史上,头曼单于是第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而更受匈奴后人崇敬的英雄则是他的儿子冒顿。大约在公元前3世纪时,匈奴部落联盟日益强大起来,他们活跃于“河南地”,即黄河河套以南的广大地区。然而,作为匈奴部落联盟酋长的头曼,却把这一大片肥沃富饶的土地丢给强盛的秦国了。头曼丧失了“河南地”之后,只得带领他的游牧部落北迁。冒顿就是在匈奴发展史的这个紧要关头脱颖而出的。
冒顿是头曼单于的长子。头曼后娶的小阏氏(匈奴称妻、妾为阏氏)年轻貌美,很得头曼的宠爱。小阏氏生子后,头曼有意以小阏氏之子取代冒顿作为继承人,便把冒顿作为人质送往河西走廊一带的月氏。冒顿到了月氏,头曼企图借刀杀人,突然发兵急攻月氏。冒顿在万分危急之时,偷了一匹快马,千辛万苦地逃回匈奴。
冒顿逃回来以后,头曼单于称赞他临危不惧、勇敢果断,令他统领一万骑兵。冒顿发明一种射出时能够发出响声的箭头,叫“鸣镝”。他用鸣镝来指挥他的骑兵,严令部下说:“凡是鸣镝所射而不射者,一律斩首。”他带领他们去猎取鸟兽,有的骑兵没有跟着鸣镝射箭,立即被斩首示众。稍后,冒顿又用鸣镝射自己骑乘的一匹良马,有的骑兵不敢射,同样被斩首。过了一些日子,冒顿竟然用鸣镝向自己的爱妻射去,有些骑兵很害怕,弓都拉不开。冒顿大怒,下令将他们杀掉,不稍宽待。经过这样特殊的训练之后,冒顿再一次带着他们出猎。他以鸣镝射单于的良马,这些骑兵们再也不犹豫了,随着鸣镝的响声,都一齐朝那匹良马射去。这时,冒顿觉得他的训练已经大功告成了,十分满意。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时机,机会终于来了。那一天,冒顿率领骑兵随从父亲头曼单于出猎,他突然发出鸣镝,朝着单于射去,他的骑兵跟着放箭,单于还没有明白过来,就一命呜呼了。然后,冒顿拨转马头,疾驰回单于庭,下令把他的后母、弟弟和单于左右中不服从他的人统统抓起来杀了,自立为单于。
这个故事把冒顿夺取单于位的成功,完全归于冒顿个人的权术谋略。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生动形象,活灵活现。不过,我以为除了冒顿个人的智慧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头曼丧失“河南地”的同时,也丧失了他的威信。冒顿夺位,一方面是要夺回本属于他的权力,另一方面则是他对其父无能的不满。这从下面另一个故事中可以体会出来。
冒顿自立为单于后,当时东胡听说冒顿杀父夺位,便派使者来要头曼的千里马。东胡的使者嘴上说得很委婉,实际上透露出不给不行的意思,因为东胡与匈奴强弱悬殊。冒顿征求属下的意见,左右都说:“千里马是匈奴的宝马,不能给。”冒顿说:“我们与东胡为邻,何必为一匹马和人家伤了和气呢?”遂把千里马送给东胡。东胡王认为冒顿害怕自己,不久又派使者来,向冒顿讨一位阏氏。冒顿再与左右商量,左右都气得跳起来,说:“东胡也太无礼了,竟然来要阏氏!我们不能一再示弱,请派兵出击。”大家没有想到,冒顿却一点也不生气,他平静地对左右说:“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他们呢?”于是便将自己所宠爱的阏氏让东胡的使者带走。东胡王觉得匈奴软弱可欺,态度更加骄横,派兵向西扩张。在匈奴和东胡之间,有一大片千余里的“弃地”,无人居住。双方在各自的边境上设立边防岗哨,称“瓯脱”。东胡王派使者对冒顿说:“你们与我们瓯脱以外的‘弃地’,不是你们所能到达的,我就要占有它了。”冒顿问大家怎么样?大家说:“既然是一块弃地,给他们也行,不给也行。”冒顿勃然大怒,气愤地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么能随便送给人家呢!”凡是说给的,一概杀头。他立刻上马,命令全体跟上东进,去袭击东胡,后到的都杀无赦。在冒顿的统率下,匈奴浩浩荡荡地走上征途,向东胡发动猛烈的攻击。东胡自以为强盛,骄傲轻敌,事先没有防备。面临匈奴大军强大的攻势,东胡当即溃不成军,东胡王被杀,许多部人当了俘虏,牛马畜产尽数被匈奴掠走。接着,冒顿挥师东灭东胡,西逐月氏,南吞楼烦、白羊,收复秦将蒙恬所侵占的匈奴地与汉关故河南塞,一直攻到朝那、肤施,又进而侵扰燕、代等地。当时中原正当刘邦和项羽两军对垒的时候,无暇北顾,匈奴趁机坐大,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
这两个故事非常精致,层层推进,很有意趣,但也留下了刀削斧凿的痕迹,显然是经过史家的加工,而这正表现出人们对这位成功的匈奴英雄的爱戴之情。
后来,冒顿又征服了北面的混庾、屈射、丁零、鬲昆、薪黎等部落,臣服了西域的楼兰、乌孙、呼揭及其周围的26个小国。他曾经得意扬扬地说:“所有使用弓箭的人都成为一家,北方从此安定了。”冒顿的话说得过了。他的功绩在于扩大了匈奴部落联盟,促进了匈奴的发展壮大。然而,由于时机尚未成熟,还不具备再向前走一步建立国家的条件,所以,所谓使用弓箭的人都成为一家是暂时的,并非真正形成统一的匈奴民族,如后世元朝的建立和蒙古族的统一。因而,匈奴始终摆脱不了“时大时小,别散分离”的历史命运。
关于这时匈奴所处的社会阶段,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学术界比较普遍的意见是,这时匈奴已经进入奴隶社会,建立了奴隶制国家。这种见解未必准确。其实,匈奴社会还处于原始社会的后期,匈奴的社会组织仍然是由许多部落组成的部落联盟。部落联盟酋长称为单于。“单于,广大之貌也。”当时,部落联盟的酋长由选举逐渐变为世袭,部落联盟的公共权力逐渐集中到单于的手中,单于庭取代了原来部落联盟会议的职权。单于庭设左、右骨都侯辅助单于处理联盟的事务,由氏族贵族呼衍(延)氏、兰氏和卜须氏担任。“呼衍氏为左,兰氏、卜须氏为右,主断狱听讼,当决轻重,口白单于,无文书簿领焉”。
匈奴部落联盟分中、左、右三部,单于自辖中部,设左、右贤王分辖左、右二部。在左、右贤王之下,有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及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都尉、当户、且渠等,而“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这就是说,每个部落同时也是一支军队,说明匈奴正处于军事民主制时期。